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是的,少爷。”她顺着本能答。
“你好漂亮。”他扯开唇角,漾开大大的笑容。
呃?这个要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你真有眼光,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吧?
“夫……夫人,老太君……”她结结巴巴,不知所措地回过头。
“意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楚泱在这里,要不要他──”于老太君三步并成两步,心急地奔上前来。
“奶奶。”他很公平的也给了老太君一记笑容。
于老太君步伐一顿,神情有些惊异。
“奶奶坐,孙儿给您搥背。”孝顺孙儿正热情地拍着床边的空位邀请。
“意儿,你别乱动啊!”顾不得心头的疑虑,老太君赶紧又将他按回床内。
“那奶奶坐这里。”拉了老太君坐一旁,又扯了扯随君欢,指着另一方空位。“你坐这里。”
“少爷──”她哪来的胆子和少爷、老太君平起平坐啊!
“意儿,你──你还好吧?”说不上来心头的怪异感,醒来后的意儿──怪怪的。
于写意瘪瘪嘴,指了指胸口。“这里热热的,痛。但是我会乖乖吃药,快快好起来,奶奶不要担心。”
老太君眼眶一热,说不出话来。
这话,多么的熟悉……七岁以前的孙儿,生病时总会这般乖巧地告诉她。
疼他、宠他,不只因为写意是于家的独苗,最主要的,是她这孙儿太过懂事,贴心得教人心疼。
也因为他相当清楚自己是于家所有希望的寄托,所以,当母亲在他七岁那年辞世后,他便舍弃了孩童纯真无忧的权利,强迫自己超龄的成长、独立,期许自己能够为辛劳忙碌的父亲分忧解劳,扛起于家这副重担。
写意是个聪颖而出色的孩子,一年年下来,他让自己变得稳重、成熟,但也因为如此,他再也不曾用七岁以前童稚清甜的嗓音喊上一声:“奶奶。”更不曾再撒娇地替她搥背过……
久而久之,淡淡的一声祖母,也喊淡了亲情,祖孙俩,也渐渐的疏远了。
“奶奶不要难过,孙儿没事,不痛,真的不痛了。”这急切而惹人心怜的纯真模样,多像儿时的他……
“楚泱!”不对劲,她肯定意儿不对劲!
君楚泱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说的后遗症。”
“你是说,他伤了脑子?才会……才会……”
君楚泱凝思了一会儿。“要这么说也可以吧!”
“那不变成白痴了!”姚香织忍不住喊出声来。
君楚泱蹙了下眉。
若是他,则会往另一个角度去想。认为这只是另一个长久压抑在灵魂深处的于写意,有着最原始,最纯净的性灵。
随君欢心下一动,瞥向他,眼神浮起一丝悲悯。
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男子……就这么毁了吗?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他绞着手指头,神情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口气可怜兮兮。
“意儿……”老太君悲不自胜,痛心得难以成言。
“娘,您保重。”绣娘倾前安慰。
“夫人、老太君,你们也别想得太严重,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你们何妨放宽心,静观其变?”君楚泱的话,总是有股让人信服的神奇力量。于老太君泪眼婆娑的抬眼。“真的吗?”
“当然。我们先出去吧,让写意好好休息。”
随君欢理所当然的随着众人退出寝房,才刚移动步伐,裙襬即让人给扯了住。
“不要走。”仰着脸,于写意露出狗儿似的乞求神情。
“这──”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寻求援助。
君楚泱唇畔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幽浅笑容。“那么,就留这位姑娘下来照料写意,可好?”
“我?”她傻呼呼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这么办吧!”老太君手一挥,神色疲惫地离去。
丢下随君欢与那张愉快的笑脸四目相对,彻底感到无语问苍天。
第三章
眼前的画面,诡异得有点──可笑。
“不要、不要嘛!你为什么要脱我衣服?”
什么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预备要逼奸他的摧草女淫魔。
随君欢瞪着他,一手揪住雪白单衣的一头,至于另一头──在于写意手上。
“少爷,你放手。”
“不要。”
“我说放手!”口气愈来愈差。
“那──我放手,你要陪我玩哦!”
他放手让她脱衣,然后她就陪他玩!
这什么跟什么?有够暧昧的。
“我数到三,你再不放我生气喽!一、二──”三字还没出口,只见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
这丫鬟的气焰会不会嚣张了点?不知情的人还真会弄不懂谁是主子,谁是丫鬟呢!
关于这一点,老天爷,是会原谅她,并且同情她的。
短短三天,对于写意的满怀敬意,早在他一回又一回的皮痒行止中灰飞烟灭,连个渣儿都不剩!
这家伙有气死圣人的本事!
就像现在,他也不想想,是谁不认分的喝药,一下学狗叫、一下扮猪鼻子、一下又嫌药太苦,要和她猜拳,输的人喝一口……
这才不小心把药给打翻,溅污了上衣。
到底当初是谁说会当个好孩子,乖乖喝药的?
这家伙就只会在老太君面前卖乖,背地里却给她捣蛋!
见她板着脸,于写意不敢再搞怪,心虚地道:“欢,不要生气嘛,我脱,我脱就是了。”
怕真惹火了她,他动作迅速地剥掉身上的衣物,脱得光溜溜,一丝不剩。
等到她由衣柜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裳再回过头时,接触到的就是一幅让人看直了眼的“美男裸身图”。
她张口结舌,黏在他身上的眼珠子,怎么也移不开。
他、他、他……天哪!
随君欢看傻了眼,怎么也想象不到,那身柔软衣物下所包裹的,竟是这么一副颀长劲瘦、优雅迷人的身子,每一道线条都恰如其分地刻划出力与美,她敢说,这绝对是她所见过最好看的身体了。
“不、不要看太久,我会害羞。”于写意有如黄花小闺女,害羞答答地说道。
害──害羞?
随君欢差点被口水给呛死!
“谁在看你了!”她恼羞成怒,心虚地先声夺人。
“你又生气了吗?好、好嘛,要看多久都让你看,只要你别凶我。”他小小声地说道,好委屈地妥协了。
这又是什么鬼表情?当她是地方恶霸,强行凌辱纯情少男吗?
“我、说、我、没、在、看、你!你听不懂吗?”这要让他说了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她脸要往哪儿搁啊!
“嘘──”食指很孩子气地放在唇上,认真地告诉她。“不要太大声哦,不然我耳朵会嗡嗡嗡的一直叫,还有──”长指点了点她喉咙。“这里会痛痛。”
“你还敢讲!我会大声都是谁害的!”
于写意缩了缩脖子,眨着水光清湛的眸子。
他又没怎样,明明是她脾气不好嘛!
“我──”他张口欲言,然后又很没胆的吞了回去。
见他这副无辜样,她一颗心又很不争气地软了下来。
“干么啦?”
“你看够了吗?我可不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好冷耶!”他一字字好小心地说着,怕极再度触怒女暴君。
“活该!我只是要你把弄脏的上衣脱掉,谁要你没事脱个精光?”说归说,还是很顺手的替他穿上衣物,视线极力避免接触到敏感部位。
“咦?红红的。”他一脸稀奇,指尖画过她粉嫩醉颜,纯真一笑。“好漂亮。”
“我才没有。”死都不承认他的身体让她脸红心跳,太羞耻了!
“少爷,躺回床上去。”没见过这么不认份的病人。
于写意不敢有异议,钻进被窝,一双深亮大眼仍是瞅着她。
“闭上眼睛,睡觉!”非要她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啊?
其实她也很讶异,他居然会这么听她的话,尤其在她板起脸来的时候,更是乖得像小猫一样,吭都不敢吭一磬,实在很难和从前那个从容自信、气势不凡的于大少爷联想在一起。
她闷闷地埋头收拾翻倒的药渍,忍不住要自我检讨,她有这么可怕吗?还是她发起怒来表情真有那么吓人?
看来,她的脾气还是没有想象中的好,或许该去禀明老太君,让她回孙大娘那儿去了,反正他身体也复原得差不多,不需要她照顾了,她还死赖着做什么?她可不想让人说她恶奴欺主。
“欢──”
“叫你睡觉你又下床来干什么!”照顾这家伙绝对要有过人的体力,他简直没一刻安分。
于写意赶紧把跨下来的脚缩回去,整个人埋进被窝中,只剩一双明亮的眼珠子露在外头,十足受虐小媳妇状。
收好一地的脏污,她转身想走。
“欢──”衣襬一角让人给捏住,他怯怯地问:“你不高兴吗?”
她低下头,看向那只手。于写意很快地把手缩回去,一副很怕人骂的样子。
随君欢叹了口气。
看吧!他明摆着是怕死她了,别再继续留下来摧残他才是明智的抉择。
临去前,她不忘替他把被子往下拉了点,免得这笨蛋不小心把自个儿给闷死了。
**
本以为,那一天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相处,往后,可能也没多少机会,再看他做些啼笑皆非的举措,惹得她又好气、又好笑了。
但是,错、错、错!
她回去之后,是有她的差事要忙,但是没几天,那个她以为怕死了她的家伙,居然动不动就往她这儿跑,缠东缠西的,害她什么事都做不了。
下人间的闲言冷语开始出现,说她勾引少爷,说她巧用心机,说她利用少爷达到偷懒的目的……
她随君欢什么都没有,就傲骨有一把!
她很慎重地对他说:“除非你不再打扰我做事,否则别来!”
想当然耳,那个早八百年前就端不起主子气势的男人,自是被凶得泫然欲泣,然后乖乖听命。
夕阳西下。
随君欢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房,一眼就看见蹲在泥地上的于写意,看得出他等很久了,不然不会穷极无聊到努力地埋头数地上的蚂蚁。
“九百七十六只、九百七十七只、九百七十八只、九百七十……”咦?一双脚丫子?
掀起裙子,一路往上数。“九百七十九、九百八……啊!欢儿!”一仰首,他开心地喊道。
随君欢翻了个白眼,拉下她的裙子。
“等一下啦,有蚂蚁。”说完又要去掀──
“你住手。”这人真不是君子,女人的裙子都敢乱掀。
“你又来做什么了?”她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
说到这个,他献宝似的伸长了手。“你看。”
她瞥了眼他手中一颗大木瓜。“然后呢?”
“我昨天看见奶奶院落里种的木瓜树已经长出来,就偷偷爬上去摘下来。”
随君欢秀眉微挑。现在她可以理解他一身脏污、发丝凌乱的由来了。
“你开个口马上就有整盘香甜可口的木瓜送到你面前,干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衣裳还弄破一个洞,他大少爷吃饱没事干呀?
“那不一样。这是我自己摘的哦,给你。”
随君欢讶然。
他坚持爬上树去摘,只是为了送她?
她愣愣的盯着那粒木瓜,说不出话来。
“快拿去呀!喜姥姥说,女孩子吃木瓜好。”喜姥姥看着娘长大,又陪嫁过来看着他长大,她说的话,是不会错。
娇容倏地一阵烧红,下意识低头瞥了眼细致有余、丰润不足的胸前……他什么意思啊?
“不正经!”她羞恼地轻啐。
“啥?”连送个木瓜都有事啊?清亮大眼恁地无辜。于写意与她并肩而坐,两手托着腮,研究她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跑掉?”
“我是在干活儿,不是跑掉。”她申辩。
“陪我,不好吗?”
不好吗?她被问住了。
本以为他怕极了她的凶恶,但,若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还三天两头的来缠她?
他最常问的,便是“你在生气吗?”“你不开心吗?”“你别发火嘛!”……诸如此类的,她一直都以为他会希望别再看到她。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生气?”
“咦?你不知道吗?”他偏头笑了笑。“每次你摆出巫婆脸的时候,表示你不高兴,不高兴的话,就不会理我了。”
他──怕的只是她不理他,才会百般讨好?
随君欢错愕不已。“会理你的人很多。”有差她一个吗?
“可是……可是……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们……他们……”苦恼地用力思索了好半晌。“他们好假。可是你不一样,你的眼睛亮亮的,是真的哦!”
她差点栽倒。
谁的眼睛会是假的啊!
“不听你胡说八道。”拍拍尘土,走了两步,果然见他又伸出手,迟疑着不敢扯她衣裙。
她想了想,把小指头伸向他。
于写意受宠若惊地呆了下,旋即握住,漾开春阳亦为之失色的灿笑。
不过一根小指头罢了,也值得他开心成这样吗?
进到屋里头来,她拧了条干毛巾丢给他,便径自找针线包去了。
于写意坐在木板床上,皱着眉环顾四周。
这个地方这么小,被子不够暖,又正值隆冬,到了晚上,是更冷,她纤纤弱弱的身子,受得住吗?
他当然知道别的仆佣也是这样,但是别人他才不管,他本来就不要她当丫鬟,虽然她很凶,但他就是只想对她好。
可是──不当丫鬟,要当什么呢?
他努力思考,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头问问奶奶,奶奶一定知道的。
找来针线包,回头见他手里抓着毛巾发愣,而那片脏污仍是“意志坚定”的与他的脸相亲相爱。
她算是败给他了。
“真是个大少爷!”没辙,她接过毛巾,温柔而仔细地拭净他的脸。
于写意眨巴着眼看她。“欢,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好漂亮哦!”
“有。目前为止,是第一百三十六次。”她没什么表情地回道。
漂亮?呵,这词儿,与她是构不上边的,她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清秀,至少比起千娇百媚的姚香织,她一点都不美。
如果他的标准只有如此,那见着真正的美人,他岂不是要当成天仙来供着了?
“哇,你记得好清楚耶!”
“谢谢。”她眼也没眨,穿好针线,命令道:“趴下。”
“哦。”他理所当然的往她大腿趴卧。
随君欢瞪了他三秒。
这家伙!
有床不趴,居然趴到她身上来,想得还真美!
“床太硬。”解释完,更加大大方方地抱住她大腿,摆明了死赖着她不走。
她既好气,又好笑。“别乱动,否则把你的皮肉一道缝上,我可不负责。”
“喔。”他听话地静静枕卧着。
欢儿身体软软的,躺起来好舒服哦!
他从来都不怕她凶他,那是因为,他知道她的心也是软的,每次凶他归凶他,动作却好温柔、好细心。
比起那些因为他是少爷而刻意巴结他的人,他更喜欢她干干净净的心。
“好了。”俐落的收了针,又替他梳齐了发,才拍拍他。
“欢,你别住在这里好不好?”她受苦,他心里会怪怪的,像压着什么,有点疼。
随君欢苦笑。“如果有得选择,我也不想。”谁愿矮人一截,一生卑贱呢?
“没关系,我有办法。”给了她一记灿笑,他转身奔了出去。
“欸──”办法?他在说什么?
算了,他老是傻里傻气的。
她摇摇头,一笑置之。
**
“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