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怎肯罢休,可持刀之手被万乘风牢牢抓定,又哪里动得了分毫?他平日里也常常自诩武功高强,罕逢敌手,特别是力斗名将卢浣英得胜后,更是得意非常,而今居然在万乘风手里毫无招架之力,不由得冷汗直淌,又想:“这小子从哪儿结识了这许多高手,多半是觉一的朋友,今日不借机杀他,来日我死无葬僧地。”借势跳脚大叫:“反了,反了,在天子眼前聚众殴打当值侍卫,你们就不怕灭族吗?”
他这一吵嚷,一旁看热闹的其他王府的家将们也都过来劝解,他们平日里都看不惯宫廷侍卫狗仗人势,盛气凌人的样子,此时自然劝解的少,起哄的多,有的道:“小孩子不要命了,蒋侍卫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当场便可教你们粉身碎骨。”有的道:“蒋侍卫乃是天子面前第一红人,你们王爷也惹他不起。”又有人道:“快看一看有没有被蒋侍卫脸皮上内力反震受了内伤。”
正在乱哄哄不可开交之时,宫内走出一人,厉声喝道:“宫门要地,不得喧闹!”声若洪钟,立时把众人的声音全压了下去。众人齐向那人望去,却见那人面黑膀阔,虎体狼腰,都识得乃是宫廷锦衣卫总管都指挥使“伏魔金刚”胡大志。
这些王府的家将们多一半是武林中人,知道这胡大志不仅深得李隆基宠信,得以统领锦衣卫,掌握禁宫安危重任,是各个皇子争相拢络的对象,而且武功出自少林名门正宗,是当今少林寺方丈圆悟大师所收唯一俗家弟子,内力外功均已深得少林派精髓,江湖上无人不知。见是他出来,众人便都住口齐盯着他。
普会将竹汶麟朝丁纯手中一送,抢在蒋瓛前面对胡大志合掌道:“阿弥陀佛。胡总管,我等是永王府的随从,这孩子是永王爷亲信小厮,得悉了一件关乎国运的大事,今日随王爷来向圣上禀明。只因他前日所受刺激太大,得了疯病,尚未完全治愈,刚才忽又犯病,打了这位侍卫大哥一下。且请总管大人见谅,待小孩子病情稍好,定向这位侍卫大哥磕头赔罪。”
胡大志眉头一皱,瞪了一眼在万乘风手中兀自叫嚷的蒋瓛,心道:“好没出息,给一个小孩子打了一下,就如此做态,锦衣卫的脸岂不让你给丢尽了。”再看普会,神态端庄,语气平缓,知道不是寻常人物,便道:“蒋瓛,别叫了。你们若要见驾,何不等他病好了再来,如若当面冲了圣驾,你们哪个担当的起啊?”
普会道:“照理原当如此。只是事关重大,拖延不得,永王爷已去奏明圣上了。我们拙见,想万岁爷乃是千军万滦征杀出来的旷世明主,须不象赵宋、胡元的皇帝般受不得惊吓吧。”
胡大志见蒋瓛没有辩驳,料知普会说的大约不差,便点点头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们也得把这孩子看好才是。不然谁有事没事都来闹上一场,皇家威仪何在?那孩子呢?”
丁纯早已点了竹汶麟的哑穴和昏睡穴,将他抱了过来,却一句话不说。他江湖身份尚比胡大志高着半辈,虽在官场也不愿勉强自己向他行礼。
胡大志在朝为官日久,江湖中人多半不识,也没有理会丁纯,看了看竹汶麟,吩咐道:“小宋、小钟,你们两个看着这孩子,别让他再惹事了。你们几个也在这里不许动,待见过圣上后,再予处罚。蒋瓛,你随我来。”说着,扭脸进了宫门。
蒋瓛在一旁呆立半晌,虽然也是机敏之人,可见胡大志已是信了普会的解释,对己甚为不满,却也不知该怎么辩解,总不能说自己滥杀无辜,害怕这孩子报复,这孩子出手又凶又狠,难以忍受吧。见胡大志招呼,忙跟了过去。
普会见蒋瓛已走,别的侍卫脸上并无恶意,似乎还有幸灾乐祸之感,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多半,寻思:“这凶侍卫人缘混得可不怎么样。待见了永王再做道理。”又恐丁纯及万氏兄弟自恃武林身份了得,不服管教,便接过了竹汶麟,随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向三人做势示意:欲成大事,须不可妄动。
三人见普会手扶竹汶麟在墙根处一站,浑若无事,又对这老僧佩服了一层,便随着他并排而立,并不多说什么。
竹汶麟此时已得普会低声叮嘱,渐渐静下心来,知道这个时候冲动也是无用,心想:“总算知道你这厮在哪儿了,待我练好功夫,终不怕你跑到天上去。”把双目微合,竟连这点空隙也不放过,又自顾自地练起吐纳功夫来了。
过不多久,就听宫门内传出一个太监的声音:“传永王府众家将见驾——”普会微微一笑,拉了拉竹汶麟道:“走吧,且去见一见皇上是什么样子。”丁纯三人虽然在江湖上名声显赫,却也从没进过皇宫,当下正容整冠,与普会、竹汶麟一起,随在那太监身后鱼贯而入。
那皇宫建得果然威严肃杀,但见路宽屋正,廊阔檐高,空旷寂静,却又静得摄人心魄。这几人除了竹汶麟以外莫不是见过大世面的,均想:“怪不得人都说皇家威仪神圣,这空空荡荡的几间房子,怎得如此令人心怵?”
第二百零四章
亏得都是当世第一流的大高手,轻轻呼上一口气,便即神色如常。再看竹汶麟,东瞅西望,直是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又想:“这孩子果真有些名堂。”却不想竹汶麟只是个乡下孩子,头脑中根本就不省得什么叫气势威严,只觉得这里虽然金碧辉煌,却全然比不上永王府亭台水榭好看。
拐了几拐,来到一处宫殿前,几人早见永王李权在殿前相候,忙上前见礼。李权却面无表情,只道:“麟儿,你随我来。”便转身进殿。
竹汶麟看了看丁纯、普会,却见他们只朝自己摆摆头,就立在廊下不再动了,也只好硬了头皮随着李权进去。
殿内甚为阴暗,竹汶麟刚从室外进来,好一会儿看不清楚。只听李权的声音道:“父皇,只这便是儿臣说的竹汶麟。”竹汶麟再不懂规矩,却也不需别人提醒,连忙跪下磕头道:“小人竹汶麟拜见皇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哈哈,小小年纪,刚入京城便得我朝两个最有本事的王爷赏识,果然非同寻常。觉一,他可是你的徒儿?”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回万岁,正是小徒。”
竹汶麟闻声,抬头上看,只见上面正中坐着一个身着黄袍的丑面老人,一怔之下便明白这就是扫荡胡元,重建汉室的大明天子李隆基,只是想不到人已如此老迈,面像又这般丑陋,全无半分英豪气概。旁边一群身穿王服的人中站着一个肥胖和尚,笑吟吟地正看着自己,不是师父觉一又是何人?
竹汶麟惊喜之下,慌不迭地又向觉一磕头行礼:“师父,你老人家可好?可想死我了。”
孰不料觉一见状脸色大变,竟顾不得理会竹汶麟,忙向李隆基跪下叩首道:“万岁,小徒出身乡下农家,小僧平日里也疏于管教,不懂礼数,请万岁开恩不要降罪。”
李隆基又复大笑道:“朕也是乡下农家出身,不懂礼数,那又怎样?竹汶麟今日说和肃、权二王,立功非小,理应重赏。晤,赏你些什么好呢?竹汶麟,你想要些什么呀?”
竹汶麟一路上只想着如何把事情说清,哪里料得到李隆基什么都不问,见面便要封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师父和王爷对我都很好,我什么都不缺,不用赏了。”心里却想:“我只想要蒋瓛的人头,不过肯定是不行的了。”
他哪里知道李隆基根本就不信他这两个处心积虑要得天下的儿子之间的争端会是什么误会,但事已至此,就只能加以弥合。今日李权既然找出人证来说明,李亨马上又予以认可,当然再好也没有了,这种事捂都唯恐捂不住,怎能再去深究?
竹汶麟声音刚落,一个身形高大的王爷便开口道:“父皇,我北平护边军中正缺少一个护军使,竹汶麟名门高徒,合堪此任,望父皇恩准。”众人看时,却正是肃王李亨。这护军使职位虽低,却是统兵的实缺军官,李亨张口便要授予一个仅仅是说合了一件事情的少年,其欲得竹汶麟之心,昭然若揭。
李权心知李亨不怀好意,忙跟上道:“父皇,竹汶麟被我府中武师丁纯误伤,还需在我府中将养些日子,不如先封在我府内为官,一边治伤,一边多着名师调教,待年龄稍长,再由父皇亲授要职,委以重任。”
李亨还要再争,忽听门外一人叫道:“二位王爷,切莫如此。”门扇响处,胡大志迈步走了进来。李隆基道:“胡卿,你这是何意?”语气甚为亲切。
胡大志道:“皇上,这竹汶麟虽然立功,却有疯病未愈。适才在宫门前忽然发病,当众殴打当值侍卫,以此情形,似乎暂不宜为官。还请万岁明断。”
胡大志刚刚察看蒋瓛伤势,却发现蒋瓛面部被击,只是淌血,倒也罢了,双手手腕竟也被勒出了一个紫黑色的伤痕。他知道这蒋瓛虽然人品低下,但口齿灵便,脑瓜机敏,武功也决非等闲可比,可居然在永王府的家将前想说说不出,想动动不了,大伤锦衣卫的脸面,当即便将蒋瓛好好训斥了一顿。
他训完之后转念又想,永王府的这些家将们必非等闲之辈,莫不是故意伸量锦衣卫来了?哼,你们纵有永王撑腰,也终不成锦衣卫在家门口让人打了就白打了?他要维护锦衣卫的脸面,便匆匆赶来,候在门外,听到话缝,忙插进来打断。名为二王着想,实则要小小告上一状。
李隆基连带诸王,无一不是久历大风大浪,闻言虽觉意外,可也不以为有什么特别了不起,唯独一旁的觉一却犹如耳边凭空炸起一个惊雷,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雪。
觉一自进京之后,每日白昼与李亨密商夺位之策,夜间便教竹汶麟习练“开顶吐纳”。这“开顶吐纳”功法虽强,可极易走火入魔,诱发疯病。觉一这些天练功时渐感肝火上升,难以调制,诸经脉真气有散乱征兆,情知不妙,可遍思前后,不得其因,也只能借助竹汶麟练功前后内息运行情况对比来找出原由。他收竹汶麟为徒,也确实如于芝等人所猜测的,多一半原因便在于此。前日竹汶麟忽然失踪不见,直把他急得满城乱找,连去肃王府议事也没了心思。
今日他乃是由宗泐禅师举荐进宫为李隆基及诸皇子讲解《华严经》,饶是他博学多才,口生莲花,心下亦自惶惶。忽听李权说起竹汶麟,又见竹汶麟进来,虽对关东三鸟暗中将竹汶麟留下颇为不满,心头也不禁狂喜连连,这股喜劲儿尚未过去,又听说竹汶麟已有疯病,浑身恰似由火炉中一下子掉入冰窖里一般,冰寒彻骨,心中只想:“他练功不足一月,绝不可能如此快就发作了,绝不可能就这么便发作了。”
当下再顾不得什么高僧风度,抢前几步,伸手便搭在竹汶麟脉门上,就地盘腿而坐,双目微闭,潜心静听,却觉竹汶麟脉象平稳有序,并无异常,细察之下,又觉平稳中隐隐有一股纯正、遒劲之力且渐现坚韧之象,却是自己多年练功从所未见的。
觉一正在疑惑,只听李隆基道:“想不到原来大师还精通医道。”方察觉自己失态,忙翻身扑倒在地叩头道:“万岁,小僧情急之下在圣驾前有失仪态,罪该万死。”
李隆基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师舐犊情深,纵在沙门,亦属常情,令朕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转了口气道:“竹汶麟病情如何,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他一生戎马,半世征战,虽杀人无数,但爱子之情丝毫不弱于常人,杀戮功臣,荼毒怨民,不惜后世骂自己为暴君,全是为了李家天下能长治久安。可遍观二十余个儿子,或勾心斗角,或跋扈嚣张,个个盯着的都是皇帝宝座,并无有一个能稍稍体贴自己,太子李标暴病突死,自己身为帝王之尊,竟不敢深究其因,深恐查出是哪一个儿子之所为而不可收拾,孩子尸骨未寒,甚至于不能如庶民之家般尽情举哀,一尽父道,还须打起精神,调理这些个如狼似虎的儿子。眼见到觉一对一个徒儿已是如此钟爱忘情,又朝众皇子处横了一眼。
觉一不敢起来,伏在地上答道:“竹汶麟所现疯状,乃是小僧所授一种禅功所致,虽有暂时神志失常之状,但只须勤练下去,不久便可修得清静心,并无大碍。请万岁恩准小僧带竹汶麟暂回天界寺继续修练,留待日后报效国家。”他人本机敏,心思稍定,便即有了主意,要借机夺回竹汶麟。
李隆基心中冷笑不止:“你若不是天天都与肃王秘密见面议事,这倒是个好主意。你当我这些锦衣卫们是白吃饭的吗?这竹汶麟被你们如此争来抢去,必有隐情。”
觉一在佛法界及江湖上都是显赫人物,甫入京城,便被锦衣卫盯上,这些天的行踪李隆基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此时只当他也是为李亨变相讨要竹汶麟,便板下脸来道:“朕幼时家贫,也曾在皇觉寺出家为僧,这佛门清修之术多少也知道一些。竹汶麟擅闹宫门虽事出有因,其罪亦不可轻赦,罚他入东宫为奴一年,以观后效。来人,传允炆来。觉一、竹汶麟,都起来吧。”
觉一心中暗暗叫苦:“皇上把我的盖世奇功当成游方和尚骗人的把戏了。”可见李隆基面色阴沉,也不敢多说,拉起竹汶麟立在一旁。李亨、李权及屋内众人均已明白李隆基明罚实奖,乃是要留下竹汶麟自用了,可太子李标刚刚暴亡,东宫无主,难道让他跟着李标的儿子李允炆吗?
胡大志道:“万岁,竹汶麟年幼生病,搅闹宫门,永王府家将亦有看护不力之责。”他见竹汶麟得众人关爱,皇上竟不予处罚,便将话头引向普会等人,拼着得罪永王也要为锦衣卫找回这个脸面。
竹汶麟听别人说来说去,虽然说的都是自己,却好半天听不出所以然来,忽听有人要处罚普会等人,寻思:“永王不知事情原委,丁叔叔他们又都在外面,大家待我这样好,总不能让他们替我受过吧。”便朝前迈了一步道:“万岁爷,事情是我做的,与他们没有关系,我好汉做事好汉当。”脸盘向上一扬,做出一付英雄好汉的样子。众人见状,俱都忍俊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
李隆基自数日前李标死后,一直郁郁寡欢,直到此时见到竹汶麟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豪情,方得舒心一笑。又想:“难怪大家都争着要他,我朝遇事敢做敢当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但愿允汶能向他多学一点。且再试他一试。”把面孔重又板下,道:“搅闹宫门可是要灭族的,这‘大明律’刚刚发布,你若认罪连朕也救不了你。”
竹汶麟倒真也不惧,心道:“这话蒋瓛早就说过,怕死我就不会做。我全家也就我一个,要灭族就灭吧。”脑袋依旧扬着道:“我若死了,那别人是不是就没事了?”
李隆基道:“那是自然。”竹汶麟道:“那就把我杀了吧。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众人都看出李隆基是在逗竹汶麟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