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李隽又望向始终沉默不语的尚书仆射。“丰爱卿认为如何?”德妃可是他的异母妹妹,想先听听看他的意见。
丰冠臣无视身为中书令的老父猛用眼色频频暗示,气定神闲地面对皇帝出的这道难题。“启奏皇上,德妃娘娘如今身居后宫高位,已经十分荣宠,若皇上决意立她为后,臣也只能辞官,以免落人口实,认为丰家父子已经权倾朝野,说不定将来还会想要大权独揽,那臣就是万死也不能明志。”
听了逆子这番话,中书令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要不是在大殿之上,早就骂的他狗血淋头了,居然不替自家人说几句好话,就只会扯后腿。
“朕当然不能失去你这个宰相了。”李隽和丰冠臣一搭一唱,配合的刚刚好。
“看来皇后的人选只有搁下了,难道众爱卿认为后宫没有皇后,朕的江山就会倒?朕打出生开始,经历了多少风雨,可没那么简单就被打败。”
“皇上……”中书令伏地,想再禀奏。
“你处处为朕着想,朕当然明白你的忠心,如今长孙昙月怀了龙种,即使她不受封,再怎么说那孩子也是朕的亲生骨肉,方才还在想不知道托给谁来看顾比较放心……”口气顿了一顿。“不如把她交给中书令好了,由中书令来负责保护长孙昙月母子的安全,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这班老臣就以中书令为首,只有先从他身上下手,也就说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皇……皇上……这……万万不可……”中书令惊愕得有些语无伦次。
李隽眉毛一扬。“满朝文武当中,就数你最忠心耿耿,朕把他们母子交给你是再好不过了,倘若他们母子有个什么闪失……”故意停下来不说。
“皇上?”
“可不只你有事,就连丰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朕也不会放过。”李隽的意思当然包括了德妃和尚书仆射。
中书令吓得险些坐到在地上。“皇上……”原本他还想派人去杀了长孙昙月,让腹中的胎儿一起死去,可是皇上却主动把他们母子的命交到自己手中,就是要逼他无法动手,也不能让别人动手,因为一旦出事,丰家也会跟着一块陪葬。
“皇上三思……老臣年岁大了……只怕担不起这个责任……”
“原来是这样。”李隽表情不变。“既然你也承认自己年岁大了,朕是否该让你回家养老?”
“皇上!”中书令老脸发白,顾不得放肆无礼大叫。“臣还不老,臣还可以再为皇上多效忠几年。”直到这一刻,中书令才发现自己太小看这个皇帝了,从皇帝还是秦王时就没看清他其实只是会吃人的猛虎,现在才知道根本斗不过,而一旦没了官位,无法掌权,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隽故作不解。“刚才你不是还说年岁大了,担不起这个责任,连保护一个弱女子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到,朕怎么放心再委以其它重任呢?”
“老臣知错!老臣一定会保护长孙昙月和龙种,绝不敢有任何闪失。”中书令硬着头皮说道。
“朕真的可以把他们母子交给你?”李隽佯装不太放心地问。
中书令诚惶诚恐地伏首。“是,皇上,臣拼着这个脑袋不要,也一定会善尽保护之责。”
沉吟了片刻,也吊足了中书令的胃口,李隽这才颔首。“好吧,朕就把他们母子交给你了,朕可等着孩子平安落地。”
“臣遵旨。”中书令差点没老泪纵横地谢主隆恩。
李隽在心里偷笑。“丰爱卿,你先留下,若没有别的事,其它人就退下吧。”
“臣告退。”一干大臣鱼贯地离开大殿。
直到只剩下尚书仆射还坐在原地,李隽才仰头大笑三声,倚着凭几笑倪。“还是你最了解你爹,清楚他会走的每一步路。”
丰冠臣先是谦卑地拱手,然后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虽然我们父子一向意见不合,可是到底相处了二十多年,自然了解他的想法,会说什么话,皇上方才应该顺势收回他的官职,让他老人家回家含饴弄孙去,免得在朝廷里继续兴风作浪。”就算对方是亲爹也要公私分明。
“朕是有想过,但就怕治得了中书令,阻止不了其它居心叵测的老臣,与其这样,不如让你爹在中间起了牵制作用,让那些想对昙月不利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李隽可是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个办法。
“皇上考虑得周到。”丰冠臣颔首说。
李隽收敛了笑意。“若昙月生下的是皇子,朕得再想其它办法,将他们母子保护得更滴水不漏。”
“恕臣斗胆,后宫的两位妃嫔呢?皇上真的不打算临幸她们?”丰冠臣想起这阵子德妃频频召见他,就是要他跟皇上说几句好话,只不过他不是想替异母妹妹说情,而是想要间接提醒皇帝这事的严重性。
“朕不是好色之人,若可以的话,但求知心人而已,偏偏朕是皇帝,不能专宠一人,可朕的心却只有一个……”说到这儿,李隽无奈地笑了笑。“当初朕也把决定告诉德妃和昭容,她们还以为朕是在开玩笑的,现在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既然一开始就对她们无心,那么就只能继续无情下去了。”
丰冠臣看着李隽脸上流露出的专情和温柔,谁说皇帝的宠爱只会是一时,眼前的尊贵男子可以坐拥天下佳丽,但却只钟情一人,这绝对是世间少有。
“皇上还是得多加提防,女人一旦凶狠起来是最可怕的。”
“你吃过亏?”李隽斜睨着在脂粉堆中很吃得开的好友兼臣子,调侃地问,其实心里也清楚丰冠臣顾虑得对,后宫那两个女人平常就忙着互相争宠了,只要别闹出什么事,他也懒得理,总之别把昙月也牵扯进去就好。
“皇上说笑了,怎么可能呢?”丰冠臣打死也不会承认,决定快快走人。“皇上没其它吩咐的话,那么臣先告退。”
李隽“嗯”了一声,执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心想这杯酒若是昙月为他斟的,想必会更好喝,如今他能为她做的事,就是不让昙月为任何事分心,让她完成自己的理想,这就是他对她的爱。
想着,便打算今晚再去探望昙月,将他们母子拥在怀中,那才是李隽最想要的,这样的幸福也是他这辈子最渴望得到的。
当天晚上——
老仆妇已经很习惯皇帝突然深夜造方了,为他开了大门,便打着呵欠,又回房睡觉去了。
“怎么还未就寝?”李隽来到昙月的闺房外头,见她泡了一壶茶,然后独自坐在阶上赏月,好不民意。
昙月盈盈一笑。“因为我知道你会来,当然要在这儿迎接了。”
“这就表示我们心意相通。”李隽目光含笑地娣着披下一头青丝的小女人,似乎刚沐浴过,那眉眼间透着柔媚,让不过清秀之姿的她添了一丝艳色。
“茶还热着,皇上请用。”昙月双手奉上说。
李隽笑呵呵地接过,坐在她身边喝着。“你今晚的心情很好。”
“因为我已经拥有了最想要的东西,心情当然好了。”昙月又为李隽倒了杯茶,等他开口问。
“是什么?”
“一个知心人。”昙月柔柔笑了。
闻言,李隽自是开心,不过还是有感而发。“若非知心人,又怎能得到你的心?不过要走到这一不,可真不容易。”他可是经过不少挣扎和妥协,才说服自己放手工劳动,不要强迫昙月去做不喜欢做的事。
“我当然明白了。”昙月将皓首靠向李隽,与他相依相偎,一同欣赏着月色,就算用再贵重的金银器,也换不来此刻的宁静祥和。“在爹还没生病之前,曾经有好几户人家来提过亲,不过都被我拒绝了。”
“有这种事?”李隽紧张了一下,庆幸她没嫁了,否则他们也不会相遇、相知、相爱到今日。
昙月笑横他一眼。“因为我知道那些想娶我的男子不会容许我去实践自己的理想,他们要的是个可以持家的当家主母,一个传宗接代的贤妻良母,可我不是,我要的更多,想做的也更多,有谁规定女子就只能有那些用处,还不是男人设定出来的,我就偏不从,甚至还打算一辈子都不嫁人。”
“看来这世上只有我这个皇帝能够容得下这样特别的人,可以放手让你去实践理想和抱负。”李隽不禁沾沾自喜,那些男人闪一边去,可别想跟他抢女人。“朕做得好吗?”
“好极了。”昙月眼底闪过照亮的光芒说。
李隽看了不禁情生意动,他最禁不起这种眼神的诱惑,在起身的当口,也将昙月打横抱起。“夜深了,你该好好地歇着。”
“真的只是歇着?”昙月娇睨一眼,可不信他什么都不会做。
“让我想想……太医既然保证说胎儿没事,应该不会有问题。”李隽跨进门槛,用脚将房门踢上,关上一室春色。
待屋里的烛火熄了,外头就只听得到蝉鸣,以及天上的一轮明月,照耀着大唐的土地,和天下有情人。
经过数月之后,昙月顺利产下一子,李隽眼中闪着激动的沾光,郑重地抱起他的长子,将儿子取名为李晔。
不过唯一让昙月不解的是,为何后宫的妃嫔不曾有人生下皇子或皇女,甚至除了德妃和昭容,不再有其它女子进驻后宫,一直到他们的长子李晔满三岁那一年,她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因为我不曾碰过她们。”李隽知道她终于发现这个问题了。
“你不曾临幸她们?”昙月有些吃惊。
“没错。”李隽笑睇着昙月愕然的秀颜。“若是可以,我也想让后宫空在那儿就好,可是有些事就算是皇帝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才勉强收了两个妃嫔,让那些老臣无话可说。”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想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你是皇帝,不该为了区区一名女子坏了体制。”昙月知道自己不入后宫的决定已经让李隽够为难了,所以更不想让那引起老臣抓到这个来当把柄,徒增他的困扰。
李隽一脸不以为然。“你口中这区区一名女子却是我最珍爱的女人,我只想抱她一个,要她生下我的子嗣,其它女人我顾不得,你可以说我无情,但我的心只有一个,容不下太多人。”
听了这番话,昙月红了眼眶,感动于李隽对自己的心意,尽管这份相知相许是经过多少考验和波折才换得,但是他们毕竟携手走过来了,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她愿用一生来回报。
“这要你就不必担心以后会有人对晔儿不利,或是晔儿必须扛下弑兄杀弟的罪名才得以坐上皇位。”身为父亲,李隽也不希望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互相残杀,他身受其苦,更不能让下一代也走上自己的后路。
昙月又哭又笑地说:“这就是当年你说的‘天机不可泄漏’吗?”
“你还记得?”李隽开心地问。
“只要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昙月柔情似水的回道。
李隽将她揽在胸前,亲着昙月的发须,吐出满足的轻喟。
“知道你把我放在心上,一切的努力就都值得了。”就算他要继续和那些老臣周旋下去也是心甘情愿,不过他们也都老了,还是想些名目让他们回乡养老,让年轻一辈有大展抱负的机会,朝廷换上新血,大唐才会有新气象。
“爱上我不觉得辛苦?”昙月揶揄地问。
“是很辛苦,但若你是普通女子,我又怎会爱上你呢?”李隽真情流露地表白。“那我宁可辛苦一点,才能得到别人一生都无法得到的收获。”
“如果我当初没有坚持下去,还是放弃你了,今天也不会拥有你的心,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昙月笑中带泪。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以后要请你继续管教了。”李隽这话也成功地逗笑了昙月,更勾起了不少两人初相见的回忆。
接下来几年,昙月又连续生下二女,仍旧不以公主的身份相称,由生母带在身边养育,还教养出有着不输男子的聪慧和勇气。
这些年下来,要求立后的声音渐渐小了,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真正的皇后在宫外,而李隽更让朝政迅速达到昌盛阶段,百姓们可以过着丰衣足食、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的日子,证明少了后宫这首,却无损他治国的能力。
另外,待在后宫中的德妃始终不肯死心,继续期盼着皇帝临幸的那一天,昭容则是请求出家为尼,不想再作那遥不可及的美梦了。
尾声
熙和十八年——
“我老了。”已经退位当太上皇的李隽忽然吁叹地说。
昙月嗔他一眼,眼前的高大男子依旧英挺豪迈,让女子见了心动,可不见半点老态。“你也才过四十,怎么会老?”
“你看你一点都没变,就跟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一模一样,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而我却已是两鬓霜白,怎么会不老?”李隽贪看着眼前这张秀颜,即便看了这么多年,仍然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因为昙月的美是从内心发出,而不只是表面,那是自己才看得到的美。“你还爱我吗?”
“就算将来发秃齿摇,我的心也跟当年一样,不曾变过。”昙月用柔软的手心抚着李隽含笑的俊脸,那是因为他日夜操烦国事,才会多了几缕银丝,但也更显稳重。“你真的不后悔?”
李隽与昙月心意相连,知道她在问什么。“如今已是大唐盛世,我这个皇帝当了十八年也够久了,何况晔儿就像另一个你,把皇位交给他,我是再放心不过了,而且我曾经答应过要陪你去吐蕃,当然要说到做到了。”
“可是明天就是晔儿的登基大典,我们不等到过了再出发?”昙月是很高兴李隽愿意实践诺言,但也不急于非在今天离开不可,再加上长子虽然已经十七,成熟独立,不需要她操心,可是身为母亲的总是会挂念儿女,想确定他们是否平安。
“既然要走就趁早,我们可是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今天,可以像现在这样和你朝夕相处,不必分开。”李隽已经厌倦得在天亮之前离开她的身边,孤伶伶地回宫,那种冷清的滋味不好受。“难道你不曾这么希望过?”
“当然有了。”昙月没有在这点上跟李隽争论,如今母亲也不在人世,孩子们也长大了,各自去追求理想,朝廷也办了好几个学堂,设置了“童子科”,心愿都一一达成,她还要等什么?“那就出发吧。”
备妥马匹的几个贴身侍卫走了过来,他们从年轻就跟关李隽到现在,他要去吐蕃,当然也要跟去保护了。
“老爷、夫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他们在外头自然要改口,以老爷和夫人称呼李隽和昙月了。
李隽颔了下首,取来帷帽便戴在昙月头上,让纱网仔细的垂落下来。“这样就不会让别的男人瞧见你的脸了。”他就是心眼小,独占欲又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被多瞧一眼。
小手撩开纱网的一角,昙月朝他嗔笑。“要我换上男装吧?”她都已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又不是未出嫁的小姑娘,还怕让人看。
“你穿这样比较好看。”李隽等到昙月上了马,自己才坐上另一匹,其它的人则带着行李跟在后头。“可以上路了!”
昙月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家门,想着再回来只怕又过了好多年,但是终究还是会回来,因为这儿是她的家。
“不准你再看了!”李隽吃味地说。“从现在起,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 不准再被其它的事给分心了。”
“是,老爷。”昙月娇声回应。
李隽透过纱网,望进昙月那双绽放光芒的柔美笑眼,心也像要融化了。
“夫人,我们来比赛谁骑得最快……驾!”说着,便踢下马腹,策马奔驰。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