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魃秀眉轻蹙,以手背探向她的额,“你脸色好白。”
“没。”她撇过头,避开那只关心的手,只望着脚边的万丈深渊。
整座青龙堡只有东面靠绿苑这儿没有石墙,因为没必要。
没有人或妖可以轻易越过这深不见底的山涧。
这条山涧不知耗费多少年,流过多少水,才将山壁冲刷得笔直陡峭,像是天神拿刀特意削砍过一般。
对岸,有段距离,诡谲的气流,让飞鸟都难从其上飞过。
从这儿往下看,时常都是见不着底,只有在天晴时,才能隐约瞥见那如丝线般的白。她不会以为那代表这条山涧水量很小,因为从小她就常常能听见崖下隐隐约约传来的隆隆声响,那是巨量的河水击打在山壁上的声音。
“你别站得太过去,小心掉下去。这儿风大,我们还是回房里去好了。”
魃担心的说着,牵握着她的手,匆匆拉着她离开了东墙,回到了绿苑。
小宛任她拉着,临走前又瞥了眼身后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不可能会有人从这儿来的。
确定了这一面的安全,她拉回了视线,随着魃穿过庭园,回到屋里。
一进屋,魃便倒了杯茶水,还给她,“你的手好冰,可能你身子太寒了。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小宛想婉拒,一抬首,却只在她眼中看到真挚的关心,本已到了喉间的拒绝,不自觉地咽回肚里。
搬到绿苑,已经三天了。
轩辕魃,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女子,完全相信应龙所编出来的话,将自己当做是她的表妹,相信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白小宛。
因为这样,所以魃非常信任她,甚至……关心她……
亲人……吗?
心中兴起一丝波澜,小宛喉头一梗,顺从地接过那杯热茶,小心翼翼的捧着,让那温暖的茶水,涓滴滑进喉间。
轩辕魃……实在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女子呀……
“慢慢喝,别烫着了。”魃的小脸浮现忧虑,一边碎碎念着,一边跑去将拉门拉起,“都怪我不注意,忘了你的伤还没好,一早便拉着你四处逛,才会让你受了寒。唉呀,不对!”
她轻呼一声,像是想到什么,忙又拉开门,探头出去,“冬儿、冬儿!”
“来了,小姐,什么事?”小女婢远远听闻主子叫唤,忙加快脚步匆匆赶来。
“你帮我到厨房要些姜汤来。”见到冬儿手上的木盘传来一股香甜的味道,她忍不住问:“这什么?”
“是爷请人从江南运来的桂花酿,爷要我拿来让您尝尝。”冬儿甜甜一笑,回完话便转身赶往厨房拿东西去了。
“桂花酿?”魃愣了一下,端着木盘进到屋里在桌上放好,回身将门拉上,再在桌边跪坐下来,好奇的问小宛:“什么是桂花酿?”
“是一种桂花酿造的酒。”
“酒?是什么东西?一种茶吗?”她一脸疑惑。
小宛一听,不觉轻扬起嘴角,摇了摇头,“不是。”
魃羞红了脸,知道自己又闹了笑话,不过还是开口问:“那是什么?”
小宛放下茶杯,替她在酒杯里斟了三分满。
金黄色的液体如琼浆玉液般从酒壶中流泄而出,光是看都让人目眩神迷,一股浓郁香甜的酒香顿时逸满一室。
“好香。”魃赞叹着,接过小宛递来的酒杯,忍不住看着那杯中的波光荡漾。
“尝尝。”小宛示意她喝下。
她尝试性地轻啜了一小口,愣了一下:“好甜。”
“是呀。”小宛唇角微扬,心下却有些黯然。
云娘,为什么书简上老说八月挂花香?
因为八月是桂花盛开的季节。
七月挂花不会香吗?六月桂花不会香吗?
会啊,不过八月时的桂花香气最盛,所以才说八月桂花香。
桂花长什么样?因为很贵,所以叫桂花吗?
呃……小宛,桂花的桂和很贵的贵不能通用的,那是不一样的意思。
到现在,她仍记得云娘愣住的模样,也还记得窗外传来的那声熟悉的低笑,更记得当时因为自己的无知,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洞里的窘迫。
可是过没几天,她溜到绿苑时,发现园子里多了一株开着小白花的树,小白花好香好香……
她知道,那是桂花。
心中的差窘在桂花香气中淡去,她发现自己对着小白花傻笑。
有阵子,她总爱在桂花树下睡觉,为了那股熟悉的香气,还有心中那莫名所以的其它。
“真好喝。小宛,你也尝尝呀。”魃咯咯笑着,替她也倒了杯酒。
听闻魃银铃般的轻笑,小宛回神,赫然惊见轩辕魃一张红扑扑的脸蛋。
“我的天,别喝多了,会醉。”她为时已晚的出声阻止,拎起了酒壶,才发现魃竟然已喝掉半壶桂花酿。
“喝嘛、喝嘛……小宛你也喝……”魃一脸晕然的笑着,双眼迷蒙地捧着酒,却差点将酒给洒了。
“好、好,我喝。”不敌她的热切,小宛忙接过手,喝了一口,却见她笑呵呵地往后倒去。怕她的头撞到桌角,她慌忙干掉整杯,将酒杯放到桌上,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魃软软地倒在她身上,喃喃道:“我头好晕呐……”
“躺一下就好了。”小宛扶着她到床上躺好,回身收拾着酒杯。
婢女冬儿送了姜汤过来,她便交代冬儿收走酒具,再回到床边,魃已沉沉睡去。
桂花酿后劲很强,没多久,酒气上涌,她只觉微醺。
见魃睡了,她转出房,循着庭园中的小径,来到那棵林叶茂密的桂花树下。
小白花开满了枝头,她低首轻靠在树干上,嗅闻着桂花的清香,感觉微风徐徐掠过身旁,像回到当年与它初相见的刹那。
轻叹了口气,她回身离开,却脚步不稳地一头撞进男人的怀里。
“啊……”她轻呼出声,一抬首,就看见他。
他扶住她,眼神幽暗,拇指轻拂过她的唇。
“醉了?”
她慌忙想退开,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俯身吻了她。
“没……”她的话被吞进他嘴里,她更加惊慌。
他收紧揽在她腰上的大手。
他的唇带着温度,不像之前那般冰冷,她有瞬间的迷失,但旋即惊醒,伸手想推开他,抓着了空了便喘着气开口道:“我不是……”
他听也不听,另一手箝住她推拒的小手,力道不大,却让她无法挣扎。他重新袭击她的唇,趁她张嘴时将舌探进她嘴里,品当她嘴里残存的桂花酿。
她几乎瘫软在他怀中,只觉得热。
他的唇好热、舌好热,不复以往那般冰冷。她浑身都觉得热,异尖、心肺都是他的味道,混杂着桂花香气的味道。
小白花随风翻飞飘落,她有些晕眩,阳光穿林透叶,亮得教人刺眼,她猛地回过神来。
不,她不是魃,不是轩辕魃!
小宛奋力格开他,伸手挡住他掠夺的唇,虽无法挣脱出他怀里,却争取到一丝暂缓的空间,“你认错人了……”
她娇喘着,快速的道:“我不是她。”
他像是愣了一下,跟着才松了手。
他手一松,小宛差点因为腿软而坐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她退出他怀里,极力镇定的道:“她在房里,睡着了。”
他一语不发地瞪视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她认不出来的情绪。
就在小宛以为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转身,朝屋子走去。
见他人消失在小径转角,她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背靠在树干上,轻抚着依然热烫的唇,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天啊……她是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昂首无语问天,却只见在半空打转的小白花。
飞花依然是飞花,风一吹,便翻飞落下……
“不……不要……不要……”
小宛惊惧地睁眼,有一瞬,以为那惊恐的低喃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
但下一刹,她发现发出声音的不是自己,是睡得极度不安稳的魃。
“好热……好热……不要……”床上的人在睡梦中挣扎,惊恐的低喃,逐渐转为啜泣。
小宛坐起身,靠了过去,正要伸手叫醒她,就见她整个人突然坐起,尖叫出声:“不要——”
小宛让她吓了一跳,慌忙捧住她失神的脸,将儿时云娘的那套搬出来用,“没事了,那是梦,只是梦而已。”
“梦……”魃双眼迷蒙的看着她,脸上仍残留小宛从未在她容颜上见过的心痛和惶惑。
“是啊,只是梦。”
“小宛?”魃迟疑的开口,像是这时才完全回过神来。
“嗯,我是小宛。”她回以肯定的答案。
魃闻言放松了下来,身子整个一软。
小宛抱住她,学云娘那般拍抚她的背安慰着。
“乖,没事了……”她话音一顿,虽然没听到任何声响,但她仍察觉到有人来了。
屋里只留了一盏小灯,小宛不动声色的抬头,毫不意外看见了在黑暗中的他。
他负手而立,隐身在暗影中,隔了一段距离看着她俩。
小宛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看着他,边拍抚安慰着魃,嘴里边柔声道:“只是作了恶梦而已。”
魃在她怀里轻颤着,不确定的道:“我不记得了,只觉得好热……”
小宛拉回视线,看着她解释着,“你喝了酒,喝多了当然觉得热。”
“是吗?”魃仰首疑惑轻问。
“嗯。”小宛应了一声,原本紧绷的氛围一缓,不用抬头,她都知道他走了。
“我不喜欢那感觉,好热。”魃想了一会儿,确定的低喃着。
小宛扬了扬嘴角,“喝了酒,是会热的。”
“我以后再也不喝了。”魃喃喃的说。
小宛没再说什么,虽知他不在了,却仍忍不住看着他方才曾伫立,如今空无一人的黑暗角落。
一灯如豆,将熄。
折腾了大半夜,待小宛将魃重新安抚下来至入睡,已是清晨时分。
躺在床榻上,隔着窗棂,她望着逐渐泛白的夜空,并未再试着入睡。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能睡着且一夜无梦,对她实在是种奢侈。
思绪百转千回,她等着天亮,却无法无视于身旁那入睡的女人。
此刻魃的脸上,不再有早先的惊恐,但她却忍不住怀疑,魃被他强行消去的记忆,究竟……隐藏了什么?
第三章
“你很残忍。”
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动不动的曲起一膝,坐在楼台窗格旁,向外看着绿苑。
“我已经告诉她了,关于你和魃及蚩尤的事。”
他仍然没动,像是不想搭理她,对她的话语听而不闻。
云娘沏着茶,也不介意他的无动于衷,只继续这:“早知你带她回来是为了今日这般利用她,当年干脆留她在灰烬里,让她自生自灭还要好些。”
“她在这吃好、住好、穿好。哪里被亏待了?”他冷冷开口。
“人是有感情的。”
他的回答是一声不屑的轻哼。
云娘轻叹了口气,只道:“我知道你心在魃身上,可看在这些年的份上,给小宛留些情面吧,你知道她对你是怎么想的。”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漠然的说。
“别说这种话。”她不赞同的开口。
他转过身,挑眉讥讽,“所以你觉得可以做不能说?”
云娘轻蹙着眉,不喜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只直视着他道:“我不以为在经过这些年相处后,你真的能这样亳不在乎的利用她。”
“棋子就是棋子。”
“既然是棋子,你为什么总让她躲进绿苑?”她逼问着,想要他承认他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残忍。
他一僵,脸色有些难看。
“对,我知道她每次失踪躲到哪,我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小宛是我带大的,她往哪跑我当然晓得,我以为她会改变你,以为你能忘掉过去往前看——”
他嗤笑出声打断她,“那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她有些恼了,倏地站起了身,“你以前不是这种人的!”
“以前是以前,我学聪明了。”他一脸冷,黑瞳闪着阴狠,“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我不在乎过程。”
她和他互相对峙着,好半晌才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临出门前又忍不住回头丢下一句:“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根本不爱魃,你只是因为不甘心输给他——”
茶水化为一记水龙袭来,云娘早有防范,长袖一挥便挡住了它。
“滚!”他冷声说,不过却没再动手。
她颇为不悦地闭上嘴,下了楼后,却还是忍不住脱口:“对小宛好一点,不要再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楼上无声无息,只有沉默。
“顽固……”忿忿瞪了上头一眼,云娘边嘟囔边离开红楼。
夜深了,万籁俱寂。
绿苑的拉门被拉了开,身着绿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他知道那不是魃,是小宛,因为她睡得很少,每晚都会出来在园中走动。
她一直将他交代的事做得很好,依他的命令,保护着魃,顺着他的说法,扮演着她的角色。
他要她和魃穿一样、吃一样、用一样,在必要的时候,她就能代替魃。
不说话的时候,她们看起来几乎是一样的。
那天在桂花树下的画面蓦地闪现,他黑瞳一黯,脑海中浮现她合眼倚在树旁,有些微醺,那神情莫名牵动他。
他以为她是魃,因为小宛不曾看来如此娇弱,那般惹人爱怜。
吻了,才晓得不是魃是她,可当时她当起来那般香甜、柔软,他不想放手,所以故意忽略掉,直到她找到机会提醒他。
远远从红楼上看过去,她看起来更是和魃没两样。
小宛在园子里走了一圈,然后如同以往一般,停在山崖处,久久。
崖边的风很大,吹得她衣裙和长发飞扬了起来。
她似乎很喜欢那儿,从小她就爱站在那地方吹风。最先几次看到她站在那,他以为她会往下跳,不想独自苟活,毕竟她全族都被灭了。
可她始终没有,后来他发现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那里风大。
“愚蠢的女人。”
他鄙夷地喃喃嗤了句,可却还是看着她,直到她转身折回,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他还是看着她。
寂寥的夜,只有一轮在云中忽隐忽现的月。
他轻哼了声,一口干尽杯中的酒。
“愚蠢……”
白雾茫茫。
她四下环顾,毫不惊讶的发现自己又在那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山洞的最深处,有着一面巨大光滑的岩壁,其上刻着威猛的图腾。
是梦。
她告诉自己。
当她看见洞里石墙上满是鲜血时,她这样告诉自己;当她察觉这地方找不到任何出路的时候,她这样告诉自己;当她发现四处充斥各种凶猛毒物时,她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她没有任何意外的看见了每次都会出现在她梦中的小女孩。
小女孩枯瘦如柴,像是许多天没吃饭。小女孩常常都缩在那片岩壁下的窝里,那窝是小女孩拿死人的衣服做的。
一开始,那地方不只有一个小女孩,还有其它年岁差不多的;但随着时间过去,那些女孩逐渐死去,有些因为不敌凶猛毒物,有些因为争夺稀少的食物而自相残杀,有些则因为抢不到食物而饿死。
每次有女孩死去,岩壁上图腾的嘴就会冒出青烟,女孩们和毒物都会睡去。
等她们醒来,死去的女孩就会消失,然后图腾前就会出现更少的食物,跟着残存的女孩们就会再度如饿鬼般强夺食物——
骇然惊醒过来,小宛全身无法扼止的战栗着,耳中彷若尚回荡着女孩们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