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端五分之一的位置微微挑起一个弧线,竟然是极难使用的御林军刀。
御林军刀过人的长度使它兼具刀、枪的特点,但它狭长的刀身在劈刺时容易断裂,一般军士没有数年的苦练,极难掌握刀法。但显然这些敌寇不属于此列,他们双手握住刀柄,如林的长刀微微抬起,在接近木栅的刹那,阵列中忽然闪起雪亮的刀光,只一击,用树干结成的木栅便四散纷飞。
望着沉默的对手,残存的宋军士气跌至低谷。几名主将都去寨中巡视,中军只剩一些疲兵,见状四散逃生,中军大营几乎兵不血刃便即陷落。
逃奔的军士大声叫嚷,慌乱中,不知有多少敌寇趁机杀来,营中顿时大乱。
刘平旁边的亲兵拔出兵刃,簇拥过来,紧张地看着四周。刘平却没有理会中军的乱状,眼睛盯着栅外,瞳孔微微收缩。
电光飞舞间,映出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个高大的汉子骑在马上,鞍前横着一杆长槊,他身躯肥壮,面容方正,眼睛却极长,一双眸子犹如寒星,半睁半闭间,透出慑人寒光。身上穿着黑色的军服,肩上两颗银星在夜色中亮得耀眼。如果说孟非卿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他就像一头还未睡醒的猛虎,懒散的外表下充满可怕的危险性。
战马踏着夜色缓缓行来,蹄下缭绕着淡淡的雾气,仿佛踏雾而至。男子直起腰,提着缰绳道:刘将军,久违了。
刘平眼神一厉,天驷侯玄!
男子摘下军帽,嫌热似的扇着风,半是叹息地说道:在北方待得久了,回到南方,总有些不适应。说着他把军帽扣在头上,细长的眼睛猛然张开,厉声喝道:若非如此,你的捧日军岂是我一合之敌!
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开,犹如猛虎夜啸,群山呼应,每个人都禁不住心头一抖,蒙上浓重的阴影。
刘平抬手在鞍上一按,身体平飞般跃上马背,接着摘下天鹰枪,双腿一挟,坐骑从木栅间驰出。
刘宜孙还是头一次听说侯玄这个名字,刘平却对他毫不陌生。天驷侯玄,武穆王麾下功勋最着的猛将,不仅武勇过人,而且狡计百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从不轻易出动。只要他的直属营出现在战场,胜负已经没有悬念。因此星月湖八骏中,天驷侯玄的名声,还在执掌中军的孟非卿之上。
刘平的天鹰枪长七尺六寸,枪锋为六寸,枪锋下有一对展翅怒飞的大鹰,以此得名。镔铁精炼的枪锋锐利之极,每次刺入人体,飞溅出来的鲜血被一双鹰翼挡住,避免鲜血顺杆流淌,浸湿双手。数十年来,在天鹰枪下饮恨的强敌劲寇,不知凡几。
侯玄的长槊横在鞍前,黝黑的槊杆是用一整根铁桦木制成,长一丈八尺,仅槊锋就有三尺长短,两面开刃,挑出两对月牙状的弯齿,槊柄由粗到细,槊尾直径将近三寸,后面嵌着一只长圆状的精铁锤瓜。
几乎看不清侯玄的动作,那杆大槊便来到手上,槊牙撕开空气,迎向刘平的天鹰枪。这样沉重之极的大槊,平常人想拿起来也非易事,在侯玄手中不但运转如飞,而且生出诸般精妙的变化。可以想像他当年横槊破阵,所向披靡的雄姿。
枪槊相交,刘平的天鹰枪一瞬间化为万点寒星,洒向侯玄头腹要害。侯玄长槊一挥,槊锋准确地捕捉着枪尖,接着一记平推,刺向刘平的胸口。刘平力贯双臂,天鹰枪的鹰翼锁住玄武槊的弯牙,硬生生将侯玄的攻势挡住。只听他坐骑一声嘶鸣,铁蹄在湿泥中划出四道沟槽,被撞得倒退。
刘宜孙擎出佩刀,就要闯上前去,忽然一只大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郭遵厉声喝道:还不守好营寨!
说话间,一匹快马从栅间驰出,卢政跨在鞍上,左手握住铁脊雕弓,弓弦紧贴着手臂,他右手在箭囊中一探,取出三支铁骨丽锥箭,接着翻腕扣在弦上,手指微抖,数点寒星朝侯玄射去。
侯玄槊尾的锤瓜荡开,将三支利箭尽数磕飞,接着槊尾一挑,砸在天鹰枪的枪杆正中。刘平枪身弯曲,忽然甩开马镫,雄鹰般飞起,天鹰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寒芒,笔直射向侯玄额头。
侯玄座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一记破月式,玄武槊仰天飞起,挑开天鹰枪,接着撕碎刘平的铁甲,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寸许深的伤口。刘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侯玄的玄武槊与他的天鹰枪长了一倍有余,如果盘马而战,胜负不言自明。
此时趁侯玄出招的时候,刘平身形一沉,抢进玄武槊的圈内,一面从腰侧拔出佩剑,剑随人走,一剑刺进侯玄手臂。
一股鲜血从袖上溅出,在军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侯玄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般咧了咧嘴,那杆丈八长槊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将刘平笼罩在槊锋的寒风内。刘平反手拔剑,却发现剑身像是嵌在侯玄臂内一样,纹丝不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故意露出破绽,引侯玄出槊,伤其一臂,没想到却是侯玄设下圈套,要取自己性命。
咯的一声震响,一柄铁弓被槊锋绞碎,接着鲜血淋漓飞出。刘平脸上一阵剧痛,被槊锋击碎骨骼,却躲过了杀身之祸。
危急关头,卢政用手臂挡住侯玄的槊锋,伴随他多年的铁脊雕弓随即折断,左臂也被槊锋切开,鲜血狂涌而出。卢政眉头也没皱一下,右手挺刀朝侯玄胸口劈去,已经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
刘平颧骨被槊锋击碎,半张面孔血肉模糊。郭遵一把拽住他的背甲,将刘平抢回阵中。刘平的亲兵围拢过来,护住主将,卢政的亲兵则冲上前去,试图救下自己的都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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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寨此时一片混乱,中军遇袭,百余名敌寇占据中军大营,将整个营寨分割成东西两块。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极力收拢部属,向敌寇展开反击。但宋军编制唯一完整的神射营却因夜深雾浓,无法发挥神臂弓的惊人威力。闪电状的光芒从天而降,霹雳一声巨响击在栅栏上。烈火熊熊燃烧,无数人影在火焰与雾气中奔跑、厮杀,血腥的气息冲天而起。
刘宜孙握住父亲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刘平半张面孔满是鲜血,神智仍然清醒,他紧紧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然后甩开,喝道:郭遵!
郭遵半跪下来,末将在!
带骁骑营向东溃围,掩护王信军!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
刘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的命令是让郭遵在前,给王信的步卒杀出一条血路。郭遵明知道这是让自己送死,却毫无惧色。
郭遵拍了拍刘宜孙的肩,小刘子啊,你眼睛可要放亮点儿。郭叔叔还指望给我烧纸呢。记住了吧?
刘宜孙喉头哽住,片刻后叫道:我们还有一千多人!捧日军绝不会输!
咋跟你爹一个性子呢!郭遵喝道:刘都头!
刘宜孙咬了咬牙,末将在!
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口令!命都头刘宜孙带领部属即刻出发,面见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禀报我军战况!说着郭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滚!
刘宜孙转过身,只见父亲微微点头。刘宜孙一颗心沉了下去,半晌他向父亲磕了个头,然后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郭遵扭过头,咧嘴一笑,老刘,我就先走一步了!
刘平双手拢起,郑重地施了一礼。郭遵大笑一声,拿起铁枪,跃上马背,叫道:骁骑营的儿郎们!拿起军旗,跟我上!
残存的骑兵集合起来,跟着主将朝寨外闯去。
另一边,侯玄长槊飞舞,将十余名亲兵一一刺翻。卢政失去一臂,半身都是血污,仍然苦战不退。侯玄单手持槊,像风车一样猛抡下来,磕飞卢政的战刀,接着槊锋一沉,架在他颈中。
卢政浑身浴血,胸口微微起伏,他盯着侯玄,神情由凄厉慢慢变得平静,半晌他露出一个苦笑,早知道会死在你手里。姓侯的,给我留个全尸。
侯玄微微颔首,玄武槊送出寸许,切断了他的喉咙。
刘平的亲兵簇拥着主将退回营寨,依靠七重栅栏死守,牵制敌寇的兵力。远处的中军大纛已经折断,捧日军左厢的军旗和主将的帅旗都在烈火中燃烧,人马的嘶鸣与哀叫响成一片。
看到占据中军大营的敌寇不过百人,不断有宋军将领试图反击,但那些黑衣军士长刀翻飞,单、双手交错握柄,利用腰背的力量辗转连击,刀法凌厉之极,势如破竹地将宋军一一击溃。
营寨南侧三十余步的位置,两个连的星月湖军士持矛列阵,将奔出的宋军一一刺死。忽然一匹烈马从雾中闯出,郭遵一手握着铁枪,一手拿着铁鞭,左右盘舞,一连砸断十余根长矛,闯进阵中。他势若疯虎,即使以星月湖军士的勇悍一时也挡他不住。眼看郭遵就要带着麾下的骑兵破阵而出,一柄溅着火焰的巨斧挥来,将他座下的乌云盖雪一举斩杀。
坐骑跪地不起,郭遵跃下马背,盘旋步战,与王韬的焚天斧杀得难解难分。
直到崔茂的混元锤出手,合两人之力,才击杀这名宋军勇将。
就在星月湖军士全力狙击郭遵的时候,王信已经带着神射营趁乱脱离战场,靠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山林中。
侯玄的直属营完全是生力军,面对宋军的疲兵胜负毫无悬念。他们的御林军刀大开大阖,长刀过处,所向披靡。半个时辰后,星月湖军士击溃宋军最后的反抗力量,攻灭营寨。刘平身边的亲兵无一生还,刘平本人也力战身亡。
大雾散去,山中满是焚烧过的残骸和鲜血。此役捧日军左厢第三、第六、第七军彻底溃败。厢都指挥使刘平以下,第六军都指挥使卢政、第七军都指挥使郭遵、都虞侯万俟政一批高级将领战死。只有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都虞侯种世衡生还。三个军六千余名宋军一半葬身山谷,其余全部溃散。直至宋军占领烈山一个月后,还有失散的军士零星归队。
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酝酿之中。一个月后,捧日军前锋溃败的消息传回临安,贾师宪勃然大怒。紧接着都监黄德和递上札子,指责厢都指挥使刘平指挥无方,轻入险境,视御赐阵图如无物,以至中伏大败,刘平本人更于阵前投敌。
贾师宪接到札子,亲自入宫面君请罪。宋主随即下旨,锁拿刘平家属入狱。
诏书传至军中,带着部属从烈山逃出的刘宜孙被解除军职,严加看管。从战场脱身的王信、种世衡联名上书,为刘平辩诬。而张亢一言不发,着力收拢逃散的士卒。反正这些溃兵迟早也要补入其他军队,此时兵荒马乱,也无人理会他的举动。
十二月九日,小雪初晴。江面风平浪静,一叶轻舟从江州城的水门划出,朝对岸驶去。
程宗扬坐在船头,一脸的郁闷。死丫头把那只闹钟当成新玩具,玩得兴致勃勃,连自己带她去宁州玩也不理会。昨晚那出窝囊事,这会儿想起来心口还堵得慌。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生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强暴了。对方粗暴的行为不仅给自己身心带来严重创伤,而且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事头一个就不能让死丫头知道,不然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她嘲笑。至于小狐狸他们,更是打死也不能开口。以他们对岳鸟人的忠心,九成会联手先把自己这个受害人作掉。想来想去,要出这口恶气,只有靠自己了。
泉贱人如果在,倒是个好帮手,可惜那贱人离得太远,鞭长莫及。程宗扬拿起自己那只旧迹斑斑的背包,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月丫头啊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主动吗?就让你主动好了!
渡口旁已经有人等候,见到程宗扬也不多话,只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牵过马匹,领着他往宁州赶去。
第四章
宁州离江州七十余里,大军行进要一天多时间,快马一个时辰便到。论城市规模,宁州比江州大不了多少,但江州大战在即,数万民众都迁到此处,人口多了一倍,顿时热闹了许多,好在调控有方,市面还算稳定。
自从玄武湖一战,萧道凌伤势一直未愈,在府邸闭门谢客,安心静养。程宗扬只递了个名刺问安,没有去打扰。
程宗扬风尘赴赴赶到驿馆,见到孟非卿也不客套,劈头便问道:昨晚一战怎么样?
孟非卿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简单说道:刘平惨败。侯老二已经找到刘平、卢政、郭遵等人的尸首,安葬在三川口。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孟非卿道:小狐狸说你有事找我?
程宗扬放下茶碗,认真道:孟老大,江州之战咱们有多少赢面?
孟非卿道:原来有五成把握,如今又多了一成。
看来我的信心比老大还多点。用三个营野战击溃宋军三个军,到守城战的时候,优势会更明显。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江州之战打完,大家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孟非卿笑道:是吗?
程宗扬道:三天前那一战我在场,崔六哥和王七哥两个营真厉害,以一抵百说不上,以一抵十没问题。这一仗下来,我们伤亡有多少?
四营战死四十九人,受伤六十三人,五营战死三十七,受伤五十六。侯玄的直属营伤亡不到三十。
星月湖军士以二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击溃捧日军三个军,战损比例达一比十五。即使算上雇佣兵的损失,也在一比十左右。这是一个可怕的伤亡比例,可见星月湖大营的强悍。问题是宋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加兵力,星月湖旧部却无法补充。
那么这一战我们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两个营仍有三成的损失,即使算上可以恢复的伤员,剩余的战斗力也不到四百人。程宗扬道:捧日、龙卫两军一共有四十个军,就算最后我们能打赢,最终生还的有多少?
孟非卿口气凝重地说道:两到三成。
那就是五百人。程宗扬道:如果我是谢幼度,不管前面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放过。
孟非卿眼中暴出一缕寒芒。他亲赴宁州,就是为了这位北府兵的领军人物。
对于宋军大举进攻江宁二州,晋国朝廷态度一直不明朗。三天前,宁州以北更是出现北府兵活动的迹象。因此尽管烈山打得如火如荼,期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也只能留在宁州,严加戒备,免得被人抄了后路。
程宗扬道:谢幼度来了吗?
没有露面。过了会儿孟非卿道:你是劝我扩军?
现在扩军也来不及了,况且扩军还要大笔花钱,就是再大发几笔横财也不够用。程宗扬道: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粮食。
孟非卿露出一丝笑意,烧宋军的粮仓,还是断他们的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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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件事肯定是要做的,但我的主意不是这个。程宗扬道:老大给我上了那么多军事课,但除了战场杀敌,还有一种战法。
孟非卿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程宗扬笑道:经济战。
老大上军事课的时候还说过,打仗要避其强,击其弱。程宗扬道:我在三川口和宋军交过手,宋军虽然比不上星月湖大营,但也不是弱旅。要在战场上打败近十万宋国禁军,付出的代价我们很难承受。比起宋军的战斗力,宋国最大的弱点在于财政。
孟老大可知道有这句话吗?程宗扬摆足姿态,然后挺胸挥手,吐出一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自己好不容易才借用一次现代人的智能,满心以为能打动孟老大。谁孟非卿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只平静地点点头,这句话岳帅也说过。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把岳鸟人干了几遍,然后道:那孟老大知不知道政治是哪里来的?
这个倒未曾想过。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政治是经济的产物。程宗扬道:战争可以解决政治问题,但不能解决经济问题,经济手段不但能解决政治问题,还能决定战争的胜负。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利益的冲突。
就以江州之战而言,程宗扬道:宋军到几千里外作战,一举一动都花的是钱。不说兵甲器械,但说粮食,宋军以七万人计,每人每天需要两升粮食,七万人一天就是一千四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