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忙摇头:“爹,你身子不好,还是我去吧,加上有石头哥哥搭把手,能行,你帮忙带纯哥儿吧,学堂要是不忙你就带着他去,正好让他学点字,省的老跟个野小子似的,就知道玩。”
纯哥儿立刻从碗里抬起脑袋来抗议:“我不是野小子,我会三字经。”
贞娘笑道:“是吗,你啥时候会的,说来我听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纯哥儿摇头晃脑背了几句,卡住了,挠挠脑袋,瞪着大眼睛道:“然后是啥来的?爹,我忘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沮丧,表情十分复杂,看的几个人哈哈大笑。
一家人准备了几日,杜氏把这主意跟哥哥商量了一下,杜大壮十分赞同,把辣酱分给伙计和朋友们尝了,得到了一致好评,杜大壮十分得意,让杜石头帮着姑姑把铺子里的灶整理了一下,又买了些柴火,铺子里剩下的木头废料也给了杜氏,留着生火用。
老天爷偏帮许家似的,第六天上居然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天气一下冷了下来。
杜氏和贞娘寅时就到了铺子上,杜石头帮着生火将锅放在灶上,贞娘站在小杌子上,将焯过的骨头放进去,拿了舅舅的土烧酒倒了一些进去,杜石头看了就皱皱眉,贞娘笑道:“这个去腥气,告诉舅舅,等赚了钱,我给他买上好的汾酒喝。”石头挑挑眉,没吭声,继续拉风箱,炉火红亮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上去很健康。
贞娘将骨头炖上,又去削土豆皮,扒白菜帮,杜氏将馒头放进笸箩里,用白色棉被盖好,放在灶边热着,将辣酱盛进盆子里,一面笑着跟石头说:“你一大早就来帮忙,还没吃饭吧?一会汤好了你先喝,吃上几个馒头,大小伙子得吃饱饭才有劲干活。”
骨头汤炖了一个时辰,白色的汤冒着热气,满屋里都是浓浓的香味,贞娘将白菜土豆放进去,又舀了两大勺辣酱进去,乳白色的汤一下子变红了,看上去油滋滋的,很引人食欲。
贞娘开了屋门,门里冒出的热气和香味一下引来了好些大清早出摊的人,旁边的霍婶子先走了过来,惊奇道:“咦?许家的,你家这是做了啥好吃的,这么香?”
杜氏笑道:“想着天冷了,来买馒头的都是干噎馒头,我做点汤来卖卖,大家有汤有水的吃着,多好,霍姐姐,来我先给你舀一碗你尝尝。”
贞娘麻利的拿了粗瓷碗,舀了一碗递了过去,霍婶子尝了一口,嘶嘶的吸了口气,大声道:“哎呀,许家的,这汤好味道啊,又香又辛,喝了立马就觉得暖和起来了”
周围的人听了,也跟着好奇起来,有那早起还没吃饭的就来问,听是两个钱一碗,觉得便宜,就让舀一碗尝尝。
贞娘低头抿着嘴笑了,这霍婶子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呢!
卯时刚过,一身藏青色棉袍的杜大壮就领着两个伙计来了铺子,提鼻子一闻就大声道:“真香,真香啊,大丫,快,给我舀一碗吃吃,我这早上还没吃饭呢,还有那个辣酱,也给来一碗,再给我来五个馒头。”
贞娘清脆的童音响起:“舅舅,早给您备好了,就等着您了。”
杜大壮大笑,迈步进了铺子,没一会,一个披着玄色棉披风的男子就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喊:“大壮,快,你那个辣酱给我点来,娘的,自从你给了我这个辣酱,我再吃别的菜就觉得没味了,你小子,这不是害我吗?”
杜大壮从屋子里探出脑袋来,见了来人就笑道:“孟老鬼是你啊,哈哈,那辣酱是我妹妹卖的,我妹妹家指着这个过日子呢,你小子可不能占便宜,贞儿,那辣酱咋卖来的?”
159第十章
贞娘听舅舅这口气,知道俩人关系一定很亲密,看来人穿着,也不像是家境不好的,忙清脆的应道:“十个钱一小碗,二十个钱一大碗,可这碗你得还回来的。”
那人看贞娘玉雪可爱,十分喜欢,问道:“大壮,这小丫头就是你外甥女?”
“是啊,咋了?”
那人打量了一下杜大壮,故意感叹:“这女娃娃亏了不像你啊,小姑娘,这是一吊钱,去给伯伯舀两碗辣酱来,剩下的算伯伯赏你的!”
贞娘立马接过钱,笑吟吟的道:“谢谢伯伯,我现在就去给您舀辣酱去!”
杜大壮狠狠地咬了口馒头,一脸得意道:“我这外甥女漂亮吧?你那三小子给你生的俩孙女没一个比我外甥女好看吧?我这外甥女不止漂亮,还聪明,这辣酱就是她做的,哈哈,孟老鬼,你跟我比不了吧?”
孟老鬼听了,十分惊奇:“这娃娃多大啊?就会做菜了?”
“六岁多了,转过年就七岁了,穷人家的闺女早当家呗,这丫头特别懂事,唉,说起来也是我这做舅舅的无能,我要是有钱,这丫头还用遭这个罪?”杜大壮神情有些沮丧,这孟老鬼名叫孟强,是他好友,原本也是个镖师,后来家人托了门路给他在府衙里寻了差事,现在是府衙里的司狱。
孟强见杜大壮心疼外甥女,心里也不好受,忙转移话题:“说起来,我今儿来找你还有个好事介绍给你,咱们镇上白老爷家嫁闺女,你也知道,白老爷最是阔绰好显摆,要给闺女定制全套的黄花梨家具,我跟他打了招呼,让他找你的铺子定,你好好砸他一家伙,大赚一笔,回头请我喝惠春楼的好酒啊!”
孟强又跟杜大壮聊了一会,端着辣酱回去了。
快晌午时,买馒头的人多了起来,都是些干苦力的穷人,买了两个馒头,见有热汤,才两个钱一碗,大部分都掏钱买上一碗,蹲在背风的墙根,三五个聚在一起,喝口热腾腾的汤,咬两口馒头,身上立时就暖和了不少。
还碗的时候就有人问:“许娘子,这汤里又辛又香,还红红的,是啥玩意啊?”
“是番椒,我闺女发现的,吃了说辛辣鲜香,好吃的很,对了我这还用那番椒做的辣酱,十个钱一碗,你们要不要买回去尝尝,很下饭,还省了菜。”
有几个赚的多些的人就动了心,掏钱买了两碗,回家跟自家娘子说了,放点在菜里,果然别有滋味,第二天跟那些一起干活的人说了,来买辣酱的人就多了起来。
不过半个多月,这许娘子辣酱就传遍了顺义镇。
晚上,纯哥儿和许怀安回了家,见他娘和姐姐正往桌上端饭,许怀安咳嗽了两声才说话:“今儿买卖还好?”杜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好的很呢,咱的馒头,汤,还有辣酱不到天黑就全都卖完了,还有些人没买到,跟我抱怨说明天要早点来买呢,相公,我给你热好了梨水,你先喝两口去去寒气再吃饭,贞儿,给你爹和弟弟倒点热水来洗手。”
贞娘清脆的应了一声,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过来,纯哥儿看着桌上的饭菜眼馋,扭着身子正往炕上爬,被贞娘一把抓了下来,照着脏兮兮的小手打了一下:“这么脏就想吃饭,也不怕肚子里长出虫子来?快来洗手。”
纯哥儿委屈的眨巴这大眼睛看看姐姐,衡量了一下美味的饭菜和凶恶的姐姐,最后还是屈从了,皱巴着小脸下了炕,在盆子里洗了手,洗了脸,贞娘给弟弟擦干净脸,用筷子夹了一块肉到碗里,笑道:“看你今儿还算听话,奖你的。”纯哥小脸立刻笑成了花,抓过肉就塞到嘴里,含糊的说:“姐姐真好。”
许怀安净了手,用热腾腾的毛巾擦了脸,换了家常穿的便服夹袄,转头问杜氏:“今儿石头怎么没留下吃饭?”
杜氏端过一碗温热的川贝梨水给许怀安:“先喝了,铺子接了大活,忙的很,石头送了我们回来就赶回去了,说起来这孩子真是懂事能干,才十二就当了铺子半个家呢,那些木匠活他一看就会,做出来的功夫啊,连师父都说好,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人也沉稳,我哥哥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靠谱的事,收了这孩子当儿子。”
许怀安笑道:“你这么喜欢石头,等孩子大些就给咱贞儿吧?”
本是开玩笑的,杜氏却十分认真,悄声说:“别说,我还真有这心思!”
许怀安看了看正在摆碗筷的女儿,摇摇头,笑道:“孩子还小呢,等过了十二再说不迟。”
饭后,杜氏收拾了碗筷,让贞娘歇会:“你上炕躺会去,你身子骨还没长开呢,累坏了是一辈子的事呢,听娘的话,上炕躺会去。”
贞娘知道杜氏心疼自己,乖乖的上炕歇了会,喝了杯水,又拿出荷包来,点了今天赚的钱,上许怀安那里拿了纸和笔,算起账来。
杜氏见女儿算的认真,忙问:“怎么样了?咱们赚了多少?”贞娘笑眯眯的指着纸上的账目道:“娘,我算了一下,咱们这半个月馒头赚了二百四十文,辣酱赚了四百一十七文,汤赚了三百二十文,扣除咱们的本钱,面、柴火、骨头、白菜、土豆这些,一共净赚四百五十六文。”
杜氏大喜,抱着闺女亲了一口,贞娘楞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自她记事起还没跟杜氏这么亲热过,有点不适应。
“好闺女,我们赚了这么多钱呢,半个月就赚了四百五十六文,我想想啊,一个月就能赚上一两银子吧?咱们一年下来就可赚到十二两,哎呀,那是多大一笔钱啊”杜氏坐在炕上看着桌子上的钱满眼憧憬,一张脸因为兴奋泛起红晕,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份颜色。
按大金朝官价兑换,六百二十文钱可以兑换一两银子,四百五十多文钱,还合不上一两银子,却让杜氏高兴的不行,贞娘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酸楚,许怀安在镇上学堂里教书,因为不是秀才,只有个童生的功名,只能教教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一年的束脩不过四两银子,赶上灾年,这四两也凑不上,那些孩子就只好送些糙米、面粉或是野鸡等来凑数。贞娘在王府主持中馈时,哪日进出手不是上百上千的银子,便是打上丫鬟小厮也是八两或六两重的银锞子,可这一刻,贞娘却觉得这四百多文钱比以往挣得上千两银子更让她觉得踏实,有成就感。
十月初九,大雪。
杜氏用抹布扑拉扑拉身上的雪,看了看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把卖的空空的笸箩抬进了屋,旁边的霍婶子帮她搭把手把长条案子抬了进去,一边笑道:“今年雪大,明年八成能是个好年景啊,你看看这才大雪,都已经下了四五场雪了,过了冬至还不定下成啥样呢,你现在这买卖好做了,日子也好过多了吧?你这许娘子辣酱现在都成了咱顺义的名吃了,就是那大户人家也派了人来买呢!”
杜氏就跟着寒暄:“是啊,我这辣酱现在是不愁卖了,可这辣酱也没多少了,再过些日子怕就没的卖了,再卖就得等春天了。”
霍婶子忙说:“哎呀,那咋不多预备些呢?别人我不管,可得给我留上两碗,我们家那口子就爱吃这辣酱,菜里不放这个都不爱吃饭。”
160第十一章
杜氏苦笑;谁能想到这辣酱这么好卖啊,这些还是女儿和杜石头上了三四次山;把山上所有的番椒都摘回来才做了满满四五坛子;现在卖的只剩下两坛子了;多亏了女儿留了些籽,明年开春在地里种些吧!
铺子里的掌柜的跟杜氏和贞娘使熟惯的;见杜氏收了摊子就打趣道:“许娘子今儿又早收了,我看啊,我们这铺子明儿改名叫辣酱铺子好了;你这辣酱如今可是声名在外呢;比我们这木工铺子都有名。”
杜氏笑道:“乐掌柜的;你别取笑我了,要不是你们这铺子的地点好,我这辣酱也不能卖这么好,你家嫂子可还喜欢这口?”
乐掌柜笑道:“喜欢的很,昨儿用辣酱做了肉饼吃,我们家大小子一个人就吃了五个,呵呵,吓得你嫂子一个劲的让他溜达溜达,怕积了食。”
俩人正说笑着,就听见里面传来杜大壮的吼声:“去他娘的,老子不干了,妈的,都出了三个样子图了,还不满意?一个破妆盒子,还没完没了了?要什么特别的?那玩意不过是娘们装首饰的玩意,还能特别到哪去?我他娘的不做了,爱咋地咋地!”
一个小伙计就唯唯诺诺的应着:“老板,这白老爷说了,家具其他的都可以将就,可他们家小姐定要个与众不同的妆盒,要咱们再给谋划谋划。”
杜大壮又吼:“没有,出不来,妈的,这个矫情,我他娘的干了这么多年的木工,也没见一个这么矫情的”
杜石头的声音插进来:“爹,你先别恼,咱干这个的,不就是这样嘛,小六,你先出去,告诉白府的人,我这几日再给他们出一幅图看看,那黄花梨是名贵的木料,我们不能擅自下料,怎么也要人家满意才行。”
杜大壮对这个养子十分宠爱,听了他的话,又嚷了几句总算不吭声了。
杜氏问乐掌柜:“这是怎么了?”
乐掌柜愁眉苦脸,小声道:“我们不是接了个大活吗?就是那白家小姐出嫁的木器活,白家你也是知道的,大富人家,号称白半城啊,咱们顺义半个城的买卖都是人家的,他们在咱们这定了黄花梨的罗汉床、案几、光那月牙桌和扇面桌就定了三个样子的,样子都是苏意的,讲究玲珑典雅,哎呀,好大的架势啊,别的倒也罢了,可就这妆盒,那白小姐怎么也不满意这样式,咱们已经出了三次的图了,白府都说小姐不满意,唉,这不,东家就恼了,发火了!”
贞娘正好端了一碗面进来,听了掌柜的话,抿了唇,转身进了里面,见杜石头正看着那几幅图出神,就将手上的面碗递给杜大壮道:“舅舅,别发火了,你这嗓门吼的我耳朵都疼了!”杜大壮接过碗,不好意思的笑道:“舅舅就这嗓门大啊,没吓着你吧?”
贞娘不以为意的笑笑,伸手拿过杜石头手上的图:“这就是你们设计的妆盒?”杜石头神情沮丧,眉宇间却带着淡淡的坚持:“是啊,这位白小姐一定要特别的,我设计的这三款妆盒她都不满意。”
贞娘看了这三张图,基本都是苏意,小巧玲珑,有嵌珊瑚的,有用金箔包角的,还有整个盒子上雕刻芝兰蝙蝠的。
贞娘笑道:“石头哥哥,你这样子都是方方正正的,这位白小姐是出了名的才女,听说相当傲气,她说的特别不是指这妆盒上用的东西特别,是指这妆盒本身就要别致,与众不同。”
杜石头蹙眉:“这妆盒是要装首饰胭脂之类的东西,再特别也只得是个盒子啊!你有什么好主意?”
贞娘想了想,笑道:“我有个主意,估摸着能让她满意,不过你得听我的,按我说的办。”
杜石头见她双眼澄碧如水,却婉转流淌着慧黠的光芒,心里一震,忙道:“你说,你说。”
贞娘拿了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杜石头第二次进白府,白府的二等管事于管事接了出来,杜石头自怀里摸了一小角银子递了过去,赔笑道:“管事辛苦了。”于管事捏了捏银子,笑容就殷切了起来:“辛苦谈不上,只是给主子们跑个腿递个话罢了,不过,杜公子啊,你都来了几次了,这次可的让我们大小姐满意啊,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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