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男人和上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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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男人和上海女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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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太。”马太太招呼龙新芳,朝她走过来。龙新芳拿出准备多时的笑脸,用手里的围裙朝她挥舞,不敢看别处只盯着她的脸。马太太耸起并微颤的乳房,还有比一般旗袍高的开启里、放肆地向外偷窥的大腿,在龙新芳看都是马太太的疏忽,她不好意思往这些地方多看,免得人家难为情。

  马太太手里拿着一个小铁锅,到了跟前把铁锅往龙新芳面前递,说做了一个菜,南方口味儿的,给龙新芳他们尝尝。马太太女儿马珊停课闹革命前在上高中三年级,和龙新芳大儿子李露眉来眼去的好些年了。龙新芳接过小铁锅说谢谢,明白这菜是给李露做的,说李露还没回来呢。马太太看腕上的小金表,知道龙新芳大女儿星期天经常有演出任务不回家,大儿子都准点儿回来。

  两个女人往里院走,马太太胳膊甩着,昂着头;龙新芳两只手裹在围裙里,侧着身子陪着小步。如果不是龙新芳的眼睛不及马太太的灵活,如果不是马太太的脸色黑里透红,有劳动人民的风度,单从她们一般的高矮和苗条看,真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姐妹。

  北屋客厅还有一扇通院子的门,对着屏门,两个女人进到里院时,李殿赋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迎接客人。

  进到里院马太太对李殿赋似有似无地一点头,葡萄坑的四周种了一圈美人蕉和鸡冠花,此时各种颜色的花开得正旺。“啊——”马太太大叫,举起双手,玉指朝天,小心翼翼向这些花靠近。家猫正在葡萄坑旁边撒欢儿,她冷不丁大叫的时候它已经警惕地瞪着她,见她蹑手蹑脚向自己靠拢,扭头就跑。

  到了花跟前,马太太两手一拍发出一声响,合在胸前,拜佛似的,“多美丽啊!”她咬着舌头说。“太美丽了!”她又说。

  龙新芳站在马太太身旁支应着,明白只要丈夫在家,她就喜欢这样做酸。李殿赋也知道她这番表演的用意,当着夫人的面,他很不自在,眼睛四处寻摸,跟刚才挨打之前的二丫头差不多。

  用鼻子和花儿接吻,嘴里嘟嘟囔囔说暗号,折腾了一阵,马太太后退两步,还不理李殿赋,抬头看头顶上的葡萄。恰好过来一阵风,枝叶摇摆,沙沙作响。她两臂张开向上张望,好像有东西要掉下来需要她接住,脸上模仿着心仪演员的微笑,说:“有架葡萄多好啊,又凉快,空气又新鲜,还吃水果。我们家老马真笨,他看病能救人,葡萄却养不活。”马太太的先生是大夫。

  他们两家是朋友,应马太太的要求,连着几年到了开春李殿赋都选一根葡萄秧子给他们送去。可是每回都活不了,马太太没少埋怨丈夫。总算等到自己可以接的活茬,李殿赋连忙说:“没关系,明年开春,我先把秧子压上,等活了,养二年,再给你们移过去。”

  李殿赋一发话,马太太发现珍贵文物,眼睛瞪圆,白嫩的小嘴紧紧抿住,生怕惊讶和按耐不住的喜兴喷涌出去。

  这副刚柔相济的表情,能够轻易地征服男人,可是李殿赋除外,多少回了,他都木瓜似的不露声色,让马太太有些淡淡的失落和失望。此时当着龙新芳,李殿赋更不敢迎战,他四十五度角地看地面,往旁边一撤身,礼貌地推开纱门,请马太太进屋。马太太嫣然一笑,应一声,刚要抬腿,马上退回来,挽住龙新芳一同进去。从身边一过,和往常一样,李殿赋闻见她身上的香味儿。

  通常情况下,马太太来了如果李殿赋在家,两个女人就去寝室说话。进了寝室看见二丫头躺在床上,马太太快步上前,问怎么啦?她大襟的第二个扣子上挂着一串茉莉花骨朵,旁边掖着一块手绢,她解下来疼爱地给二丫头擦汗。李岚又委屈地撇嘴。龙新芳连忙定性说孩子身体不舒服,给旁边的儿子使眼色。

  龙新芳的三个女儿,马太太总说李岚最俊,认她做了干闺女。小学一年级开学前,马太太出钱带她烫过一次发。虽说师傅不小心烫了二丫头的头皮,回来孩子眼圈都是红的,龙新芳还是谢了马太太好几次,过年送去一碗米粉肉。受干妈的熏陶,李岚很小美感就比较敏锐,像把印泥涂在嘴唇上、用香油抹脸什么的。

  龙新芳给马太太递上蒲扇,小儿子送上水,她们东拉扯西了一会儿,李殿赋出现在门口,问马大夫在家不在家,想找他下棋去。

  马大夫一半时间在医学院教书,一半时间在附属医院出诊。马太太说丈夫没在家,“您可不知道啊——”马太太动作极快地面向李殿赋摆正身子,眼睛里流露出要说出一个重大秘密时,常人都有的那种神秘感,说:“您可不知道啊,今天工作组来他们学校,要开欢迎会,天没亮他就走了。欢迎会谁都可以参加,可是我们老马是书记点名的,他必须得参加!书记说了……”她无邪的目光一直在李殿赋的脸上转悠,猜测自己这番话能够在他内心引起多大轰动。更希望眼前这个男人明白,对其他人她是不说这么多的。

  李殿赋很不礼貌地看窗外,竭尽所能作出无所谓的样子,还生怕马太太看不见,动作夸张的大。看到这些马太太忍住失望,用扇子扇一下龙新芳,身子向她跟前凑凑,声音放轻,似乎怕什么人听见。

第二章
第二章

  这招真灵,门外李殿赋立刻竖起耳朵,听见马太太深一声浅一声地说:“您可不知道啊,李太太,书记说了,我们老马不但要参加,还得上台发言呢,坚决欢迎工作组。必须得发言,不发不行。发言,您知道,谁都可以,可是我们老马是书记点名的,不发不行……”

  马大夫在单位是“培养对像”。春节他去给书记拜年,临分手书记向他透漏,“七一”党的生日解决他的入党问题。岂料劳动节过后,局面大乱,学生、老师给党委贴的大字报占了好几墙,领导都“靠边站”,马大夫心急如焚。一天遇见书记在扫茅房,他见四下没人,问书记他的入党问题是不是“黄”了?书记使眼色,见他还不走,忽然高声背起毛主席的语录,完了说群众对他的批评非常正确,他没有一点抵触情绪。

  无产阶级*是从学校闹起来的,为了保证党的领导和*运动(以下有些段落简称“运动”)的正常进行,最近几天,上级机关分期分批向一些大中院校派遣了工作组,指导运动沿着正确的方向进行。

  得到工作组要进驻医学院的消息,虽然晚上马大夫依旧辗转反侧,但是心绪已是天壤之别:即使书记不打招呼,他也要参加欢迎大会,就盼着这天呢!

  通宵未睡,一夜的工夫,欢迎工作组的发言稿孕育成形。连喊什么口号、什么时候喊,也胎儿的手脚似的摆好了位置。

  李殿赋的工作单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不管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上级要派工作组的消息。即使派,冲他和领导的关系,不向他保密就是好事。他摆弄摆弄门帘上的挂钩,看两个女人,故意作出欣赏小孩子过娃娃家的神色,然后转身回自己的书房,内心不免惆怅。

  “李先生!”他刚迈步,马太太忽然叫他。李殿赋站住,用目光问她干什么。她让他预测预测这场运动还要进行多久?李殿赋说从去年姚文元同志的“评‘海瑞罢官’”开始,到现在多半年了。北京市委“组”改了,不少学校都派了工作组,估计顶多再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揪出来的坏蛋该枪毙的枪毙、该判刑的判刑、该去北大荒的去北大荒,“十一”恢复正常没问题。敷衍完了,李殿赋又想走。

  “你分析得真好!”马太太指头一翘指李殿赋,笑眯眯地,“我就盼望着运动赶快结束呢。讨厌死了,就应该把这些坏蛋抓起来,统统抓起来,像日本鬼子似的,挖个大坑,好大好大的坑——”她两条胳膊伸出老远划个圆,“像北海那么大的坑,把他们都活埋!”瞬间她目光凶得像饥饿的野兽,李殿赋看见迟疑地发了一下呆。

  全国人民一起搞*,停课的停课、停工的停工,耽误了她女儿考大学,让她对那些破坏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坏蛋恨之入骨。

  马太太继续在说她的计划,她计划先把北海的水抽干,把坏人丢进去,再用景山的土来埋……“景山腾出来干吗呢?”她问龙新芳。龙新芳孤陋寡闻,自觉地摇摇头。“种粮食,对了,种粮食。”马太太果断地把手挥一下,“腾出来的地方种粮食,既消灭了反革命,又丰收粮食,一举两得,支援世界革命。你们北方的花生我是很喜欢吃的,总也吃不够的,可以划出一块地种花生。可以吧?”她向龙新芳申请。龙新芳继续不怕累的笑,没回答。

  李殿赋眼睛诡秘地一闪。门口的墙角有一个痰盂,他过去,从来没那么大声的咳嗽一声,然后虚张声势吐口痰,再用力盖上痰盂盖,也不怕把这个祖传的铜家伙打翻。

  这么大的响动让里屋的两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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