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从小到大,他还没要避开谁过,哪个人见了他,不是自动让三步?呵!要他避,他们才要乖乖退三尺呢!不过,这丫头美得他心痒难耐,要是能夺到手,那才叫过瘾。
“颖儿,吃饱没?”宇渊问。
“是。”推开碗筷,她失了心情。
“我们回去吧!”
“怎地高傲至此?才见面,好歹坐坐聊聊。”他挡到门口,不让两人出去。“我还想和宇渊公子谈谈,要多少银子,才肯将这丫头割爱?”
他竟在他面前论起颖儿的价码,他不聪明,真的真的很不聪明。
宇渊似笑非笑,手搭在宝安公子的肩膀上,微微运气,脸上含笑。
“宇渊公子当真不赏脸,多坐片刻无妨吧?”
“那么,约在明日吧,明日宇渊在此恭候宝安公子。”说着,拱手,他胸有成竹,明日,对方绝对赴不了约。
“好,不见不散。”
他退开一步,宇渊领着颖儿走出雅房。
宝安公子的眼光始终追着颖儿跑。好美的女子,世间少有,比他那个玉宁公主毫不逊色。想着颖儿的容貌,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吃吃笑了。
走出酒楼,颖儿闷不作声,那个淫恶男子令人憎恶,少爷怎能和他定下约会?低头,反胃感阵阵。
宇渊对着她伸手,她不想握,低着头假装没看到。他停下脚步,转身对她。
“明日,他不会赴约。”
“为什么?”
“我伤了他。”
“刚刚……”眉头皱起,她凝望他。
“是的。”
明的不行,他暗的来,再不然,就是夜闯肃亲王府,他都要宝安公子为他的言行付出代价。
“肃亲王会不会……”
在一时的痛快之后,颖儿开始担心了,她不知道肃亲王和少爷有什么瓜葛,但隐约感觉不安,若非这个不安感觉,不必等少爷下手,她早就喂他无形粉、逍遥散了。
“别烦,没人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要到黄昏才会发作。”
懂了,少爷使的是梁师傅的雷霆手,这门功夫得要有深厚内功才办得到,就是她也练不成。
宇渊再度朝她伸出手,他说:“往后,你随我出门,扮男装吧!”
“是。”她笑了。只要能随他出门,穿什么她都不在意。五指缠上他的,又是习惯成自然,接在喂食之后,妯习惯他的大手掌。
“再找个地方吃饭,我不相信运气这么差,走到哪里都会碰到惹人厌的公子哥。”他笑笑,对她也对自己说。
“好。”
反正他们家少爷在京城里开了十几间酒楼饭馆,这家不行还有别家,总不成肃亲王会生下一窝讨厌鬼。若真是此,肃亲王的命未免太差。
“你还饿?”
“饿。”她的少爷还没下箸就被打断,他饿,她就饿。
“我们到醉语楼,那里有京城最醇厚的佳酿,掌柜的是个年方二十的姑娘,一身红衣红袜成了她最佳的招牌,醉语楼一年可为我挣下二十万银的利润,是所有酒馆净利最多的,就是品福楼也比不过……”谈到生意,他滔滔不绝,他果然很有乃母之风。
不过,她哪里想知道这些,她比较想知道的是,那位年方二十的女掌柜美不美丽,有没有吸引他们家少爷的本事。
可……何必在乎呢?她的少爷只牵她的手,他的背后只让她跟从,而他的餐桌边,永远有个叫做纪颖的配菜。
她笑了,冷冷的脸因为温纯笑容增了温度,冰凉冷硬的线条,因为上扬的嘴角唇线变得柔和。少爷不一样了,颖儿也随着少爷的不一样而不一样。
第四章
今日,在议事厅里,宇渊和梁师傅、司徒先生在讨论百草堂约开幕时,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要靖远侯入宫面圣。
入宫面圣做什么?少爷早早表明无意入朝为官,官场尔虞我诈、诡诈奸险,好人入了仕,莫不换了副性情,皇上何苦勉强人心。这是第五次了,皇上老爱召见少爷。不是国事繁忙吗?怎地,短短数十日,皇上召见了五回,少爷不过是个商人,就算是个了不起的商人好了,也不需拿他当爱臣般,时时面见呀!
自宇渊出门,颖儿便魂不守舍。
颖儿、影儿,她一直是他的影儿,不论他定到哪里,都可以在周遭处找到他的影儿,可独独皇宫内苑,那里她入不得,不能站在他身边,时时看顾。
淡淡的脸上掀了波澜,轻咳两声,柳眉微蹙,她等得不耐烦。
这当头,少爷要她学的女孩子家玩意儿,定可派上用场,可惜,她半样都不会。
站在树下,一颗心惊栘不定。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少爷入宫已四个时辰,连梁师傅和司徒先生也不敢轻易离开,大家的心都担着,深伯又发展出事端。
和宝安公子有关吗?会否他一状告到皇帝跟前,要皇上替他讨回公道?会吗?他知道是少爷下的手?
心反覆不已,她转身进入探月楼,那里有少爷为她准备的制药间。
说是制药,不如说是制毒,她早成了毒物高手,连司徒先生调不出来的毒,她都能做出。先生要她多研习救人的法儿,偏偏她对毒有兴趣,一进药间,便忘了时间。
入制药间吧!反正她不会刺绣作画,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替自己找点事情做。
从宫里回来,宇渊迳往探月楼,那里是颖儿花最多时间的地方,他猜,她在那里。
推开门,颖儿迅速转身——
看见少爷,心放下了,细细的双眉舒展。回来便好。
“是宝安公子的事吗?皇上追究了?”迎到他身前,她心绞得难受。
“与他无关。”“那就好。”
皇上找少爷,只是闲聊吧?梁师傅说,皇上喜欢和少爷对弈;喜欢听少爷对国家大事的见解。皇上和少爷成了忘年交,他说这是好事,往后要是有朝中权贵威胁到少爷,有皇上的偏护,少爷会安全得多。
“今天,做了什么?”宇渊问。
“做这个。”她转了身,从桌上拿起一瓶白色霜状物。
“这是……”
“我给它起了名字,叫作芙蓉雪花霜。”颖儿取挖勺挑了些许涂在臂间,像幻术似地,她的手臂结起一颗颗红疹,凹凸不平。
“痛吗?”抓起她的手臂,急问。
“不痛。”
“这毒能伤人性命?”以身试毒是件蠢事,偏偏聪明透顶的颖儿老爱做这等蠢事。
“不能。”见他着急,她笑着从飘浮黄色叶片的水盆里拿出帕子,拧干,敷在手臂上,一炷香功夫,红疹自会褪去。
“只是让人变丑?”宇渊问,拿起芙蓉雪花霜在鼻问嗅了一下。嗯,有秋桂香气,若非亲眼见到,谁信它竟是毒品。
“那它……有何用?”
“妻妾争宠。”她玩笑说。
其实,她想把它们送给第二个、第三个菊花,将自己变丑,青楼妓户就不会买下她们了吧!
变丑以求自保,这时代呵,是怎么欺凌女人的。
“你会引起许多家庭战争。”他莞尔。
“怕家庭战争,就别迎来多名妻妾,制造纷争。”她回话。
是吗?所以,她是主张一夫一妻,忠诚相待的?眼神黯然,他失去轻松。
“少爷?”颖儿叫他一声。怎好端端的,少爷脸色凝重?她纳闷。
他回神,手压在她肩上,他问:“饿了吗?”
她不会饿的,但她仍是回答“饿”。
“我们去找东西吃。”
哪里需要找东西。他的命令是——颖儿在的地方就要有食物,府里有人负责盯梢她的去处,替她备上点心,只不过,他不在,她无心饮食。
端过桌边的点心盒,里面有包谷做的咸糕,上回尝了一口,两人都爱极这滋味,厨房便常常为他们准备。
“要是有一碗鲜鱼汤,就再好不过了。”他说。
她偏偏头,想了一下。他总嫌鱼汤腥,不爱碰的,怎这段日子老想喝鱼汤?然后,颖儿想透了,他的鱼汤,是为她。
他待她好,她知情,微微的笑描上她唇边,他们不说情、不谈意,但对待彼此,总是用心。
牵起他的手,她说:“我煮。”
深夜,他们对坐凉亭,一壶清茶,两碟干果,要是她会弹琴,那么佐以琴声,肯定更加浪漫美丽。
钟离全和钟离平壹已然伏法,或许她该花点心思在女艺上面。
“在想什么?”宇渊问。
“想以后。”她答得简单。
“想以后什么?”亲仇已报,往后的人生,她有了权利为自己算计。
“空闲时间多了,我得做点什么?”在聊天上面,她有了长足进步。“司徒先生希望你能到百草堂帮忙,你想吗?”她没想太久便摇了摇头。去百草堂,以后就不能跟着他进进出出,不能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
“你空有一身好医术,不助人太可惜。”
话虽如是说,宇渊也一样,不想同她离开,更不想有朝一日再见她不着,他对她,有着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占有欲。
“不可惜。”他忘记,她学医的目的、她要救的人,只有他,只有他的生命是她的责任。
“哪天,你发现行医救人很愉快,想进百草堂,再去吧!”
她摇头,这天不会出现的,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么。望住少爷,她要跟在他身边,生生世世,即使是当一辈子的丫头。
忽地,她想起梁师傅。梁师傅说,她和少爷毕竟身分不同,她应紧守分际,不该僭越。
这话儿是什么意思,她听不懂,想了又想,神情无辜。
梁师傅说,少爷到了该婚配的年龄,届时,不管是少爷或少夫人的安全,都是她的责任。
话至此,她才听出一些眉目。
梁师傅的话句句是理,她本就负责少爷安全,未来有了少夫人,少夫人自是她的责任,毋庸置疑。只是这少夫人……压得她胸口发疼,说不上来的沉重抑制她的呼吸,令她喘息困难。
“你又发怔了,这回想什么?”
“想少爷。”
“想我什么?”
要告诉他吗?万一他没想过要一个少夫人,她何苦来提醒他?她喜欢眼前的日子、喜欢在他身边跟前跟后,更喜欢听少爷的生意经,每一句部隐含她摇头,不确定该不该讲。
“颖儿,你这样不好。”
不好,她哪里做错了吗?若有,她该想想怎生改进,才能让少爷喜欢。
“有心事,你该试着讲出来,不能老让别人猜测,或许别人会猜不到而误解你。”
他听过下人的耳语,知道她在府里并不受欢迎,即使明白他看重她,暗地里,他们仍然不把她当主子看待,甚至带点欺负意味。
或许真的不在意吧,颖儿并没有发觉下人的态度有问题,所以,仆役不替她整理房间、清洗衣物,她无所谓,反正她习惯自己动手。
旁人误会?何妨,只要少爷明白她,不误解她,就足够了。至于别人?随便。
“你试着交交朋友吧!”
颖儿笑开,摇头,她有少爷当朋友就行了。
“有朋友之后,你会发现,许多好玩的事情值得你挖掘。”
她仍然摇头,有少爷领着,好玩的事情够多,多到她看不完、听不尽,这样的人生,她很满意。
她老是摇头,让他放弃了。好吧,她开心就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他挑起一颗干果,送到她嘴里。
“少爷……”她犹豫着。这话,能说吗?她没念过妇经,没学过礼教,可这话,不适宜说吧?
是岔了内力吗?还是旧疾复发?她双手抖得不像样。宇渊二话不说,将她拥进怀里,手掌贴上她后心,一股暖流缓缓流进。
“少爷,我没事。”颖儿在他胸间叹气。果然,少爷总是对的,心事不说,会遭人误解。
“真没事?”掌心没离开,他低头看怀中柔软的身子,收拢手臂。
真的没事。她的脸颊烧辣辣的,耳朵与后颈浮上莲色,唇瓣几回掀合,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唉,就算没事,被这样抱着,也会有事。
吞过几次口水,镇定几回心神,在宇渊将她推开同时,她恢复了说话能力。
“没事。”
“既然没事,你来解释何谓‘能不能、就这样’?”笑纹出现,他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天……她又有事了……奇异的骚动在四肢百骇间窜流,百只飞虫在胸口扬翅,她啊,没练功却走火入魔。
她敛眉,一股作气说道:“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要少夫人、不要大婚,颖儿……陪少爷。”
大瞻呵,这不是女子该说的话。话出口也许失策,也许太孟浪了,可,是少爷说的呀!有心事,不该让人猜测。
少爷要嘲笑她了?说她没读好圣贤书?说她该学学大家闺秀,分辨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只能藏在胸口?
并没有,他没回答,也没戏嘻,他只是轻轻松开颖儿,起身走到湖边。她……说错话?
端起杯子,慎重地,喝光茶水。茶喝光,解不去喉间燥热,凝睇少爷颀长背影……她真的说错话。放下骨瓷茶杯,再三寻思,终于被她寻出一个好话题。
“昨日宝安公子来访。”她不喜欢谈这个人,连想都不爱想。
“我入宫时?”
“是。”
“他有何事?”
“我没见他,只知他很生气,大约和皇上封少爷为御史有关吧!”
生气是必然,他不是科举出身,破格拔擢让许多人不服气,尤其是肃亲王,若非昨日堂上,一篇慷慨激昂的说论,让百官服了他的才气,恐怕背后的耳语早压垮他的靖远侯府。
早说了,不想为官的,官场是世上最最龌龊污秽的地方,官场待久,不免心胸狭隘。
“下次他再来,你也别出面接待。”
当然不,面对那么令人憎恨的男子,她控制不了自己。品福楼的事儿,着实数她担心好一阵子,往后,她不教人有机会寻少爷不是。
“少爷……”
“怎样?”
“你真的要出任御史?”她记得,少爷说过,官儿越做越大,人的心眼儿会变得越来越小。
“是。”
“为什么?”
“皇命不可违。”再不久,她将知道另一件不可违的皇命。
叹气,他环起颖儿的肩。
“这……没办法的,对吧?”
“颖儿?”甩开烦闷,张起笑颜,他问颖儿。
“是。”
“我们来练练轻功好不?”
“好。”
说着,他纵身飞上屋顶,颖儿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后,飞身上跃,不久,两道人影在屋顶上飞奔追逐,轻轻地,银铃笑声传出。
今夜,月很圆。
颖儿靠坐在树下,微风徐徐,几朵红花让风吹乱了裙摆,枝头小鸟啁啾不已,多么吵杂的夏季。
少爷又进宫了,皇帝肯定很欣赏他们家少爷,二不五时召他进宫,害得颖儿孤伶伶,只能拿来诗谱,学着旁人倾诉相思。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相思真磨人,男子不归,女子便是衣带渐宽,人比黄花瘦,心心念念会面日,这苦,透心。
幸而,少爷与她不会各自天涯。生别离,同他们无缘无分。
她读不少诗,一句句“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这么多辛酸词,让颖儿把情爱归于苦楚,既是情苦、爱恸,怎千古万年,代代有人专心追求?
她不懂,也不想懂,最好,所有男女都像她和少爷般,不苦不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