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田可慈无力地趴在柜台上。在刘萱面前,她根本不用也不想掩饰什么了。所以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怪的啊……”
于是娓娓诉说,田可慈把最近扑朔迷离的情况,一一说给刘萱听。连苏佩佳,甚至是张媛婷,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口齿伶俐的她除了自己的心情说得有些模糊以外,其它的部份堪称详尽完整,钜细靡遗。
等到她说完,黎桦端来给刘萱喝的热茶也几乎凉了。刘萱已经找了把高脚椅坐下,一手撑着下巴,美丽的大眼睛凝视着面前略带苦恼神色的好友,她一直抿着嘴微笑,认真倾听。
“……所以,就是这样。我很确定他不高兴,不过我不想理他。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奇怪。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田可慈有些懊丧地做结论。
看着一向聪颖俐落的田可慈此刻托着腮,瓜子脸上显露落寞的神色,刘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田可慈没好气。“有这么可笑吗?”
“你一天到晚在笑别人,现在终于轮到你了。这么聪明的人,遇到感情的事情,结果也是一样单纯。”刘萱俏皮地取笑她,眼看那雪白的细致脸蛋浮起羞恼的红晕,刘萱安抚似的拍拍田可慈的手。“你别气,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说着,刘萱转头,轻唤坐在窗边小桌旁,用黎桦帮她找来的蜡笔白纸正画着图的小晴。
“小晴,你来一下好不好?”
小晴跳下椅子奔了过来,依偎在小阿姨的怀里,乌亮的大眼睛瞅着可慈阿姨。
“小晴,你跟可慈阿姨说,如果要请小朋友来这边玩,你要请谁?”刘萱温言轻问怀中的小女孩。
“嗯……我要找廖文莉、陈郁洁、吴瑞芬、还有……”小晴一下一下数着手指。“还有赵心蓉跟她姐姐。小阿姨,我可以请几个小朋友来?”
“你要不要请王信宏?”刘萱故意提醒。
没想到本来说得好好的小晴一听,就开始扭着不依,还把脸埋到刘萱怀里,一面模模糊糊抗议了起来:“才不要!”
“可是他上次生日的时候,有请你去他家玩啊,你们还交换了贴纸,你跟我说你喜欢他,不是吗?”
“我……我不要嘛!”小晴闷声抗议。“我才没有喜欢他!我不要请他!”
“真的不要?那我们就不请他喽?”
“可是……”结果她又翻案了,小人儿赖在刘萱怀里,烦恼得要死的样子。“可是他都会把色纸分给我,还帮我折纸星星……”
“好,那你再想一想,明天再告诉小阿姨。”刘萱问完了,放她回去继续画图,然后轻笑着对着田可慈眨眨眼。“你看。”
“看什么?有话直说,不要这样暗示,我不吃这一套。”田可慈不客气地说。
“你就跟小晴一样。她呢,讲到谁都好,就是讲到喜欢的小男生,会闹别扭。
我看你也是。“刘萱笑得让田可慈耳根子辣辣的。”说不理他嘛,偏偏又一直想到他的好处。愈是喜欢,就愈别扭。可慈,你说,对不对?“
“你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取笑人,我又不是听不懂。”田可慈没好气。她把折了一大落的纸巾堆在小篮子里,示意黎桦过来拿。她又开始找抹布擦玻璃杯,装作很忙碌的样子,看能不能让这个令她坐立不安的话题赶快过去。
“可慈,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的心意呢?”刘萱正色说:“世平一直都很喜欢你。只是,我想问你,你曾经试着让他知道过,你也很重视他吗?”
“我……”杏眼流转,田可慈下意识地逃避着,她支吾:“什么重视不重视的嘛……应该不用讲这些吧!”
刘萱不会强迫她什么,她最后只是温婉地提醒,点到为止:“小晴虽然一直说不要,可是到最后,一定还是会请王信宏一起来玩。你呢?”
牛世平生气了!
他当然不会骂人,也不会摆脸色或摔东西。在办公室的时候,还是一样有活力,而该应酬的时候,也依然会亮出他招牌的爽朗笑容。
一切都很正常。
只有田可慈感觉得到,他正在生气!
他不再在下班之后,不管多晚都过来金爽帮忙;电话也不打了,连田可慈打过去跟他讲公事,也都三言两语就挂掉,没有多谈。她送帮他润饰的新闻稿过去他办公室时,他居然不在,也没有出现!
她清楚感觉到他的疏远。
忍无可忍,田可慈在电话里,终于忍不住地对他那亲切可人的秘书说:“我就不信他这么忙!为什么他就是不接电话?”
“田小姐,我们老板真的就这么忙。”孙秘书好无辜地说:“他以前都是硬拗出几分钟来接你的电话,甚至中断会议出来接都有过。只是最近他忙到根本没时间,会议一个接着一个开,还要……”
“我知道了,谢谢你。”田可慈挫折地放弃。她已经沮丧得不想多说。“反正我就是刚把稿子传真回去了,这一篇专有名词很多,我不敢多改,本来想跟他讨论一下的,不过现在就请他自己发稿前再看一遍吧。就这样。”
“田小姐,你不要……”孙秘书说着,突然扬起声调,转为兴奋:“啊!老板出来了,你等一下!不要挂喔!”
田可慈的心跳被这几句话弄得突然不规则起来。她屏息,等候着。
“喂?”好一阵子没听见的醇厚嗓音传来,她又是一窒。
他的声音有这么好听吗?为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也没注意过?
“哪一位?我是牛世平。”他和气地问着。
“是我。”田可慈力持镇定,深呼吸一口气,才说:“我是要跟你说说,关于亚太金融会议的那篇演讲词。你有时间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一反平常一听见她声音就劈哩啪啦说个没完,牛世平只是简单回答:“现在大概没有。讲词有什么问题吗?”
田可慈简直想把话筒拿到面前看一看,研究研究。她怀疑不是电话坏掉了,就是自己耳朵坏掉了。
没有时间?牛世平居然跟她说没有时间?
“既然你没时间,那就不用说了,我传真回去就是,你自己看看吧,有问题再问我。”田可慈倔强地迅速说完。
“嗯。我知道了。”他还是那样凉凉的语气。
两人沉默了,好半晌,都没有开口,不过也没有挂电话。
“你在忙?开会?”还是田可慈按捺不住,她不太甘愿地问。
“对啊。”回答愈来愈简单。
又是沉默。
“好,我受够了。”田可慈终于忍无可忍:“你干嘛这样阴阳怪气的?你在生气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我在生气。”牛世平简洁有力承认。
“你在……”田可慈傻眼。她完全没料到牛世平会这么直接干脆。
那边传来孙秘书轻声提醒催促的声音,牛世平掩着话筒交代了几句,又回到对话中:“我是在生气,你没听错。”
“为什么?”
牛世平又安静了一下,然后,沉沉地说:“你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更生气。在你想出来之前,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
然后,他把电话挂掉了!
田可慈这次真的拿着电话发呆,一直瞪着话筒,完全不敢置信。
牛世平!那个让她差遣、呼来喝去的牛世平!笑嘻嘻的、从来不曾给过她一点点脸色看的牛皮糖!
有志气!有胆色!敢这样对她!
好你个牛世平!
田可慈简直气晕了!
恼羞成怒之际,她却无法否认有一丝日益增强的恐慌慢慢淹上来,让她开始有点喘不过气。
牛世平居然这么生气?
她到底做错什么?
该不该道歉?是不是很严重?
不,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大男人闹什么别扭啊!谁理他!
可是……又想到刘萱讲的,难道是自己像八九岁的小女孩,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特别别扭吗?这样不是很幼稚?
田可慈都快把头想破了,一向装不了多少心事的她,此刻真是郁闷得一肚子火无处可发,连一向刻苦耐劳的黎桦都被整得逃之夭夭,远走高飞,陪自己的另一半去日本做检查,请假数天。
然后,田可慈这才发现,一个人的她,居然这么失落。
再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了。她想念牛世平的陪伴。想念他的温柔纵容,想念他爽朗阳光的笑脸,想念她在他心中的特殊地位。
这一切,她都想念。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在生气,还气得很厉害的样子。
田可慈白天还是忙茶艺馆的生意。到了晚上,灯下对着手提电脑独坐,她帮自己泡一杯热茶,总是望着屏幕发呆。
想了好几天,她实在快闷坏了,打电话找刘萱想诉苦兼闲聊,结果接电话的小晴告诉她,刘萱在医院值班。
“小晴,我问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田可慈干脆跟小晴聊了起来。她托着腮,在书桌前,瞪着茶杯上方袅袅上升的白烟。“如果王信宏,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男生,有一天突然生你的气、不理你了,你会怎么办?”
“那我也不要理他啊!我又没有喜欢他!可慈阿姨你乱说!”小晴尖叫起来。
田可慈把话筒拿远一点,免得伤害自己耳膜;两秒钟以后才放回耳边,皱眉继续问:“好啦,我问错了。那换一个。我问你,如果是你小阿姨,有一天突然生你的气、不理你了……”
“她才不会!我不要跟你讲了!可慈阿姨欺负我!”小晴几乎要哭了,她嫩嫩嗓音里有着恐惧:“小阿姨不会生我的气!她不会不理我!”
“我讲错了,小晴不哭,阿姨讲错了。”田可慈叹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都几岁了。我只是要问……那你告诉我,谁会生你的气?”
小晴委屈地想了一下,可怜兮兮地答:“爸爸啊,爷爷奶奶啊,王妈啊。”
“他们生你的气的时候,你怎么办?”
“就……”小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耶。就哭啊。跟他们说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然后呢?”
“没有了啊,他们就不会生气了,还会抱抱跟拍拍,然后我就不哭了。”
“你这根本是耍赖嘛!”田可慈拍了一下额头。
然后,好象拍通了什么穴道一样,她突然领悟了。
不就是……撒娇吗?小晴这一招还真的没有失败过。
那他吃不吃这一套呢?
可能……要试试看才知道喽。
第十章
夏夜周末,气温虽然居高不下,不过只要一进弘华总部大楼,就可以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清爽空调,令人精神一振。
带着微醺的牛世平,刚结束一个应酬,回来办公室要拿几份文件,却是一进大厅,便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迎面走过来。
正是穿著米色丝质无袖上衣、长裤,飘逸清丽的田可慈。她神气的凤眼看到他时闪了闪,牛世平一楞。
“你来找我?”他强压住心中的兴奋与激荡,故意轻描淡写问。
“嗯,送稿件过来给你,我交给孙秘书了。”
好一阵子不见,两人都有点吶吶的。旁边牛世平的助理很乖巧地趁机开溜:“老板,不如我上去帮你拿文件就好,你们聊!”
“没关系,我就走了。”田可慈瞟他一眼。“你忙吧!”
“等一下……”还是忍不住叫住那个俏丽身影。牛世平看她回头,对着那张精致的瓜子脸,反而又说不出话来了。
“叫我等一下干什么?”田可慈扬起脸,直率地问:“你不是还在生气吗?一定不想看到我,我还是先走为妙。”
“你……”牛世平的行动比思想快,他脑筋还没转过来,手就已经像有自己意志一般,伸出去扣住那纤细的腕。
“干嘛啦?”再度回首,娇嗔责问。
那样的妩媚让牛世平简直想要马上投降,不过他还没忘记自己正在生气,所以清了清喉咙,略咳一声,掩饰他的失态。“没什么。你要回家了吗?”
“不然我还能去哪里?”
牛世平没有答腔。
他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说要送她,可是却还是握着纤纤玉手不肯放。
“麻烦你放手好不好?我要去搭捷运。”田可慈说。她瞄他一眼:“你干嘛拉我?这样我怎么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自己动了。”牛世平沮丧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黝黑的大手中,包握着雪白的小手。颜色对比强烈,他呆呆看着。
唉,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
“算了,我送你吧。”他最后终于挫折地这么说。
田可慈忍住想笑的冲动,她咬着红润的唇,慢慢地说:“你不是不想跟我讲话吗?干嘛还送我回家?”
“我们在车上可以都不讲话啊。”牛世平异想天开地提议。
“好,是你说的!”
结果两人还真的一路都不开口,你撑我也撑,就是不交谈。车子里面安安静静,只有CD播放的音乐声,悠扬流泄在两人之间。
沉默持续到田可慈家楼下,安静的巷道中。
快两个月之前,就是在这里看到沈至康跟自己拉拉扯扯,之后他就不曾再来过了。情况也是从那时开始奇怪。田可慈想到这里,忍不住偷看他一眼。
牛世平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侧面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浓眉似乎也微锁,好象在思考什么严重的事情似的。
“阿桦陪顾惟军去日本做检查了。”田可慈突然打破沉默,不过有点没话找话讲的样子。
“喔。”反应不是很热烈。
“你妈妈打过几次电话给我,都问我可不可以去基金会帮忙。”
“我知道,她也跟我提过。”还是有点冷淡。
“我每天都在想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想到现在也还没想出来。”
牛世平闻言,已经没办法继续故做冷静,他倏然转头,炯炯的眼眸直盯着田可慈的脸蛋看。
“你还是没想到?”他很挫折地质问:“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想到?”
田可慈凤眼一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在闹哪门子的脾气啊?告诉你,我想说这些话已经很久了。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或是怀疑我跟沈至康有什么瓜葛,可以直接问啊!这样耍性格干嘛?”
闹了半天,忍了这么久不找她,以为她会好好反省的,没想到这位古灵精怪的田小姐,还居然完全无头绪、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牛世平真是被她完全打败。
“算了,时间已经很晚,我该回去了。”牛世平放弃了,他用手耙梳了一下短发,疲倦地问:“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吗?”
田可慈看看表,然后慢条斯理地接下去:“差不多都说完了,只剩下一句。”
“哪一句?请说。”
“你耳朵借我一下。”她勾勾玉指。
牛世平又盯着她看了半晌,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才倾身过去,让她在他耳边清楚但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跟你说喔。我没有擦口红。”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木然保持原姿势,动都不动。
“你再说一次。”确认的问题,嗓音有点压抑。
“不说了,我讲完了。”田可慈鼓足勇气才讲的,此刻她的脸已经胀红,勇气一泄千里,她夺门而逃,翻身就准备下车。
牛世平动作比她更快,横过身子,长臂伸过去用力拉上车门,把她按回副驾驶座上。
俊脸就在她眼前,只离开五公分远。他温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一阵一阵,带来令人心跳的灼热,烧过她整张脸。
“你再说一次。”他坚持,缓缓地问。声音低沉,还有点哑。
“我没有擦口红啦!你明明听见了!”田可慈崩溃地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