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坐定之后,我故意一脸怒火却又摸不着头脑的问老鼠:
“东哥,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真的有点搞不懂哒。黄皮是不是在东莞饱饭吃多哒,要调皮。当我还是以前的小麻皮啊?”
“哎呀,胡钦,你就是喜欢说这些话。哪个当你小麻皮?哪个敢当你钦哥是小麻皮?”
老鼠说到这里之后又停顿了一下,我也相应地摆出了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出来。
“小钦,是这个样子的,我今天来,一是专门看下你;二呢,也是想给你和黄皮这个事起下和,劝个架。”
“劝架!要搞事的人又不是我,你劝我有什么用?他这么恨我,铁了心要搞我的话,怎么劝?劝得动吗?东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黄皮这个人当年和你是差不多时间出来混的,是个什么人,你也晓得。他既然立了这个心,那我等他动手,不如我自己先动。”
听到我上面的这番说话之后,老鼠的情绪终于完全平复了下来,脸上那种怪异的笑容再次浮起,好整以暇地望着我说:
“小钦,出来混为的个什么?都是钱沙,黄皮再狠,再恨你,他未必还值得和钱生仇,和钱过不去啊。”
谈话以来,我第一次又感受到了老鼠那种让我有些摸不清的谈话方式。
茫然危险的感觉涌了上来。
一百七十一
“小钦,那个时候你还小,以前的一些事你不清楚。我坐牢之前,和黄皮的关系也算是半个兄弟。这件事,只要你不动,我可以帮你给个保证,我保证黄皮不得再搞哒。”
“哦?”
“小钦,你还是没有出门受苦的。在家百日好,出门万事难啊!黄皮也出去这么些年哒,哪个不想呆在屋里,是不是?这回自己的爷老子死了,都没有送到终。他未必好想啊?再说他手脚也不方便,这次回来也不想出去哒,想在家里安安稳稳搞点什么小生意,打哈牌,喝哈酒,舒舒服服就要得。黄皮和你这个事,我专门也了解了下。和他有仇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义色啊、铁明啊,都在里头。他要搞,搞得过来?你放心,我给他也说哒,来看看你的意思,毕竟和你和他都是这么些年的老关系,多少当把我夏冬一个小面子。小钦,你怎么看?”
“他不是想搞我吗?”
“哎呀,这么大的仇,哪个心里没得想法?我还想打到东京类,是不是?他其实主要也是怕一点,怕你们不让他在屋里呆,不给条活路走。日子舒服哒,哪里还记得个什么仇啊卵,都是假的。小钦,听我一句,算哒,这么多年,什么仇你也了哒,是不是?没得比要。”
“我也给你句老实话,黄皮回来这么久,一直都是要想搞点生意的,都是为个钱沙。一般的人又怕得罪你和义色,不敢和他搞。我而今准备抬下他,一起搭伙搞点事。小钦,帮个忙!”
老鼠这段话说的很客气,很委婉,但是里面的意思却很简单。
我给黄皮留条路走,黄皮就安静过日子,今后两不相干。如果我不留路走,那就是鱼死网破,黄皮拼死也要和我打一回。
而且除此之外,我还断了他——老鼠的财路。
默不做声地考虑了半天,我说:
第340节
“别的我无所谓,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我这个人也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东哥,我相信你!只是,我担心……”
“好!小钦,有你这句话,就作数!要得,小钦,我记在心里的。你放心,没得任何担心的地方,从今天起,只要你有一根毛是掉在黄皮手里的,我夏冬亲自负责!”
老鼠飞快打断了我的说话,说完之后,他眉眼之间完全舒展开,大笑了起来,很是高兴。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老鼠把话说到了这里,我也不方便再说。又寒暄了片刻之后,他和大屌拒绝了留下吃饭的邀请,起身要走。
我和小二爷一起送他们下楼。
在走到场子大门口的时候,老鼠非常亲热又有些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轻轻搭着我的肩膀,眼光目视前方,嘴里说出了一句话:
“小钦,九镇停车场要承包的事,你们几兄弟应该听到别个讲了啊?”
抬眼望过去,他却还是依然望着前方的楼梯,没有转头看我。
心头顿时赫然开朗,我突然之间明白了老鼠今天过来找我的真正理由。
一百七十二
近段时间,关于某地铁腕“打黑”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其轰炸性的报道宣传占据了几乎所有主流媒体的大幅版面。黑势力隐隐然超过了腐败、制度、社会公义等陈年老话,而一跃成为导致这个社会堕落疯狂的根本源头。
这是荒谬的。黑势力可恨,改打改办该严惩,这都没错。
但是,它绝对不是社会问题的源头。因为,它还不配,它远远没有这个能量与资格。
这样的造势与“超女”很相像,唯一不同的是“超女”走出的是娱乐明星。而“打黑”走出的却彷佛是几个一身正气,明镜高悬的当代“包青天”。
只可惜,青天再多,人为治理比之于法治,也只是东施效颦,糊弄苍生而已。
大多数的朋友从里面看出了政治清明,浩气长存。
我却看出了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我帮这个东西起了个名字,叫做现代黑帮的共性与发展。
被打掉的几个老大身上,除了无一例外的有保护伞之外,都还有着另一个共同点,他们以之发家的轨迹惊人相似,翻来覆去都是那样几个行业。
其中,有一个就是交通运输。
于是,九镇的流子们也就和这些“黑社会”有了共性。
停车场,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意思,这只是九镇百姓口中的一个简称。实际上,它的全称叫做“XX县九镇社会车辆营运站”。
在九镇,有两个停车场。
一个是属于国有人汽公司旗下,从建国以来,就开始运行从九镇通往各个市县以及周边范围内的路线交通。
而停车场则是另外一个,它是在九十年代,改革开放进一步扩大,允许民营之后的产物。老百姓自己做起了交通,而且做这行的人还越来越多,但是人气公司却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不许他们入站停车载客。
于是,九十年代中期开始的一段时间之内,九镇通往各地的主线道两旁,都停满了私有公车。嘈杂不雅的景观,被堵塞的交通以及此起彼伏的拉客声也就在那个年代中留下了深刻的独特印记。
前几年,开始整治市容市貌,县政府出资修建了这样一个车站,专门用来容纳、管理各种民营线路的公交车。因为在这个车站里面,长期停着各种各样的大巴,中巴,小巴,面包车,比之人气公司的车站显得更为繁华、多样。所以,被九镇人们普遍唤为“停车场”或者“社会车站”。
前段时间,和樊主任吃饭的时候,曾经听他提到过,县政府为了精简臃肿的机构与人员,想要摆脱下面的一些事业单位,向社会各界公开招包。而九镇停车场就是其中之一。
交通运营绝对是个暴利的行业,但是,想的人虽然多,能做的却没有几个。因为,这个里面,一定要牵扯到黑道势力。
我来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
原本,在政府管治下的车站,每辆人上客一人,票价十元,可能要分给政府两元。而在私人承包之后,政府的两元还是一分不能少,要照样交。
那么承包人想赚钱,就只能找司机多收,之前司机只用上交两元,现在也许变为三元到五元。司机也不傻,也要吃饭穿衣用钱,辛辛苦苦跑车,利润几乎全部让你拿了,他怎么活呢?
那么怎么办呢?
很简单,控制客源。
不管承包人是谁,要收到这么多钱的可能性只有这一个。我多收你钱,但是我也多给你客人。
大家双赢。
但是,客只有这么多,能够发车的车站却不是只有你一个。你怎么可以保证客人一定会坐你旗下车站的车呢?
方法有很多,但是最实用,最简单的就是两个字。
黑道!
这就是包括某地被打掉那几个在内的很多黑道大哥发家的起源。
我茅舍顿开,恍然大悟,却没有点破,只是扭过头看着老鼠说:
“听朋友说过,怎么了,东哥?”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小钦,你有兴趣没有啊?”
老鼠有些貌似不经心的说完之后,死死盯住了我。
“我?哈哈,我自己现在一身的虱子抓不完,廖老板的楼盘就要开张,我还要帮他拆迁哒。哪里还有空到九镇搞一腿啊。这不是当别个的财路,招人恨啊?哈哈哈。”
老鼠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会意地笑了起来。
他关上车门之前,再次给我保证了一句:
“小钦,放心啊,莫想多了。黄皮那里我拿脑壳给你保证没得事。”
“那好,东哥,麻烦你哒。好走啊!”
我的确不再是当初的胡钦,只可惜老鼠却依旧是老鼠。
那个打流多年,城府深到可怕,让很多如我一般“成熟”,“聪明”的人吃了大亏也不自知的老鼠。
那天,老鼠用黄皮为表,以车站的争夺为里,一明一暗,非常成功的给了我一个信息:
他用停车场的生意换取了我和黄皮之间的妥协。
我也深以为然。
直到三天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在那一明一暗的最里面,被老鼠所深深隐藏的东西是何等惊人。
因为,那天一个曾经被我用一键拨号在手机上设置为“一”,却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响了起来。
三哥约我吃饭。
第341节
一百七十三(10。5)
和老鼠大屌见面之后的第二天,张总顺利办完省城招标的所有事宜,回到了我们的城市休养一段时间。
今天晚上,廖光惠为他接风,通知我务必到场。
如果我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那么我想,我一定不会去参加这次聚会。就算它是一个我成功打入流子顶尖集团的绝好良机,我也不会去。
晚上七点不到,我提前十来分钟到了接风的地方——位于我市当时最豪华的珍珠酒店顶楼一家高级餐厅。
当我走到那个沙发都是由某种柔软的不知名兽皮做成,甚至连墙壁上也贴满了精雕细琢的红木,奢华到有些过分的包厢门口时,除了海燕之外,大多数人都已经到场。
张总手上捧着一杯茶坐在首席,右边的位置空着,廖光惠就坐在他左边稍侧的位置上,两人窃窃私语,一派怡然自得。龙袍、元英、小宝正和廖光惠公司的两个副总在其他的几个位置上谈笑甚欢。
还没有来得及让我向所有人打招呼,正对着包厢门坐,刚好看见我的张总眼睛猛地发出光芒,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真诚热烈,高高伸出一只手:
“小胡,你来哒啊?来来来,过来坐,过来坐。”
“张总好,廖哥好,龙袍、元英,小宝、胡总、陈总都来哒啊……”
向大家打着招呼,我走进了房间。
把龙袍旁边的空椅子拉开,我屁股一抬,就准备要坐下去。却突然看见张总边将他右手的那张空凳子拍的劈啪作响,边大声说道:
“小胡,来,到这里来,我给你留了位置,坐这里。”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几乎是刹那间,我就意识到了不妥。
上席只有三张,张总坐中间,廖光惠坐在他的左边,其他人都是依着陪酒的顺序排开。而我,却坐在张总的右边?!
我低下头看了看旁边的龙袍几人,龙袍微笑着望向我,而元英和小宝的眼中却好象有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再看了看张总和廖光惠,张总满脸希翼,廖光惠则是如同往常般平淡自如,没有任何反应。
“张总,我就坐这里,我和龙袍坐,那里是你们这些大哥和老板坐的地方,我坐着不像个样子,我个人也不舒服,坐在你和廖哥旁边,我喝酒都不自在。”
廖光惠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张总却一把拉开椅子,对着我走了过来:
“小胡,你哪里这么多啰嗦话,今天到场的都是最好的朋友,还搞这些东西干什么?来,要你去坐,就去坐!今天我们不搞这些,没得大哥、老板这些事。大家都喝酒聊天,尽兴为止。”
“张总,我真的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下陪你多喝几杯就是的沙。我真的不去、不去,不是那么回事。”
我奋力抵抗着张总的拉扯,努力坚持坐下步伐不动摇。
“小胡,你怎么这么犟啊。要你去就去沙,老廖,你来,你说句话,这个伢儿讲不听啊。”
我抬头看向了稳坐不动的廖光惠,他微微笑着眯上眼,轻轻点了点下额,又在张开看着我说:
“小钦,张总喊你来,就来沙。还客气什么,都是自己屋里的人。不碍事,过来过来。”
我还准备要说什么,却感到腰部被人推了两下,低头看去,龙袍也正笑得一脸灿烂,点头示意我去,嘴里还在轻轻说:
“去,不要紧,去,去,去。”
迫不得已之下,随着张总一起,我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了那个扎眼的地方。
再过了几分钟,海燕与秦明以及廖光惠手下的另一员大将天哥三人,也一起赶了过来。
酒菜正式开席。
一百七十四
那天大家喝酒都很踊跃,不断的灌着张总和廖哥两人。
酒过三巡,廖光惠还是老样子,不善酒意的张总却已经满脸通红。
突然他拿着杯酒站起身来,先没有说话,只是扫视了大家一遍,所有人也意识到他有话要说,都纷纷安静了下来。
“都是多少年的朋友哒,本来不需要讲这些。但是,我今天在这里还是要借老廖的酒来感谢两个人。第一,就是老廖!老兄弟,风风雨雨,一起也这么多年哒,不容易,你和我,我们都不容易。心里有数,来,干!”
廖光惠淡然一笑,眼中彷佛有着一些很柔软的神情闪过,他也拉开椅子站了起来,两个人一碰杯,廖光惠说:
“意思哈,意思哈,都是老东西,不比以……”
还没有等他话说尽,三两一杯的水井坊,张总就已经灌进了喉咙。喝完之后,还倒转杯口,故意用种调戏的目光看着廖光惠。
廖光惠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也只得跟着一口干完。
等他喝完之后,张总招来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又将自己的酒杯满了起来。廖光惠本来似乎想要出言劝阻,但是看见张总那副神情,只得再次苦笑,把话咽了下去。
张总举起杯子继续说:
“我这个人一辈子到现在,老廖,你晓得啦。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啊。我朋友多,过命的只有两个。”
说到这里,张总和廖光惠再次相视一笑。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了三哥与明哥。我相信,张总过命的朋友里面,廖光惠一定是其中一个。
“帮过我的人也多。救我命的到现在只有一个!拿个人的命来救我的还是只有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居然毫无来由地“突突”跳了起来。
果然,耳边听到张总的声音:
“小胡,站起来!今天老哥哥第二个要感谢的人,就是你!没得你胡钦,就没得我张XX的今天。来,老哥敬你!”
一股热血涌上了心头,我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站起身之后,我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恨不得又马上坐下去。只是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了。
“张总,你太客气哒。你莫敬我,我敬你!我这没得什么,都是廖哥吩咐我搞的事,应该的。我敬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