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命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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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十三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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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要他安慰人当真难了,连说句谎话哄她开心都不会。桂元芳心底有些小受伤,她确实不是练武的美材,这点儿,她挺有自知之明的,但想通了也就无妨。大师哥还教过她呢,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她这根“材”,总是能找到用处,绝不会成了废材的。
  她心绪转换得好快,原就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开阔性子,一旦想过,便海阔天空,不钻牛角尖儿的。
  她扬眉与他深邃眼光对上,蓦地噗哧笑出。
  韩宝魁眉目一轩,额角跳了跳,不懂小姑娘家的思绪起伏,只得静静同她相凝。
  “十三哥……”菱唇嚅出揉着依恋的脆音,小姑娘的眸波即便清纯稚气,亦能荡出多情的隐澜。
  他胸口微震,深目细眯。
  她笑。“我迟早得长大,不能什么事都躲在师哥们后头。‘桂圆’尽管不起眼,也自有它的功用,十三哥别瞧我不起。”
  韩宝魁摇头。“我没有瞧不起你。”
  被他郑重的模样逗笑,她又习惯性地搔搔额角、抓抓耳朵,房中静了片刻,也不晓得那个疑问怎么会浮上心头、顺顺地便问出口来——
  “十三哥,那时……你为什么不逃?”
  韩宝魁蹙眉,不明白她的问话,听那深含情谊的脆音继而道——
  “当年在那间破庙里,你没逃,还同那些恶人打起来,打得昏天黑地,发了狠,连命也不要似的。我现下想着,心还怦怦乱跳,你拚命的模样真骇人,我一辈子也不忘。”
  怎说起那一年的事?
  韩宝魁表情闷闷的,不答反问:“你怕?我吓着你了?”
  “当然怕呀!”她好坦白,连连使劲儿点头。“怕你不要命,更怕坏人要了你的命!还好师父路过,及时出手相救。你那时明明有机会逃的,怎不逃?”
  他瞧起来仍是闷,除此以外,没多大表情,淡淡再反问:“为何要逃?”
  “你我非亲非故,干么非救我不可?”
  他五官算得上清俊,却因黝黑肤泽而显得粗犷。他沉默了会儿,声嗓仍放纵不开,略微沈郁着。
  “不是非亲非故,你那时是小跟班,现下是小师妹。”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得关照她吗?唉唉,什么说辞啊?桂元芳忍不住又噗哧一笑,妙目眨呀眨的。
  她这个十三师哥外表尽管严肃老成,可说穿了,内心是很温柔的。瞧,才稍稍提及当年往事,明是他待她有恩,他是她桂元芳的大恩公,她这个受恩之人脸都没红,怎么施恩者的脸皮倒隐隐暗赭了?活像她拿言语挤兑他、欺负他似的。
  他练功拚命,打架也拚命,当真是不服软的性情,要想当好这颗“定心丸”,瞧来得费她不少气力。
  “十三哥,你为我拚命,我也能为你拚命的。你信不?”
  黑浓的两道眉略略纠结,随即松弛。韩宝魁盯着小姑娘跃跃欲试且信誓旦旦的脸容,心头不安,脊背泛冷,脑门发麻。
  他要她豁命出去干什么?
  那些恶人倘若真掳走她,他便从此孑然一身、再没人相伴。
  他真恨孤单一人的感觉,真恨村里那些男女老幼古怪的眼光。所以,那场大水发得好。所以,他得抢回她。
  他不逃,宁可被打得浑身浴血也不独自逃开。他咆哮、他拚命,哪里是为她?说到底,全是私心。
  她把他想得太清高了。
  这些话,他该清楚道出,可两片紫唇掀动几下,嗓眼不知同他闹哪门子脾气,竟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愣愣地对住她的笑颜。
  第二章
  “我想,我不是你亲爹。”男子五官清臞、身形修长,很有修道人的神气。
  “我想,你该是我二师哥,还真不是我亲爹。”小姑娘身子抽长了好些,双髻从去年起就不扎了,轻软软地披散着,有时若飞乱得心烦,不是拿缎带随意束起,便是编出一条黑亮的麻花辫子,俏生生地甩在身后。
  “我想,我要真当了爹,肯定是个好爹。”带着神仙味儿的眉飘飘一扬。
  “我想,你都这把岁数,要娶妻生子得快。”
  “我想,不如你喊我爹更快。”细长眼笑咪味的。
  “我想,你先把那手‘糖炒栗子’的功夫说给我听,咱们再来谈爹不爹的事。”
  “我想,那手功夫叫作‘铁沙掌’,跟‘糖炒栗子’没啥相干。”
  “我想,这中间渊源颇深。”小姑娘挺正经地深思晃脑。
  “我想,相煎何太急,你是桂圆儿,不应该和栗子为难。”男子考虑要不要连踏个七步,也来作首诗。
  桂圆和栗子,八竿子打得着吗?小姑娘双手盘在胸前,秀颚略抬,眼张七分,挺有江湖味。“是桂圆会叫爹,还是粟子会叫爹?”
  “桂圆。”唔……
  “很好。那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逤逤逤……逤逤逤……快炒。
  逤……逤逤逤……再使劲儿炒。
  底下烧着旺火,大铁镂里,无数粒小石子相互磨蹭、翻滚、撞击,忽上忽下跳腾着,一下下的翻炒早把石子的棱角全然磨去,磨得光滑黑溜,粒粒宛若玄晶,却散出灼烫的热度,真探手去碰,足能烫下一层皮肉,跟搁在烧红铁板上煎烤也差不多模样。
  “哎哟喂,火烧得都通红泛青了,您瞧这是……怎么又教十三爷赤手炒栗子了?”林间蜿蜒而来的一条小土道,一名农家妇人手挽竹篮,篮子里原摆着大米饭和两样小菜,刚给下田的丈夫送午饭过去,一路走回,边拾着掉落的生毛栗,已捡着篮中七、八分满。
  农妇瞥见自家小院里的两贵客,忙走近,还不及再说,蹲在大镂旁、帮五个大小孩子剥着热呼呼香栗的小姑娘已扬睫巧笑,清着嗓音道:“陆大嫂子别担心,我十三师哥那双手专练这门功,这火侯还不够他暖手呢!孩子们想吃糖炒栗子,我恰好从庄里扛来十斤红糖,沿途过来这儿也拾了些毛栗子,您和陆大哥不在,咱和师哥见家伙都搁在院前,就自作主张起火架镂了。”
  陆家大嫂心里知晓,小姑娘每回嘴里说“恰好”,其实总特意关照。
  他们一家七口除靠着田里庄稼过活,时不时就炒些栗子、蒸红糖糕上大街叫卖去,多少贴补家用。再有,便是靠“湖庄”照顾。这些年若没“湖庄”帮衬着,洞庭湖一带的庄稼人还不知怎么过活呢!
  “好香的,这时节正巧,栗子肥圆香甜,陆大嫂,您快过来吃些。”边嚷,桂元芳边“啵”地掰开一颗大栗子,这会儿没喂进孩子的嘴里,捻在指尖一抬,整颗抵到单膝跪在一旁、挥动双臂埋头快炒的韩宝魁唇下。
  香栗送来,紧抿的紫唇一下子被哄开,张口吃了。
  见状,陆大嫂子笑了笑。孩子们喊着她,小手臂有的帮她接过竹篮放下,有的也送上剥好的香栗,她拿了孩子手心里的栗子,自个儿不吃,倒又喂进孩子们的嘴陧。
  “咱没担心,只觉得过意不去。十三爷这手功夫用来糖炒栗子,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真委屈他啦!”
  桂元芳猛摇头,半开玩笑。“不委屈、不委屈,我十三哥乐意得很!他爱吃糖炒栗子嘛,而且还得挑成颗浑圆的,剥碎了,他还不吃呢!我小心伺候着,他哪里委屈?”
  又一颗剥得光溜溜的圆栗抵近,没来由的,韩宝魁黝黑的面皮底下忽地有些发热。他想驳她的话,说自个儿其实没多爱吃栗子,说即便是剥碎的栗肉,他也吃,他、他……怪了,怎么回事?还当真说不出口、驳不倒她?!
  微焦的香味好诱人,钻进鼻腔、遁人心肺,他的嘴不受控制,直到嚼出满嘴香甜,绵软松滑的口感好教心里感动,意会过来时早来不及,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原来,他真喜欢吃糖炒栗子?还得剥得漂漂亮亮的?
  他心里的事,她没说,他竟也现下才察觉!
  自四年前,他随师父在“丹枫渚”闭关过后,平时除修练内家气功,也开始练起“铁沙掌”这门外家硬气功。“丹枫老人”门下以内外兼修见长,前年他“铁沙掌”已有小成,一双手练得指节圆突,发功时两掌通红如血,后又练起“金钟罩”的功夫,寻常刀剑已伤不了他一身铜皮铁骨。如今,拿两只粗红大手运功炒着满镂石子和栗子,该说小事一桩、游刃有余呢,抑是杀鸡焉用牛刀、委屈他了?韩宝魁内心苦笑了笑,也不发话,继续逤逤逤地猛炒。
  有桂元芳在场,气氛向来热络,何况还有陆家五个大小孩子。两个排行老大、老二的小姐姐常帮娘亲做家事、照顾弟妹,此时正挨在韩宝魁和桂元芳中间,一个剜出一粒粒生毛栗丢进镂里,一个则和桂元芳剥熟栗子给弟妹吃。
  韩宝魁听着小师妹和陆家大嫂话家常、问着近来状况,他略偏头查看底下火势,刚回正上半身,一只细瘦臂膀举得老高横在面前,指尖同样捏着一粒大香栗,要他吃。是陆家老大,十岁不到的小姐姐。
  他一愣,和小丫头大眼瞪小眼。
  “我照着桂圆姐姐的法子剥的,很漂亮,没有碎碎的,十三爷吃。”
  陆家大妞冲着他笑咧嘴,心无城府,眼睛眯成两弯儿。
  他面庞略侧,目光下意识瞥向离自个儿仅半臂之距的桂元芳,后者的小脸蛋也对着他咧嘴,嘴角露出两点小梨涡,但不是心无城府,那双眼闪着星火,促狭地睨着他。
  心头热,峻颊亦暗冒着热气,韩宝魁觉得自己真像铁镂里炒热的黑石子,也不晓得在不好意思什么。正欲张口,桂元芳已快他一步抢下大妞手里的栗子,猛地往他嘴里塞,并一把捣住,险些也掩掉他鼻息,还嘿嘿怪笑。
  “大妞,睁眼瞧好啦!你十三爷喜欢人家这么喂东西,记住了!”
  孩子们看得目瞪口呆。
  韩宝魁在他们心目中总是不苟言笑,虽没到难以亲近的地步,也不太敢放肆去“亵玩”,不像桂元芳是天生孩子王,两下轻易就跟孩子搅和在一块儿,啥事都闹腾得出来。
  这一方,韩宝魁好不容易咽下硕大栗子,双掌刚散功,尚留灼烫,因此他没敢用掌心碰她,铁臂当头一揽,把桂元芳的小脑袋瓜直接勾将过来,一副打算当场勒晕她的气势。
  桂元芳也不手软,他勒她颈子,她两手立即捆抱他身躯,使了招二师哥教过的大锁拿功,手互抓两腕,大有要一举箍碎他胸骨的神气。若非此刻盘坐在地,她两腿准老实不客气地一并夹住他腰身,教他动弹不得。
  “呜哇啊啊啊……”
  “呜呜呜……哇啊啊……”
  呃……完啦完啦!吓到孩子啦!
  凄厉的啼哭一起,纠缠紧贴的两人顿时定住不敢稍动,四只眼睛同时望住缩在陆大嫂怀里的四妞和才满三岁的大小子,而其他三个较大的女孩儿也全挤在一块儿,瞪大眼望着他俩“厮杀”。
  桂元芳脸白了白,两片唇忙扯得开开的,笑出一口洁牙,脆声嚷:“没事!没事、没事!桂圆姐姐和你们十三爷闹着玩的,咱俩相亲相爱,打是情、骂是爱,他勒我、我箍他,可他没真的勒我、我也没真的箍他,他舍不得使劲儿、我也没真的用力。他要真勒疼我,我会哭,响亮地哭,可我没哭,那就不疼,唉唉唉……别哭啊——”
  胡乱地嚷出一长串后,她从男人的胳臂里抬起脸孔,原想求救,可一瞥见那张神情严肃又古怪的男性面庞,顿时醒悟过来——这年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救比求救实在得多!
  “快笑!”脆音压沈。
  不由得韩宝魁不笑,因姑娘家两只圆润指尖分别按住他嘴角,大刺刺地往上一提,硬是替他勾出一抹好滑稽的笑弧,还故意抖个不停,意图造成呵呵笑的颤动感。
  “呵呵呵……”结果,是率先娱乐到陆家大嫂。
  娘亲在笑,桂圆姐姐也笑,几双童稚的眼睛瞄着被摆弄出怪怪笑脸的十三爷,见他眼珠子黑黝黝,真没生气模样,这才安了心。
  “桂圆姑娘和十三爷真逗,你们俩可真要好。”陆大嫂笑道。
  师哥和师妹感情和睦,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桂元芳本没想太多,韩宝魁更没多想。两人相处多年,她时不时偷袭他、拿他喂招,可也不是真打、真踢,而他总是见招拆招,偶尔回敬几下,由着她玩闹,如同适才两人勒过来、箍过去,好玩罢了,再自然不过。但一听到陆大嫂的话、瞅见她眼中若有所知的笑意,不知怎地回事,像有两只小蚁分别爬上了他俩心窝。
  他垂眸,她扬睫,四目相接,诡异的搔痒让桂元芳浑身一震,忙从那强壮的男性臂弯中坐直身躯。
  见鬼了!她哪儿不对劲儿?脸颊竟敢给她冒热气?!
  韩宝魁胸口亦莫名发痒,忍不住还抬起指搔了搔。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他假咳几声清清喉头,终对住陆大嫂问起此趟前来的真正目的。
  “近日,‘湖庄’接到消息,说有几批河寇不按规矩行事、上岸打劫,扰了不少农家,这里有任何动静吗?”
  知道要谈正经事,陆大嫂要大妞、二妞领着弟妹玩去,孩子们还从桂元芳那儿拿到一小袋甘草糖,这才兴高采烈地跑进小院外的林里玩耍。
  陆大嫂道:“这儿偏僻些,倒还平静,可前天听孩子的爹提起,五里外的童家村被大火毁得干干净净,村民死伤可多了。听说是半夜来了一批恶人,不知底细的,见啥值钱的玩意儿便抢,还掳走人家闺女儿,唉唉,真是造孽啊!”说得脸都白了。
  桂元芳忙按按她微颤的手,安抚笑道:“大嫂子别多想,童家村的事儿咱们也听说了,我大师哥已派人过去,总之那些坏蛋,‘湖庄’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些年多得你们照顾,把大伙儿拉扯在一块儿,‘湖庄’的仁义,有谁不感念?桂圆姑娘和十三爷隔三岔五便过来瞧这儿的人家,见着你们,像吃下定心丸似的,有个依靠就踏实啦!”陆大嫂感念地叹道。
  呵,定心丸。
  听到这词,桂元芳微怔,随即搔搔额角,咧嘴一笑。
  “湖庄”位在洞庭湖畔,二十余年前,是善于聚财的大师哥领着底下众师弟,为师父“丹枫老人”所建,离隐密的湖中沙洲“丹枫渚”相当近,仅需十几哩水路。虽如此,“丹枫老人”若云游四海返回,仍喜爱独自一个窝在渚上,“湖庄”的事从不插手,几个徒弟除兴头来时叫至渚上点拨一下武艺,其余时候全放牛吃草。
  至于桂元芳,师父喊她上渚是为了陪他老人家玩,一老一小有时还连夜对赌,把渚上负责煮茶送食的两名小童也唤来,掷骰子赌大小、玩天九、打围城,实在没个师父和徒弟该有的样儿。
  但,这些年过去,桂元芳算是长进,玩也玩出一身本事。
  再有,当年虽与韩宝魁一同入门,她拳脚功夫仍努力练着,但老早赶不上他,且天差地远的,这也不打紧了,她向其他几位师哥问明白他的所学后,还能时不时地助他一臂之力、辅助他练功。知他“铁沙掌”的练法,她日日帮他备妥练功所需的家伙,有时闹他,会故意在通红的铁沙里丢栗子、菱角,甚至还丢过红薯、紫芋,等着他练好功,一块儿把食物弄熟了,而他也不恼。
  天生我材必有用,她桂元芳绝不成废材,除了玩,她也能帮上庄子里的事。
  “湖庄”在好几年前便将附近一带的农民百姓连结起来,又将湖上人家也一并拉拢过来,管农作收成、管四方运销,每季以好价收购庄稼,再以河运流通,形成手中虽无良田半亩,仍年年收成、年年丰饶。
  同庄稼人和湖上人家打交道,桂元芳得心应手得很,故此每回例行的拜访,大师哥总要她随十三哥一道。
  她可爱可亲、能言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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