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翟未央的脸庞。
她那一双眼睛,璀璨得仿佛会涌出热情纯稚的光芒。是他截至目前为止所见过最耀眼的双眸……
“我不知道翟夫人是这么教导女儿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都是用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来对待前来拈香致意的人吗?”
“你——”
“你究竟是在怀疑谁?翟小姐。质疑我的身份,是因为你怀疑自己的母亲?”
“我没有这个意思,”
翟未央被滕棠靖冷淡口吻中的讥诮激怒了,忿忿握紧小拳,她丝毫不显退惧的迎视上他低垂的视线。
有勇气的女孩,她的倔强令他激赏。
滕棠靖收回目光,瞥见一旁的葛如云着急的暗示。“我是奉关先生之意前来向翟夫人拈香的。”
“关先生?”怒气犹未消的翟未央狐疑地低喃。
“这座渡假山庄的老板。”
滕棠靖的解释当场像是丢下了一颗炸弹轰然炸开!
“可是这座渡假山庄是妈妈她……”
“滕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葛如云显然也为这个讯息而震撼。
滕棠靖处之泰然地打开公事包拿出一份文件,“翟夫人在去世前将这座负债累累的渡假山庄卖给了关先生,这是双方正式签置的买卖协议书。”
“卖掉?负债累累?葛姐,这……”
葛如云难以置信的神色上有些慌乱,“我知道咱们这山庄的生意的确不好,有些资金运转上的困难,但是……老板娘真的将山庄卖给关先生了?”
滕棠靖瞥了瞥翟未央一眼,轻而易举的瞧见她眼眸中的迷茫与无措。
“关先生同时要我征询翟小姐的意思,您若是有意继续留在这儿接掌翟夫人的职位,他愿意将这座渡假山庄的营运工作无条件交给你处理。”
这算是父亲对于女儿的一种补偿吗?葛如云有些了然地望向滕棠靖。
“我不懂……那位关先生和妈妈是什么关系?”
葛如云心里一记跳突,飞快望了滕棠靖一眼。“未央?你怎么会这么问?”
“这太奇怪了呀!那位关先生为什么要买这一间负债累累的渡假山庄?没道理啊!再说他甚至愿意无条件让我负责这间山庄的营运工作……”
“未央,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不如好好思考一下是否要接下这分工作,继续老板娘生前的遗愿——”
“关先生给你十天的时间考虑,翟小姐,十天之后我会再来确认你的意愿。请你审慎思考。”
滕棠靖淡漠地扔下这句话,深意地望了翟未央一眼,旋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那一袭高贵的黑色西装在湛蓝晴空下显得神秘而耀眼,一如他难以捉摸的冷漠。
翟未央瞅望着滕棠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收不回视线,更察觉自己在他身影消失的一瞬间梗住了呼吸。
第二章
关爵企业的会议室里人声鼎沸,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全省各分公司派遣上来的高级干部,准备参与今天的部门会报。
滕棠靖坐在副主席的位置上,仅次于总裁关崇的决策地位,他手上所握有的执行权是其他五位秘书所不能及的。值得一提的是关崇手下的六位秘书中有四位是男性,打破了一般企业采用女性秘书的惯性。
或许,这与关崇遗憾自己膝下无子、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关妮有关吧!
“棠靖,”一个与滕棠靖感情交好的秘书沈信真神秘兮兮地瞥了瞥四周,继而旋动椅子朝他滑了过来,“前几天我在处理关先生这三个月来的财务报表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滕棠靖睨了他一眼,举起眼前的咖啡杯啜了啜浓郁的拿铁之后,继续将注意力投注在手上的开发计划。
“喂,你偶尔表现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会死啊?”
“说。我在听。”
“你这副冷冰冰的死人脸怎么勾得起我聊八卦的念头嘛!”
书页翻动的声音是他惟一得到的回应。
沈信真着实气煞!“别看得那么认真行不行?企划书又不是女人,瞧你那副专注不移的模样!”
滕棠靖顿了顿,停下翻动书真举动缓缓侧头睬视好友,此刻他的眼眸不再深邃,而是闪烁着恶意的光芒。“你不觉得男人聊八卦很无聊?去检查检查脑子,你可能被你家里那五个姐姐给传染了。”
沈信真像是被毒蜂螫了似的涨红脸庞,“又提我家那五只母老虎来刺激我?算你狠!”
只见他恼怒地撇过头,忿忿然的滑开椅子。
滕棠靖也不留他,反正自己早摸透了沈信真的个性。他瞟眼睨了手表一记,九点二十六分,再过三分钟那家伙一定会再滑过来大吐八卦,他还有三分钟的清静可以读完这分企划书。
果真,当滕棠靖阖上手里的企划书时,沈信真的椅子又滑了过来。
“喂,关总是不是有意要涉足旅馆业啊?”
“什么意思。”
“我前几天发现关总花了八千万的代价买下一间亏钱的渡假山庄耶!不是我在说,关总这一次的行动实在不怎么聪明。以这种价钱买下一间只有十个小木屋的渡假山庄,根本是把钱送给人家用嘛!要是派我这个出价高手上场啊,肯定砍到一千万成交!”
滕棠靖深邃的瞳眸闪了闪,默默收拾着资料不置一词。
沈信真继续自夸,“关总也真是的,放着我这个人才不用,偏偏爱当‘盘仔’让人家坑。”
“你若是真将价钱砍到一千万,我确定卷铺盖走路的”定是你。“
“嗄!嗳,棠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信真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一个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
“关总早!”
“关总您好。”
沈信更尴尬怯然地咬着唇,悄悄将椅子滑了回去。
“所有人出去。”关崇突然开口。
“嗄?”众人愕然。
“棠靖,你留下来。”
不明所以的高级干部们鱼贯走出会议室后,关崇砰的一声躺进牛皮椅里。“你昨天去那里情况如何?”
滕棠靖没有开口,只是端了一杯咖啡过来放在关崇面前。
“阿翟的丧礼……办得还好吧?她的遗照是用哪一张相片?是不是我和她去泰国渡假的时候拍的那一张?”
关崇喃喃自语着,有些苍老的脸庞上挂着一抹回忆的笑容。“阿翟她还常常笑说那是她拍过最自然、最漂亮的相片,日后一定要拿来当作遗照不可。”
“关先生,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唉,我怎么也没想到阿翟的照片那么快就派上用场了……走得这么突然,我真的无法接受……”
滕棠靖没有开口,他默默递出一包面纸。
关崇接了过来,揩揩眼,吸口气。“好了,你还没跟我报告未央的近况。”
滕棠靖的眼眸终于有些变化,他顿了顿,炯然发光的瞳眸有些深邃。
“关先生有位极为漂亮而出色的女儿。”
“是吗?”
关崇缜细地娣着他,似是想分辨出滕棠靖话中的真伪,几秒钟后蓦地笑开,像个骄傲的父亲。
“我早知道!阿翟的女儿绝对不会差,可惜我始终不能给阿翟一个名分。虽然她不怨我,但是我总觉得对她们母女俩很愧疚……”
忠心耿耿的滕棠靖不让关崇陷入哀怜的深渊,适时转移注意将他拉了出来。“我已经遵照您的意思转达给翟小姐,下星期我会去向她确定是否有继承的意愿。”
“好、好,你办事我放心。总之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未央受到半点儿委屈就是了。”
“棠靖知道。”
关崇满意的瞅了伟岸沉稳的滕棠靖一眼,大有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姿态。“对了,妮妮她要你今晚六点到远企那儿等她。那丫头晚上和朋友有饭局,她希望你陪她一起出席。”
“但是早在月初已经敲定今天晚上要和尊秦企业的总经理餐叙,棠靖恐怕无法——”
“没关系啦,不然就由我替你去好了!总之你今晚一定要去远企接妮妮哦,不然她可是会把我这老爸给骂得奥头的!唉,那丫头……我真的宠坏她了。”
“可是关先生,今晚的餐叙很重要,已经到了双方谈定契约细节的部份——”
“好了、好了!我就说我替你去了。喀,去把外头那些人叫进来吧,开会了。”
“……是。”
当门外一干枯等的高级干部们缓缓步入会议室,所有人的口口光皆不约而同的望向滕棠靖。
他懂得所有人眼神中的含意。
关先生对于他的器重与信赖几乎已是众所皆知,而众人接着期待的,便是关崇何时正式宣他与关妮的婚期。
关妮是关先生的掌上明珠。
滕棠靖在会议开始的前一刻瞥了总裁位置上的关崇一眼。
那么翟未央呢?
她又拥有什么样的地位?
会报开始,灯光暗了下来。望着投射在白布墙上的图片,滕棠靖不解……
自己为何会想起那个女子?
那一头咖啡色的温暖发瀑。
翟未央走到窗前伸手轻轻推开木窗……吸口气,她闭上眼静静聆听林鸟们一声声悦耳的音符跃入耳里,唱成一首愉悦的交响曲。
睁开眼环顾小木屋的四周,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林木香。
多么纯朴的味道,是她母亲投在一生心力的地方。
“未央?你在里头吗?”葛如云站在门外轻问。
“葛姐,进来吧!”
翟未央旋过头,波浪般的褐色发丝在空中划出了半个弧。
“你和老板娘果真是母女。”
“嗯?”
葛如云瞅了她一眼,笑了笑,径自走到窗边远眺台北盆地的蒙雾。
翟未央跟着踏近,双手搭放在窗棂上沉默不语。
“老板娘也和你一样,最喜欢待在这间小木屋里。她说坐在这儿静静的回想一些事情,对她而言就是一种小小的幸福。”
“是吗?”翟未央的眼神有些木然、更有着遗憾,“其实我对妈妈的事情还有好多都不知道。”
“尽管这样,你还是老板娘最疼爱的女儿啊!”葛如云轻轻安慰。
“嗯……”
望着笼罩在台北盆地上的蒙雾,翟未央黯然地沉默不语。
过了几分钟,“未央,别担心这里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纽西兰完成学业才对。”
“可是……”
“老板娘她一定会支持你这么做的。当初若是真的执意要你继承这间渡假山庄,她就不会把它卖给……别人。所以你就放心的回纽西兰吧,老板娘她一定希望你走你自己想走的路。”
“葛姐……”
不知为何,翟未央突然觉得鼻头一酸、眼眶一热。
其实这些天来她好烦恼!
说不想要完成纽西兰的学业是骗人的,过去这十多年来她的生活、她的朋友都在那儿,纽西兰对她而言不只是一个读书的地方,更是她的家啊!
可是这里……翟未央眷恋不舍地环顾小木屋的四周。
这儿的空气、这里的一切……每一处都有妈妈的影子,是妈妈灌注一生的地方,她舍不得丢下。
葛如云看穿她的烦虑,在认真思索下终于替翟未央作下对她而言最好的决定——
“李妈!”葛如云朝门外喊了喊,李妈圆胖的身躯没多久便奔了过来。“李妈,你去帮未央把行李整理好,晚一点儿我就送她去机场。”
“嗄?未央这么快就要走啦……”李妈难掩失望。
“未央多留在这里一刻,就会越觉得不舍。李妈,我们还是让未央早点儿日复以往的生活吧!”
“好……好吧……”李妈神色泫然的转身走开。
“葛姐,我若是离开了,那你和李妈、陈姐该怎么办?”
翟未央仰起螓首忧凄的望着葛如云。
让她迟迟无法离开的除了母亲一手开创的山庄之外,便是这三位忠心耿耿的长辈。她们三人的地位在她心目中早已超越了雇主与职员的关系,而是她的亲人!
“别担心我们,我相信那位关先生会答应让我们三个人继续留在这里工作的。只要老板娘这间渡假山庄不关门,我们三个就会永远留在这里!”
葛如云这番劝慰的话却惹得翟未央益发泪涟涟。“可是最应该留下来的我却要第一个离开这儿……”
“未央,别哭了。这里永远都是老板娘的渡假山庄,是你的娘家,随时敞开双臂欢迎你回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未央、如云,那个……那位先生又来了!那个姓滕的先生……”
一道清晰鲜明的颀长身影突然跃进翟未央的脑海,她惊讶于自己对滕棠靖的深刻印象,更在此时才恍然想起……
“对了!他那一日说过十天后会再来……”
“走吧,出去见他,告诉他你的决定。”葛如云轻轻催促着她的脚步。
踩着踌躇的步伐,翟未央缓缓的步下小木屋的阶梯。
跟在葛如云和陈姐的身后,她顿了顿,迟疑地往回望,瞅睽着后头的小木屋和那一扇开启的木窗……
恍然察觉到自己就要离开这儿、离开这空气中隐隐飘浮的朴拙木材香——
不知为何,她竟有种想痛哭的冲动。
咬着唇瓣微低着螓首绞动双手,翟未央迟疑地走到大厅前,脚步是难掩的沉重。
原本站在落地窗前的滕棠靖听见步履声转了过来,笔直对上翟未央扬起的眼眸。
又是那一双清澈雪亮的瞳眸!
滕棠靖的双眼间了闪,飞快刷下自己眼神中对她的赞赏,迅速换上公事化的淡然。
“翟小姐,”那一双擦拭得晶亮不苟的麂皮皮鞋朝她跨近几步,“十天的期限已过,能够告诉我你的决定了吗?”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空荡的大厅上响起。
翟未央有些惊愕的仰头瞅望他。
这个人的声音……好诡异!为什么一听见他的声音,她就不再感到慌张无措?
有一种……神奇的抚慰。
“翟小姐?”
“嗄?”
“未央,你在发什么呆?”葛如云推了推她,继而决定替她开口回答。“请你回去转告那位……关先生,我们决定让未央回纽西兰完成学业。”
“是吗。”
滕棠靖将视线转向翟未央的脸庞,专注而凌厉的双眼在触及她眼眸中的迟疑与脆弱的时候转为悄然的深邃……
“所以翟小姐确定不留在台湾管理这一座渡假山庄了?”
“我……”
她绞动的双手益发纠结。
想留下……但是纽西兰那儿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这般为难,无论作下哪个决定都让她感伤啊!
“我知道了。”
滕棠靖突然开口。
在翟未央还没能反应之前,只见他干练地拿出行动电话拨下一串号码……
没多久,大门口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翟未央、葛如云、李妈、陈姐好奇的往前一看……
怪手机具、吊车、铲土机纷纷开了进来,还有一大堆看似水泥工人、建筑营建商也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那些庞大的怪手机器几乎要碾过母亲亲手栽种的花园,翟未央气愤的浑身发抖。
滕棠靖漠然地收起行动电话。“关先生交代过,如果翟小姐不打算接下翟女士的职位,那么这间渡假山庄便要改建成一所现代化的休憩宾馆。”
“你说什么?!”
翟未央发现自己握紧了双拳……在尖叫!
滕棠靖睬了她一眼,没再开口,转身与上前询问的建商工程师讨论起改建的设计图。
“喂,你快叫他们住手!你不能……”
看着滕棠靖不理她,翟未央气愤的巴不得上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