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移动,突然发觉自己过了好几分钟还盯着同一页报表。
“她……呢?”他从不知道他的声音听来会是如此空洞、没有自信。
她没装作听不懂他指的是谁。
“不知道。”江月香说。“早上没来,也没打过电话,我试着拨电话到她住的地方,她不在。”
“嗯。”天羽点点头,没说什么。
“就这样吗?”江月香问。“小舞突然没来,你不觉得奇怪吗?昨天她去找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挥挥手。“不用管她,说不定过一会儿她就会出现了。”
是啊!用不着担心,他也曾骂过她、赶过她,但下一秒,她就会若无其事地跑回来,带着那张洋溢微笑的小脸来找他。
这一次,一定也一样。
不是吗?
“没有,她还是没来。”
他几乎是用跑的冲进办公室,当他听到江月香摇头对他说那句话时,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瞪着她空着的座位,气端不止,这一刻他才蓦然体会,刚刚他有多紧张。
“到底是怎么了?我好担心小舞,她会不会出事了,要不要派人去找她?”
“不用了。”他暴躁地把拳头击在桌角,几张文件飘到地上。
第二天,他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诅咒着,今天仍没见到她。
为什么他会失眠一整夜?为什么他觉得整个生活的次序都乱了?为什么他会如此焦躁不安?为什么她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该死!”他用力甩上门,对着空虚的办公室大吼。
他是说了重话,也许那天他对她太严厉了。
可是她不是说过爱他的吗?她不是一直相信着那笑死人的宿世姻缘吗?她不是说他们终究会在一起的吗?
为什么她逃了?她放弃了吗?
江月香敲开门,一脸沉重。
“刚刚收到小舞寄来的信,是她的辞呈。”
他僵直地挺立许久,严峻的脸孔罩上寒霜。
这已经是她失踪的第五天。
每一天对杜天羽而言都是漫长的煎熬,他努力让生活回归正轨,回到她闯进来以前的平静。
他一如以往地上班,却常在开会的时候失神;他去了几家他以前常光顾的餐馆,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回他想要的味道。他以为没有人看出他的失落,却一日一日地消瘦而且暴躁易怒起来。
她到哪里去了?每当这个念头一起,他就狠狠地把它打下来。
他不会去找她的,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没有她的日子他轻松自在多了……如果他能这么说服自己就好了。
“杜总,你还不走?”晚上九点,江月香问他。
“不,你让小沈回去,把车留给我就可以了。”
他不想回家面对父母和Irene,他们成了他莫大的压力。
“别待太晚了。”Jane关心地看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终于所有的灯都灭了,整栋大楼只有他的办公室还亮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听见脚步声。
“谁?”他猛推开门。
小舞愕然地注视他,脸色苍白。
“我……对不起,我是来拿东西的。”
他眼中的狂喜瞬间消失,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拿了东西就快走!”他恶狠狠地说,转身,愤怒地大步走回办公室。
杜天羽紧咬牙根站立着,他无法面对她收拾完东西后毫无留恋地离去景象。
所以他不转身,但却不自主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阵长长的寂静——
“我说谎。”她幽幽的叹息自他身后传来。“我不是来收东西的,我是来见你的。”
他全身倏地一震,感觉她软嫩的双手环住他的腰,喜悦在他心头爆开。他转过身,她就在他怀中,仰起小脸,爱慕地瞅着他。
她果然是不能离开他的,杜天羽欣喜地想。
小舞冷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脸上的轮廓,她的表情好认真,认真得像这是最后一眼,而她想牢牢把他记在脑海中。
“跟我做爱好吗?”她说。“我不会再像一年前那么胆小了,所以跟我做爱,好吗?”
“你怎么了?”他终于注意到她的语气有种绝望的味道。
她的回答是拉下他的头,主动印上一吻。
杜天羽僵硬了一秒,但随即紧锁住她的纤腰,狠狠地回吻她,像是惩罚,更像是发泄这几日来的烦躁。
她没有反抗,承受他的怒气,也承受他的热情。
纵使一个狂怒,一个生涩,但当两具渴望彼此的肉体贴近,很快地他们找到彼此的节奏。
杜天羽用力咬着她的唇、她的颈,那激烈的吸吮,立刻在她身上留下点点红痕。
他没想过自己居然了以疯狂至斯。可是这一切都是她害的、她自找的,谁叫她要勾引他然后又突然离他而去——
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小舞闭上眼睛,感受他的气味、他的体温、他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刻。
泪水缓缓滑落她的脸庞……
杜天羽在极度满足中醒来,他伸手摸了摸身边,却发现是空的。
“小舞?”他睁开眼。
她远远站在门边,以被单包裹着赤裸的身躯,看来茫然、无助而且绝对的诱人。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她摇头,神情是压抑、痛苦的。
在方才完美的结合之后?杜天羽蹙起眉,坐立起来。
“怎么了?”
“对不起。”她崩溃了,将脸埋入掌中,哀切地哭泣起来。
“我要离开你了。”
片刻后,他们已经衣着整齐地在他的办公室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天羽寒着脸问。
小舞瑟缩一下。
“我……对不起,我搞错了。”
“你说你搞错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升起一把火气,这女人居然在和他做爱之后说她搞错了!搞错什么?搞错人了吗?
“我搞错人了。”她说。“你并不是我前世的恋人。”
他瞪着她许久,无法言语。
“你该死的在说什么?”他额冒青筋,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硬逼出来。
“那个梦……”她垂着头,双手紧扭着自己的衣角。“我说的那个有关前世的梦,其实我以前一直没看清楚梦中男人的长相,我是凭直觉认定是你,可是前几天我又作了那个梦,这次我把他的长相看清楚了,那并不是你。”他始终沉默着,小舞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杜天羽正冷冷瞪视着她,罩着寒冰的脸上毫无一丝温度。
“其实我早该发觉的。”她自嘲地笑。“以前不管你怎么讨厌我。拒绝我,我总会告诉自己,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我一直相信我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泪水涌进她的眼睛,她哽咽地说:“所以我努力去迎合你的一切,了解你的世界,纵然它们对我而言有多么困难。然后Irene出现了,我才发现有些事是不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达到的,我现在弄懂了所有网球的术语、规则,甚至可以背出世界男单前二十名的人名,可是我依旧无法好好陪你打一场球啊。”
泪水爬满她的小脸,她用力地把它们抹去,深吸一口气,勉勉强强才挤出一个苦笑。
“原来是我搞错了,真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那么任性……任性地喜欢着你,造成你好多好多的困扰。
现在我终于搞清楚了,我前世的恋人是跟我一样平凡的人,本来嘛,像你这么棒、这么完美的人跟我一比就像天和地的差别,怎么可能嘛,真是的,我怎么会这么痴心妄想呢?真的太离谱了!现在我好像再没有理由缠着你了。“
没有发怒,没有责备,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小舞想起这一年,他一直是这样冰冷的,话多的一直是她,一头热地追赶着的也是她,她就像舞台上没有人跟她对戏的丑角,上演了一出荒谬的独脚戏,而他只是个冷眼旁观的观众。
这出戏,是落幕的时候了。
“对不起。”她深深鞠躬,对她唯一的观众。然后她转身。
“那今天晚上算什么呢?”
他极度压抑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小舞停住倡立。
“现在你找到你的真命天子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怎么?算是在定下来之前最后的狂欢吗?”他尖酸地嘲讽着。
小舞倏地回头愕然瞅住他。
他冷怒地瞪着她,她大大的眼中盈满痛苦的泪水,明明是两颗想拥抱彼此的心,却因为自尊和执见而没下无法跨越的鸿沟。
“你走吧,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终于开口,却是决绝的话语。
她震了一下,回过神来,黯下眉眼。
“是啊……以后就是陌生人了……”她小小声地呓语,他俩最后一丝的联系都不复存在了,再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她失神地转身走出那扇门,走出他的世界……
小舞回到住处时已经凌晨了,高哲恺在楼下等她。
“你没事吗?我打电话给你,你都不在家,急死我了,以为你出事了。”
经过一夜的折腾,小舞对他的关心实在无力负荷。
她勉强扯动唇角。“我没事,谢谢你,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你哭过了?怎么了?为什么头发这么乱,看起来好像……”
小舞拉起衣领,下意识地遮掩身上的红痕。
“哲恺,你回去吧!我累了,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
她匆匆拿出钥匙,插入领孔。
“你去见过杜天羽了,对吗?”
他的话让她僵住,回头看他。
“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意思,只是纯粹关心你。”
她的肩垮了下来。“谢谢你,但我现在真的不想谈。”
“小舞。”他唤住已经开了门走进楼梯的她。
他的眼中有某种热切燃烧的东西让她不由定住,也不由恐惧起来。
“什么事?”
“那个梦……”他深吸口气,终于开口。“那个梦的开始是一对被人追捕的恋人,他们跑到悬崖边上无处可逃,最后一起跃下悬崖。”
小舞张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把细节告诉过你啊!”
“因为我从一年前就不断地作着相同的梦。”高哲恺说。“因为梦中那个男人就是我。”
小舞骇然退了一步。
他竟然作了一模一样的梦,她原本想把那个梦抛在脑后,不让它再来纠缠她,想不到它竟一下子变得如此真实。
“嫁给我,好吗?”高哲恺握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的神情无比认真。“嫁给我,我们是前世就注定要在一起的。”
“我……我不……”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脑子乱成一团,一下子叫她怎么接受这么多冲击。
“小舞,嫁给我。你看不出来吗?我们才是适合彼此的。”
“你别那么急……别逼我……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你还喜欢杜天羽吗?小舞,你别再傻下去了,你和他根本是不可能的。接受这个事实吧!我才是你的前世恋人啊!”
小舞闻言一震。哲恺才是她的前世恋人,天羽不是。她再也不能用前世今生来安慰自己,他终有一天会回应她的感情,因为他不是……他根本就不是……
她紧咬下唇,脸色惨白。
哲恺叹息,将她拥入怀里。
“一切都是注定的,硬要逆天而为只会让你伤痕累累。嫁给我,我才是能带给你幸福的人。嫁给我,好吗?”他一再温柔的说着,如兄长般的拥抱像疲惫旅人的休憩站。
小舞终于点头,泪水却无声无息的坠落……
杜天羽坐在椅子里,俯视落地窗外的城市灯光,他沉郁的目光中写满愤怒。
哪有这种事?他一遍遍问自己这个问题。
该死的女人,她分明在耍他,一开始她带着那个可笑的梦当借口缠上他,一天到晚在他面前说爱他、爱他,还信誓旦旦地坚称他们最后一定可以在一起。
她每天每天重复这该死的咒语,直到他也不禁开始怀疑、开始动摇、开始相信结果,她却告诉他——对不起,我搞错了。
对不起?搞错了?
一想起她说这话的表情,他就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搞错了?就短短的三个字,太过分了!
那这一年来他这么辛苦忍耐算什么?他们之间又算什么?
只是一个错误吗?一个该死又可笑的错误吗?那蠢女人分明还爱着他,他可不像她这么蠢,对她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每个细微情绪,他都一清二楚,这点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她爱他,却要为了个可笑至极的梦离开他,也只有像她那么蠢的女人才会做这么蠢的事。
他不会要她回来的,杜天羽这么告诉自己。
让她去后悔好了,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要吃苦头也是她的事,他一点都不会受到影响,一点都不。
第九章
“Ted,你真的不跟我们去吗?”Irene失望地问。
“天羽,难得一天休假你就陆陪我们、陪陪Irene嘛!”宋德美也加人劝说的行列。“快走吧!你Daddy在外面等了。”
“不了。”他依然躺在沙发上,直盯着电视荧幕,“我不爱逛街你们知道的,今天有美国公开赛的决赛。”
“那我留下来陪你看好不好?”Irene低头问。
“不用了,我想独处。”
碰了这个软钉子,一向骄傲的Irene自然觉得面子挂不住,她面色铁青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天羽,你这孩子真是的!”宋德美责怪地瞪了儿子一眼,随即追着Irene出去了。
室内再度回到宁静。
这样的周六午后,这样的寂静,不知怎地,他有种遗失什么的茫然感。
是了,少了那个呱噪的声音,少了屋外草地刚修剪过所散发出的淡淡青草味,少了厨房里传来的食物香味。
草香、食物,这些他可以花钱请人来帮他做。可是呱噪的声音呢?他要怎么复制?一股难受的闷气充塞他的心胸,他忿忿地将它压了下来。
他不需要,他对自己说,他才不需要她一天到晚在他身边唠叨,她走了最好,他自在得很。
杜天羽勉力拉回神智,专注在紧张的比赛上,到了抢七的盘末点——
“好耶!”他不由自主地握拳喊出声。“哼!瞧!我说你的偶像山普拉斯老了,你还硬要辩,你看,输了吧……”
他得意地转过头,笑意顿时在唇边冻结。
没有,室内空洞得骇人。她并不在他身边……
“我受够了!”发话的是Irene,地点是杜天羽的办公室。
“Ted,你变了,每天就是忙、忙、忙,我这趟特地从美国来看你,为什么你都不肯花一些些时间来陪我?”
“我没空。”他连头也懒得抬,仍旧看着桌前的文件。
Irene怒极,一把抢走他桌上的东西。
“不要敷衍我,请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还有那个女孩,她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她是直来直往的人,受不了猜谜游戏。
他冷冷注视地。“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没有关系,至于第一个,我把你当成朋友。”
“朋友?”Irene恨恨地吼出这两个字,“朋友,这么多年了,你只给我这两个字?哈!”
“很抱歉。”他的语气稍稍软化了。
“是那个小舞的关系吧?”
“我说过我跟她没有关系。”他突然暴吼。
“你骗人!”Irene以相同的怒气回视他。“你骗人,因为从那个女孩走了以后,你整个人就失了魂,像行尸走肉一样,认识你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
地瞪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他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