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得口干舌燥,小姐是听若未闻,依然我行我素,实在叫人气馁。
“婉儿呀!婉儿。我记得你还小我一岁,怎么眼角长了纹,小鱼儿在那游来游去,好不惬意?”莫迎欢调侃着她。
秋婉儿埋怨地一瞪。“这是谁造成我的早衰,始作俑者还说看风凉话。”
“是你自个太像小老太婆,芝麻绿豆般的小事都斤斤计较,比我小气财神还小气。”
烦恼皆因想不透,才会老得快。
她就看得开,不会往小事的牛角里头钻,这样才是成大事的人。
“小姐,你总是歪理一大堆,奴婢甘败下风。”她是辩不过小姐的传牙俐齿。
争不过就自唤奴婢,老套!莫迎欢冷眼她一眼,“来认识你未来姑爷新收的徒弟。蓝眼,打声招呼。”
“蓝眼?”
“徒弟?”
两人都有点意见地瞪着她。
莫迎欢笑笑地朝喇札·巴特勾勾指头,他换上干衣服清爽多了,不再像个湿淋淋的小雏鸡。
“他叫喇札·巴特,来自波斯。”
波斯?!
被婉儿这才仔细地打量他,那双深邃的蓝眸清得十分迷人,五官倒是看不出和中原人有何差别,难怪她没注意到他的不同。
“他是蓝眼。”
“没错。现在你该知我的用意了吧!”莫迎欢朝一脸忧虑的秋婉儿眨眨眼。
“唉!你在找麻烦。”秋婉儿觉得无奈。
莫迎欢无所谓地拨拨算盘珠子。“佛曰:我不久地狱,谁入地狱。”
“你……没救了。”
前些日子有个外来和尚至扬州城传教,盖了间名叫教堂的奇怪房舍,鼓励人们接受新知,驳斥神明的崇拜,不知顺应民心而引起众怒。
旧有的信仰哪能轻易推翻?偏激的百姓对那些白皮肤、黄头发的异族人产生排斥,不顾官府的法令私下猎杀。
连带着一些来中原经商的外地人,也遭受无妄之灾的波及,不知不觉客死异乡。
由于是外族人的关系,官府大多不愿插手管这等事,以免招来民怨,出了事就由衙役把尸首送往那个教堂去处理,平添不少冤魂。
小姐生性古怪爱把惹麻烦,才会将他纳入羽翼之下保护他的性命。
可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因此拖了个替死鬼下水,更加确保他的安全无虞,实在够奸诈。
“小蓝眼,这是我的契约丫环秋婉儿,以后你就叫她婉儿姐姐。”
喇札·巴特鼻子一皱。“我不叫小蓝眼啦!人家有名有姓。”
“蓝眼睛的,你在抗议我不该多事教你一命吗?”她眼一扫,指责他过河拆桥。
“我……我不是。”他嗫嚅地抿抿唇。
莫迎欢口气一变,哀怨地说道:“不能怪你忘恩负义,毕竟波斯是野蛮国家,哪会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我……我没有……”
“唉!你不用解释,我了解风俗民情不同,不会强迫你来报答我的大恩大德,这全是我慈悲心泛滥。”她自顾自地说着。
“我……”
“我只是觉得叫蓝眼比较亲切,你要是不高兴我们把你当成自己人,以后找会节制点。”
“呃!这个……”喇札·巴特不知所措地苦着一张脸。
一旁的秋腕儿忍不往低叹,小姐又在“欺负”老实人,故意用一大串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来混淆他的良心,乱了他的思路,造成他愧疚的心态来达到目的。
尽管小姐说得口沫拨横飞、天花乱坠,好像终于妥协了其实并不然。
她只说节制点,可没说要改口哦!
“就这么呢!蓝眼,说说你的冤屈吧!”
“冤……冤屈?”他一时反应不及,被搞糊涂了。
“小姐的意思是指,你为何会流落至此。”秋婉儿见他一脸的迷惑,柔声“翻译”。
一提到这码事,喇札·巴特鼻头酸酸地揉揉眼睛。
“我爹带着我和姐姐以及奴仆来中原做生意,他是个珠宝商……”
喇札·巴特红着眼,娓娓道来半个月前发生的憾事——
他们一行人驾着马车路经扬州城外的一座小山山脚,听说山中有土匪出没,特别请了两位保镖随行,以期护住身家财物。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安心上路,大刺刺地在朗朗晴天策马过山,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不知早在他们一上渡头口已被土匪探子相中。
等到了山下,数以百计的土匪从树丛窜出,将他们的车队团团围住,手中挥舞着大刀利斧朝他们威胁着。
保镖根本难敌土匪的围攻,在慌乱之际,他爹将他们姐弟两人送上其中一辆马车,抽鞭摔打马背策它们狂奔,好逃过匪徒魔掌。
马匹在奔驰时不意卡到大石,他和姐姐被弹出车外,身后的土匪不放过他们追了上来,他们才因此分散开,各自逃命去。
这些日子他靠着一些碎银徒步到扬州城,期望能找到失散的亲人。
“你的际遇还真坎坷,能活到现在是佛祖保佑。”莫迎欢恶劣地戳戳喇和·巴特的脑袋。
“小姐,他不是你的玩物,别再消遣他了。”唉!自从遇上小姐,她的叹息从未停歇。
她凝睇了一眼。“不找个人回来打发时间,日子太无趣了。”
“你就不能偶尔像个大家国秀,别给大家找麻烦吗?”瞧她说的这句还像人话吗?
把活人当成戏耍的宠物,闲来无事时逗弄两下。
“婉儿,你敢说跟了我之后,生活没有变得‘丰富’了?”莫迎欢好笑地眯眯眼。
秋婉儿微微一怔,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欢欢,你把那小鬼处理……咦!他怎么在这里?”走进门来的应嘲风不悦的眉一吊。
真不像话,竟把这小鬼带入她的闺房中。
莫迎欢翻着眼。“你把另一个麻烦解决了?”
“嗯!”他还瞪着不该出现的喇札·巴特。
“蓝眼,你师父筋骨不够松,去帮他抓两把,免得他拿你练剑法。”喷!他居然和个孩子吃味。
“嗄?!”喇札·巴特怕得不敢动。
应嘲风张大眼,“你叫他蓝眼?”这小鬼五官已经够起人疑窦,她还刻意唤这两个字好引人侧目。分明是想让原本无心错过的百姓回眸一视,闹几场热闹好满足她爱戏要的坏心眼。
莫迎欢故作端庄地卷卷手绢。“人家忘性大嘛!取个小名好记些。”
“你真不是普通的坏心肠,故意要突显他是异族人的事实,你不整死我很难过吗?”
扬州城百姓对外族人深恶痛绝,不曾给予好眼色看,她偏使小人计谋诱他收下这个麻烦,存心要他好看。
难怪她会好心收留这小鬼,只为让他有试剑的机会。
“看相的说我福气深泽,绝不是寡妇命,你高兴吧?”意思是玩不死他。
冷然的应嘲风搂着她的腰将她拉近。“你确定我最终的下场不是废了?”
“呃!这个嘛……”莫迎欢短促地干笑。“别离剑是何等威风,你没那么容易挂了。”
“是呀!我的娘子是如此慧黠,她怎会玩死我呢?那不是太浪费了。”他说着挖苦的话语。
真、真了解我。她软言撒着娇,“别这样嘛!蓝眼很可爱,就这么被人宰了有点可惜。”
“那你也用不着设计我收他为徒吧!”可爱?可爱到他不想收尸。
“收都收了还罗里罗唆。”她手指勾了勾。“喂!蓝眼,还不过来向你师父请安。”
“可不可以不要过去?”喇札·巴特觉得双脚好重,可能是浸太多湖水。
莫迎欢将头伏在应嘲风胸口巧笑,“噢!我当然不会勉强你。”
“真的?”他顿时轻松地露出和亲人分散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
可惜他不了解新师娘爱捉弄人的个性。
“你师父的脾气不太好。他最讨厌不听话的徒弟,上次那个撑了几天?”莫迎欢佯装思索的模样。
“唔!好像半个月吧!你大概运气可以好一点,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会好好的‘训练’你,把你磨成才。”
她的确不勉强,只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谈得令人心惊,忍不住要害怕。
“小姐,你吓到他了。”可怜,他要多久才能适应小姐的玩性?
多事。莫迎欢微温地开口,“蓝眼,我吓人吗?”
“不……不会。”他怕的是她身边冷脸的……师父。
“听到没,婉儿,你枉作小人了。”瞧她这么亲切可人,怎会吓人呢?
秋婉儿无趣地道:“是,我闭嘴。”小姐真会善用权术。
莫迎欢狡猾的眼神一转。“蓝眼,我看你的亲人不必找了,八成全死光了。”
她的话半美半假。
半个月前扬州城外发生一桩血案,一行人十多口惨遭杀害,财物被洗劫一空,连牲口都不留。
位于三不管地带,再加上死亡的人大都是异族人,官府根本不管,任由尸体被野狗啃食。
唯一的女眷恐怕已落入土匪手中,成为泄欲的对象。
“你……你胡说,他们不会……丢下我……”喇札·巴特激动地握紧拳头。
“你以为土匪会留下活口吗?”残忍是为了让他尽快接受事实。
“他们真的……全死了?”
莫迎欢耸耸肩。“八九不离十。”不死也难求全。
“我……我不相信……”其实他心理早有数,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他难掩哀伤地哭起来,冷血的莫迎欢仍不为所动地抽抽鼻尖,扔下几句令人吐血的话。
“人死不能复生,学学你师父的六亲不认,真正的英雄不落泪,因为哭起来真的很难看。”
“欢欢——”
应嘲风脸色阴骛地朝她一吼。
第八章
扬州城外的山脚下,杂草资生,官道因年久失修而残破不堪,黄土混着碎石泥块,让它更加颠簸,难以行进。
山上面有个令人间风丧胆的阴风寨,杀人越货无恶不做,行经此地的旅人无不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察会有杀身之祸。
此时,有一桩阴谋正在成形中。
“绑架她?!”
位居首位的土匪头子马吊,颇感兴趣地抚抚他长满落腮胡的下巴,两眼发着邪光。
“莫家是扬州首富,随便到一把就够我们吃喝一辈子不完,这只肥羊不刮毛太对不起自己。”张五郎努力游说着。
“嗯!说得有理。”马吊早就觊觎莫家的财富。
一个小小的女子竟有本事撑起一片天,他倒要瞧瞧她有何通大本领,能够让莫家成为扬州有富。
听说她有个外号叫“小气财神”,人长得不挺出色,却有扬州名胜之称,对银子有出入惹料之外的狂热,是个怪女人。
“老大,不妥吧!她待在城里,我们怎么下手?”牛雄认为不适宜。
张五郎赶紧出声。
“城里又如何?只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莫府绑架她,往后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唔!”马吊点点头。
银子的魅力是值得冒冒险。
“官府不会不闻不问,她是扬州城的名人,万一惊动地万驻军,阴风寨怕档不住。”牛雄又提出疑虑。
这……马吊倒是很担心。“五郎呀!我着这事得缓缓,咱们目前的实力还无法和军队相抗衡。”
银子人人都爱,前提是有命花。
在山脚下做做生意,抢抢过往商旅的家当,日子过得十分顺畅,犯不着自这个险而枉送性命。
“老大。你怕什么,大不了我们海捞一票就走人,到时候荷包满满的,谁还干这档见不得光的事。”张五郎早想好退路。
说得也有道理。马吊又道:“牛老二,你人记人忧天了,军队还没来,我们都已经走掉了。”
“可是……”午雄还是不放心。
这时张五郎的大老婆站出米说话了。
“二哥,有我在其中当内应你大可宽心。”
众人听她一言,热烈地讨论起来。全都举赞成票。
原来张五郎的妻子,正是在莫府隔壁的应府帮佣的张大婶。
她并不是真正的下人,而是有目的地潜入大户人家,借着和碎嘴奴婢、仆从闲谈,得知这家主人几时要外出经商,好通知寨里的兄弟准备劫货抢银。
半个多月前抢了一个波斯商人后,她又乘机找了个新搬来扬州城的主人,即是——应嘲风伺机打探其虚实。
但这次她是为了替沈静依出口气,帮助获得心上人的爱,因此怂恿丈夫献计,除去碍眼的人。
牛雄心感不安地说道:“深入府内绑架小气财神太危险,看能不能引远些,避开下人的耳目。”
“这好解决,我家婆娘就在应府做事,应府和莫府已没有分隔,随便找个借口引她到隐避地带,我们再下手绑人。”张五郎豪气地说道。
“是呀!二哥,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没有问题。”一心要帮沈静依的张大婶一口承诺。
经他们这对夫妻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利欲熏心的马吊狠下心,非要发这笔横财,让后半辈子过得比皇上老儿还舒服。
他似乎看见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实在眼前晃动,嘴巴笑得快咧到耳后。
“好,好,咱们来合计合计。”
冷风拂过。
热络的阴风寨为了这桩大买卖,头一回用尽全部心皿,聚集所有地头儿的经验,打算好好布置一番。
其中讨论最热切的是该索取多少赎金。
有人高喊一万两黄金,有人说莫家富可位居扬州首位,没个十万、八万不成。
喊得最高价的是张氏夫妻,他们存心要莫迎欢有命来,没命归,要了一百万两黄金的天价,让所有人咋舌,眼睛闪着贪婪之光。
人性之恶由此得见,是福是祸尚未得知。
当天底下最奸诈的祸害遇着无恶不作的土匪,到底谁比较倒楣,真是只有天晓得。
“唉!最近数银子数到手酸,当铺的生意真的有那么好?”那表示天灾人祸凶呀!
风五姑将一锭锭的银子收入箱中,小心地排列整齐,她老觉得女儿太热中于银子,其实银子够用就好,何必拚命?
原本以为她这辈子不可能出阁,谁知她早已定下一门好亲事,累得他们夫妻俩担心她没人要,白发都多生了几根。
好在女婿重情,不忘当年承诺,非常厚道地来讨她女儿回家数银子。
做娘的也没什么要求,只要女婿不退货,她就躲在被窝里拜祖宗,感谢先人有匾,不致教莫家给银子淹了。
留点空地好种菜养鸭。
“娘呀!你身子太虚,要多补补气,这还不包括我在洛阳那几间店铺呢!”数银子还嫌累,真是不长进的娘。
莫迎欢拨着算盘珠子,在帐簿写上一笔一笔的帐,核对现金与帐目合不合,再将银子数好收藏在地卜藏金室里。
因为银子太多,她对钱庄又没信心,觉得还是自己保管最妥当,所以莫家地底几乎掏空,全用来藏银,入口只有她一人知。
“欢欢,你不累呀!”手好酸,肩也发麻,风五姑快累塌了。
“累?!”她神清气爽地说道:“不要说笑话了,你要是累就先歇一会儿,回头我让那两个小鬼帮你捏捏肩。”
提起那两个孩子,风五姑精神为之一振,“笑痴和喇札哪去了?这些天都没见他们在你身边绕。”
真是嫉妒,她最爱小孩子,可惜他们只喜欢缠着女儿,嫌她没玩劲。
“嗳!他们太烦了,我叫嘲风带他们出去透透风,顺便学点功夫防防身。”
“幄!学功夫好,省得将来出外被人欺负。”她是宠儿娘,偏爱自家的孩子。
欺负?莫迎欢为之失笑。“笑痴他贼得很,我还担心蓝眼那笨蛋会被他教成精呢!”
一狡一傻,两人倒是相好得紧,成天像哥儿们似地混在一起。
“聪明是很好,可是别跟你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