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肆虐的白莲教,似乎离他们非常遥远。
得胜堡参将府,黄琬的府邸。
书房中,黄琬正自斜靠在墙边那张宽大的罗汉榻上,看着手中的文书。
他穿着一身皂色的宽袍大袖,头发束着,斜插着一根黄玉簪子,仪态很是休闲。再加上他长的颇为秀气,瞧着根本不像是佣兵上千的大将,分明就是个儒雅文士。
罗汉榻是用上好的黄花梨木制作的,不但用料考究,做工也很是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但在这书房中,却算不上什么遮奢的用具。书房中的这些家具,从多宝架,罗汉榻到书桌,乃至于琴桌,胡凳,太师椅等等,都是上好的木材打造的,做工也没有差的,而且其中不少还是上了年岁的古董,表面的包浆很是漂亮。
书架上书很不少,四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琴台上还摆放着古琴,虽然集齐了这么多豪奢家具,但这书房并会给人一种堆砌奢侈物感觉,而是很典雅,让人觉得很舒服、
把那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黄琬冷笑一声,低声自语道:“这会儿想到我了?我被那刘若宰如此欺辱,却还要给他擦屁股?凭什么?我不干!”
“你娘的,你去西边儿立大功去了,还把董策、白添福他们都带着,就是不带老子!嘿,后院儿失火了吧?哈哈,你当初走的时候,可曾想到有这一日?老子就是不管,就是座山观火,他们把冀北道给打的越烂越好,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朝野皆知,天下震动!到时候我看看你姓刘的倒不倒霉!”
黄琬嘿嘿一笑,嘴角露出一抹恶毒。
只是不出兵,总也要有个不出兵的借口,他当然不会直截了当的说,而是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好是那种谁也挑不出错儿来的。
想了一阵,黄琬眼睛一亮,坐起身来,下了罗汉榻,坐到书桌前,开始写文书。
明末天底下的武将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就不多——他们大部分是让幕僚替自己写文书的。
明朝末年的武将,之所以被文官瞧不起,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文官们认为他们粗鲁不文,其实这还真不算是太冤枉他们,因为明朝末年的武将,大部分确实都是没怎么读过书,有许多甚至连字都不认识。
不过并不包括那些出身将门世家的武将。
他们家学渊源,也是从小读书的,学问也未必很差。
黄琬就是这种出身。
有书房的武将不少,书房里面摆了许多书的也不少,但真正会看的却不多。黄琬这书房中也有许多书,但他还真不是附庸风雅。黄琬世家出身,家中延请的师傅学识是极好的,黄琬也颇为聪明,书读得很好,他师傅曾说,若他去科举的话,中秀才不在话下,举人也未必拿不下来。这可算是很不容易了,要知道,大明朝这些读书人里头,一百个里头能有一个中举人的都算不错。
而且黄琬所学驳杂,甚至琴棋书画都还不错。
他的书法是学的祝枝山,颇得神韵,但此时回复上官的文书,他用的却是馆阁体。
写这种东西,无论如何,用馆阁体是不会错的。
少顷,洋洋洒洒一封文书便即写就。
文书中,黄琬并没有说自己不出兵,也没有寻任何借口,恰恰相反,他先是慷慨激昂的表达了一番他对白莲教逆贼的愤慨和痛恨,然后又对巡抚大人的真知灼见表示了极大的佩服,最后则是很明确的表示,坚决遵从巡抚大人的命令,立刻整军备战,准备出征,收拾那些白莲教逆贼。
黄琬看了,自己都觉得有些感动。
他低笑一声:“我实在是太深明大义了,只怕巡抚大人看了,定会拍手称赞吧!”
不多时,一骑快马便带着文书,直奔大同城而去。不出意外的话,最晚后天,巡抚大人就能收到这封文书了。
几乎在这骑快马出城的同时,黄琬命人招孙铜去花厅候命。
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肤色如古铜一般,身量不高,却很粗壮,看起来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的眼神儿有些阴鸷,嘴紧紧地抿着,显得有些冷峻。
孙铜是他手下的心腹,乃是他的家生子儿出身,当初黄琬家里使了气力,让年仅十五岁的他就当了一个百户官的时候,孙铜就跟在他身边当亲兵了。
数十年如一日,一直追随直到现在。
所有手下中,他最信任的就是孙铜,有什么要紧事,也都是他去办。
孙铜等待了没多久,黄琬便过来了,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孙铜点点头,只是应了一声,没多说任何话,也没多问任何问题,沉默的告辞离去。约莫一刻钟之后,他便带着一队骑兵出城了,说是要去巡逻边墙。当日傍晚,负责出外巡逻边墙的孙铜带着人回来了,但是只回来了一半的人,而且几乎人人受伤,身上不少血迹,一个个狼狈不堪。甚至就连孙铜,胳膊上都被割了一刀,伤口极深,几乎能看到骨头!原来,他们撞见了入寇的鞑子,一番恶战之下,他们寡不敌众,损失惨重,不敌退去,而鞑子也折损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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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第691章 八五零 那就让他们打!
第691章八五零那就让他们打!
至于证据——没有证据!被鞑子一路追杀,跑命尚且不及,哪里来得及砍下杀死敌人的首级来当证据?
戒严的钟声响彻得胜堡!所有人都得知了消息:鞑子又来入寇了!
于是没过多久,黄琬新写就的一番新的文书,又一次被送往大同城。
只不过这封文书里的内容可跟上一封不太一样了。
在这封新的文书中,黄琬只是把自己遭遇的情况给复述了一遍,几乎没有带什么私人的感**彩,就是单纯的描述事实而已。
既没有诉苦之语,更是没有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提出来推掉刚刚接下的去剿灭白莲教的差事。
但问题是,大同巡抚看到这封文书之后,还能让他去剿灭白莲教匪徒么?
这封文书是连夜送出去的,第二日晚间,便是被送进了大同城中,几乎是跟上一封文书一起,被同时送到了大同巡抚焦源溥的案头。
焦源溥也是个颇有能力的官员,他是从山西按察使任上调任的大同巡抚,加右佥都御史。只不过他虽然能力不差,但之前一直在中枢做官,当的是御史,要说纠察弹劾,那是一把好手,还曾经上书弹劾过崔文升,满朝皆被震慑,很是引起了不小的一阵轰动。但要说军事,他所知就比较有限了。
之前在升任山西按察使之前,倒是也分巡过河东道,但河东道在大同以南,根本不和边地接壤,战事很少,是以也没有什么军事指挥的经验。
去岁后金军入寇,大掠大同及山西北部等地,宣大总督,大同巡抚,宣府巡抚,山西巡抚等一大堆官员都被革职,有的还要下狱查办,下场凄惨。焦源溥乃是临危受命,不过大同镇这一摊子实在是太烂,大同镇的明军,烂到了根子里,想要整治出一个样子来,根本不是一年两年能做到的。而且也不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他能做到的,还嫌权力太小了一点儿——怎么说也要宣大总督那等大员,在得到朝廷大力支持的前提下,才能好生整顿一番。
而且在此过程中,还千万不能引起皇帝的猜忌,若不然能力再强,权力再大也没用。
当了不到一年的大同巡抚,焦源溥可谓是备受折磨,没做成几件事,但烦心的却是极多。
比如说眼前这一桩白莲教起事的事情。
闹不好,这是要震动天下啊!
焦源溥在京城里呆了不短的时间,对崇祯皇帝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崇祯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
所以他才会急急忙忙的催逼黄琬出兵镇压。
但现在,他坐在书桌前面,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两封文书,却又不敢轻易下令让黄琬出兵镇压了。
入你娘的,老子怎么这么倒霉,白莲教刚起来,北边儿的鞑子又来了?
焦源溥脸上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死死的盯着那两封文书,目光焦急而慌乱。
刚看到这第二封文书的时候,焦源溥感觉简直是天塌地陷了,气急败坏之下,差点儿把桌子给掀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乡祸不单行,这等倒霉的破事儿都让自己给碰上了,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焦源溥也不是没想过黄琬可能会欺瞒自己,为的就是不出兵镇压,但他想了想,又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在他看来,黄琬区区一个参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好吧,就算是有这么大的胆子,那些受伤的士兵,折损的士兵,逃回来的士卒身上的血迹伤口,总归是不可能作假的吧?
这些东西,可是一查就能查出来的。
焦源溥终归是和黄琬这种滑不留手的边将打交道的次数太少了些,根本不了解他们的手段,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胆子有那么大,敢那般肆意妄为。
他们不敢跟统辖他们的文官公开对着干,但私底下的手段,花样极多,而且足够狠辣。
那现在呢?应该如何做?到底是让黄琬来镇压白莲教逆贼,还是防御北边儿的鞑子?面对这个选择,焦源溥拿不定主意,甚至有些乱了手脚!
他之前根本就没碰到过这种事情。
白莲教的逆贼不能不打,事情闹大了,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偏偏刘若宰此时还不在冀北道,若不然根本不用焦源溥这么操心,因为刘若宰会是直接这件事的人,一旦没办好,没镇压下去,那么板子打下来,第一个是要打在刘若宰身上的。而此时呢?刘若宰不在,坐在他的顶头上司,焦源溥就成了直接负责的了。
若是事情闹大了,他要倒霉,而人家刘若宰由于身负皇命,不在此处,可能会被小小惩罚,但绝对不会有太被苛责怪罪。更何况,人家身负皇命去办差,这就是一个护身符啊!
焦源溥可没有这道护身符。
他这会儿恨死刘若宰了。
这要是把黄琬南调,让他镇压白莲教,那玩意北边儿的鞑子打过来咋办?鞑子寇边,事情可大可小。若是一小股人马,百十来人,进来杀些人,抢些粮食然后就走,这就算不上大事,甚至在朝堂上衮衮诸公眼中连事儿都算不上。但若是规模大了,几千人来打,那事情就很大。而像是去岁把那,后金上万大军席卷,那就更是震动天下了。
而偏偏现在是个敏感时刻。因为此次白莲教起事,使得许多目光都已经盯着此地了,惟其如此,许多事情都会被放大。此时一旦有鞑子南下,哪怕只是不多的兵力,也会被认为非常严重。
甚至对于焦源溥来说,他担心鞑子更甚过担心白莲教。
终明一朝,白莲教起事次数不少,但每一次都闹不大,后果不会太严重。
思量再三,焦源溥终于决定,黄琬暂不南调。
不调黄琬,那就得调别人啊!总不能看着白莲教不管是吧?
“冀北道还有谁的兵是敬瑞娜能打的?”焦源溥绞尽脑汁儿的想着。
“咦,对了,不是还有他么?”
焦源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去年名动大同镇,让刚刚上任的他避免了被立刻罢官命运,甚至令宣大总督都称赞过的一个名字!
董策,不是还有他么?焦源溥狠狠的一拍桌子,兴奋的自言自语道:“能立下那般功劳,他手下的兵,定然不会弱!虽说他跟着刘若宰一起去了西北,但他手下的兵未必都能带了去。”想到这一层,焦巡抚坐不住了,立刻休书,着人送去磐石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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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第692章 八五一 变化
第692章八五一变化
磐石堡距离大同镇比得胜堡距离大同镇要近得多,快马加鞭的话,半天基本上就能赶到。焦巡抚下了严令,那传令兵不敢怠慢,星夜兼程,赶往磐石堡。
不过明朝可不比后世,道路也差,两边更是不可能有路灯,只能借着星光月光赶路。而偏偏这个时代,无论是哪儿,晚上都要比后世黑的多。
还好,今夜星光灿烂,但哪怕是如此,在野外也是什么都看不真切,往哪儿瞧都是模模糊糊的黑。
一般来说,晚上是绝对没法子赶路的,但焦巡抚实在是太着急,催逼之下,这信使也不得连夜赶路。
不过大晚上的怎么着是不可能太快了,本来两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程,这信使硬是走了整整一晚上。
到了第二日清晨,晨曦初起的时候,信使终于看到了磐石堡的轮廓。
坐在马背上,看到那座背山面水,雄伟如山峦一般的城池,看到那座城池周围一望无际似乎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的房舍屋宇,信使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信使身材极为高大,不但高,而且壮,甚至那雄壮程度,比他的身高还要夸张。他的肩背极宽,只怕要超过两尺,宽且厚,用门板已经无法形容了,这等身材,倒不如说是一堵厚墙。
他的肌肉极为发达,浑身肌肉虬结,整个上半身跟个正方体也似,穿着一身青布铁甲,瞧着就是威风八面。
他叫呼延广!
有个诨号:呼延大刀。
这是他第一次来磐石堡,但却不是第一次来大石崮。
事实上,他老家就在附近不远处的村子里,说起来,他和董策也算是一个地界儿出来的。他原先也是十里堡的军兵,出身也很贫寒,但却是天生神力,别人用的费劲的武器拿在他手中却是轻飘飘的跟一根芦苇也似。实在没有合手的武器,便拿了一把大铡刀——就是庄户人家和牧场里头用的那种铡草料用的大铡刀。
算上刀柄,长度达到了五尺,最窄的地方也有巴掌横着那么宽,最宽的地方接近一尺,刀背厚近一寸,刀柄粗如儿臂,重达四十余斤!
后来呼延广在一次战斗中大发神威,用一把大铡刀砍死了十几个鞑子,顿时名声鹊起,冀北道许多人都知道他的名气。
就跟去年的董策差相仿佛。
不过去年的董策是当了官,还在这一块儿打混,并未离开。而他则是被当时的冀北兵备道看中,喜他武艺超群,又是沉默寡言,看着很是可靠,于是就给选去当了护卫。
当兵备道大人的护卫,而且还是贴身亲兵那种性质的,自然是就很是能捞上一些好处。他当了半年多之后,自己攒钱请铁匠给打造了一把大刀。
这大刀跟原先他那大铡刀一摸一样,就连大小厚薄都是一般,毕竟是用顺了手的,是不愿意轻易换的。但原先那把大铡刀是生铁铸造的,而现在在这把,则是延请了一位经验丰富,打了几十年铁的,镇河堡中号称第一的老铁匠一锤一锤,用精铁敲出来的。
论起强度和锋锐程度来。比之原先那把强了不知道多少,甚至重量都增加了三成!
他拿着这把极为引人注意的大铡刀跟在兵备道大人身边,可谓是赚足了目光。一开始是镇河堡里的兵丁管他叫呼延大刀,后来慢慢就传开了,别人也开始叫。到了后来,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了,只管他叫呼延大刀。
而后又有一番机缘,最后呼延大刀成了大同巡抚手底下的护卫,这一次是充当信使出来的。
也得亏他是这边儿长大,要不然还不能抹黑来到磐石堡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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