“是啊,让我丢脸,让我在江天云面前抬不起头,让我跟我妈难受,这就是你的目的吧?追我的学生就为了要气我们,让我难堪,是不是?你心机好重,好卑鄙阴险,利用无辜的江小君,你良心过得去吗?”
黎祖驯怔住,旋即,他笑得更放肆。“亏你这么有想象力。”
“你敢说你没这么想?从以前你跟你妈就处心积虑要害我跟我妈,抢走我爸,让他认养你,现在还想争什么?家产吗?要到什么时候我们黎家才能摆脱你?”
黎祖驯笑容隐去,后退一步。“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黎珊珊困惑。
黎祖驯忽然朝她伸手,她缩身欲躲,而原来他不是要打她,原来他以拇指抹去她眼角泪珠。
他微笑,望着表情震惊的黎珊珊。“放心,你早就摆脱我,我这不是住得远远地?”
黎珊珊惶恐,她没看过黎祖驯这么忧伤的神情。
他目光忧郁,撇下爱玩笑的个性,头一回很真诚地对这恨他的同父异母姐姐讲出真心话——
“饶了你自己吧,我从不打算抢走属于你的任何东西,你恐惧的,都是无中生有不可能发生的。对于我妈的事我很抱歉……”
如果黎珊珊的母亲当初跟父亲走上婚姻这条路,可见得也是深深爱过的。生母的介入,势必造成她们极大伤害。黎祖驯沈溺在爱里,和小君发生爱情,才意识到爱是怎样可以让人快乐到像踏在云端,失去爱时又怎么沦落到地狱受煎熬。
他以前都嘲笑黎珊珊的敌意,他以前都不屑大妈的哭哭啼啼。这时候阳光照耀着他们这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姐弟,他忽然觉得她憎恨的脸庞是这么可怜。阳光如此美丽,她却活在过往黑暗的记忆。
他拭去她的眼泪,第一次站在同理心处,诚心实意地说:“我妈对你们的伤害已经造成,我没办法,很抱歉。请相信,我绝对不会跟你争夺什么,我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希望你不要再为这种事惶恐,放过你自己吧。”
黎珊珊楞住,往后瘫靠在墙。
艳阳下,他微笑着,好耀眼。
“不过,有件事恐怕还是要让你伤心,我对江小君是认真的。请你转告她妈,不管她赞不赞成,我会善待小君,谢啦!”
黎祖驯转身,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吹口哨,双手反插牛仔裤后的口袋,就这么潇洒地走远了。
黎珊珊心跳怦怦,望着那高大身影。
她有一点被这小子吓到,她呆在墙前,呆在艳阳下,感觉心坎某种尖锐冷硬的东西,一点点消融。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有一瞬,竟感到悲哀,为这小子悲哀,在黎祖驯说出那为她设想的话语后,她猛然意会到,他也曾有过的苦痛,那肯定不比她少。
老实说,同情产生的瞬间,对他产生某种敬意。
这小子真不简单,曾被丢在孤儿院,被父亲带回家住,她跟妈也从没给他好脸色,可他也不知是迟钝还是太坚强或是过分乐观?她跟妈妈对他的敌意,从来没让他生长成个性阴郁的孩子,事实上他总能用一种戏谑的态度反击她们的恶意嘲弄。
黎珊珊想到江小君那胆怯天真的模样,是什么特质让她驯服这男人?
在这夏末时分,黎珊珊震惊地发现,黎祖驯有些改变。当那惯常玩笑的戏谑的眼神消失后,当他正色起来讲些正经话时,竟然这么有力量,可以这么容易地就撼动她的心……
和朋友聊到凌晨两点,才回2503。推开房门,黎祖驯看见月光透进窗,亮着桌一隅,猫杯昂然站在月色里。床铺,小人儿,已酣睡。他微笑,过去,坐在床沿,望着她,满眼笑意。
今晚好高兴,好振奋。假如和朋友的计划谈得成,未来很可能会和朋友合作买卖艺品。不管有多辛苦,他都要快些站稳一片天地,让小君不用跟着他吃苦,也让她妈妈知道,不弹钢琴的江小君,不去留学的江小君,也会很幸福。
黎祖驯起身,伸个懒腰,想着要熬夜将刚刚跟朋友谈的古物买卖重点趁还记着先抄下来,他拿猫杯,倒了即溶咖啡,开门,往摆着饮水机的楼梯间去。
一路,他贪望这杯子,想到小君执意要他使用这杯子时的表情,就觉得很虚荣,很飘飘然,原来要两情相悦,才有这种人家说的神魂颠倒的感受。
“啊!”正陶醉,脚被某物绊倒,铿然巨响,猫杯摔得八分九裂,不只是四分五裂,可见是有多惨烈!
是谁?是谁把用过的餐盘放在走廊上?啊!黎祖驯蹲在地,瞪着碎片,想着小君说的关于猫杯有多可贵,他越想越觉得马的这旅社空调会不会太冷?他想着心里发毛,那个什么奥地利维也纳巴拉巴拉的博物馆,这下死好,叫他去哪生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江小君才刚送给他,这猫儿就命丧他手中,不祥哪!这小女生会怎么想?没错,她一定会胡思乱想,想成这是个他们爱情的坏兆头,或者呢?她会觉得他不够重视他们的感情,才会连个杯子都拿不稳,还是她最爱的杯子。
×!
黎祖驯奔回房,拿扫把,将碎片通通扫回来。蹑手蹑脚地拎着钥匙出去,杀往便利商店。
黎祖驯觉得自己像白痴,午夜时刻,为了个神奇三秒胶趴趴走,他很快研究完架上三秒胶的功能,跑过三家店,在短短一小时以内,黎祖驯已成为三秒胶大王,他完全熟悉每一款商家的三秒胶用途。挑选最合适的,他又冲回2503,恨啊,大半夜的,他不敢开大灯,坐在地上,像拼图那样,一片片拼回猫杯,拼得眼睛快脱窗,还要不时分心注意床上人儿的动静。
“干~~”指尖一阵刺痛,不小心割伤手了,心中咒骂:“就叫你别送,马的,爱送啊,这不是整我嘛。”
“你怎么还不睡?”
死了,江小君醒来,揉着眼,问他:“你坐在地上干么啊?”
他刚拼好猫杯,不过……
他拿起猫杯,耸耸肩,苦笑。“看,被我不小心摔坏了。”
“啊……”小君震住,溜下床,也蹲在地上,瞪着伤痕累累的猫杯。
“不要哭喔。”先警告先赢,他凶狠地指着她的脸。“我警告过你,是你不听。”
“啊……”没效,毕竟是她最珍爱的物品,她坐下,泪汪汪了。
黎祖驯脸一沈。“现在是不能泡咖啡了,但是,你看、你看!”他跑去桌前拿了几枝笔,奔回来插进杯子里。“我用三秒胶粘好了,可以当笔筒啊。”
没用,大眼睛盈满泪水,小小指尖抚触猫杯的疤痕。
她还是哭了。黎祖驯看那晶莹的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他的心也一阵阵地抽紧了。
他呼了口气,颓丧地搔搔头。“好吧,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再找出个一模一样的杯子给你,行了吧?”
摸完猫杯上刺刺的疤痕,那柔白的指尖抚上他刺刺的粗眉。她眼睛泪汪汪,但嘴角抿着笑。
“我又没怪你,我很感动啊,你竟然将碎片一个个拼回来,拼多久了?欸~~这么晚还卯起来补破掉的杯子,是不是怕我生气啊?哦,原来你也会怕我嘛!”她露出得意的神态。
这家伙,他掐她的脸。“你高兴什么?嗄!”
她何止高兴,得意咧!这长了疤的杯子,她更爱它了。
“很抱歉,我找过他了,他就是不肯说出小君在哪。”
在仁爱路上的西餐厅,江天云约黎珊珊碰面。唯一的独生女儿离家出走,应该伤心沮丧才对,但江天云仍盛气凌人,拒绝透露一丝丝脆弱。
她冷笑,态度轻蔑。“哼!黎祖驯……”她的表情看起来仿佛念这名字会脏了嘴。“一个靠打工维生,不务正业的混小子,也配跟我女儿来往?”更可恶的是,竟把女儿迷得连课业都抛弃,,最最不可饶恕的是,女儿连她这至亲都不顾。
“可是……”黎珊珊坦承道:“说真的,假如小君自己没那个心,就是送她到再好的音乐学院也没有用,我们不能代替她练琴,要她自己肯下功夫才行。”
江天云颇不以为然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然后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道:“我真没想到你有这么优秀的弟弟……”
“我们只不过是同一个父亲。”黎珊珊低下头来,但觉面上无光,同时又对江天云兴起厌恶之情。
“唉,我也知道这不能怪你,但如果你早让我知道有个这么无赖的人常在你家出现,我起码可以预防这种事发生,是不是?至少我女儿不一定非要到你那里学琴的啊,说起来,你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黎珊珊沈默了,落地窗外,路树静静迎风摇晃,暑气渐消,这个夏天快结束了吧。她又想起那次跟黎祖驯诡异的冲突,以及他出乎意外的安抚她的举措,后来她常常会想,假如黎祖驯不是老爸外遇的儿子,撇开这层关系,她还会那么讨厌他吗?
撇开上一代的恩怨,黎珊珊仔细回想起来,不得不承认,黎祖驯是个迷人的家伙啊!永远生气勃勃,花样很多,虽然脸上老挂着皮皮的无赖笑容,但是天生可捉住旁人的目光。
她们用各种方式挑衅他,他总是笑笑地迂回闪避,她说过很多刻薄话,而他除了笑,却不曾诋毁过她跟她的母亲。
跟道貌岸然的江天云比起来,黎祖驯真诚多了,她甚至比较尊敬黎祖驯。
黎珊珊问江天云:“你打算怎么办?”
“雇征信社,托警局朋友帮忙,我有的是人脉,想找我女儿不是太困难,只是我不希望张扬这种事。”
“也对。”跟个男人离家出走,传出去太难听了。
“如果她回来了,心却没跟回来,那么……”她摸索着纸巾。“我要这个女儿又有什么用。”
“还是……还是不要逼她了,假如她真那么爱黎祖驯,让他们先订婚,然后要小君把课业先完成了再——”
“你在开玩笑吗?”
黎珊珊住嘴。
江天云脸色一沈。“黎祖驯什么出身?私生子,母亲还是情妇,我绝对不可能让那种人跟我女儿在一起。”
“但是……”
“与其要我眼睁睁祝福他们,我宁愿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女儿。”江天云恨恨地说。
黎珊珊立场尴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心里有疑惑,人家都说,这世上是没有哪个父母能赢过自己儿女的,江天云这么强势,难道她心里不怕吗?不怕因为她的固执而永远失去女儿?
像是看穿黎珊珊的困惑,江天云镇定如常,啜饮香茗。
“小君会回来的,小孩子们的恋爱都像玩扮家家酒,撑不了多久。我女儿吃好穿好用好,黎祖驯能给她同样的生活吗?照你说的,他的收入一般一般,又没车子没房子,他能让小君一直快乐下去?我不信。”
星期天,江小君蹲在机车行一隅,双手托着脸,百般无聊地等待黎祖驯。
黎祖驯正在跟他的众多好友之一,刘国安,也就是开在桃园县龟山乡,鸟不生蛋、乌龟不拉屎的山路旁的机车行老板。
打从下午她被黎祖驯拉来这里找朋友后,他便将她冷落在一边,自个儿兴致勃勃地和好友组装机车。
日正当中,两个大男人挥汗如雨,打赤膊,牛仔裤,不怕脏地拆卸机车零件。小君拿起地上的可乐,啜了一口,很无聊,但是看黎祖驯玩得不亦乐乎,她微微笑,耐着性子等他。
“所以现在装了新的排气管,应该就没问题了?”
“安啦,这种老车子,零件换一换还是很好用的。”
黎祖驯催油门:“马力不差嘛!”
“赞捏,你是我麻吉,我会骗你吗?”
两人对话一阵,黎祖驯将机车牵到小君面前。
“这台怎么样?”
“啊?”小君一脸困惑。
“就决定这台喽,虽然是两年的车子,不过零件我都帮你换过了,引擎也是新的,白色的,很适合你,喜欢吧?”
小君跳起来。“给我的?!”
“对啊。”既然想要独立,学机车是必要的。
“可是我不会骑车。”
“我教你。”
两人在偏僻的山路练习,往后几天,黎祖驯一有空就载着小君到处跑,告诉她什么路在哪里,带她到山上练习机车,买了考驾照的书帮她上课,小君学会骑车的那天,兴奋地边骑边叫,她载着黎祖驯,骑在山间小路,迎着风,迎着夕阳,觉得自己好威风。
“这样可以吗?我可以考驾照了吗?”
黎祖驯圈着她的腰,注意着路况。“还不是很稳,不过到考试那天应该没问题了。”
“原来骑车就是这种感觉……”小君竟然感到眼眶湿湿。“好棒啊!”
“神经。”他戳一下她的头,脸贴着女友脸庞。“比不上宾士车啦!”
“乱讲,我觉得骑车比坐在车里好太多了。”可以感觉风在脸庞吹着,感受着四周的景物。
“那是因为现在是骑在山里,等你在市区骑就知道了,空气污染,风沙又大。”
小君才听不进去咧,她觉得好高兴哪!她作梦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她也会骑机车,妈妈从前是不准的,黎祖驯教会她太多太多事了。
没几天,黎祖驯请假,带她去监理所考驾照。
笔试没问题。路考的时候,小君紧张得脸色发青。她排在队伍后边,场外,一群男孩也在替女友加油。轮到小君了,她骑进考场,缓缓地顺着车道前进,她太紧张了,转弯时,压到线,警铃刺耳地响了一声,扣分。
小君慌了,这时听见外边,黎祖驯比她还慌,竟然不顾监考官在,大声吼:“稳住!小君,慢慢来,才扣几分而已没关系,慢慢来~~对,就这样,慢慢骑喔~~”
监考官瞪他,现场所有的人全瞪他,黎祖驯还无所谓地,坚持要高声指导女友。
好大声哪!小君尴尬,脸爆红,但好似吃了定心丸,在黎祖驯的呼嚷声中,她镇定下来继续往前骑,顺利骑完车道,顺利拿到驾照,小君冲出考场,抱住黎祖驯。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她兴奋得又跳又叫。
黎祖驯哈哈笑,将她抱进怀里。看她笑成这样,他心里也好满足。这是她独立的第一步,也许事情没想象中困难,也许她不升学不留学,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看她这么高兴,他渐渐觉得他们的爱情是行得通的,谁说做人一定要有钱有名、出人头地?简单的幸福也许更难寻觅。
他们在芸芸人海里找到彼此,有着强烈归属感,这难得的缘分,难道不值得竭力去争取吗?也许小君是对的。
“这就是悠游卡。”美美展示手中薄薄的一片卡片。“有了这个你在台北市到哪都很方便,没了这个你在台北会寸步难行,不会搭捷运,在台北就像残废,了吗?”
美美站着三七步,在捷运站,给小君上课。两人之前的争执,已经烟消云散,美美主动提议要带小君学习搭捷运,这也是她示好的方式,毕竟事后在张天宝的开导下,她也承认自己当时在2503时,是讲得太过分了。她这阵子可是竭力地在修补两人的关系。
“这个好复杂啊……”小君站在地铁图示前。
“比如你要去你常去的SOGO,就要搭蓝线到忠孝复兴站,但是如果你要去南京东路,你就必须在这里转木栅线……”
小君听得雾煞煞,美美实地操作,她买了一张悠游卡送给小君。
两人整个下午在台北晃,小君学会了使用悠游卡,他们又去逛IKEA家饰店。
“以后我跟他的家要用这种沙发!”在沙发区,小君看中一套沙发,做起美梦。“等过阵子,我也开始赚钱了,我们可以一起打拚,存钱买房子,我会把家里布置得很漂亮……”
“房子很贵喔。”又开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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