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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他特地买了礼物,天未黑时就待在老地方,2503房。备好酒菜,足不出户,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随着时间过去,他心情越浮躁,躺在床上,微笑着,想象小君而今的模样,想到热血沸腾。
期间张天宝打电话约他出游,他婉拒。育幼院修女邀他度中秋,他婉拒。老爸约他回家烤肉,他婉拒。他推掉所有约会,留下整晚时间,等伊人光临。
墙上时钟慢慢往十二跨去,窗外,街上,因为欢度中秋而喧哗笑闹的人声,逐渐静悄。这天已经快要结束,这年中秋快要过期了。黎祖驯坐起,无心用餐,喝酒,继续等。苦等不到,他猜小君可能是塞车,或有事情耽误,也许她妈妈要她陪过中秋,也许她有家庭的聚会,也许……他喝了更多酒,想消灭等待的时间,直接跳跃到她开门的瞬间。
十二点,凌晨一点,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窗外一轮皎月,光芒映入屋内的地板,衬着形单影只的他。
门扉紧闭,小君没有来。
黎祖驯空腹喝酒,喝醉了,倒在床上,从焦虑惶恐到一片茫然。他在微醺中,不断地回想过往时光,小君趴在他身上闹他,那边的浴室里,小君切凤梨,那么香,他很渴望地热吻她。这边,月光映着的,亮着的一小块地板,她曾坐着,弹奏玩具琴,直到他睡着。
小君爱他,小君为他离家出走,小君缠着他,小君不可能一转身就忘记他。他是那么有信心,所以这么努力不懈,所以……
手机响了,他接起:“喂?”
“是我,她有来吗?”杨美美明知故问。
“我还在等。”
“你……还好吗?”
“唔。”不好,糟透了。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答应我,要冷静。”
“你说。”
她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前几天……我在报纸上有看到小君的新闻。”
“写什么?”他坐起。
“在德国慕尼黑举办的ARD国际双钢琴大赛,江小君和她的搭档周德生赢得第一名。”
“是最近的事吗?”
“是啊。”
“看样子是因为比赛耽误回来的时间。”他帮小君找借口。
“记者有采访他们,媒体报导他们是史无前例最有默契的双钢琴伙伴……还有……你在听吗?”
“我在听。”杨美美过分小心的口气,令他的心逐渐下沈。他预感即将听见的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她说:“新闻还写着……除了是工作上的好伙伴,私下,他们还是互相依靠的恋人。”
黎祖驯僵着身,动也不动,仿佛这样就能躲避心痛。
“小君应该是不会来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头上的日光灯,变电器经不住岁月的摧残,迟钝了,光闪烁着,像懂得他的心痛,再闪了几瞬后,忽地暗下。黎祖驯呆坐着,仍握着电话,无动于衷。
美美安慰着:“这样也不错啊,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你不用再担心她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不要再等她了,她已经不是你的责任,和你没关系了……”
他没吭声,胸口空荡荡,像谁一下就剜掉心脏。好长一阵静默,他们都没话说。
最后,黎祖驯没头没脑说了这一么句:“灯坏了……”
“啊?”美美愣在彼端。“你还好吗?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毕竟已经分开四年了,小君忘了你也很正常啊,她的世界本来就跟我们不一样嘛,这对你对她都是最好的……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应该祝福她,为她高兴,她现在这么有成就,很了不起啊,可见当初让她去念书是正确的啊。”
祝福?高兴?他想,但做不到。内心真正感受不是这样,满心是酸滋味。
原来她已经有新恋情,黎祖驯想到另一个男人会牵她的手,重复他们以前有过的亲昵举措,他光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活到天明,刚好灯坏了,就觉得这的确是世界末日。
黎祖驯躺下,一下子失去力量,整个人虚掉。他原以为自己是有根的,在找到深爱的女人后。现在忽然又变回一片浮萍,虚浮着,失去方向。
如果一开始他就是那样漂泊到最后,不会痛。拥有过再失去,他已变不回从前潇洒的自己。于是忽然有点恨起小君,当初讲得最笃定、最执着的是她,看来比他还情深,没想到,最后专情等待的,是自己。
“喂?喂!你说话啊,没事吧?”美美紧张了。
“没事。”他答得有气无力,床好像在下陷,觉得自己沈入好深的黑洞里,头很晕,胸口痛。
他很想就这么在2503蒸发,不面对明天。这四年都为着小君努力着,明天以后要为了什么振作?
“我现在过去找你!”她等的正是这一天。
“拜托……”
“嗯?”
“不要过来。”他谁也不想见,太伤心,没力气应付谁。
“不行,你听起来很糟,让我过去,我会担心。”
“如果你当我是朋友,这时候别打扰我。”关手机,松手,手机坠地。
他闭上眼,手伸入长裤口袋,拿出一枚戒指,扔到地上。他本来想求婚的……早知道她到国外就变心了,当初还会放她走吗?
他太自以为是,忘记时间是残酷杀手,恋人经不起岁月的摧残。
黎祖驯侧身,点烟抽,一根接一根,直到胸闷头痛。又喝酒,灌醉自己,醉了以后,又狼狈地呕吐。
杨美美赶到百穗旅社。为了这天,她推掉所有约会。跑进旅馆,冲到2503房,敲门。
“祖驯?祖驯?是我,杨美美。”
没回应,她趴在门上听,里面没动静。美美心中一紧,难道……
她冲下楼,找柜台欧巴桑帮忙,好怕祖驯想不开在里面怎么了……
欧巴桑找出备份钥匙,随美美上楼,开门,好浓的酒味,开灯,灯不亮。月光透窗,隐约看得见床上趴着的人影。
“黎祖驯!”美美奔上去,拍他的脸。
他推开美美,模糊地喃喃说了什么,又昏睡。
欧巴桑焦急地等在门口,操着台语问:“依系唔要紧牟?”
原来是喝醉了,美美松了口气,送欧巴桑出去。“只是喝醉了……对了,灯不亮欸,可能变电器坏了,你那边还有没有变电器?”
黎祖驯躺在床,辗转反侧,头痛剧烈,又是低声呻吟,又是伤心地胡言乱语。
美美踩在椅子上,左手拿手电筒,右手拿变电器,弄了半天,终于把电灯修好。跳下椅子,啪,开灯,大放光明。
“YES~~”转头,望着黎祖驯。“喂,我把灯修好了。”
黎祖驯趴在床沿,无动于衷。
美美很有朝气地嚷:“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这里交给我。”
“……”他醉得搞不清状况,只管昏睡。
美美兴致高东忙西忙,曾经这是小君在做的事,绕着他打转,像他的妻,终于美美可以亲力亲为照顾他,好幸福啊!她蹲在地上捡拾垃圾不觉得委屈,收掉囤满秽物的垃圾袋不感到脏,出门冲去买解酒液喂他喝,拧干湿毛巾,将他拽在怀里,像照顾个孩子,帮他擦脸。
“别难过了……”她柔声安抚着,手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你还有我们这些好朋友啊……”还有我啊!
喝了解酒液,黎祖驯稍稍清醒了。他仰躺在床,头昏目眩,掩着脸说:“把灯关掉!”太亮,好难受。
“喔……”美美跑去关灯,回床前,看着他。他手臂横在脸上,从她跑来到现在,他也不看她一眼。她轻唤:“黎祖驯、黎祖驯……”
黎祖驯移开手,在黑暗中,他眼睛殷红,注视她。
她走近一步,怯怯地说:“你忘了江小君吧,好吗?”
他不语。
她壮起胆子,说:“我爱你。”
他脸一沈。“我不爱你。”如此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也不管她会不会难堪,也不怕打击到她,可见是真的不在乎她。
美美黯然,泪凶猛。“小君不会回来了。”
他翻身,背对她,她的告白,只让他更加心烦。人只要对着不爱的人,就可以轻易残酷。
月光中,醉意里,他凝视着墙壁上摇曳的影,忽觉一室朦胧……十九岁的江小君,纯白洋装,仿佛站在床头,她哀伤着,静静与他相视。是他的错觉吧?是太思念而产生的幻觉吧?
她身影越来越模糊了,他的眼睛氤氲着。
他对身后的杨美美说:“就算小君永远不回来,我也不可能爱你……”
美美傻在黑暗里,今晚,有两个失恋的人,哭红眼睛。
第五章
完成学业,江小君没回台湾。想起那愚蠢的初恋,她就觉得惊心动魄,庆幸自己及时醒悟,没有荒废琴艺。
她受聘到Innsbruck音乐学校教书,周德生留在慕尼黑国立音乐学院授课,两人名气响,在音乐界的地位势均力敌,琴技不相上下,事业如日中天,他们联手参加双钢琴比赛最高荣誉的Murray Dranoff詹诺夫双钢琴大赛,从一百四十多组钢琴家的挑战中脱颖而出,在六天赛程中,他们每天都必须弹奏将近四小时的曲目。他们合作无间,一路过关斩将,在总决赛,面对俄罗斯、匈牙利、埃及的选手,最后以压倒性的差距,得到胜利,确立世界级音乐家的地位。
媒体大篇幅报导他们的背景,小君被誉为本世纪以来最美丽的音乐家。
晚上,协办单位举办晚宴,江天云骄傲地搂着女儿,接受大家的祝贺。
会场衣香鬓影,绅士淑女,将会场点缀得美轮美奂,最顶级的食物,无限量供应。最顶级的香槟美酒,无止尽供来宾享用,豪华如电影里皇家晚宴,就连侍应生,脸上也带着一抹傲气,仿佛能服侍这些贵客,是他们无上的光荣。
酒酣耳热之际,周德生揽着女友溜去阳台透气。
小君笑着,搧着热烫的脸颊。“我喝了好多酒,头好晕。”她穿一袭昂贵的金色缕花礼服,美得教周德生目眩神迷。
“小君……”借着酒意,他壮胆,忽然跪下。
小君吓退一步。“你干么?”
“我……我跟你求婚啊。我会永远爱你,永远不让你伤心。”说着,捧上钻戒。
“你快起来!”小君左顾右盼,怕被看见。
“除非你答应,我不起来。”
她一直笑,是喝醉了。她左手握一只银酒杯,酒液快泼洒出来,奇怪着周德生怎么变成两个人影?眼花撩乱哩!她笑不停,说:“好,我答应,可以了吧?”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快乐的夜晚,功成名就,感情也唾手可得,没理由婉拒。
周德生跳起来,一把就抱住她。“你绝不会后悔,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对你更好……”他开很多支票,说着要办最豪华的婚礼,要给小君最好的生活,要立刻通知他的父母,要做很多准备,要……
小君没仔细听,她笑着,啜杯中酒。忽然指间一凉,低头,看周德生帮她套上钻戒。
“好看吧?喜欢吗?我挑了很久,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我带你去换。”
“嗯……”小君看戒指在指间闪着银光,笑了,脚步微晃,有些醉了。“这个很好……很好……这鸡尾酒不错喝……”她一口干掉杯中的酒。
“我再去帮你拿。”周德生取走酒杯,回大厅。
小君趴在栏杆吹风,啊,这是她音乐生涯最光辉的一夜,大胜利,脚浮浮,头昏昏。醉眼蒙眬,伸手,凝视戒指,举高,在暗夜端详,越看越高兴,越瞧越兴奋,突乐得大叫——
“萤火虫~~”手在半空划过,银光一瞬。“是萤火虫啊……”抚着萤火虫,她忽地怔住,笑容隐去。
这冰凉的触感,不、不是萤火虫,是一枚冷冷的婚戒。对了,刚刚周德生跟她求婚了,她刚刚怎么说的?答应了?
小君傻傻地望着婚戒,内心忽然涌上一股不安。
周德生回来了,将酒杯交给她。“今天这么开心,尽量喝。”
“我好像……我有点头昏……”她摸着发烫的脸颊。“关于结婚的事,我想再……”
“干杯!”周德生碰撞她酒杯,兴致正高昂。“小君,我好高兴,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小君怔望着他,那灵光一闪的疑虑,被他高兴的笑脸抹去。
算了,她很快乐啊,虽然这快乐中好像缺少了什么。但人生怎可能十全十美?他对她很好啊,虽然不能让她有那种不顾一切去爱他的热情,但拿他跟黎祖驯比较太不公平。
她干掉酒,安抚自己,心想,火花又怎样?热烈的燃烧似的爱情又怎样?不可靠啊,像黎祖驯那样汹涌的爱情很快就破灭,现在和周德生这么细水长流淡淡的恋情,也许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她喝完一杯又一杯,跟周德生干了一杯又一杯。
大厅响起华尔滋舞曲,宾客们一对对相拥着跳舞了。
“你们还不进去啊?这么多话要讲啊?”江天云出来催他们进去。“进来跳舞啊,你们是主角呢!”
“跳舞?妈,我要在这里跳~~”小君转一圈,站不稳,周德生赶紧扶好她。
“她喝醉了,伯母,你放心,我在这里照顾她。”
“真是的,高兴成这样……”江天云捏捏女儿的脸,回到大厅去。
“你看……我跳得好不好?”小君揪起裙襬,随音乐转一圈又一圈,凝视指间银光闪过一瞬又一瞬。“你看你看!萤火虫~~”
“什么萤火虫?这比萤火虫贵多了,要八十几万怎么跟萤火虫比?”他不时出手扶她,他傻气地笑着,觉得喝醉的江小君好可爱。
“明明就是萤火虫嘛~~”她舞了一圈又一圈,贪看那闪了一瞬又一瞬的光芒,一个不稳滑倒了,她跌坐在地。
“小心点!”他伸手要拉她起来,她却赖在地上不肯。
“对啦,不是萤火虫……”她笑得掉泪,抚着戒指说:“你看……它不会飞……”吻吻戒指,好冰。
“怎么整晚讲萤火虫?”他微笑,揽她入怀,拽得紧紧地。“你醉了,好开心是不是?”
“嗯~~”她在他怀里打了酒嗝,好累,闭上眼。
“要不要回去休息?我送你?”
“嗯……”
有一只萤火虫从黑黑的草丛飞出来了,一下高,一下低,在夜里,像小星星。溪水淙淙,夜虫嘀嘀,有人牢牢牵住她手,那大大的掌心,有粗糙的茧,刺着柔软的手心皮肤,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是啊,这跟周德生的手不同,这是很男子气概,长着厚茧的大手。
她缓转过脸,望见他粗犷的侧脸,心跳差点停止,眼红透。
“是你?”
黎祖驯在她身边,他凝视前方浓荫的山林,指给她看。“你看,萤火虫。”
她不看,泪如泉涌,盯着他,问:“为什么要拿我妈的钱?那天我在2503一直等你!”
他转过脸,仍是那无所谓的戏谑的微笑表情。“你要结婚了,还想这些干么?”
“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你真的爱过我吗?”
他微笑,不回答,只是笑着,笑看她哭。
小君望着那不曾忘的容颜,望着曾热吻过的嘴,望着他下巴新生胡髭,曾经它们痒着她的颈窝,见面这刻,她手心冒汗,脸颊烫,仍为他心跳如擂鼓,她听自己颤着声问:“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有没有新欢?多可笑,离开四年,恨四年,最在意的竟是这个,有没有爱上别人?
他脸上表情深不可测,仍似当年,教她难以捉摸。
再见他,她觉得自己打回原形,还像十九岁时幼稚愚蠢,是啊,这男人总是可以教她变得愚蠢。
“干么问这个?”他戏谑地笑着。“难不成……你还爱我?”
她震住。
猛地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