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牵绊住了他?她对他做了什么,让他甘心如此?
而川风苑外、狄家堡内,彻夜未眠的守卫失去了刺客的踪迹……
“谦哥,你在找什么?”
狄无谦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是样小东西。”
“是枚小荷包。”
“是雪阳的吗?你什么时候送了她小荷包?我怎么都不知道?”玉如霞干笑了两声,语气有些痛苦。
“不是雪阳的。”他左右张望,有些心浮气躁。“你没睡好吗?一大早脸色这么难看?”
不是雪阳的,也不是她的,那么,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玉如霞愕然地盯着他看。
“如霞?”
“呃……没有,没有……”她抚着心口,摇摇头。
狄无谦没有再问什么,脑中思索着那一晚曲珞江被刺客挟持所行经之路。
那深思的表情,令玉如霞忽然惶恐了。
“荷包……怎么会不见的?”她轻声问道。
“可能是昨晚刺客带她离开房间的时候弄丢了。”
果然是……玉如霞震惊地捏紧袖底的手绢儿,脸色变得苍白。
“对了!我还没……还没问过珞江……她好不好?昨晚……昨晚一定把她吓坏了!”
“她受了点惊吓,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没事了。”
“你……整晚都在川风苑里陪她?”她看着他的表情,心底的不安愈来愈多。
不悦于那试探的口吻,狄无谦皱眉。“如霞,你是怎么了?”
“没有……没事!”她很快地回话,然后退了一步。
“你在想什么?”
她吞吞口水,鼓起勇气一提:“我只是想……照常理推断,我在想……那刺客为什么不潜进房里直接杀了珞江?这不是很……”
“你说什么?”
狄无谦的声音整个都剑拔弩张起来!一提到那样的可能性,他瞪着玉如霞,后者被他蓦然凶狠的脸色骇得又退后一大步。
狄无谦从没对她这么凶过,玉如霞受惊地想。他也从来不会为个女人放下手边的事物,而亲自去找寻一枚不重要的小荷包;他更不会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彻夜守在一个丫头的身边,这一切一切的不对劲,全部从那个曲珞江受伤开始。
她知道心底那怪异的感觉为何会蔓延开来,狄无谦在乎曲珞江的程度比她想像的还多,他……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孤独又高傲的女孩?
“我……谦哥,我没别的……意思。”
“我不希望任何人拿珞江来当假设。”
“我只是……只是在推演那种……可能性。”
“连推演都不要!”
玉如霞踉跄地靠在石柱上,覆着嘴,忍住尖叫的冲动。
不是这样的!她应该是狄无谦最在乎的那个人,她是狄无谦的妻子!从她八岁那年,就负着这个阿姨为她塑造的理想过活,即便是六年前他娶了永家的姑娘,但她从来不担忧这个问题,因为她相信、毫不怀疑谦哥的一切。
这些年来,只有她能靠近狄无谦身边,因为,她是他最重要的女人啊!
“对不起,如霞。我不晓得今天晚上是怎么了,似乎每件事都不能如愿。”他知道他吓着她了,平常他从不会这样对她吼叫的。但是这两天,他失去了冷静和理性;先是那无视狄家堡的该死刺客,再者是那个高傲的小女人,他该怎么样才能打动她?
喟然叹了一声,狄无谦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玉如霞盯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突然为那时光飞掠的变化而惊悚了!她慢慢地回想着狄无谦和曲珞江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慢慢地整个人瘫跪在地上,任无声落下的泪沾湿了襟前一片毛裘。
她必须……找个人谈谈,找个人帮她解决这些事。玉如霞捏着荷包,拼命地点头。
第四章
那一晚,在朝霞阁外,他碰上玉如霞,亏得有她,才得以逃过追捕。
杨炎那柄喂过迷药的刀,让他昏沉睡了两天;要不是另有佳人相助,只怕连曲珞江都保不住他。
醒转后的他没有跟她道谢,在颖儿虎视眈眈的监视下,他与玉如霞虽同处一室,却刻意保持着每一寸距离。
没有人提起暴风雨的事,好像彼此之间都有了默契,只有颖儿不了解主人的转变。尽管那一晚她努力要阻止主人做此等荒唐的行为,得到的却是玉如霞的漠视。
被姜幼玉派来伺候玉如霞数年,颖儿从不曾见她如此固执。她不敢将此事告知姜幼玉,只能暗自祈求让这个陌生人早点离去。
手臂上的伤缠得过紧,他笨拙地解开衣袖,慢吞吞地换上药。玉如霞看在眼里,一语不发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药瓶。
巫青宇抬起视线,却瞧见一双红肿的眼睛。
突然,巫青宇知道让曲珞江改变的那个男人是谁了。
而玉如霞这几日忧忧郁郁的悲哀,他突然也明白了一些。送曲珞江回曲家的那段日子,他断断续续为她所搜集的资料里,多少都让他知道些狄家堡内部的事。
只是他不懂,曲珞江怎么会卷入这种难题——
“你的丫头要是瞧见,会不高兴的。”他淡淡地说道,拿回她手上的瓶子。
玉如霞脸上僵了一下,随即恼恨地别过脸。颖儿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在朝霞阁里,至少她还是个主子吧!在外头,人人都可以把不高兴随手丢给她,为什么连到了自己房里,都还要这么不自在?
浮着泪光,她咬咬牙,回过身又把他手中的药瓶拿走。
“颖儿姑娘不在,你一个人弄不好的。”她的靠近,让巫青宇莫名焦躁起来。他变得心烦无比,却只能忍下。“你没必要这么做。”他又加了一句。
“就当是……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吧!以后,我们谁都不欠谁。”
空气凝结,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冻得死死的。巫青宇没再说话,焦躁的心情转化成恶劣。
该死的伤口!他心底喃喃诅咒。
“不连累姑娘,在下一会儿便告辞了。”
她不明所以地摇头。“这两天守卫很严,等明天一早,我再安排你走。”
“不了,诚如姑娘所言,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不需要了。”巫青宇冷冷一笑,踉跄走到门外。
那微跛的背影瞧在玉如霞眼底,把她忍了许久的泪水给逼落下来……
从得知狄无谦的改变后,她的眼泪一直没断过。
“我总有权利知道,你为什么要进狄家堡吧?”基于对狄家的职责,她僵硬地问着。
巫青宇不想对她说谎,但也不愿意开口说实话。
玉如霞背着他,轻轻地摊开袖子里那枚香囊。这是趁他昏睡时,自他掌心里取下的,她没有还狄无谦,一来无法自圆其说,二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发现太过震惊及伤、心了。
“你认识珞江,是不是?”
巫青宇不语。
“是不是?”她追问了一句:“在这里,只有我能证明,你并不是那天晚上的刺客,更不可能在杀伤她之后又潜进川风苑找她……”
他转身,眼底泄露出一丝野蛮。
“一个字都别说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她脸色发白,显然被他吓住了,但随即那心情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怨恨。这一生她从没怨过谁,就连事事控制着她的阿姨,玉如霞总是能柔顺地接受;可是曲珞江不同,她真的好怨好怨那个女孩。
“我说到做到,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动手。”巫青字冷淡地瞥过她。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玉如霞喃喃自语,脸色惨淡。
“那最好!你最好记住这一点,我会尽一切的力量来维护她的安全,至于我的伤,不劳你再费心,该还的,你都已经还清了。”
被他话里引出的痛苦,狠狠攫住了玉如霞,这个男人不说太多话,但言语中那分对曲珞江的关爱,她听得清清楚楚。
那女孩何德何能,竟能让两个男人如此相待!
“我只想知道,你跟珞江是什么关系?”她捏紧荷包,哽咽地问。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记得,别找她麻烦。”他转开头,朝门外望去。
玉如霞被击垮了,她木然地别过脸。
“当然,我听得再明白不过了。”
拉门的声音响起时,她抹掉了滑在脸上的泪。
“想走,你就走吧!”
带泪的声音像条铁链,突然紧紧勒住了巫青宇欲离去的脚步;他转过头,见女孩默默地拭着泪。
终于,他默默地收回脚步,又安静地掩上了门。
“收留我不是明智之举。”
“我很清楚,但……谁在乎呢?”她走到竹窗前,轻轻拉开帘钩,将长长的竹帘垂置下来。那眉睫半垂的侧脸在巫青宇眼中,是如此优美如诗,却带着几许哀愁。
这样的女孩,值得让男人对她全心全意,只是那狄无谦……注定是无缘了吗?
如果为了她,硬把曲珞江和狄无谦拆散呢?光想到那种可能性,巫青宇就不愿再思考下去……那是曲珞江的感情,不是他的,他没权利决定这一切。
再者,强求来的爱,真能幸福吗?
巫青宇的心头更沉重了。
傍晚向姜幼玉请安后,玉如霞记挂着巫青宇的伤,很进房却找不到人。
“他呢?”她遍寻不获,低声问丫头。
颖儿秀眉微皱。“颖儿不知。”
“什么意思?”玉如霞心一沉。莫非他走了?为什么他非这么固执?他忘了他还有伤吗?
“方才送药来,就没瞧见人,大概走了吧!”
玉如霞盯着那些药半晌,忽然抽出里面两瓶贵重的内服药,转身就走。
“小姐!”颖儿冲过去,挡在玉如霞身前。
“有事等我回来再说。”玉如霞推开她,声音有些焦灼。
“小姐!颖儿不让您去!”丫环固执地不肯离开,口气严厉。
“颖儿!”她跺跺脚,视线越过丫环,朝外看去。
“小姐,您难道忘了姜夫人所教的?如果让人瞧见小姐追个跛子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巫公子救过我,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至少,你该让我帮他一次。”
“小姐!”颖儿又急又恼,不知该拿什么话劝她。
玉如霞推开她,顺手取下门口的灯笼,急急地走了。
身后夹着喘吁吁的小跑步声,令巫青宇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见玉如霞总是沉静的脸庞泛出难得的汗珠。
待她走近一些,灯火掩映下,他才看出她的眼眶是红肿的。那瞳孔里还泛着些水气,仿佛随时一眨,就会落下一串串泪珠来。
巫青宇不确定该说什么……看见小磁罐紧握在她那小小的胸口,他突然明白她的目的。她是为他送药来的吗?唉!这又何必呢?
她的情事已经很痛苦了,不需要让他人再介入。只是看到那盈盈的泪光,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怜惜。
“我说过,我真的没事了。”巫青宇开口。每回见她这模样,只教他更有冲动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就像为她拭掉眼泪,然后,看她露出灿烂的笑靥。
今早,他不是故意要对她凶的。
玉如霞垂下头,盯着青石板一会儿,才怯怯地把瓶子递出来。
“这药对公子的伤势复原很有帮助。”光线暗淡的天井里,她没敢抬眼看他。那是不合宜的,一如颖儿厉声吩咐的。
“我知道。”他用手指轻轻夹走,不再碰她一分一毫。
“保……重。”
“你也一样。”他也点点头,再次深深地看过她。巫青宇清楚,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个在她平稳生命里意外出现的过客罢了!
那个叫颖儿的丫头,这几日摆下的晚娘脸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玉如霞生来是尊贵夫人的命,享的是荣华富贵;而他,是个给不起这些东西的男人,即便是拿回了属于他的青岩堂,他也不认为江湖那复杂的环境适合她。若是真心要为她好,就别再来打扰她了。
像这样看似简单的分离,应该是他们间最好的结局了。
玉如霞没敢再多说一句,赶紧离开了。
就这样吧;巫青宇凝望着她的背影,沉默地想: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
偏偏,他连相思都要抛啊!
哭声响起时,曲珞江正好经过门外;她推开门,见几个下女全簇拥在狄雪阳身旁,七嘴八舌地安慰着。
“珞江!”小女孩缩在床边,一见到她,噘起嘴,眼泪还挂在腮边。
“你们都下去吧!珞江陪我就可以了。”
“可是小小姐……”其中一个丫头阿汾开口,语气不是很乐意。
“我要珞江陪嘛!你们都走开!”狄雪阳发急地叫了起来。那个丫头无法,只好跟着其他人悻悻然离去。
“算了!小小姐喜欢她陪,就让她去吧;你又何必为这事不高兴?”一直到门后,另一个丫头低声开口。
“让她去!”阿汾懊恼地瞪她一眼。“说得到轻松,要是让姜夫人知道这事,你想她会怎么罚我们?”她嘟囔着。
提到姜幼玉,几个女孩子似乎也有所忌惮。
“别说啦!要让总管听到,准又被骂了!”又有一个丫头开口,几个人拉拉扯扯地走了。
房内,狄雪阳揪着曲珞江的衣衫,泪汪汪地说:“人家作恶梦了!”
“别怕,珞江在这儿。”她靠上床边,伸手揽住了小女孩。
这是她唯一知道安慰人的方式。拥抱对个孩子来说并不奢侈,可是狄无谦连给都给不起。
她眸光垂下,心里乱纷纷。原来曾经放在心里很单纯的一个男人,如今……好像也不是那一回事了。那些在冲突之中衍生的情愫,思量再三后,令她再也不确定。
“珞江。”
“嗯。”
“别告诉爹我哭了。”小女孩抹掉眼泪,贴她贴得更紧。
“珞江不会说的。”她保证地点点头。
“珞江,你都这么勇敢吗?那天你流好多好多血,小雀子她们都吓哭了,可是你不但没有哭,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呢!连那脾气很坏的杨伯伯,都说你不像个女人!”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珞江,你为什么不哭呢?”
因为师父说:眼泪是奢侈的,因为她是没感情的;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是值得她掉下半滴泪水,但她要如何把这些答案告诉一个小女孩呢?
曲珞江突然想起,自己为何会这样抱着狄雪阳?是不是在许久之前,曾经有个人,也像现在这样抱着自己……
曲珞江恍惚地抚摸着狄雪阳的颈背,想起很小很小的自己,在害怕的夜里流着泪,巫青宇举着烛火,护卫她如兄长一般的怀抱……
“爹爹说,我应该像你一样。”狄雪阳玩弄着她的衣襟,孩子气地说。
结果,事后师兄却招来师父一阵严厉的毒打!曲珞江突然机伶伶打个寒颤;不想了,她不愿想那些往事!现在她只能想起,在师兄被打之后,她就不太会哭了;待日子更久,她整个人似乎也在这种习惯里麻痹了……
“你说什么?”曲珞江惊醒过来。“小姐,你刚才说了什么?”
“爹爹说,我应该像你一样。珞江,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像我,小姐这样就很好啊,不用去学谁。”
“真的吗?你觉得我这样子很好?”狄雪阳眼睛一亮,抓着她期待地问。
“当然!”她说着,对狄无谦的怒气慢慢翻腾而上。像她这样有什么好?连哭都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怎么哭也忘记了,有什么好?
“唱首曲儿给人家听。”躲在她怀里,狄雪阳仰起头,小小声地要求。
她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会。”
“你不会呀——”尾音拖得很长,狄雪阳很是失望。
看着狄雪阳那沮丧的脸庞,她揉揉小女孩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