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汶麟真的很感激她,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可是每次冲动之后,冷静下来的竹汶麟却屡屡打消了这个念头。
男孩的自尊和羞愧却令他再也无法面对那个少女。
罢了,就自己寻上涡山吧,反正自己已经这样了。与其在这每日苦苦的守着绝望和仇恨的煎熬,还不如就直接寻去吧。如果就是喂了狼虫虎豹,或是跌落山涧而亡那也应该是自己注定的结局,却也好过这样每日地狱般的生活。
庙外的雨幕渐渐的稀疏下来,一阵清新凉爽的秋风吹过,仿佛将那胸中久郁的阴霾也吹散了不少。
明天,会是个晴天吗?
行走在起伏不绝的涡群山内,爬行在崎岖陂峭的山间小路上,竹汶麟的心中不禁想起当朝诗仙李白的千古名篇《蜀道难》,诗仙嗟叹那蜀道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可是,望着眼前那盘桓曲折,直插云宵的山路,竹汶麟不禁苦笑。如若诗仙当年是攀登至此,怕是就会换成另外一篇千古传诵的‘楚道难’。
这已经竹汶麟攀登的第七个峰头了。
一路寻来,连山脚下砍柴的樵夫都不敢攀登的悬崖峭壁,竹汶麟都咬着牙关,闭着眼睛,九死一生的翻过了。
有几次要不是因自己身小体轻,堕下悬崖上被半腰的松树挂住,又机缘巧合的被邻山砍柴的樵夫看到救起,怕此时自己的尸体早己在那山涧下风干了。
山里的村民淳朴厚道,当听说这个破衣褴褛的清秀少年来到此处,是为了寻访仙踪求道时,大家都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所了解的山里的野兽出没的规律,四周地形的特点,攀登峭壁的技能都毫无保留的传授与他,并东家出一件衣衫,西家凑一双布靴,南家给一个斧头,北家送一捆绳子,竹汶麟在离家半年后,此时终于凑齐了一套完整的行囊衣服。
一次又一次的攀登,翻越,再攀登,再翻越,此时的竹汶麟已经渐渐的由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慢慢的变成一个身形灵巧矫健的粗壮少年。
原本那文静的白色皮肤也变成了粗犷豪放的酭黑之色,不过那脸庞上眉宇间却依旧的那么清秀灵气,绝尘脱俗。
攀登至今日,竹汶麟可以说已经完全胜任一个樵夫的角色了。
他已经学会如何在毒虫野兽遍布的密林里去躲避那未知的危险,也学会如何在陡峭悬崖的绝壁上换脚攀援,还在夜半寂静的空谷里如何寻找安全的岩洞,用点燃的枯枝去驱散洞里的栖息的蝙蝠,野禽……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这一日,竹汶麟终于攀上了那飞鸟都难愁渡的绝顶——思茅坪。
尽管今日的自己已经拥有了丰富的攀山经验,一般寻常的峭壁已经能很轻易的就上去,但思茅坪却是那涡山里有名的绝顶。至今仍没有听说常人攀登上去过。常人至今无法攀临的地方往往就是修真人潜修的隐居之地。
攀至半山腰,竹汶麟才真正体会到那常人无法忍受的困难。那半山腰上呼号凛冽的罡风如一只愤怒的野兽在疯狂的撕扯着他瘦小的身体,还有那悬崖上滑不留手的成片青苔,更有了天上盘桓的秃鹫不时掠下的冲击。
有好几次,面对的那几乎无法面对和躲避的危险,竹汶麟几乎都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会葬身于此,却又奇迹般的九死一生的渡了过去,有时候,也许一切合理的解释也就有靠冥冥中的命运了。
周围氲气缭绕,远处云海汹涌,近前苍松挺立,远山翠绿成荫。更有那山涧里奇禽异鸟的清脆啼鸣,和着那幽深谷底内隐隐可闻的潺潺水溅声……
站在这如幻如真的绝域顶峰上,迎着那凛冽如刀的罡风,竹汶麟一时感慨万千:
青莲居士,你们这般神仙中人的修真者,应该会喜欢这样的仙境吧。
跳上那千丈许的大石台上,望着四周如幻的仙境,想想自身凄凉的遭遇,竹汶麟万感交集,一时豪情涌起,诗兴勃发。仿佛自己就是那千载之前仗剑任侠,求仙学道的诗仙临世。
想到偶遇青莲时自己当日幼稚的想法,竹汶麟不禁慨叹自己见识的渺小,诵出了诗仙的“君看我才能,何似鲁仲尼?大圣犹不遇,小儒安足悲。”来了以自、慰。
追忆到家门遭遇的惨祸,他又痛心的念起“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的感慨,
想到一路跋山涉水,远渡万山的艰辛磨难和自己心中的坚定信念,他又唱出“激三千以崛起,向九万而迅征”的豪情,
最后,当他追忆到那位异乡美丽的绿衣少女时,他又低低的诵出“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惹秋霜”和“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诗句来倾述自己对她的好感和思念以及自己无奈身世的感慨之情
正心游寰宇,尽遣泄心中凭古思今幽情之际,身后,一个梦境中时常念及的声音又在耳边幽幽的想起:
“你……是当日那少年吗?”竹汶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思道
“是她吗?不,不会的,怕是幻觉吧,嗯,是幻觉,对的。”望着眼前云波诡奇的壮观景色,听着四周呼啸起伏的阵阵罡风,如此高的险峰绝顶,她,一个娇躯弱质的女孩,怎会登上这涡绝顶?
唉,这几日来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刚才攀登峰顶时又是几个小时生死轮回间的考验,精神怕是紧张过度,开始白日作梦了。
正思虑着,身后那个等了良久的声音又再次的响起,小心翼翼的却又仿佛很坚定问道
“你,是他吧。”竹汶麟慢慢的,颤抖着转过身来……
面前一袭绿衣,窈窕的身影还是那么的清丽如水,还是那么的清俗脱尘,那无数回梦里浮现的容貌依稀浮现在眼前。
少女仿佛也激动的微微颤抖着,随着竹汶麟身形慢慢的转过,颤抖的更厉害了。
终于,当她看到竹汶麟的面容时,明眸里水雾氤氲,鼻翼不停的抽翕,嘴边微微的抖动,颤抖的语气轻声低语着:
“哦,是你,果然是你,真的是你。”
竹汶麟也浑身发麻,眼框发热,拱手抱拳,深深的施了一礼,也颤抖着说道:“小姐,是我,是我,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
少女呆呆的看着竹汶麟,一时无语。良久,当激动的心情慢慢的平复,她嘴角一翘,纤手一伸,“我的紫玉呢”那调皮的神态,让竹汶麟仿佛又回到了三月前那个初识的少女。
竹汶麟慢慢从内衣里翻出了那贴身佩带的紫玉,双手捧着,神色恭谨的递到少女的面前,“小姐赐予的物品,小子不敢或忘,日日贴身珍藏。”
“哼,算你总还算有点良心,既然你那么珍视它,就……就给你好了。”虽然嘴角上还露着调皮的神态,目光里却隐隐一丝惊喜和羞色。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少女道,
“今日有缘竟与你在此处相遇,我们就……就找个地方坐坐吧,我想,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你也一定想有很多话问我?”看着竹汶麟,目光中露出询问之色。
竹汶麟看着少女,深深的点了点头。二人走入四周的松林,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少女看着竹汶麟,低声道:“这回,你还不愿告诉我你的秘密吗?”
罡风呜咽,树影婆娑。
竹汶麟从与青莲道人偶遇开始讲起,大半年前那突逢不幸的家门惨祸,还有那迢迢万里无尽磨难的跋涉,一直到和少女相遇后,在破庙里三个月的城门苦候,还有这几个月来九回一生的寻仙攀山历险,荒外野林里的无数惊魂险恶,一直讲到斜阳西挂,听得少女唏嘘不止,惊叱连连,泪眼婆娑。
最后,竹汶麟停了下来,那曲折凄惨的人世遭遇,连自己这个当事者都被感染的神情迷离,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短短的七八个月的日子会经历这么多的坎坷。心里也一时的慨叹莫名。
少女温柔的望着竹汶麟,似水的目光中含含缕缕柔情,“真的没想到,你,你……这样的一个少年会经历这么多的事,这些事对我来说,别说经历,就是想象,都不会想象出来的。难为你了,到真是苦了你。”
沉吟了一会儿,少女突然道:“好了,该我啦,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目光中又露出慧黠调皮之色。
“当然有了,我想知道,首先,你的名字。其次,你怎么会爬上这千仞之高的绝域峰顶,然后……”
“笨笨笨——”少女可爱的撅着嘴道,“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大笨虫一个。这两个问题,换做是我,就是用脚趾头都会想出来的,哼,笨,笨!”
看着竹汶麟不解的神色,少女嫣然道:“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那个情景吗”
竹汶麟脑海中顿时浮现当日一幕幕的和少女的每一幅画面,少女那初时的蛮横,后来的温柔,最后的善解人意,……依稀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看着竹汶麟沉思在回忆里,少女笑问道:“想起来了吗?”“嗯!”竹汶麟点了点头,“那么,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竹汶麟又是一番沉吟,突然微笑道:“其实我早该猜出来了,就是一直没注意,小姐应该叫……”
“那么,现在,你还叫我小姐吗?”少女插道。
“唐溪雨,不,只要你愿意,我愿意这样叫你。”竹汶麟一时低下头来,心里扑腾扑腾的激烈的跳个不停。此时,并不是初识情事的他,心情的紧张竟然却不亚于当时那场惨变。
少女一时低头不语。竹汶麟偷眼看去,只见树影映照下的那如花娇靥上此刻却是满面绯红之色,少女低声嗫嚅着:“我,我为什么会不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
“哼,”少女突然站起身来,掂着脚说:“你,你欺负我,你,真是坏死了”而那绯红的脸颊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平息了一下甜蜜的心情,竹汶麟接着问道,“唐溪雨,那,那第二个问题呢?”
初次叫出少女的闺名,两人都是浑身一震,少女又是低头不语,仿佛在消化竹汶麟的语气,接着嘴角又是一翘,神色恢复了过来。
“至于第二个嘛……”少女突然跳了起来,“嘻嘻,我就不告诉你”说完,就跑出松林。
竹汶麟一时愕然,随即站起身追了出去,
只见少女站在石台上,正凭空远眺着远处天边的云景,神色间就仿佛陷入了回忆……
良久,少女才从回忆中惊醒。慢慢的转过身来,少女望着竹汶麟道:“其实,第二个问题你也应该能猜的出来,只是,你不愿意往那儿去想而己。”
幽幽的叹了口气,少女低声道,“该我给你讲我的故事了。”
“其实我的家世和你大致仿佛。不过,不同的是,我是一个豪门官宦之家的女儿。”少女轻轻的拉着竹汶麟的衣袖,两人并排着面对云海坐下,
“我的父亲是当朝三品布政司云平焕,就是当初,当初父亲将我送上了青城山学艺,原本我很认真的去学,过的很快活,直到有一天,从山下来了一个少年……。”语气一停,少女突然微微颤抖着低下头去。
两人一时无语,竹汶麟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烦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充满了胸癔,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远处,西下的夕阳映着天边的云霞绚丽多彩,变幻多姿。而两人此时正面对的东方的云浪,却因阳光的远去而显得去格外的诡奇,阴霾。
“……他失踪了,或者说死掉了,而我被父亲从讲武堂保了回来。”唐溪雨的语气更转低沉,“你和他好像,真的好像,虽然我有一点把你当作了他替身的意思,但我不想骗你,正如你真实的对我一样。”
唐溪雨突然抬起头来,明亮的双眸紧盯着竹汶麟的双眼,“不管一会你的选择如何,我都不会怪你。”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竹汶麟紧咬牙关,缓缓的点了点头。
少女又轻然的叹了一口气。“父亲只我一个孤女,娘亲又去世的早,所以自幼就是我们父女两人相依为命。但我自幼体弱多病,父亲遍请良医,也未能将我治好,后来父亲又调到京里为官,宦事繁忙。而我就更加孤单无依。直到,我遇到了我的恩师……”
说到这里,唐溪雨抬头看了一眼竹汶麟,“我的恩师在偶然一次云游中落脚我家,而我的父亲一直却是对修道中人十分的敬重。恩师因事在我家住了几天,后来听说了我的病情,因感于父亲对她的敬重,就毛遂自荐给我治病”
“我的病被师父治好后,恩师就和我父亲说,我自幼自弱多病的病根却是先天不足,应该是因为母亲在怀我的时候不小心引动了胎气,造成了胎气的亏损,所以我就,我就体质虚弱。”
唐溪雨凝望着天空,又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后来,一切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我的父亲同意了恩师带我去修道。我,自然也就成了那修真界的一员。恩师疼爱我,许我可以经常的回来探视父亲。那件事之后,过了两年,我又一次被放出山探亲,就,就遇见了你……”
又是一阵无语。
最后,唐溪雨幽长的低叹到,“我的师父,是青城山的仙长,青莲居士。”
“好了,”唐溪雨的语气颤抖的说道,“我的故事就是这些了,现在,你也明白了我这身世了,算是对你真心待我的回报了。剩下的,就,……只看你的选择了……”
慢慢的低下头去,语气渐不可闻。
夕阳终于带着最后一缕不舍的阳光沉入了西山。
夜色涌起,高耸入云的思茅坪峰顶此时却是格外的罡风凛冽。
那白日里本来绚丽壮观,令人心胸开阔的无边云海,此时在低沉的夜色下显得分外诡异阴森,仿佛一个个张开大口欲吞人而噬的恶魔厉鬼,迅猛如刀的罡风怒号着,猛烈摇曳那四周的松林,发出了一阵阵如千军陷阵,万马如嘶的惨烈声。
两人依旧呆呆的坐在那石台上。
任那罡风凌虐的摧残着自己的身体。却都仿佛是没有感觉的僵尸一样无动于衷。
竹汶麟此时的脑海里的思绪,却比这思茅坪顶那肆虐的狂风还要猛烈,还要激荡:
一会儿,他想到了那善缘碎裂成无数块惨状的残尸,一会又想到唐溪雨那初识自己时温柔怜惜的语气,一会儿,又想到了善缘那黑如焦炭的躯体,一会儿又握紧手中那温润的紫玉,
暴虐的血仇,似水的柔情,碎裂的残尸,哀怨的双眸……
第二百零八章
那一副副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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