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张开看向前方,配合微微抬起的下颚,看起来有种不清醒的迷离感。他的手臂抬起的姿势有种戏剧化的成分在,头顶上猛然垂下的手腕和过分放松的肩膀,都在表达一种神经质的态度。这样的动作配合他的表情和主题,会让人觉得乖僻,却恰好不会生厌。
……只是在先前骆林的拍摄结束后,众人还有心沉浸在骆林营造的氛围里,但等到了摄影师示意阿尔弗雷德拍摄结束时,Staff几乎是拿着冰桶冲上去,只为让阿尔弗雷德把他嘴里的东西吐个干净。
骆林远远的站在后面,看着Staff用刮板将半凝固的甲油剥下来,剩下的残留部分也被毛巾擦得花了开来——阿尔弗雷德的这张脸这次算是被毁得不轻。而当阿尔弗雷德察觉了骆林的目光时,他竟然微微的张开了嘴唇,好让骆林看见了他蓝色的舌尖。
那瞬间骆林忽然觉得有点反胃,顿时再看不下去,只能跑回换衣间。等到之后Staff宣布说这次任务的结果要延后发布时,骆林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在意,只是点了点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离开。
……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那你有没有看到,阿尔弗雷德的蓝舌头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波特维听完了骆林对今日见闻的叙述,似乎很是有兴趣的样子,一边吃着树莓糖,一边这么问骆林。
骆林长叹了一口气:“也许他可以喝一瓶漂白消毒剂,但是不管怎样,这种事和我没关系。”
波特维耸了耸肩,然后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明天就是一月七日了。先前你和我说的那件事情,你已经计划好了吗?”
——他所意指的,大概就是去见Lilian Rudolf这件事。骆林先前为了这个安排,甚至还认真的参加了一次选拔,算是准备万全了。
只是现在,骆林忽然的开始犹豫起来。
“波特维……”骆林深深地呼吸一次,慢慢的蹙起眉毛:“我在想,我这么做,真的好吗?”
波特维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当时是你说不应该让那女孩受蒙骗。如果现在你要改变想法,我也会尊重你的意见。只是我希望你现在的犹豫,不是因为你同情阿尔弗雷德。”
骆林摇摇头:“并不是那样……我的初衷和态度都没有变。我真的不想让那叫莉莉安的女孩生活在谎言里面,和一个骗子结婚,最后发现真相再受到伤害……但是我怕我要告诉她的事实,只是把这份伤害提前了。我是说……也许她现在很幸福,而我的做法会终结她这样的生活。”
这么说完,骆林又深吸了一口气,背靠上床头的墙面,慢慢地仰起了头。
波特维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坐到骆林的身边去:
“……没有人能一直被保护下去。她总要发现真相,然后慢慢成长……骆林,你对人的温柔,并不应该成为你行为的阻力。如果你认为你的行为是对的,那就去做吧。”
骆林慢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后从鼻子里沉沉的应了一声。波特维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
就是这个最安静不过的氛围里,忽然有人把这房间虚掩的门猛的推开了。骆林和波特维同时向门口看过去,发现是萨沙将门抵在了墙上,而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拽着另一个人的领子。
在他手上,那个被拽着的挣扎的男人是——劳尔?
骆林和波特维还是不明所以,所以萨沙先开了口——他对着劳尔不屑的哼了一声,然后道:
“先生们,很抱歉打扰你们的私人时间。我在回房间的路上看到这个家伙站在你们的门口偷听,样子实在是很可疑。而偷听——这种下流的,舍弃自尊的,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萨沙狠狠地在那几个形容词加了重音,“完全不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所以我想我有义务来向你们提个醒……希望你们不要介意。”说完他把手一推,将劳尔扔进了房间。
骆林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也看向了劳尔的脸。这个男孩手里捧着一本书,很是窘迫的大声解释起来:“我只是路过而已,你不要……”
“……路过?从哪里路过?你的房间不在这一层,也请你不要试图用愚蠢的借口来说你是来借厕所的。”萨沙冷冷的打断道,又对骆林说道:“总之你们可以听听这个家伙想说什么。反正我是对这种无能卑下的生物完全不能容忍,先告辞了。”
萨沙很潇洒的甩甩头发离开,剩下波特维和骆林两人对视一下,再回头看看劳尔,场面变得很是尴尬。
骆林咳嗽了一下,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恰当。而波特维打量着劳尔,忽然道:
“你手里拿着的那本书,是阿尔弗雷德的。”
“这是我的!”劳尔努力地维护着自己,死死地攥紧了那本名为《像天堂般温暖》的书。
波特维蹙起了眉头。很显然,他不喜欢说谎的人,更不喜欢一个会拿别人东西的家伙。
或许是因为波特维表情里的含义太过明显,劳尔愈加的慌张起来,解释道:
“这是我的书,我没有骗人!我……是我把它借给阿尔弗雷德的,他那时说他需要些东西打发时间,”劳尔的喉结滚动一下,再开口却带了点颤音:“相川昨天说在床底下发现了这本书,我想是阿尔弗雷德从这里搬走时忘记还给我了……我现在只是想把我的东西拿回去,不是我偷了谁的东西!”
波特维没预想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解释,表情也有些怔:“如果你这么说的话……”
骆林适时的来调节气氛,对劳尔歉意的笑笑:
“我想这也许都是误会……如果我们让你觉得不舒服了,真的很抱歉。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们的话,请忘掉这件事,回去自己的房间吧。”
骆林这么说完,劳尔的表情却是变了变。这男孩看了看旁边,避开了骆林的眼神,然后颞颥道:
“但是……但是我的确是听了你们的谈话……”
——这可真是个老实的孩子。骆林还不知道下茬该怎么接,劳尔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问骆林说:
“所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打算去见Lilian?”
骆林听了这个问句,顿时头疼起来——劳尔对阿尔弗雷德的心意明显到整个训练营里的人全都知晓,但现在骆林绝对不想他在这事情上也插一脚。这么想着,骆林下意识的就否定起来:“不是那样的,也许是你听错了……”
“拜托,别这么敷衍我,”劳尔看向骆林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恳切:“我不会打扰你要做的事情……我只是也有话想对Lilian说。”
波特维对这样无厘头的发言很不感冒,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的冷硬:“请你不要把你自己的意志强加在骆林的身上,也请别用你和那女孩很熟稔似的口气说话。而且就算你能见到她,我想那女孩也不会愿意听你讲,你对阿尔弗雷德是有多么的痴情。”
这样的讲话口气果然是太重了,让骆林都要蹙起眉去看着波特维。而劳尔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很惨淡的笑了出来:
“是吗?我和她不熟悉吗?……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她和阿尔弗雷德是怎么认识的。是因为我啊。是因为我……”
劳尔猛力的点指着这自己的胸口,吸了吸鼻子。他一边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一边对骆林他们说:“……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可怜又可笑,但我是真的想见Lilian一面。她是我的朋友,很久不见的朋友……而阿尔弗雷德,我已经决定放弃了,所以你们就不用再嘲笑我了吧?”
骆林看着劳尔,表情慢慢的沉淀下来。他自床边坐起来,抽了两张纸巾向劳尔递过去,低声说:
“……不要哭。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
这世界上的人,每个都有自己的故事。骆林没想过,一向不起眼的,配角似的劳尔,原来也有很复杂的过去。
劳尔对骆林说,他第一次和阿尔弗雷德见面,其实并不是在这训练营里。将近两年多以前的一次杂志庆典年会上,他就和阿尔弗雷德互相认识了。而至于莉莉安……劳尔认识她的时候,他才十八岁。
劳尔是迈阿密人,那阳光之城有很好的海水沙滩。上高中的劳尔会在海水浴场兼职做救生员,暑假里便整天的泡在海边。
和莉莉安相遇的那天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上岗前劳尔和别的几个救生员交谈着,互相评论着沙滩上的女孩子——虽然劳尔其实更在乎男人就是了。而那年同样十八岁的莉莉安穿着一件灰色的连身泳衣,惨白这一张脸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看起来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这些没什么口德的男人们指着她大笑起来,嘲笑她说:“你看她走路的样子,像不像一只灰色的鸭子?”
劳尔对这样的话题向来只是应和,但是他也看见那个女孩一直低着头,看起来是要哭了。
……在换到自己当值时,一坐上高台劳尔就发现,那个被他们之前嘲笑的女孩正姿势笨拙的在浅海区外挣扎。劳尔指着前一班的救生员问:
“你们为什么不去帮帮她?”
那个笑起来很帅气的男人只是耸了耸肩:“……如果她真要死了,我会再去救她的。”
劳尔没顾得上反驳,只是抬手脱了上衣,投身到海水里去。
……在他去拉那个女孩的时候,那个女孩慌忙的想离开他,反而似乎是怕他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劳尔只能从后环住她的腰,然后对她大声说:没事的,我们回到岸上去。
女孩的手脚不再乱动了。劳尔把她慢慢的往岸边带,等到踩上了砂地,他才发觉这女孩其实是在无声的哭,满脸的眼泪和海水全混在了一起。
……
那时劳尔并不知道莉莉安的身份。他只知道这个姑娘从德国来,转学来美国读最后一年高三,却在这海边的毕业旅行时被全班排挤。不仅如此,她还挨了自己这一群人的嘲笑,实在是很可怜。
而在这之前那个近似英雄救美的相遇,很自然地奠定了接下来的发展。
……莉莉安喜欢上了劳尔。
但是劳尔……只是一个那时还不敢出柜的,胆小的同性恋。
两个人其实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少,所以之后劳尔装着糊涂,试图保持这段友谊。莉莉安对劳尔从来都没有设防,甚至向他告白了自己的出身,只希望两个人能够坦诚的相处下去。
不过这种不对等的暗恋,终究还是会有尽头。
……二十一岁时,劳尔和阿尔弗雷德在同一秀场表演。对于这个体贴又成熟的男人,劳尔实在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就在他和阿尔弗雷德聊天聊得正热络的时候,莉莉安走进后台,来探劳尔的班。
劳尔知道那时阿尔弗雷德的眼睛就一直盯着莉莉安,甚至在她走后,阿尔弗雷德还问劳尔:这个女孩是不是在杂志上出现过?
——大概是有那么一次吧,她父亲接受采访的时候,也提到过她。劳尔这么说着,没掩饰莉莉安的父亲是传媒大亨的事实。他甚至还无奈的摇了摇头:莉莉安明天早上还求我和她一起去吃早餐,可是七点钟我实在起不来啊。
阿尔弗雷德那时只是看着他,然后慢慢的微笑起来。
……就是那天晚上,阿尔弗雷德把劳尔扔上了自己的床。而第二天早上,他代替了本应该出现的劳尔,坐在了餐厅里,莉莉安对面的位置上。
73。所谓后续
和莉莉安约会的事,阿尔弗雷德并没有特别去瞒着劳尔。
或许对于有些显见的事实,遮掩并不是最好的途径——你可以编造了许多个谎言来,但最终还是不能找出一个合理解释。阿尔弗雷德不会让自己变得那么狼狈,所以在劳尔鼓起勇气来质问他时,他只是用最平静的表情,直视着劳尔的眼睛说:
“我需要她来帮助我的事业。或许你会觉得我卑劣,但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让你失望。”
他说这话时的嗓音很低沉,带着一点疲惫。但他看着劳尔的眼神,依旧坦然和镇定。
劳尔没有预见到阿尔弗雷德会这么回应。毕竟他是个头脑简单的,连大学都没上过的小模特——他见过的骗子和演员都不多,不会想到这回会碰到一个两者兼有的。他只能像一只蠢笨的鹅,愣了半晌之后,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其他的问题是什么。是过了很久之后。他才低着头,困惑地又问道:
“……那你为什么还和我睡了?”
阿尔弗雷德很无奈的笑了:“人是一种想要和喜欢的人上床的生物。别再问这种傻问题了。”
这样的解释果真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劳尔还是努力的想继续说下去:“但你不能同时和我,和她……”
“……我需要她。而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阿尔弗雷德把手放到劳尔的耳边,指尖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碰到劳尔的脸颊。他苦涩的笑了一下,然后又低声道:“……对不起。”
……
世界上所有成功的商人,政治家和骗子——都用有同一种出色的技巧。那就是用最真诚的语言来迷惑听者的神志,最终让你接受他们那些背离了逻辑,伦理和正义的行为。
劳尔从来就不聪明。所以在此后他完全没有醒悟自己的处境,只是沾沾自喜的,不仅自诩为阿尔弗雷德的秘密恋人,还给了阿尔弗雷德自己那套小公寓的钥匙。
只是阿尔弗雷德从来没有去过。
他们很少见面,通常都是劳尔拼了命的要和阿尔弗雷德挤进一个走秀——他们在后台碰面,装作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然后在工作结束后,阿尔弗雷德把劳尔抵在汽车旅馆的劣质床上,从后粗暴的,近似不耐地烦进入他。劳尔不是没有疑惑过,只是当他去看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他还是能看到所谓的,深沉的,爱意。
那眼神那么真诚温暖,几乎是一个人能够想象的极限。
……但不管怎么说,自从一起进了LGM之后,阿尔弗雷德对劳尔的态度还是慢慢地变化了。
先是劳尔开始变得乖僻和神经质——他的注意力没有办法集中到训练上,总是承受着批评,再变成一个没有任何进步的废物。他认为自己只需要维护他的阿尔弗雷德,忘记了自己也该有朋友。
阿尔弗雷德不再多和他讲话。态度从承诺,到敷衍,一直到在一同任务过后,阿尔弗雷德因为劳尔的拖累,冷眼看着劳尔的脸,一言不发的走开。
劳尔还是惶惑,却愈加固执的坚定起自己对阿尔弗雷德的感情来——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只要想到去结束这件事,就太过可怕了。
甚至到那天他在报纸上看见莉莉安和阿尔弗雷德订婚的消息,他也还是欣喜的——阿尔弗雷德费了那么多心思,终于是得到了苦心计划的东西。
劳尔是这么努力的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因为这就是他仅有快乐的来源。
……
事实上,若不是今天劳尔从地上捡到这本积了灰的书,他对阿尔弗雷德无望的爱慕,或许还能坚持下去。
——这本书算是劳尔给阿尔弗雷德的唯一一样东西。而现在它落在床底下,纸页弯折,显得很可怜。
劳尔对自己说,或许是阿尔弗雷德忘记还书给自己而已。
他一边干巴巴的傻笑,一边把书拿起来拍灰。只是在他偶然翻开扉页的之后,才发现先前签下的,他自己的名字,现在被笔划出的线圈遮盖住了。
劳尔认识阿尔弗雷德的时间毕竟不算短。所以他知道阿尔弗雷德的的怪癖之一,就是厌恶用别人的用过的东西。
——是看我的书让他觉得恶心了,所以要把我的名字划掉吗?
劳尔忽然就觉得冷。笑容僵死在他的脸上,他的手开始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