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夏川- 第2部分

　　　　夏家的家教颇严，夏展颜从小就受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育，所以即便是久别重逢的晚餐，餐桌上依然很安静。

　　　　一顿饭吃了大半，都是寂静无声，还是一家之主率先打破了沉静。

　　　　“颜颜，这么长时间不回家，都在做什么？”再见女儿的激动，让夏山似乎忘记了自己一直以来对子女的教育。他低着头，貌似不经意的开口问到。

　　　　“也没做什么，到处旅行，顺便学习一些新东西。”夏展颜一副轻松的样子回答着，顺便丢掉一块鸡骨头。

　　　　夏山听了，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沉默了许久又说：“信用卡里的钱没动过。”

　　　　正文　4。第一夜（2）

　　　　爸爸的话让她一愣，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当初走的时候很匆忙，为了不让别人找到，夏展颜连飞机都没敢坐。她坐着火车辗转了几个城市，才搭上飞机去了澳洲。本想去找身在澳洲的干妈，却在最后一刻打了退堂鼓，就这样开始了旅行。她很明白，如果用了信用卡，不用多久，就一定会被找到，所以才在第一次把现金用光的时候，硬着头皮在威尼斯的水边摆起了画摊。

　　　　“我有自己工作赚钱。”夏展颜从回忆里抽身回答到。

　　　　“自己工作？”夏怀远充满疑问的看着她，如果没记错，他这个妹妹从小到大，就连被子都没叠过一次。

　　　　夏展颜夹起一块鱼肉，一边剃刺一边说：“嗯，没钱了就工作。教别人画画，或者替别人画画，实在不行，餐厅服务员之类的我也做过。存够了钱，就继续旅行。”

　　　　夏展颜的话让丁少兰又是一阵心疼，她抬头看了看女儿的脸，又再次低下了头。夏山沉默的把手边的香槟一饮而尽，而夏怀远看着妹妹一脸纯真的侧脸，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到她可能受过的委屈，三个人一时间都没了言语。

　　　　“是吗，都去了哪里。”爷爷夏秋生一脸慈祥的看着夏展颜，饶有兴趣的问。

　　　　“以前很感兴趣的地方统统去过了。爷爷你知道的，我原本感兴趣的地方就很多，爸爸一直很忙，没有时间带我去。”

　　　　夏展颜的话让夏山心里一阵难过，早知道这样，早知道……他一定会从女儿出生开始，就守在她身边，带她走遍每一个喜欢的地方。夏山郁闷的再次喝光杯里的酒，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何止是地方，你感兴趣的实在是太多了。”夏怀远开玩笑般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对啊，出去转一圈，才了解到世界真是大，比我想象的要大多了。”夏展颜说着，一脸憧憬的样子，“哥，你知道吗。我对着金字塔的时候，居然会有一种自己不存在的感觉，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跟这个世界比起来，我根本就不算什么。”

　　　　“金字塔？以前我们不也去过吗，当时你可只是觉得那里空气很差而已。”

　　　　“那不一样，以前去的时候，什么都有你们，可一个人的话，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夏展颜说完，就低头开始吃东西。夏怀远沉默的转过了头，一直到晚餐结束，大家都没再说话。

　　　　晚餐过后，夏展颜打过招呼，准备上楼休息，路过厨房的时候，丁少兰一言不发的在一旁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夏展颜心下一动，就对她撒娇般的开口：“妈妈，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摇着丁少兰的胳膊，丁少兰被女儿摇来摇去，只好装出一副“怕了你”的样子：“好好，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话虽如此，可眼里的高兴却丝毫掩盖不住。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没多一会儿，夏展颜就按捺不住的调皮起来，一个转身，钻进了丁少兰的怀里。

　　　　“你这孩子……”丁少兰一边抱怨，一边把女儿紧紧搂住。

　　　　“颜颜……”她似乎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告诉妈妈，在外面是不是很辛苦？”

　　　　夏展颜又使劲往前拱了拱，她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妈*怀里，然后闷闷的回答：“不辛苦。”

　　　　“怎么可能不辛苦呢。”丁少兰自言自语一样的说，“你从小就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家人都那么疼你，你爸和我从来没让你做过什么。”话到这里，丁子青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可你一下子就变成一个人，还要自己赚钱工作……”

　　　　夏展颜听出妈*声音又开始颤抖，只好抬起了头：“妈妈，我真的没事儿。”

　　　　“颜颜，你知道吗。”丁少兰开始回忆，“我和你爸爸在有你哥哥的时候，就想着，如果是个男孩儿，就叫怀远。意思是告诉他，作为一个男孩子，要怀有远大的志向。”她停了停，似乎是清了下嗓音，继续说到，“如果是个女孩儿，就叫展颜。意思是告诉她，作为我们的女儿，她不需要担心其它任何事情，我们只要每天都能看到她开心的笑容，那就行了。”

　　　　夏展颜从来不知道他跟哥哥的名字还有这样的寓意，这是妈妈第一次跟她说起出生之前的事儿。

　　　　“可是，颜颜。”妈妈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我的女儿，我居然，居然没有保护好你。一想起你当时……我就……”

　　　　丁少兰哭着把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你就那样走了，我天天看着你的照片。我想着要是你再也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妈妈……”夏展颜也渐渐控制不住，哽咽起来。

　　　　“还好，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我的女儿，我终于等到了……”丁少兰轻轻的抚着女儿的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颜颜，答应妈妈。”

　　　　“嗯？”夏展颜模模糊糊的应着妈妈。

　　　　“忘了从前的一切，还有，奶奶的事……别再怪自己了。”

　　　　正文　5。第一夜（3）

　　　　丁少兰的话让夏展颜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原本以为早已麻木的她，竟然就这样疼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可却好像仍有一股力量在撕扯着她的心一般。她感到了一阵阵撕裂般的疼，那种疼痛几乎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奶奶……这么久以来，夏展颜总是避免自己去想起这个称呼，逃避也好，无视也罢，只要能不去感受那样锥心的疼，她愿意去做一切事情。这个称呼已经被她埋在心底整整五年，然而现在就这样从妈妈口中听到的时候，她却还是会疼的无法呼吸。

　　　　“颜颜，听妈妈说。奶奶的事，只是个意外。你要想开，千万不要再怪自己。”丁少兰见女儿不言不语，就知道这个傻孩子还是有些介意的，只好又宽慰到。

　　　　当初奶奶去世的时候，夏展颜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她发疯一样拉着下葬的队伍，哭着喊着不让埋，还是夏怀远和杨浩东拼了命才把她拉到一边。在那之后，她就像个人偶一样跪在奶奶的墓前，不吃不喝，又是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最后体力耗尽，昏倒在地。

　　　　夏展颜一直觉得，她对奶奶的愧疚，是这一辈子都注定要背负的。

　　　　“妈，你猜，奶奶她会不会原谅我？”

　　　　女儿小心翼翼又略带歉疚的声音，让丁少兰的心里又酸又涩，她心疼的揽了揽女儿的肩膀，柔声告诉她：“怎么会呢。这个世上，奶奶最疼的，就是你。”

　　　　妈*话，让夏展颜终于毫无顾忌的大声哭了出来。这还是自奶奶去世后，她第一次这样，毫不掩饰的发泄自己的感情。

　　　　“宝贝，不哭了。”丁少兰心疼的哄着怀里的女儿，“告诉妈妈，你跟浩东，是不是在一起了？”

　　　　“妈，你想什么呢。”夏展颜抬起脑袋，抹了抹眼泪，嗔怪的对丁少兰说。

　　　　丁少兰无视女儿的反驳，自顾自的说到：“浩东这孩子对你一直很好，我跟你爸爸都挺喜欢他。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你，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都二十四了，就不为自己想想吗？”

　　　　“这种事儿，能勉强吗？”夏展颜一个翻身，别过了头。

　　　　女儿的反感让丁少兰很是无奈，她略微思考一下，终于决定把长久以来的疑问问出来：“颜颜，你跟妈妈说实话。你跟秦川，是不是有过什么？”

　　　　听到妈*话的那一个瞬间，夏展颜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尽量用正常的声音回答到：“妈，你又往哪儿想！”

　　　　“也许是我多想了吧。”丁少兰看着天花板，开始自言自语，“秦川那孩子，很能干也很聪明。对于他，我跟你爸爸一直的意见就是，商业上的合作是没问题的，可要成为女婿，那是肯定不行的。”

　　　　“为什么？”明知早已不可能，夏展颜却还是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确实，秦川这孩子，家世好，能力相貌也不差。可你也知道，他以前就是个*，身边的女人多的数不清。我们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交给这种人呢。”丁少兰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们之前有段时间好像关系还不错，自从你走后，那孩子也变了个人似的，没命的工作。这几年，也几乎没听到他跟什么女人传过绯闻。所以我才想，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丁少兰一股脑的说了一大堆话，末了见夏展颜不说话，又添了一句：“不过女儿，他不适合你。”

　　　　“放心吧，妈。我跟他永远不可能。”这次，夏展颜没等妈妈继续说话，就干净利落的回答了她。

　　　　宽大的公主床上，夏展颜和丁少兰母女俩渐渐沉默不语，然后各自别过了脸，朝着不同的地方，开始想着不同的事情。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夏展颜醒来的时候，妈妈早已不在身边。她起床换了身衣服，洗漱过后，便下了楼。

　　　　客厅没有人，夏展颜走到厨房，顾妈正背对着她，不知忙些什么。

　　　　“顾妈，早。”她从身后搂着顾*脖子，亲切的问候到。

　　　　顾妈吓了一跳，赶忙回头，见是夏展颜，才松了口气，亲切的笑到：“老人家可不经吓。小姐，早。先去饭厅等一下，早餐马上就来。”

　　　　“顾妈，我说了多少次，没有外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就可以。”夏展颜嗔怪的责备着顾妈。

　　　　“我这不是习惯了吗。”顾妈一脸无奈的说，“快去饭厅吧。老爷和少爷去上班了，太太陪着老太爷去医院了。家里没别人，中午想吃什么？”

　　　　“不用了，吃过早餐我就出门了。”夏展颜随手拎起一片面包，边说边朝饭厅走去。

　　　　“小姐……”顾妈在身后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果然没走几步，夏展颜就想到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顾妈，别担心，爷爷的八十大寿还没过呢，我不会走的。”夏展颜解释着。

　　　　“只是，想去些老地方看看而已。”

　　　　正文　6。旧地重游（1）

　　　　吃过早餐后，夏展颜上楼换了身衣服，随手拎起一个挎包就出了门。她拒绝了司机的接送，执意要一个人走走。

　　　　那么久没有回来，这里的变化太多，门前的道路拓宽了，两旁的冬青树也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从前那么安静的地方，逐渐出现了小孩子的吵闹声。就连隔壁家当初的小不点儿牧羊犬安妮，都已经做了妈妈。

　　　　夏展颜几乎忘了它小时候的样子，可它却似乎还认识夏展颜，见到她，居然亲切的舔着她的手心。

　　　　邻居王太太出门，见到夏展颜，愣了好半天，直到夏展颜笑着跟她打了招呼。王太太一脸惋惜的看着她，那样充满怜悯的眼神，把夏展颜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她慌忙起身告别了王太太，匆匆向路口走去。

　　　　安妮跟在她的身后，一直走到路口。夏展颜掏出包里的牛肉干，撕开包装袋给了它，并指了指家的方向，它才一步三回头的开始往回走。

　　　　她记得安妮小时候，也常常这样粘着她，每每它不肯离开的时候，王太太总是笑着抱怨安妮喜欢她多过自己家人。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夏展颜狠下心来不想爸爸，不想妈妈，不想哥哥，不想顾妈，却还是被安妮的叫声牵绊了脚步。

　　　　而现在的安妮，做了妈妈，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一直粘着她，怎么都不走。夏展颜看着安妮远去的背影，突然就感到莫名的寂寞起来。她记得安妮很讨厌他，每次见到他都会不要命的大叫，而他似乎也很怕安妮，有时候甚至会远远的绕着走。

　　　　安妮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呢。

　　　　喇叭声响起的时候，夏展颜才发现，门前那条马路的尽头，居然已经建起了公车站。她疑惑的看着一辆辆的公车，面前陌生的景象，让她逐渐皱起了眉头。

　　　　离开那么久，无论到过那里，对这片地方，她却始终有着记忆。然而等她真的回到了这里的时候，却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那样深的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夏展颜站在站牌前左想右想，公车经过了一辆又一辆，她的脑袋却还是模糊不清，一直到身边经过了一对年轻的情侣。

　　　　那对小情侣旁若无人的亲热着，男人的眉眼是那么熟悉，让她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他。

　　　　可他却从来不曾对她这样笑过。

　　　　夏展颜看着男人熟悉的脸庞，记忆里有什么东西正逐渐明朗。玫瑰藤，葡萄架。她终于想起来，这片地方，曾经是个还算漂亮的小公园。

　　　　小公园并不大，也算不上有多美，却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当初，就在那个小公园的秋千旁，在那片皎洁的月光下，他第一次吻了她。

　　　　然而如今，面前的土地早已变成了公车站，就连当初的秋千架，都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她最美丽的回忆，终究全部变成了虚幻。

　　　　虚幻吗？夏展颜自嘲的笑了笑，他们之间，究竟什么时候，曾经真实过呢。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对着站牌研究了一会儿，才决定了要做的车次，车子到站的时候，夏展颜习以为常的上去投了币。她也曾经是个出门有车接送的千金大小姐，然而这么多年一个人的飘泊，却让她早已习惯了一般人的生活。

　　　　夏展颜上车后，走到车厢最后，选了靠窗的座位，然后坐了下来。

　　　　从前的她，在没有坐过公车的时候，总是想象着一个人坐在那么宽敞的地方时，究竟会有多么自由的感觉。那时候他曾经轻蔑的嘲笑过她，她却不为所动。然而等到一个人身在异乡，在公车上被人挤来挤去的时候，她却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幼稚。

　　　　人，总是会莫名的仰望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即便那样东西，根本比不上自己已经拥有的。

　　　　车子遇到红灯停下来的时候，夏展颜无聊的往窗外瞥了一眼，本是无聊才去看看的，然而只这一眼，却让她的眼睛再也挪不开。

　　　　那是一家叫做“彼岸”的甜品店。夏展颜记得很久以前，这里曾是一家小小的蛋糕店，当初无论吃过多少大厨做的蛋糕，她还是最喜欢这家店的味道。她还记得老板是个好心的大叔，总是会偷偷的赠她一份小饼干。

　　　　“夏展颜，你就不怕腻死吗？”

　　　　他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就在看到她一口气吃下了五个小蛋糕以后。当时的夏展颜嘴上依旧不停的吃着，心里想的却是，只要你肯坐在那儿，就这样看着我，无论多少个，我都吃的下。

　　　　彼岸吗？夏展颜头疼的闭上了眼睛。就算不去回想他的话，就算不来提醒她，她也明白。彼岸花开生生错，那样妖娆的花，为什么却有着那么悲哀的寓意呢。她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把脑袋深深的埋在了臂弯里，颤抖的靠在了前面的椅背上。

　　　　没完没了的回忆，开始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