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骆林应了一声,忽然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黄裕仁别有深意地看了骆林一眼,过后像是不经意的问道:“听我父亲说,你已经不在段家做了?不过段非出事了还是会特意来看望,果真还是有情分在的吧。”
“……本分而已。”
“最近段家也是不太平哪。段非出事就不说了,他那个管家趁着他出国的时候卷了家里的现金就跑了,被抓住之后闹得段先生脸都没处放。几个女佣也是,辞职的辞职回家的回家,剩下的要不是上了年纪要不是说不明白话,你说段家现在是有多乱?”
“……是不好过吧。”
“我就想段非出院了之后该怎么办呢,他这一条左腿不能动,谁能照顾好他?他爸十天半个月都不出现一次,他这么个少爷,不知道要多憋屈呢……”
骆林回过头看着黄裕仁,眼神很平静,只不过带着些疑问。那个眼神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所以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就想啊,他以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让他这么遭报应。”黄裕仁露出一个笑容,对骆林摆摆手:“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进去看看。”
骆林没料到黄裕仁会来这么一句,人还怔着,黄裕仁却已经和护士打了招呼,进了病房内。想想看自己没什么能做的,骆林垂下眼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如现在离开。
病房内,小豪眼见着外面的骆林要走,冲出去想着要送,房间里便只剩下黄裕仁和病床上的段非两个人。黄裕仁收敛了原先的笑容,把手伸向了床尾上插着的病历卡。
不知为何,段非的病历卡是翻过来插着的,不注意的话倒是不会发现。黄裕仁把这卡片的正面翻过来看看,叹了口气。
不管段非以前是做了什么事,这种报应,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了。
黄裕仁把病历卡倒着插回去,再看看病床上的段非,表情慢慢地变得凝重起来。
第三章
嘀。嘀。嘀。
病床旁监护仪的声响每五秒重复一次。明明是有些刺耳的声音;这么听上几个小时之后也变得麻木起来。
段非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似乎是觉着累,眼睛只半睁着。他自早上开始便恢复意识;醒来的时候觉得半边身体钝痛,不怎么能动。护士进来过一次,他问了时间;是上午十点。距离那场车祸似乎已经过去了十八个小时,自己还真是能睡。以防万一他又问了日期;结果惊讶的发现,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七十二小时。
那种感觉太不真实,他先是想笑,后来又想,会不会以后这么睡过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哪天就再也醒不过来呢。
黄裕仁又来看他时他正想着这些事情,惹得对方问他:“你这是发什么呆呢。”
段非看了看他,又把眼神移开了。
“差不多你也该走动走动了。别看着有人翻身就不会得褥疮好吗,这么下去当心肌肉萎缩。”黄裕仁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段非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一句:“……你的话太多。”
黄裕仁两手插在口袋里,走近段非的病床边,俯视着看他:“我之前跟你说了吃过那个药之后不能开车,反应会变慢,你是根本没听进去吧。保险公司作理赔的时候录像我也看了,你明明打个弯能躲过去的,结果变成现在这样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撑到回国了,又来个车祸,你的底子还能再虚一点吗?”
段非闭上眼睛:“……你就是想说这个?”
黄裕仁叹了口气:“我再劝你一次,快点开始治疗吧。你爸那边也不用一直瞒着了,你这个状况瞒不下去的。”
段非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来看过我吗?”
这个“他”问的是谁,黄裕仁清楚知道不是段长山。他看看段非的表情,却没有读出任何信息。久到段非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黄裕仁道:“来过。”
“哦。”段非复又睁开眼睛,迟疑一会儿说“……给我三周时间。”
黄裕仁看他的眼神就仿佛他说了个笑话——“没人会放你出院的!信不信我让他们今天就把你转进血液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段非看着黄裕仁:“两周。就两周。不全是为了他。”
“好一个不全是。”黄裕仁近乎暴躁地呼了一口气,“你以为这么折腾自己很浪漫?想用苦肉计让别人回心转意?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活下来让你折腾吧!”
段非面对着这样的黄裕仁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躺在床上看着,等对方冷静下来了,才说道:“都这样了,你干嘛不让我按自己的想法过。”
黄裕仁怔了一怔,回过神却依旧回不过话来。
“……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小豪。我有事找他。谢了。”段非的语气和表情一样辨不出情绪来,连冷淡的成分都没有。“你倒是会差遣人。”黄裕仁低下头冷哼了一声,却还是应了下来,转身出了病房的门。
到了走廊上,黄裕仁用右手按了按自己的脸。
他认识段非也不久,半年多的事情而已。他那当医师的父亲很多次跟他提过段家的事情,说的也只有三个字:“可惜了。”他原来还觉得好笑,这么有钱的一家人能有什么可惜的,后来当了段非的心理医生才突然明白过来,只存了两个人的段家,是没有“未来”的。
段长山只有一个独子,但是段非太过顽劣奋,所以他半生积累下的财富也不一定能留到这下一代的手里多久,多年的奋斗最终还不是一样化为乌有。段非倒是生的衣食无忧,但是没了母亲又被父亲忽视,加上莫名其妙的心理问题,只能这么性格乖戾下去。别人能够打起精神为之奋斗的东西他早就捏在手里,连着生活都失去意义。毕竟他好也罢坏也罢,都没有个能和他分享的。
段长山和段非,都怪异地孤独。段长山不曾再娶,段非也没有心思与人交际。其实段非的性格若是稍好一点,只凭着和与他相似的公子哥们拉帮结派,也是能够互相撑着吃父亲的老本的。但以前他实在是走着一条下坡路走到黑,谁都拦不住他。
现在终于不和狐朋狗友胡混了,刚出来点要好好做人的苗头,却……
黄裕仁摇摇头,把心里那些想法都甩出去,冷静下来给小豪发了个信息。回头透过窗户看看段非的脸,和之前毫无变化。这一场病倒是莫名的将段非无常的喜怒洗了干净,留下的这个人黄裕仁都觉得陌生。
……
自从那日自医院里回来,骆林就时不时收到小豪的短信,尽述段非的新动态——“醒了”“能吃饭了”“能下床了”“能走动了”。他实在是头疼,每次礼貌地回信说谢谢他通知自己,小豪便更来了兴致,把信息更新得更勤。他简直都要后悔当时答应小豪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他,现在可好,最少一天的一次短信骚扰。
公司里,骆林一手拿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小豪这一次的信息。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段非”已经出院了,句子后头跟着一串的感叹号。他正皱着眉头,准备在短信里打出“恭喜”这两个字,却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骆?”何式微站在他身旁唤他的名字:“司机马上就要到了。准备一下,这就出去了。”
骆林应了一声,把手机和桌上的资料都理了整齐,想站起来拿挂在一旁的外套。何式微早就先他一步将衣服拿过来撑开了,站在他身后,等着他将手伸进袖子去。骆林感觉有些微的尴尬,却也照做了。等衣服套齐整了,何式微为他拉了拉下摆,也对着他微微一笑。
骆林只能连忙低下头去,装作系纽扣的样子,忽略了何式微的表情。
他先前答应了何式微一起去吃晚餐,当时何式微只是顺口一提的样子,真到了吃饭的地方骆林才心下一沉。那是市中心最高档别墅区里的一片隐秘院落,院子里面竟然是一座仿古风的小楼,门前的一块石头上用篆书刻了餐厅的名字。这一餐吃下来账单上必定不是什么好看的价钱,但最令骆林担心的,是何式微这么大张旗鼓的,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点单时何式微似乎也看出了骆林的情绪不对,只在包间里和侍应生低声交谈,点了几道菜,没对骆林开口。可是沉默太久也不是个办法,骆林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双筷子,何式微干脆身子一探手一伸,罩住了骆林的手。
骆林身子轻微的一震,抬眼看向何式微,何式微却只是温和的笑笑,把手又收了回去:“别这么紧张。不过是出来吃一顿饭。”
何式微还觉得骆林在害羞,天知道骆林的反应更接近“警觉”才对。
这一顿天价的菜完全就是食不知味。何式微零零散散的领导着话题,说着新秀选拔,说有公司来找骆林接洽电视剧,说之后的几个时装周怎么走。骆林表面上笑得滴水不漏,心里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差不多到了要吃完的时候,何式微却突然站了起来,跨了一步站在了骆林的身旁。
骆林“哎”了一声,刚刚抬起头,何式微的声音却已经到了耳边:
“好好听我说话。”
这一句话说完,何式微已经轻轻捏住了骆林的下巴,在骆林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啪嚓。”骆林手里握着的一双筷子落在地下,何式微却似乎很满意这个反应,猛一用力,将舌头突入进骆林的齿间。
骆林的脑子都是懵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舌头嘴巴也没有任何动作。何式微用舌头将骆林的口腔描摹一遍,之后带开了距离,看着骆林还是一动不动的模样,干脆失笑:“你……”
他正要说话时,骆林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骆林依旧怔怔地看着何式微,手却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接通了。
“小豪说,你来家里找过我?”
这是谁的声音来着?骆林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把腿上的餐巾放到一旁,拿起外套,机械性地站了起来。
——“小骆?”
——“你是要来取东西吗。”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骆林站起来,看着何式微的脸,先是后退了一步,而后拉开了隔间的门,快步地向餐厅的出口走去。在他身后何式微探出身体,却没有马上追过来。餐厅外面候着的司机见了骆林,刚开了门准备打招呼,骆林却长腿一迈,跑向主干道的地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里?”
出租车司机懒洋洋的问道。骆林没有回答。“骆林?你在听吗”耳边有人这么叫着他的名字,他这才反应过来手机还放在耳朵边上。
“……我现在过去。”骆林这么说着,直接把手机放下来,按了挂断键。司机不耐烦的把问题重复一遍,骆林看到不远处的何式微还是追了出来。他报了一个地址,出租车缓慢地启动了。
……
段宅里,段非坐在书房的书桌后,骆林站在书房的书桌前。
“恭喜你出院。”骆林对着段非说,“以前麻烦你保管了,我来拿我的日记。”
骆林的脸对着段非,眼神却没落在段非身上。段非没接着骆林的话讲,却问:“你怎么了?”
“……没事。”骆林闭了闭眼睛,带点疲惫的样子:“把日记还给我吧。你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不都写清楚了,我来就把东西话给我。”
“你说那个。”段非的手往书桌上一推,老板椅向后滑过去,带开些距离。他把最上方的抽屉拉开了,拿出一本破旧的黑封皮本子放在书桌上。
骆林慢慢走近些,想伸手去取。段非却把右手按在那本子的封皮上,低着头说:
“要不是你写了日记,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过我。”
骆林的脸上忽然有些烧,心里更多的却是隐隐的愤怒。他面上不显,只是微微笑了笑:“你也知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起来有意思吗。”
段非抬起头来看他,似乎在打量他的神色:“可不可以最后答应我一件事?”
骆林看着段非,没有说话。
段非看着骆林的眼睛:“能不能最后陪我一周?”
骆林皱了皱眉:“什么意思……这是把日记拿回去的条件?”
段非微微低下头,再次把视线错开:“你要是那么想也没错。但是说是陪,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让你来看看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骆林笑了,却是异常无奈而带些愠怒的表情:“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要是实在不想见我,我也没办法逼你。但是只要七天,之后我再也不会去主动联络你,不会再打扰你,完完全全跟你划清界限,就跟你上次说的一样。”段非的声音平平,像是在谈论一桩生意。
骆林看着段非,半晌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都一样。”
段非问:“什么?”
骆林没有回应,叹了一口气,复又看了看段非:“七天。然后我们就把以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吧,行吗。”
段非点点头,把按在日记本封皮上的手拿开。骆林有冲动直接抢了本子就走,但是那样实在不好看。而且段非也说了,七天之后就彻底和自己断绝联系,那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
骆林闭上眼睛,抬手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眉间。段非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交握着,沉默地看着骆林的表情,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用道歉。”骆林轻轻地回应道。
两人都没说话。骆林还是站着,段非依旧是坐着。骆林将眼睛睁开了,低声问段非:“七天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
段非想了想:“能不能从明天开始算?今天就快过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骆林忽然觉得有点想笑,“那就从明天算吧。”
段非看着骆林这样的表情,终于露出些表情来:“……你不恨我?”
“我恨你?……”骆林重复了一遍问题,然后自问自答般地摇了摇头。
段非想接话,骆林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想早点结束而已。太累人了。”
……书房的窗外是一片安静的夜色。庭院外的路灯微微的闪动一下,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电流瞬时阻断的声音。
书房内,两个人沉默地相对着。半响骆林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
何式微捧着红酒杯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车流往来。他的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起来,接起来是助理的电话,说是骆林刚刚给她发信,要请一周的假。
“这不是骆林一贯的风格,连理由都没说清楚……我担心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不然也不会来麻烦老板您……”
“……让他去,”何式微这么说着,啜了一口酒,“你不用担心。”
“那……”
“下周的工作顺延就行。不会有问题的。”何式微简单而明确的安抚几句便收了线。
放下手机,何式微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再放回一旁的矮桌上。矮桌上还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何式微和骆林在东京塔下的合影。那时他看骆林被自己搂着肩,露出窘迫的笑脸,只觉得异常可爱。现在却有错觉,要从那笑容里看出推拒的成分。
又或者不是错觉。
何式微弯下腰,将那照片倒扣过来。
第四章
第二天骆林到段宅的时候;段非还没起床。女佣mariah为他开了门;憨厚地笑着领着他坐下。骆林略微有些尴尬——段非原本说的是让自己有空时再过来;自己早早地出现,倒是显得自己期待着见面。但认真说来,在骆林心里;这会面就好像一桩任务;他习惯了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认真解决,心里只想尽快把该做的都做了;这才好安心。
mariah问他需不需要把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