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段——
江小君 PM4:30
黎祖驯抬头看钟,六点,早一个多小时,他们会碰面。
“江小君是谁?新把的马子?”
“什么马子?人家才十九岁,要把也不会把这么年轻的。”
“那为什么她可以随便进来你家?”
黎祖驯解释那天的事。“看她可怜,才借她地方让她跟朋友聚会。”
张天宝大叫:“快、把钥匙要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张天宝指了指花。“你看!”又指着一大堆菜。“你看看!”再张大嘴指着里面。“你看清楚~~”大嘴巴里面还有红豆渣。
“恶心!”黎祖驯用手肘顶开他的脸。“我看看看看全看完又怎样?”
“那你应该感觉到了,这女生喜欢上你。”
黎祖驯去冰箱,拿啤酒来喝。
“我跟你说,怎么玩都没关系,就是千千万万不要惹到那种清纯小女生,尤其是没恋爱过的……”张天宝急着替他紧张。
“你跟她很熟吗?知道人家没谈过恋爱?”
“看得出来啊,从这个笔迹这个名字这个讲话方式,啧啧啧……”将纸条放心上,他闭眼,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说:“嗯……这是个好女孩……嗯……你不要造孽,饶了她吧。”
黎祖驯大笑。“是是是,张大师。”
张天宝语重心长。“小女生跟那些姐姐级的辣妹不一样,小女生最可贵也最可爱的就是认真,最恐怖也最讨厌的也是认真。根据我跟兄弟们分析出来的把妹宝典,结论就是,把阿姨把姐姐把辣妹把谁都好,就是千万不要把到年轻认真的小美眉。把辣妹阿姨级的,你腻了不想继续,只要跟对方说‘我配不上你、你太好'等等等,她们就会自动离开,非常识相,不吵不闹,走得潇洒。”
“难怪你一直失恋,因为你老是把那种不好掌控的大女人。还有……你最糟糕的就是防心太重,过分小心。”
“我能不小心吗?我老爸身家一亿欸,从我念小学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断地恐吓我,要我小心。小心朋友小心女人小心每个接近的,小心他们的动机~~”
他拍拍张天宝的大肚肚。“所以你才有暴食症,每天过分小心的结果就是变得很爱吃,只有吃东西才有满足感,你、太、空、虚、了。”
“扯太远,反正我是要告诉你,跟涉世未深的小美眉交往很恐怖,不想继续时,不管你讲了多少个借口要跟她分手,她就是听不懂,就是会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一直纠缠,搞到后来你快精神崩溃了。所以你一定要远离这种认真的小妹妹,你仔细想想那个后果,你是不是应该把钥匙拿回来?”讲到口干舌燥,真是用心良苦。
“喔。嗯……”黎祖驯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夹着烟,表情忧郁如梁朝伟,吞云吐雾,心事重重,显然是陷入苦思中。
张天宝拍拍他,希望他好好想一想。
黎祖驯果真想了会,抬头,看天宝,似有领悟。
张天宝问:“怎样?想通了?”
黎祖驯问:“红豆汤怎么样?”
“赞。”
“帮我倒一碗。”
阿~~天宝捶心肝,讲半天这家伙根本没听进去,继续念:“先不管她喜不喜欢你,随随便便将钥匙给她太大意了,尤其这个小女生爱上你~~”
“哪那么多爱来爱去的?”
“你身边就是爱来爱去你杀手级的我会不知道吗?罗敏晶的事你忘了啊?”
黎祖驯喝啤酒,耸耸肩,像是忘记了。
张天宝谆谆教诲:“你忘了教训吗?那个未成年的小女生暗恋你不成,竟然跟爸妈说和你发生关系,你爸还出面跟人家打官司,虽然事后证明你的清白,但过程很恐怖,多冤枉啊,把钥匙拿回来,免得夜长梦多,万一那个江小君半夜跑来要你陪她,你一时忍不住就——”
“我是人不是狗。”黎祖驯瞪他一眼,越讲越没分寸。
张天宝最会吓自己顺便吓别人。“又或者她恋你成狂,潜入你家,像电影‘重庆森林'那样,在你的矿泉水偷加安眠药,再让你一直睡一直睡,然后她就在你家恶搞,×!我越想越毛~~”
只有你自己在那里毛吧?神经病。黎祖驯笑他:“张天宝,你真的有病,你有被害妄想症,不过刚刚那句‘恋你成狂'四个字,还挺有文学感的。”
“真的吗?”
“是喽。”
“记得把钥匙拿回来,我是为你好。”
“是是是,明天就拿,不要再啰嗦了,你怎么越来越娘?!”
“×!”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
“本来就是,这字条就是证明——”咻地抽起纸条,张天宝用力晃它。“从这几行字我已经看得出来,这女生已经对你有一米米发情迹象,你要即时跟她撇清关系,斩断她对你的妄想,免得她自作多情,另外……”张天宝掏出钢笔在字条背后写了一行字。“这是我的地址,假如她想有个场地跟朋友相聚,可以来这里,免费让她用。假如她对你还不能忘情,可以对我来个移情作用,我有自信可以开导她。”
黎祖驯表情木然,眯着眼,觑着他。
张天宝嘿嘿笑。“开玩笑的啦,哈哈。”
“好,立刻叫她还我钥匙。”说着,拿出手机就打。
原本只单纯的想提供场地给江小君,但她用心良苦的种种行为,让他有压力,如果害人家有不实际的期待,少女心,玻璃心,他不想伤人家的心。电话响很久,没人接。他捡视电话号码,难道……记错号码?
早上,黎祖驯还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手机响了。他抄来手机:“喂?”
“不好意思……我是江小君,呃……昨晚是不是有打电话给我?”她急急念一组号码。“是你吗?”声音压低,口吻兴奋又紧张,背景像处在个密闭空间,静得诡异。
“我有打……但你没接。”听见声音的瞬间,这过分客气,又带点稚气的口吻,他脑海顿时浮现那幕,江小君蹲在唱片行地板听音乐,那专注可爱的神情。
小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晚上都把手机关成静音,所以没发现你打电话给我,对不起……”她焦急,仿佛错失他的电话多严重。
“干么关静音?”
“因为我妈有时会接我的电话,真的很对不起。”
“你几岁?”他找打火机,点烟抽。
“十九。”
“妈妈还过泸电话?”
“不好意思,我妈就这样……打给我是不是有事?”要约她出去吗?小君期待着。
该怎么说呢?双脚跨上茶几,他转头,窗外日光,灿得人眼花。
“是关于钥匙的事。”他有些些心神不宁,鼻间仿佛闻到她身上带着的特殊气味。
“钥匙?”她不明白。
“嗯……”缓缓喷出一口白烟,烟雾上升,她若隐若现。
“钥匙怎么了?”
“想拿回钥匙。”想象彼端她的表情,讨回钥匙,会不会令她难堪?又想到那双黑墨墨的大眼睛,望着人的表情很无辜,仿佛很容易就伤心。追讨钥匙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自尊受损?
“喔……”小君先是错愕着,然后沈默,不吭声了,他无法从她的声音揣测她的情绪,结果竟慌了一下下,没头没脑连忙补上:“昨晚忘记带钥匙,被关在外面,想拿放你那里的备份钥匙。”
啊×咧!一出口,他就后悔。非他本意啊?他干么啊?
小君慌张。“啊、糟糕……那你后来怎么办?被关在外面吗?你现在在哪?”
烦!“因为联络不到你,只好在外面,真惨,整晚没睡……”算了算了,不讨了,不想让她伤心。她呢?她哭了。电话传来嘤嘤的啜泣声,哭声压抑,像怕被听见。
“你哭什么?”黎祖驯猛地坐直,按熄香烟。是怎样?干么哭?
“不好意思……害你被关在外面……”
“这就哭?”
“我觉得很对不起……”放备份钥匙在这里,情急时却没帮上忙,她好内疚。
×!小女生真麻烦。她的哭声教他心烦意乱。“很对不起应该嚎啕大哭吧?哭这么小声。”他没好气地说。这也能哭?我的妈。
“我躲在衣橱里,不能哭太大声……”她还真给他认真答。天才!
“干么躲在衣橱?”
“我妈在外面,怕被她知道我在讲电话。”
“讲电话不行吗?”
“跟男生讲电话不行,她会问东问西的……你吃早餐没?你整晚没睡吗?很累吧?”她很自责。
唉,怎么活得这么辛苦?不能自在的带朋友回家,不准跟男生通电话,打电话要躲衣橱里,什么狗日子啊!
“我骗你的。”他说。“我没有忘记带钥匙,也没有在外面游荡,所以你别哭了。”
“啊?”
想象她曲身窝在暗黑的衣橱偷讲电话,还边讲边哭,他心疼,干么这样折磨一个小女孩,大清早让她这样苛责自己?江小君一点小错误就自责得要命,和他爱开玩笑讲话随便的个性有着天差地别。
他柔声道:“随便讲什么你就信?”
她不哭了,纳闷地问:“那……你昨晚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这个嘛……他要小心作答。为什么咧?因为……
“打错了。”
“打错?”
“对,本来要打给另一个朋友,太困了,通讯录没看清楚按到你的。”完美,既不让小女生有期待,也可以为自己解套。
“喔……”
他听出那声“喔”有着浓浓的失望。“掰。”挂了电话,他躺回沙发。睁着眼,觉得蠢。他在干么?情绪七上八下,思绪摇摆不定,一下想讨回钥匙,一下又想算了,一下担心她难过,一下又觉得害她哭有罪恶感,一下又觉得烦,这会又心浮气躁,马的,几天不见,竟然还有点想念。小女生捏?疯了,跟小女生耗什么?嗟!
小君喜欢写日记,怕被偷看,日记随身携带,每写完一本,就锁起来,寄放好友那里,她将心里憋着的事全跟日记坦白,这是一个人时最快乐的消遣。
认识黎祖驯以后,她更沈迷于书写日记,将他们的相遇,每次谈话内容,他说话神情……通通巨细靡遗记在日记里,怕忘记,想时刻回味。
在书写黎祖驯的时候,不管身在何处,他的相貌就会栩栩如生跃然于纸面,仿佛离她很近。她时而微笑时而发傻,心中甜蜜。有时写到开心处,心跳甚至快起来,那激动的、满满的情感,教小君明了,她为这男人着迷,然后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暗恋。可是暗恋是多么辛苦喔!
因为害羞,碍于自尊,只能被动的等他约她。他说要带她去2503,但一直没消息,好不容易难得打电话给她,他却说打错了?真扫兴!
即使没见面,仍时刻占据她心。抱持一股发烧般的热情,小君完成许多不可能任务,连杨美美都惊叹不已。
她持续以各种暧昧形式,默默讨好黎祖驯。她常去他家,即使没碰到他,能待在他的屋子,就感到幸福。她学会烹饪,可在一小时烧出四道家常菜,不过花半个月时间,就有这么好成绩。每每在钢琴课结束后的空档,她约美美去买料理,到黎祖驯家中烹饪。
杨美美惊奇小君的手艺,夸她对烹饪有天分,不,这和天分无关,小君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单纯想讨好某人的傻劲促成的。
小君还擅自作主买了咖啡机放在黎祖驯家里,她留字条解释——
刚好家里多一台咖啡机没地方放,先借放在这里。
其实是想离开前,煮咖啡给他喝,他有喝黑咖啡的习惯,小君查过资料,黑咖啡用煮的比即溶咖啡好喝。如果让他品尝到很棒的咖啡,他会不会对她刮目相看,觉得她很棒,而更注意她的存在?小君是这样想的。
她故意每次只煮一点点,弄得好像是她们喝剩的,而不是特地为他做的。怯于明目张胆示好,这害羞的少女情怀,纸条的字里行间,小君越是间接含蓄,事后,在黎祖驯看来却越是欲盖弥彰,情意明显。
他不说破,由着这少女瞎忙。
他不回应,让她白忙。
他想着,她很快就会厌倦这种单方面的付出,然后这感情会自我了断。
可是江小君非但没自我了断,还傻傻地玩着这欲盖弥彰情意明显的游戏。
这天下午四点,小君等在便利商店外。
半小时后,杨美美从对街的婚纱店跑出来,穿过马路和她会合,两人前往超市。和杨美美买了晚餐料理,小君拦了计程车,她们前往黎祖驯的家。在巷口下车,两人拎着装满材料的塑胶袋,往他家去。
美美问小君:“你干么每次都故意把菜弄乱,好像我们吃过的?”
“这样才不会好像专门为他做的。”
“好做作喔!明明专程来弄给他吃的,干么这么假惺惺?”她兴致高昂地陪着小君发傻,私心也期待跟黎祖驯认识,可惜每次都没碰到面。
“唉,我会不好意思嘛。”这感情,怕被拒绝所以不敢恋得太明显,只好愚蠢地用很多心机来包装。
“哇,江小君,你真的超迷他呴~~才见过几次面啊,做成这样?真的那么喜欢他?”美美试探地问。
“嗯。”小君脸红。
“直接告白不就得了?”
“我不敢……而且……也太快了,他会觉得很怪吧?”
“你妈不是要送你去欧洲留学,告不告白都无所谓吧?不管他接不接受,你们都不可能啊,欧洲欸!”
小君心中一凉。
美美又问:“每次发现你留下来的菜啊咖啡的,他有说什么吗?有没有跟你道谢?你们之后还见过面吗?”
“没有……”
“钥匙呢?你去过那间死人的2503没?”
“没有,因为后来一直没碰到他。”他大概已经忘记。
“真是,真奇怪,可以让你随便进出他家,又是晚餐又是甜点吃了那么多东西,也不谢一声,就算忙到没机会碰面,打电话总可以吧?太冷漠了!”
“他有打过电话。”
“真的吗?你怎么都没说?他说了什么?”美美急着想听,关于这男人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打错了。”
“嗄?”
“他说他打错了。”
“就这样?有没有约你啊?有没有赞美你饭煮得好不好吃啊?”
“没有。”
“看样子,他对你没兴趣。”美美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难过,像在替小君难受,可是心里又有一丝高兴。
小君忽然站住,一下子没了劲。“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菜都买好了。”
“我觉得我好像在打扰他,也许他只是不好意思明讲。”是啊,从没夸奖过她做的饭菜,有没有一个月了?他了无音讯,搞不好觉得她很烦哩!常常去他家,不见主人现身,也没有他的问候,字条或电话都没有,他是怎么想的?搞不好他嫌烦哩!
美美急了。“他又没叫你别去,你干么乱想?走啦!”她心浮气躁地抓住小君的手。
小君不肯走,忽然眼泪掉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好像在发神经喔。”
“你哭什么啊?干么啊?这样就哭?又没怎样,他又没说什么。”
“我以后都不去了……”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糊里糊涂过日子,这阵子都快不认得自己了。热衷找食谱,爱看烹饪节目,妄想藉一顿顿好吃的饭菜,拉近跟他的距离,还晚晚写日记,满纸都是他。她荒废练琴,挨老师的骂,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她在干么?人家一句赞美也没有,她在干么?像跟自己呕气,懊恼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
“不去了。”
“真的?”不行啊,她还没跟黎祖驯作朋友哩!美美慌了。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