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的驾驶者把蒙脸的围巾扯到下巴上,先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嘴巴上用防风打火机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长长的艳蓝色烟气。
“那里就是卢安!”
伸出夹着香烟的手指,疾风立即将灰白色的烟灰卷的不见踪影,省得了弹烟灰的功夫。他对后面吉普车上的乘客说明。
从这里看下去,沿着河流排列的屋顶延伸开来。如果说反射着阳光的河流就像是一条盘曲着的银灰色的蛇,那么这些房顶便如黑色的鳞片一般。
“卢安吗?”
吉普车上三名乘客中的一名喃喃自语:
“和赛兹的风貌完全不同呢!”
那些房顶铺设着黑色的炼瓦,也有因时间过长而腐朽的木瓦或稻草。眼前的情景,让站起来观察的和宫梨旺终于有了“啊,到了完全不同于赛兹的地方啊”的感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将那个习惯用红色炼瓦铺设屋顶的热闹城镇,而不是血缘上的父亲所居住的城市,或者母亲所安葬的那个小镇,视为了自己的家乡。而和赛兹的城镇一河之隔的报时要塞,则是她可以回去的家。
这里的风和赛兹都不一样呢。从北方吹来的疾风中已经杂有细小的沙砾和盐霜,打在暴露出来的皮肤上一阵生疼。
虽然卢安离北方的不毛之地不一定比赛兹更近,可赛兹的外侧有高峻连绵的山脉挡着。而卢安北边不远,就是眼前的这条河流入不毛之地所形成的盐湖。在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个位置,天气好的时候就能看到如雪一样纯白色的盐湖。
风从酷寒的不毛之地深处吹来,掠过盐湖上方,毫无遮掩的席卷大地。
“别在这地方呆了!”
和宫梨旺一屁股坐回到吉普副驾驶位置上。尽管用棉衣将整个身躯都包的紧紧的,她仍然露出了让所有男性眼睛一亮的身材曲线。接下来,她在围巾下的眉头皱起,不悦的抿紧了嘴唇。抬起一边的身体,用手揉着发麻的臀部。
“咳,梨旺,请注意……”
尽管明知她是个女中豪杰,但克劳斯仍发言提醒。
“要你管!”
和宫毫无女性风范的吼了回去,然后恍然大悟一般,恶狠狠的盯住了克劳斯。
“是谁提议不坐火车去首都啊?”
——是我。
在那凶恶的目光之下,尽管脸的上部有风镜,下部有围巾,克劳斯仍然觉得像是被针刺一样。
在勒芒遭遇了刺客之后,克劳斯就提议,不再使用已经变得危险起来的火车,而藉助公路,先移动到北面或南面再进首都。这样可以避开可能的危险。
要是这里的能量再丰富个一,两倍就好了。
克劳斯遗憾的想。西斯武士也不至于只读出几个记忆碎片就到极限,纽伦堡号也不至于仅是维持最低限度的能耗就捉襟见肘。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而已。改变能量背景这种事情,听都没听说过。
所以,可怜的克劳斯也只能承受和宫梨旺怨念的目光。
不过也不能怪梨旺有公主习气。在这种鬼天气里,在冬天的寒风里奔驰二百多公里。久不活动的屁股当然会又冷又麻。赫尔维西亚的路况自然又和旧文明时代相去甚远,军车的悬挂离舒适的水准也相去甚远,最后让人感觉屁股就像要碎掉了一样。
就算用电磁锁挂在“罗斯”(纽伦堡号搭载的八足步行坦克)上,也比这舒服多了!
“接下来怎么办?进城,还是继续赶路?”
吉普的驾驶员终于开口了。不过,他的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克劳斯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过后者既不痛也不痒,仍旧以充满笑意的目光看着他。
“继续赶路倒也无妨……”
克劳斯边回答边扫了一眼吉普的后座。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个刺客,克劳斯亮出自己直属中央的禁卫身份,立即就从勒芒以经营黑市为副业的宪兵军士,弗朗索瓦-法尔,还有他的顶头上司那里敲诈出了堆积如山的供给品。
固体燃料,面包,咸肉,香肠,茶叶,甚至克劳斯嗜好的卷烟都一应俱全。
话刚出口,克劳斯不由打了个寒战。
从吉普车上的两位女性那里,射来了钢针般锐利的目光。她们身上,肉眼可见的黑气透过厚厚的防寒装束,几乎都要沸腾起来了。
因为道路的情况不好,即便是军用车辆,跑完勒芒到卢安的两百多公里也需要两天——当然,某个舰长蹩脚的地上车驾驶技术也拖累不少。已经有两个晚上,他们都是用睡袋裹住身体凑合一夜了事。即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连续两天没法洗澡的生活也让和宫梨旺受够了。
至于西斯学徒,那更是不折不扣温室里的花朵。没有热水洗澡,也没有床铺可睡,她温润的眼睛里都浮起了疲劳积累形成的血丝。
克劳斯敢肯定,如果自己说一句“继续赶路”的话,和宫梨旺与佐天泪子一定会把他撕成碎片。而阿斯拜恩则会在一边眉飞色舞的看他倒霉。
“好吧。我们进城,找住的地方。”
最终,克劳斯只得妥协。
……………………………………
“比以前更衰败了啊。”
克劳斯感慨到。
尽管从远处看的时候,沿着河流分布的城市似乎颇具规模的样子,但直到进入这座城市才发现,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城市里的风比外面要小的多。毕竟处于好奇心最重的年纪,佐天泪子扯下围巾和风镜,左顾右盼。不过马上就蹩起眉头。
“比勒芒的情况还要差哎。这样真能找到住的地方吗?”
泰半的房屋都封住了大门和窗户,任由灰尘落满门把手,看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住了。
偶有围着头巾,连性别都分不清楚的行人经过,也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就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我记得有一家旅馆很不错。”
克劳斯说。那还是他调往赛兹之前的事情了。在参谋部担任信使的他,也曾经因公事路过卢安并数度投宿于其中一家旅馆。那是家名为“哈尔的城堡”,有漂亮的老板娘和女侍应生的旅馆。
“……”
背后的两位女性射来的目光中,似乎蕴含着“这就是男人啊”的无言压力。克劳斯不由生气起来,挥舞着左手(右手要操作摩托车)说:
“你们两个小丫头懂什么!……对于风尘仆仆的旅人来说,漂亮的女侍应生是多么治愈的一件事情!而且,‘哈尔’的房间和伙食也都有相当水准,价格也很便宜,尤其是培根卷和烤苹果!那可是……可是……”
克劳斯眉飞色舞的说明,随着转过街角,戛然而止。
记忆的地址没错,招牌上也的确是“哈尔的城堡”。然而大门和窗户上都已钉上木条。屋角生长起来的藤类植物爬满整个墙壁。现下,因冬日而枯萎的灰褐色干枯藤蔓附着在墙上,看上去就像是屋子被一张做工粗糙的网装起来了一样。
“人的气息,没有呢。”
舒适的床,温热的洗澡水,美味的晚饭还有漂亮的侍应生,这些期待尽数落空之后,西斯学徒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已经石化了的克劳斯的脊背,毫不留情的施以落井下石的打击。
克劳斯无言以对。
正在这个时候,在不远处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那是十字街口的广场。
处于城市中心位置的广场,大概是用来做定期集市的吧,无论长度还是宽度都相当大,地面则是用坚固的条石垒成。从规模上就可以看出,这个名为卢安的城市,在可以回溯的过去还是相当繁荣的。即便是现在,广场周围的房子也比街道里面的整洁,显然是有人住在里面并且定期维护的关系。
不知道什么人在广场上支起了大大的帐篷,马车围着帐篷停成一圈。拉车的马儿则集中到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板棚下面。
喧闹声就来自其中一辆马车外面,一群孩子正在挥舞着双手,冲着马车大喊大叫。
“这是什么味道?好臭!”
因为好奇心而接近过去的佐天猛然捂住鼻子。接着,朝着外侧的一面掀开,露出里面内容物的马车的真容落入了她的视野。
黑色的钢铁交错成坚固的牢笼,厚厚的木质地板上铺着枯黄的稻草,颜色和稻草差不多的猛兽,正慵懒的伸展着四肢和尾巴,眯着眼睛享受着冬日下午的阳光。
是狮子。
尽管在动物园和电视上已经看惯了,但闻到狮子的味道还是第一次。
真臭……难道这家伙都不洗澡吗?
热爱干净的少女掩鼻皱眉。要不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她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
与她不同,大概是被从未见过的东西激起了好奇心,不知人世间疾苦的小孩子们围拢着,笑闹着。大概是判断他们对自己毫无威胁的缘故吧,正懒洋洋晒太阳的狮子连吼都懒得吼一声。
“不会是玩具吧!”
见自己这边无论怎样喊叫,挥手,狮子也毫无反应,孩子们也不禁感到无趣。
“这样就知道了!”
其中一个戴着帽子的男孩子捡起了一块石头在手里抛了抛,露出了缺了半颗门牙的笑容。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同伴劝阻的话出口之前,就向着狮子掷出石头。
然而,他的手腕马上就被抓住了。
兴味十足的行动却在紧要关头被阻止,男孩愤愤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温润的黑色眼睛。
那是一个少女,她有着长而直的黑色头发,两侧的发卡是叫不出名字的花的样子。端正的五官线条柔和。陆军冬季款的深蓝色大衣上沾满了灰尘,上号瓷器般细白的肌肤上也透露出疲惫,一望即知是风尘仆仆的旅人。
“你干什么!”
男孩气势汹汹。
哈?
西斯学徒心底冷笑不止。眼睛微微眯起,一个小小的波动在原力海洋上荡漾开去。
“哇!”
男孩惨叫一声。聚合来的细微闪电直刺手腕处的神经,顷刻之间一条胳膊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中一样,又疼又麻。
“你这个女……人……”
见男孩受苦,他的同伴们顿时鼓噪了起来。不过,当黑发少女瞪起眼睛盯着他们看的时候,他们便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气焰全消了。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跑步和道歉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戴着头巾的女性跑了过来,跑到佐天泪子面前就猛的一个鞠躬。
“对不起!居依给你添麻烦了!”
“……”
——大概是被当成马戏团的工作人员了吧。
看着不停鞠躬的女性,西斯学徒不由有点头疼。女性的手臂上挽着一个篮子,从她身体微微倾侧的姿势来看,分量相当不轻。有这样的负担还不断鞠躬,女性的额头上很快就布满了汗珠。
“算了,反正他已经吃到苦头了。”
正不知如何收场,佐天的背后传来阿斯拜恩淡淡的声音。她轻轻哼了一声,放开了男孩的手腕。
“向这位姐姐道歉!”
这边刚刚放开,那位女性就严厉的训斥男孩。
虽然名叫居依的男孩看起来相当不情愿的样子,不过在女性的严厉目光之下,他一言不发的鞠了个躬,嘴里含糊的咕哝了一声。大概是“对不起”之类的吧。
看来,也不是一味宠着孩子嘛。
西斯学徒因此对女性的印象大好。
直起腰的女性个子比佐天稍微矮一些,就成年女性来说是小巧玲珑的体型。用以遮挡风沙的白色头巾下露出的发丝是鲜亮的橙红色,五官虽然不是让人眼前一亮,却也在水准以上,皮肤如牛奶般白皙,眼睛则是灰绿色的。
“咦?”
后面的克劳斯突然发出了怪声,让佐天与和宫不满的看向他。
顾不上两位的目光,他仔细打量了那位女性一番,从头到脚,无一疏漏。
那目光对女性来说很无礼,居依和他的伙伴们面露不满。
“千叶……你不是千叶吗?”
“您认识我?”小巧玲珑的女性歪着头,不解的说。
“哈。”
大概是因为对方不记得自己的缘故,克劳斯沮丧了一瞬间。不过,他立即就重振了精神。
“嗯嗯。我曾在‘哈尔’旅店见过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听到“哈尔”的名字的一瞬间,西斯学徒看到,千叶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怅然。
………………………………
书评……书评……某a寒号鸟般的反复打鸣中。
看这本书的,大概有一百位以上吧。就算只是写一句“我喜欢目前的发展”或者“神马东西!”也好啊。拜谢。
某西斯武士的教师生涯之三 卢安的孤儿们(之二)
狭窄的空间中安置着木质的吧台,吧台的前方则安置着复数的高脚椅子。无论是吧台上乌黑油亮的木纹路,还是高脚椅金属部分的斑斑锈迹。都散发着与其说古朴,倒不如说是陈旧的味道。
除了吧台之外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店内,无法容纳多达五位的客人。头发花白的店主搬出几张折叠椅,并努力将店头的遮阳棚撑起。满是锈迹的金属架子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好容易才将落满了灰尘的帆布支了起来,请客人们落座。bxwx
那是个年纪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岁,已经步入人生老年的男性,脸上和手上的皮肤像是干枯的树皮一样布满了褶皱。右侧的脖颈上有着大片与周围皮肤不同,呈现出鲜艳的粉红色的烧伤痕迹。只是不知道,这是生活中的意外,还是战争中无数个不幸之一。
“这时候还能找到咖啡,简直就是个……不,应该说是个真正的奇迹了。”
克劳斯不怀好意的惊叹道。
店主端上来的木盘子里,放着和人数一致的白瓷杯,里面则是近乎黑色的深褐色液体。端起来凑在鼻子底下闻一闻,咖啡特有的香味顿时随着白色的蒸汽沁入肺部。
然而液体的味道却不如闻起来那么好。佐天泪子只喝了一口,就被那惊人的,与其说是咖啡,倒不如说是泥水的口感吓到了。只是碍于礼貌,她才没当场吐出来。
本来,身为日本人,佐天更习惯茶而非咖啡。更何况,这咖啡既没有加牛奶也没有方糖,更不用说用来冲淡苦涩味道的巧克力或者是甜饼干一类了。
但克劳斯与和宫梨旺都是一副享受的样子。至于那个名叫“千叶”的女性,则有些不知所措的捧着杯子,似乎是被这盛大的招待所震惊。
“先生,你不会……”
恶意的微笑在克劳斯的嘴角绽放:
“和黑市有关系吧?”
“先生说笑了。”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