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在夜里出外勤,也难怪她会病倒。
“封大哥──”
“我有事要办,你先回去,改天再聊,拜。”挥挥手,封志尚朝里头喊了声:“小徐,找人帮我跟裘靡代班。”话说完就不负责任径自走人。
“等一下!”
三个字,办公室内外同时响起。
他……他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啊!君以柔气得跳脚。
他……他要怎么同时找两个人代班啊!小徐一张脸皱成苦瓜。
“叮──咚……”
啧!任裘靡抱着高烧三十八度半满天金条的头,拖着脚步只差没学著名日籍鬼片中令人惊恐的步伐,从床上爬到家门前。
从窥视孔看见来人──
“我知道你在家,不开门我就吵到你开为止。”隔了道不锈钢门,封志尚的声音还是很清楚。
竟然连她想做什么都猜得出来,不得不说他这个搭档真的很尽职,够了解她。
不得已开门,居家的任裘靡穿著比自己大上半号的衬衫、一条略宽的休闲裤,非常轻松的打扮。
头一次看见她如此率性穿著的封志尚也楞了下,直到听见她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
“我查人事资料。”离开分局才想起不知道她家住哪,又跑回局里问,最后还是林诚一句“查人事资料不就得了”才解决这个问题。
直到今天才晓得要调人事资料,更彰显半年多来对自己连搭档的基本资料都不知道的抱怨有多愚蠢可笑。
“来干嘛?”头好昏……
“小徐说你请病假。”
“跟你来这有什么关系?”
“我来探病。”封志尚晃了晃手上的慰问品。“你还没吃饭吧?”
说话的同时,他人也提着大包小包经过她走进屋子,用脚踢上大门。
十五坪大的小套房里没有隔间的设计,所有摆设是一目了然的简单俐落,和主人的性格极为相似。
进门右侧就是开放式厨房和小客厅,床的位置紧临小阳台,左侧是浴室,基本的家具也非常简单俐落。
“我请你进来了吗?”她从头到尾还没说过“邀请”之类的字眼吧?怎么他走进来像理所当然似的?
“开门就是邀请了。”封志尚答得自以为是,人也晃到右侧蹲在小冰箱前面,把买来的食材放进去。“我带一些东西过来等会儿煮给你吃,我知道生病没什么食欲,不过你多少还是要吃一点才有体力。对了,去看过医生了没?他怎么说?药呢?吃了吗?还有──你这样看我干嘛?”眼神怪怪的……
靠在流理台边的任裘靡此刻双手抱胸、低下面孔正瞧着他。
“喂,你病昏头了吗?”看得他浑身不对劲。
“原来男人真的可以婆妈到这个程度。”
佩服佩服,她怎么以前没发现到他不只嘴碎,还很霸道。
他朝居高临下的人白了一眼。“别乱咬吕洞宾。”
暗骂她是狗吗?“要我赶你出去?”到现在还没有赶人已经算她很客气了。
“一个人住生病很麻烦。”他是过来人。“有个人照应比较方便。”
“你吗?”她严重怀疑。
“我已经叫小徐帮忙找人代班。”说什么都不会放弃难得能拉近两人距离的机会,他一定要贯彻始终,建立理想中的搭档关系,加油加油加加油!
啧,赶不走的苍蝇,拉不开的橡皮糖。
锵锵!啊……
能不能放过她、让她睡觉……任裘靡拉高被子蒙住头,尽全身的力量抵抗厨房铿铿锵锵的声音。
铿!锵!碰、碰、咚!哎哟──痛!
“封志尚!”病人最容易发脾气,任裘靡也不例外,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火气忒大掀被赶人。“你给我出──”
血丝红布的眼瞪大,沙哑的声音停在看见厨房惨况的时候。
她的厨房……
刚有龙卷风过境吗?否则柜子里的锅碗瓢盆怎么会全被扫出来,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嘿嘿……”头上还顶着汤锅的男人朝她咧嘴笑。“我平常不太自己弄吃的。”他是典型的外食族、微波炉食品信徒。
“那就不要装出一副很行的样子。”她服了,只求有块无声的净土让她休息,睡死也是她的命。
“我以为煮一锅粥并不难。”但他显然错得离谱。
铿铿锵──收拾残局的手笨拙得一不小心又让锅子摔凹一角,叫了声糟糕的同时又踩扁脚边一根汤匙。
“扶我起来……”她的蜗居实在承受不起他的“照顾”。
这男人是个生活白痴。
“可以吗?”她的脸色潮红,很明显发烧的迹象。
“我不想让你毁了我的房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不好意思,我不太做家事。”
“看得出来是『很』不会做家事。”
咚!大石砸上头。
“反正多的是女人排队等着帮你大扫除。”
凡属油嘴滑舌的男人通常与家事无缘,多的是女人自动送上门当煮饭婆,再不济就每周当一次回家探望爹娘的孝子,顺便带一个礼拜份的脏衣服回去做伴手,丢给老妈子,男人实在是被宠坏了,毫无生活基本技能可言。
女人也很奇怪,面对这样的男人,竟然能基于母性进而爱上,心甘情愿变成男人的煮饭佣、黄脸婆,她无法理解,母性能引出爱意吗?
好困难的问题,不适合此刻晕眩浑沌的脑袋分析。
“你一定要把我引以为傲的异性缘说得这么不堪才甘愿啊。”话虽有不满,他还是很配合地扶她到厨房,依照她指示,按顺序把掉下来的厨具放回原位。“我请临时佣人每三天打扫一次,老实告诉你,我忙得没有时间邀请任何一个女人到我住的地方,一、个、都、没、有!”
“你强调个什么劲?这又不能记功嘉奖。”无聊。任裘靡卷起两只袖子,拍拍他,暗示让出厨房控制权。“有什么是你不吃的?”
“我不挑食。”封志尚答得很快,自尊心严重受挫,注意力受澄清误会的念头牵制,没意会到她问这话的用意。“受欢迎并不是我的错,难道要我一天到晚对女孩子臭着脸、一声招呼都不打?”这样很没礼貌。
“也不必一张开嘴巴就油腔滑调哄人、挑逗对方一池春水。对女人体贴是没错,但现在这个社会很多误会就是从这里出来。”
“我才没有。”他挑逗谁?“啊,还记不记得上周六凌晨救的小女孩?”
“第几个落难桃花?”熟悉的桥段快会背了。“又以身相许了?”任裘靡翻翻袋子,这家伙几乎什么都买了──青菜、猪肉、鱼──连猪肝也不放过,足够一个人吃三四天。
干脆煮锅海鲜粥算了。她想。
封志尚走到她身边。“差不多吧。”自动卷起袖子。“有什么要帮忙的?”
任裘靡毫不客气,把青菜丢给他。“说她喜欢你?想追你?”
水龙头哗啦哗啦,封志尚不自觉边洗边说:“那天她穿得不伦不类,今天倒很正式,挺漂亮的小女孩。”
“原来你的魔爪已经开始伸向小女生了。”
“别开玩笑了!我连她名字都──对喔,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听见小徐说她生病请假就赶忙来了,那个小女生会自己回去吧?
“你也差不多一点,连小女生都不放过。”
“她是来谢谢我们救她。”说得这么难听。
“是谢你还是谢你跟我?”就算生病中,她脑子还很清楚。
“你吃醋──喔!”胃部一记肘击,痛得他直呼。“你干嘛打我!”
“你该打。”简直欠揍。
封志尚注意到身边人耳根微红。
气氛立时被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尴尬笼罩,像颗气球,想戳破又怕它爆破的声响,只好当它不存在,开启另一个话题。
“现在的父母亲好象跟自己的孩子不怎么亲近。”
不想太多,发昏的脑袋也容不得她做高难度的深思工作,任裘靡顺着他话接了下去。
“因为被双亲忽视,所以想利用学坏来吸引大人的注意──除了引起青少年犯罪问题以外,我怀疑有其它建树。”
他把洗好的青菜交给她。
“你不能否认现在的父母亲严重漠视孩子的身心发展。”电视上不都这么说,现代的父母亲用金钱表示对于女的爱。
“你以为这样就能将青少年学坏合理化?”她不以为然,声调添火:“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变好变坏都应该自己负责。还是你以为年少就可以轻狂、什么都不想、制造社会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少年出了事之后就推说因为双亲没有关心他,他是不得已的──在我看来那只是借口,被双亲漠视的青少年就有变坏的好理由、能得到社会泛滥无理的同情,那失去双亲的孤儿呢?可以作奸犯科、同样得到社会的同情,只因为他从小无父无母?然后恶性循环下作出问题家庭的孩子、无父无母的孤儿很容易变坏这种荒谬不堪的结论?”
“呃……”她说得好激动,难道──“裘靡,你──”
烧得潮红的脸转向瓦斯炉。
封志尚也闭嘴,无言地跳过这个话题。
说来奇怪,从那天起争执过后,有些东西──或者说是感觉比较贴切──隐隐约约在彼此之间成形。
两人没有谁先提及,也没有人想说破。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吧?这个想法同时存在于两人之间。
“那个小女生的事我会注意。”
“你真的很爱管闲事。”
“是谁不放心先转头跟在后面的?”那个人可不是他。
这句话得到一记怒瞪。
“我的同情心也有选择性。”他又不是滥好人。
“是吗?”应和的声音意兴阑珊。“我以为你的同情跟你的桃花一样浮滥。”不知道为什么,一口气憋在心里,好闷。
尤其是在提到他的桃花运,更闷。
“冤枉啊,包大人!”他哪有!
“难道你从没考虑到过度的亲切会让对方产生错误联想这类的问题?”
“比方说?”
他究竟笨到什么程度?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局里有多少人以你的女朋友自居,私底下争风吃醋。”其中以第一组负责文书的女警们战况最烈。
“没那么严重吧?”
“是吗?”当事人耍白痴,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封志尚沉思了会儿。
“以后我会注意。”也许真有这事,否则她不会多费唇舌说这些。
“狗改不了吃屎。”她不抱任何希望。
“喂,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他看得这么扁,啧。
炉前的人一声不吭,显然不信。
真是太过份了。
“我也是很洁身自爱的,忙到没有时间交女朋友,也不涉及风化场──除非是为了办案,你也知道我大半时间都在工作。”
谁知道啊,他的口气像她应该知道他一天三餐吃什么一样。
“随你怎么说。”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煮好了。吃完就走,我要睡了。”
病弱的高瘦身子晃悠悠飘向温暖的床,任裘靡告诉自己这次绝对要睡上个十年八年才甘心。
“喔,好,谢──”不对啊!“我是来照顾你的!”怎么最后反而变成她煮东西给他吃。“喂,裘靡。”
“吃你的去,不要吵我!”说话时不忘送他一记凌厉的视线,撂下“敢吵我就杀了你”的威胁。
“呃……那等你醒来再吃。”
来探病却制造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的立场尴尬得不能再说更多。
只好等她醒了。
额头突然袭来一阵凉冷!
“谁!”训练有素的防卫机制迅速作用,一记擒拿加上反扑,转躺为蹲,右膝压在对方胸口。
“咳!咳咳……看样子你是好多了……”被压制在床的人困难地开口。
封志尚?“你还在我家?”
“我不放心你。”事实证明是他多虑。
就算身虚体弱,此姝仍有极高的危险性。
“你想干嘛?”
举起握着湿毛巾的右手。“我只是要帮你退烧,不要误会。”
任裘靡这才收回箝制的身势,先他一步下床。
看看窗外,天已降下黑幕,时针指在八点。
她睡了这么久?晃晃脑袋,多亏有这一觉,身体变得轻松多了。
仰首转转酸疼的颈背,骨感的手顺着仰起的角度耙梳短发,松开压疼的发根,托病的福,这一觉睡得舒服,扫光连日来的疲惫。
感觉到奇怪的视线,瞳眸左移。“你看什么?”
“没有。”如从梦中乍醒,他低下脸孔,赧然自己突来的怔忡。
奇怪……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从来没有那么──
任裘靡进浴室再出来,见他还陷在呆茫的发楞状态,决定越过他,倒杯水喝。
封志尚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让个不怎么熟的人待在自己的房子还能睡得这么安稳,算你行。”
好象完全不在乎自己住的地方多了什么似的,真不把人放在眼里。
“你赶得走吗?”既然赶都赶不走,她还能怎么办?“再说我生病,难道要拖着病跟你耗?”她没那个闲功夫。
“从身手来看还真看不出来你生病。”他的背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吃点东西好吗?我刚热了你煮的粥──说到这,没想到你会做饭,味道不赖。”
“我不像某人这么有吸引力,可以招来免费台佣。”
“我说过了,我住的地方除了我妈跟我妹,没有第三个女人去过!”
“我知道、我知道。”她像安抚突然脾气暴躁起来的宠物应声。
“敷衍!”
“别忘了我是病人。”
啊……恶犬收敛狂吠。
对喔,她是病人。
“被你一气都忘了。”一张坏嘴运作得那么正常,让人意识不到嘴巴的主人才刚退烧也不能怪他。“你还没说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喝杯咖啡?”
“你煮的?”她的表情摆明不相信。
“我也许是个家事白痴,但煮咖啡是我的强项。”见她还是一脸狐疑,他进一步说服:“别不相信。我高中的时候在咖啡馆打过工、拜过师父的。”
接咖啡杯的手还是挺不给面子的迟疑。
啧,她的表情活像他在咖啡里加了砒霜。“喝喝看就知道。”
勉强啜一口,抬眼正对上他过份期待的注视。
“好喝吧?”
“原来在你身上还是找得到优点。”真难得。
期待从她口中说出赞美的字眼简直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算她狠!
“你是痊愈得差不多了。”他抿抿嘴,口气不佳。
一股笑意在任裘靡的胃部翻滚,没有强烈到脱口而出的地步,表面还是平静无绪。“托某人的福,抱病还得收拾某个笨蛋闯下的祸,流了不少汗。”这种探病法,恐怕没有人消受得了。
这个“某人”、这位“笨蛋”,脸色臭得很。“是我的错,真抱歉。”他真的应该趁她熟睡时离开才对。
但事实是他选择留下。
本来要走的,一只脚跨出大门的时候有股说不上来的冲动牵制住他,最后是明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忙,仍然待在这里等她醒,再被恢复大半体力的她损得百口莫辩、亏得体无完肤。
这算不算自取其辱,自找罪受?
不过──她真的回复精神了,这让他紧绷的心情放松不少。
“没事傻笑个什么鬼?”看起来好诡异。
“我在想,也许我们真的能成为一对好搭档。”
平心论之,基本上两个人办案的默契十足,只是生活态度、个人性格太不搭轧而已,问题不大。
之前为什么一直格格不入?想来也有点莫名其妙。
或许那天的冲突无意之间变成两人关系的催化剂,不是有句话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