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的,天底下最悲惨的事发生了——
“很抱歉,热水器坏了!”舍监郑而重之地宣布“好消息”,但在那张裂到耳后的笑脸下,那句抱歉实在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甚么?!”众人惊叫,同时努力压抑一脚踢掉那家伙脸上笑容的冲动。
“因为要换零件,零件又恰好缺货,所以恐怕这两天你们都要洗冷水澡了。”
宿舍里顿时充满一片凄惨叫声,仿佛屠宰场似的。
“我们去城里洗。”有人说。
“不行,你们这样一窝蜂全跑去跟人家借浴室洗澡,这是扰民,”舍监依然笑咪咪。“SA学生手则第三十一条,非任务期间,骚扰百姓的事不能做。”
“那我们可以一、两天不洗澡吧?”
“还是不行,SA学生手则第六十七条,非任务期间,不得因任何理由怠惰生活中的日常用事。”
“干!”
“这更不行,SA学生手则第一百四十九条,非任务期间,不得嫖妓。”
“……”
莎夏突然拉著杏子跑上楼去拿洗澡用品和换洗衣物,然后悄悄溜出宿舍。
“我们要到哪里?”
“舍监说不能骚扰百姓,可是……”莎夏笑得狡猾。“丹奥也是我们学校的人,不是百姓吧?”
“先生,先生!”
咦?正待离开办公室的丹奥愕然回首,只见窗外有两个顶著满头雪的女孩,可怜兮兮的把鼻子和两只手掌平贴在玻璃上,脑袋里不禁浮现“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场景。
“甚么事?”他连忙打开窗户。
“先生,先生,请可怜可怜我们两个小女子已经快冻僵了,能不能借一下热水给我们泡泡呢?”两人一致露出“求求施舍一下”的哀怜眼神和表情。
丹奥险些忍俊不住。“你们从前门进来吧!”
一个钟头后,两个热烘烘的女孩通体舒畅地从浴室里出来,一边热烈争论著。
“绝对是后来增建的!”
“如果是增建的,怎么可能建这种罗马型浴池?”
“……钱多多?”
“呿!”
经过厨房,瞧见丹奥正在里面忙碌。
“丹奥,谢啦!”
丹奥回眸。“不客气,你们还没吃晚餐吧!要不要一起吃?已经快好了!”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不吃白不吃,异口同声说:“好!”
片刻后,三人已同据一桌大快朵颐了。
“丹奥,你的手艺还不错嘛!”
“我父亲才厉害,我及不上他一半。”
“你父亲是厨师?”
“不,程式设计师,可是他很喜欢做家事。”
很喜欢做家事的男人?
“你妈妈一定很好命。”莎夏窃笑。“咦?这黑面包很好吃耶!你在哪里买的?”
“我自己做的。”
“耶,真的?好厉害!”
“这烤‘猪'也很棒!”杏子吃得口齿不清。
丹奥愣了一下,莎夏受不了的用叉子敲敲杏子的盘子。
“哪里来的烤猪?烤鸡,OK,拜托你讲清楚一点。”
“麻烦你,沙拉再给我一点,谢谢!”
“喂喂!你真的吃得下这么多吗?”
“咦?这不是白芦笋吗?奇怪,现在怎么会有白芦笋?”
“哎呀!有蕈菇耶,太棒了!”
“喂!那是我的,别抢我的!”
“我哪有,明明是……”
丹奥惊异又有趣地瞧著她们俩边吵边吃,突然产生一种在自己家里用餐的错觉——他家的餐桌上一向都这么热闹。
“耶!丹奥,你怎么不吃了?”
“我一向吃得不多。”
闻言,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先瞧瞧对方的盘子,再看看他的盘子,最后低头瞪著自己的盘子……耸耸肩。
“我们要是只吃那么一点,一个钟头后就没力啦!”
杏子鼓著满满一嘴,拚命点头赞同。
“你们运动量大,自然吃得多。”丹奥了解地说。“还有谁要红烧牛肉吗?”
“我我我!”两支汤匙争先恐后挥个不停。
丹奥笑著在她们的盘子里再添上一……不,两份牛肉。
“史提夫呢?”莎夏又问。
“他到学校去开会,可能要晚一点才会回来。”
“幸好,否则他在的话就很罗唆了。”
“对咩!那回我只不过摸了一下他的宝贝雕像,他就要我浪费一整个周末来擦拭主堡里所有的雕像,火得我每座雕像都给它吐了一口口水!”
丹奥失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杏子嘟囔。“那次大家都跑到科隆去参加嘉年华大游行,只有我留在这里和雕像大眼对小眼,现在想想还是火大得很。”
“喂!那都半年多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死也记得!”
“我不也没去。”
“因为你出任务去了!”
“反正我也没去。”
“那是因为你没办法去!”
“喂喂喂,你真的很番喔!”
两人一路抬杠抬到用罢晚餐,然后三个人一起洗碗盘,她们两个还是继续斗嘴斗个不停,而丹奥却只兴致盎然地聆听,很少插嘴。
最后,当她们要离去时,丹奥还拿了一瓶樱桃烧酒给她们。
“天气冷,睡前喝一杯会很暖和,比较容易入睡。”
抱著樱桃酒,两个女孩喜孜孜地走回宿舍,暖和得不得了。
“那家伙好像很不错呢!”
“可惜今天晚上他没抽烟。”莎夏状颇遗憾。
“你很奇怪喔!居然喜欢看人家抽烟。”杏子不以为地哼了哼。“宿舍里也有很多男生抽烟啊!”
“那不一样,”莎夏毫不考虑地否决了。“我只喜欢看丹奥抽烟。”
“毛病!”杏子咕哝。“不过那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担心,明天也能来吗?”
“那当然!”
杏子嘻嘻一笑。“好极了,以后若是又有人说他的坏话,我一定免费替他打一架!”
没想到仅仅四天后,她们的印象就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冰冷的夜,飕飕的寒风,众人皆睡我独醒,壁炉前,丹奥独坐在大扶手椅上,一手轻轻摇晃著酒杯,一手香烟飞旋著缕缕烟雾,银蓝的眼凝住在跳跃著芭蕾舞的火焰上。
他在等待。
因为不想在这种寒冷的夜里从热被窝里被挖起来,那实在是天底下最痛苦的经验,所以,从第一回气温降到零度冰点之后,他就养成入睡前先“看看”夜里是否会有人来找他的习惯。
叩叩叩!
来了!他一口饮尽酒,把酒杯搁在茶几上,然后起身去开门。
“总理。”
“咦?你知道我要来?啊,这不是废话吗?”来客自嘲地笑道。“好久不见了,丹奥。”
“请进。”
来客先横臂阻住欲待跟随进来的护卫,再进入房里并随手关上门,两人在壁炉前坐下。
“总理想知道甚么?”丹奥悄悄将右手放在来客的手臂上。
“非洲,”来客镇定地说。“我想知道非洲在一个月内会有大灾难吗?那种会一口气毁掉非洲半数以上人口的大灾难?”
“天灾?抑或人祸?”
“人祸。”
种族纠纷持续不断的非洲,各部族不但性格回异,而且彼此之间都抱有潜在而强烈的对抗意识,不但可以为了土地、为了宗教不同而战,也可以为了石油、为了钻石矿、铀矿而战,就算没理由也要硬掰出理由来战,即使选出了总统,很可能过两天就被武力推翻,甚至直接被送到上帝那儿报到。
总之,不战的话大家都没事干了,白人武器商赚不到钱,黑人酋长保不住他的权威,所以非战不可!
再加上国际间那些恐怖组织也趁乱插花进去掺一卡,因此近二十年来,除了中东依旧保持战事频仍之外,非洲的内乱也更趋向于白热化。
“……不会。”
“太好了!”来客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大口气。“对了,这儿真的很冷啊!”
丹奥收回手,顺口应了一句,“是啊!”这种问题根本是在讲废话。
“我想你一定很渴望到热带地区去温暖一下吧?”
“呃?”
丹奥尚未及回答,来客已然自行起身离去了。
他为甚么说那句话?
房门口,懊恼的蓝眸默默地注视著来客缓缓步下楼梯——八个护卫紧跟在他身边,丹奥心中突然浮现很不妙的预感。
看来刚刚那前一句并不是废话,后一句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早知道应该多“看”一点!
“这是一次大行动!”
教练场前,行动教官以宏亮的声音对排列在眼前的一百位SA们做行动前的训示。
“一次非常紧急而且重要的大行动!”精光四射的眼徐缓地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至于你们,是各组里的菁英,所以我们要从你们之中再选出六十九个人来执行这项任务,希望被挑中的人不要让我失望,明白了吗?”
“明白了!”SA们齐声轰诺。
接下来,SA们便开始轮流接受挑选,这并不奇怪,也不是头一回,令人纳罕的是那个没有道理会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竟然也在场,而且是由他来挑选。
“丹奥,这六个是各组中最优秀的人选,你看看可以吗?”
在众SA的疑惑注视下,丹奥上前一个个轮流在他们的肩上搭了一下,直至第四个,他突然退开,摇摇头,那组人立刻被换掉,丹奥也重新再一个个搭在他们肩上“看”过去。
他必须挑出尚未到死期,而且七个人相互搭配起来也不会导致任何人受到太大伤害的SA,因为这六个人的任务是负责保护他,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因为保护他而遭致死亡或者残废的厄运。
自然,SA们心底都很纳罕丹奥到底在干嘛?但他们更清楚SA的本分:绝对不允许对上司的做法有所质疑,如果上司不打算告诉他们太多任务内容,他们也不被允许提出任何疑问。
调换数次过后,很快便轮到莎夏和尼基上前,于是奇怪的状况发生了,当丹奥再一次轮流搭著各人的肩时,竟然跳过了莎夏——
他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看见他想知道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未来和她的未来,唯有在她身上根本看不出甚么玩意儿,除了她的身材实在很诱人之外,特别是穿著紧身衣的时候……
但就莎夏而言,这种“恶意”的行为就如同两年多前他不断躲避她一样令她难堪……不,更难堪!
一次。
漏掉了吧?
两次。
又不小心漏了吧?
三次。
……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一下?
四次。
他到底在想甚么?
五次。
六次。
有点过分喔!
七次。
很过分喔!
八次。
太过分了吧?
九次。
甚么意思啊他?
十次。
去死吧你!
十一次。
你又在倒追他了吗,莎夏?
包括行动教官,一百双诡异的眼整齐一致地聚集在莎夏身上,除了丹奥,他自顾自把手搭在别人肩上,而且眉头越攒越紧,表情越来越凝重,似乎根本没发现到她的存在。
十二次。
你死定了!
十三次……
终于,所有的组合都轮换过了,丹奥却依然垂眸沉默不语,好半晌后,他抬眸瞄了莎夏一下——眼神极其怪异,终于决定了。
“赫伦、尼基、恰卡。”
“好,赫伦,尼基,恰卡,你们三组跟我来!”
然后,在经过丹奥身边时,莎夏狠狠地、轻声地留下她的警告。
“丹奥·查士敦,你好样的,给我记住!”
“嗄?”丹奥顿时满脸错愕地茫然以对。
他做错甚么了?
第四章
十二月,德国已是大雪纷飞,但在非洲,疯狂的热焰仍在燃烧,冬季在这块早巳被烧焦的黑色大地上根本不存在,所以莎夏等人一到达此地,立刻脱掉大衣毛衣换上T恤,三个女孩三条马尾,除了丹奥,他依然是衬衫长裤。
如同其他九组,他们的目的是护送一个手提箱,目的地则是刚果北部的一处小村镇,且限期在十三天之内一定要到达,圣于详细内容仅有丹奥与这一组的领导者赫伦清楚,所以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其他五人都感到非常奇怪。
到刚果,最慢两天就可以了不是吗?
然而出发之后,他们才发现实际状况全然出乎他们想像之外。首先,当赫伦带著一伙人到达机场,决定搭机直飞非洲时——
“金夏沙?”
“不。”
扶著赫伦的手臂,丹奥马上否决了,在其他人狐疑的目光下,赫伦再问。
“罗安达?”
“不。”
“卢加色?”
“不。”
“尼阿美?”
“不。”
“拉斯哥?”
“不。”
“开罗?”
“不。”
……
……
“可以。”
美国?他们到美国做甚么?
正当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赫然在美国的新闻报导上,惊闻有两架飞航班机和一架私人直升机在离开德国不久后即因不明原因失事爆炸了。
不会吧?
大家心中俱都存在著同等程度的惊疑,却没有人问出来,更没有人敢提出来大肆讨论,个个都一副老人痴呆症似的默默服膺赫伦的带领,继续由美国坐船到澳洲,再从澳洲飞到俄国,又从俄国跑到瑞典……最后,在天南地北跑得晕头转向之后,他们终于来到非洲肯亚的奈若比。
此时离期限日只剩下九天。
“由这儿到目的地,应该很快了吧?”毫无把握的语气。
闻言,其他四个人不约而同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赫伦与丹奥那边,后者两人又在那里进行那种白痴儿语似的你问我答了。
“……你这么认为吗?”
“……不,我一点也不这么认为。”
事实上,没有人这么认为,结果也确是如此。
翌日,他们已坐在一辆经过改装后的九人座小巴士上,颠簸在没有路标又崎岖不平的黄土路上,个个都蹦蹦跳跳得好似幼稚园小鬼跳弹簧床。
“听说雨……否则还……那就……你们说……吧?”俄语。至于消失的字眼是因为车子太过颠簸,全跳到车外去了。
“我听……再讲……吗?”日语,同样奇妙的说话方式。
“这样我……活到……去吗?”非洲土语。
“大家……这样才……所以……了吧?”中文。
“丹奥你……们说的……吗?”赫伦的搭档摩拉的芬兰语。
“……”听不懂,不知道该回答甚么。
“从现……统统都……听懂……?”赫伦的埃及语。
“听不懂!”异口同声的英文,清楚又响亮。
两个钟头后,每个人都呻吟著爬下车,找了个荫凉的树下拚命揉搓已经分裂成梅花瓣的屁股,期待能把它们揉回原形。
“天哪,比骑马还累!”俄语。
“幸好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热。”日语。
“为甚么不能走公路?”中文。
“因为要避开没有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不但不能走公路,也要尽量远离大城镇。”颠死总比爆死好,起码还能保有全尸。“总之,上午大家稍微忍耐一点,下午进入大草原之后就不会这么颠簸了。”芬兰语。
“要直接越过边界到坦尚尼亚吗?”俄语。
“没错,越过边界进入坦尚尼亚的塞伦盖提大草原,再绕过维多利亚湖到吉加利,由那儿很快就可以到达刚果了。”非洲土语。
“……”仍然听不懂。
“从此刻开始,除非情况需要,否则大家全部都使用英文,听懂了没有?”埃及语。
“听懂了!”再一次异口同声的英文,软弱又无力。
“好,现在大家各自休息进食,半个钟头后上路。”
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