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处长,今天是第一次上班吧?上周见过一面之后就没再看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薛丽丽快人快语地说。
“家里有点事,苏主任准了我几天假,所以今天才上班。”武威轻声说,好像不好意思似的。确实,一个厅机关的人,无缘无故调到二级机构,而且没有升职,那他不是犯了错误就是得罪了领导,还有什么可牛气的呢?只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
“欢迎你,武处长。我们单位虽然远一点,但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可以延年益寿。另外,同事之间坦诚相待,相处很好,不像有的地方关系复杂,成天勾心斗角的。在这儿上班,心情舒畅。你一定会喜欢的。” 薛科长也降低声音说。
武威赶紧纠正她,说自己不是副处长了,以后不要再叫他武处长,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碰到这样一个热情的熟人,武威的心情好了许多。两人一路聊着,感觉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武威一看时间,才四十多分钟。像这么远的路,要在市里,一两个小时还不一定到得了。看来在这儿上班还有一大好处:没有堵车的烦恼。
到了救护中心,武威先到主任办公室报到。苏主任对他很是客气,又是倒茶,又是递烟,说了许多顺耳的话。寒暄半天之后,苏主任才说:“老武,你是搞宣传出生,那就到宣传科吧。先熟悉熟悉情况,具体工作以后再说,不用着急。”
武威说:“行。我听主任安排。”
苏主任说:“老武呀,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有什么事——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你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能帮忙的我肯定帮。”说着打电话叫来薛科长,给她交代了一番,嘱咐她要多向武威学习,工作上多多商量。
薛科长爽快地一一答应了,带着武威来到四楼,这里是宣传科的地盘。薛科长打开科长办公室旁边的房间,告诉武威这是他的办公室。武威一看,比自己在厅里的办公室大。里面除了办公桌椅外,电脑、沙发、文件柜、饮水机等等,一应俱全,心里十分满意。最让他高兴的是,窗前还摆放着几盆郁郁葱葱的植物,让人赏心悦目。
薛科长说:“我们这儿除了远一点,上班不方便,其他条件还是不错的。每人都有单独的办公室,中心还有食堂。中午不回家的可以有个吃饭、休息的地方。”
两人聊了一会儿,薛科长回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武威上网浏览了一下天下大事,又翻了翻报纸,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武威在食堂吃罢饭,在办公室沙发上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到院子里转了一圈,看了看那些笼中的飞禽走兽。
下午和上午一样,没什么事,武威除了上网,还拜访了左邻右舍的同事们。抽抽烟,聊聊天,转眼就到下班时间了,他和大家一起在办公楼前乘坐班车返回市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武威很快便发现了在这儿上班的缺陷。首先是信息不灵。虽然天下大事可以通过报纸、网络了解,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少。但天下大事对他这一级的公务员来说难免过于遥远,仅仅能用来消磨时间而已,并无直接的关系。而和自己有关系的、关心的,又上不了报纸网络。比如说厅里有什么新动向,厅长有什么新举措,谁跟谁走得近,谁跟谁闹僵了等等。
其次是交往不便。武威觉得和战友、同学、老乡的来往明显减少。只有安排在周末的活动他才能参加,其他的则只好放弃。久而久之,交往的圈子好像缩小了好几圈,和朋友们的聚会大大减少,整天看见的就只有救护中心的这些同事。
第三是不自由。到了单位,就好像动物园里的动物,虽然身上没有绳索的捆缚,但你却出不了这个院子。有个什么急事也无法,更不用说提前下班、没事溜出去办私事了。
总之,救护中心虽然环境优美,同事关系融洽,但武威觉得这不是个干工作的地方,只适合周末度假,除非你铁了心要隐居。这里离权力中心过于遥远,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中心主任苏小林——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厅长们的面,恐怕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次。即便是匹千里马,在这里也只能老死马厩,何况他还算不上千里马,顶多算匹良马而已。
哲人说过,政治家失去权力,也就失去了生活的意义。武威不是政治家,但他却有政治家的理想和对权力的无限热爱,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喜欢攀登权力的高峰,他喜欢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他喜欢灯红酒绿的生活,但这里都没有。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是田园牧歌似的,没有他施展才华的余地。武威担心,日子久了,自己会像桃花源中的人那样“不知有汉,何论魏晋”。但一时半会又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耐心等待机会。
春天来了,送到救护中心的动物也多了起来,主要是各种飞禽。原来,救护中心紧邻洹水湿地自然保护区,那里是候鸟们南来北往的重要中转站,相当于京广铁路线上的郑州、武汉。每当春秋季节,成千上万的天鹅、灰鹤、野鸭等候鸟就会从远方来到这里,在空中飞翔、在水面游弋、在岸上歌唱,洹水两岸一片鸟的世界。这些长途迁徙、精疲力尽的鸟儿要在这里休息觅食,补充体能,然后飞往北方或者南方的老家。
鸟儿们的身影引来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有人用猎枪、用大网,甚至用毒饵为它们布下天罗地网。河滩上、芦苇中经常响起枪声和鸟儿的哀鸣。与此同时,四周的小饭馆生意红火,食客们远道而来,品尝着各种野味珍馐。
因此,这个季节便成了森林公安打击盗猎贩卖野生保护动物的关键时期。野生保护动物救护中心也热闹起来,隔三岔五就有人送来各种飞禽走兽。笼舍里鸟鸣兽叫,热闹非常,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动物园。
今天一大早,湿地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又送来了三只天鹅。它们的翅膀被打断了,耷拉着,雪白的羽毛染上了殷红的血迹,非常醒目刺眼。虽然罪恶的子弹未能击中要害,侥幸保住了小命,但兽医说它们可能难以重返蓝天、自由飞翔了。
看着这些受伤的鸟儿,武威感慨万千,竟然生出些怜悯之情。在强大贪婪的人面前,动物是弱小的,它们被驱赶、被虐待、被猎杀,它们的羽毛、它们的皮、它们的肉成了人们的身上衣、盘中餐。在徐明理这样的大人物面前,自己不也是弱小的吗?受尽委屈和打击报复,却只能忍气吞声。武威怜悯这些鸟儿,也怜悯自己。
午餐时,苏主任又召集科以上干部到餐厅单间聚餐。这次不喝虎骨酒了,要品尝一道名菜。服务员端上来一盆连汤带肉的菜,腾腾地冒着热气,肉香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苏主任招呼大家说:“来来来,动手,动手。”说罢夹起一块肉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在领导的模范带头下,众人纷纷一展身手,捞起肉啃起来,吃得十分香美。
武威用勺子一捞,看见肉里有鹅掌、鹅头一样的东西,突然想起那三只送来的天鹅,心里起了疑心,该不会是天鹅肉吧?于是不动声色问道:“什么肉啊,这么香?”
“鹅肉呀!你没看见,这是鹅掌、鹅头。”有人抬头说,还用筷子指了指盆里。
“吃一块尝尝,炖得很烂,味道不错。”薛科长说着夹了一块肉放在武威的盘子里。
“天鹅肉吧?”武威看了看盘子里的那块肉说。
“管他什么肉呢,好吃就行。”有人说。
没有人正面回答武威的问题,这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夹起盘子里的那块肉放到薛丽丽的盘子说:“我不吃鹅肉。”为了打消别人的疑虑,进一步说明自己真的不吃,又补充道:“飞禽肉我都不吃。”
苏主任看了看武威,没有说什么。
从食堂出来,武威到办公楼后面圈养天鹅的笼舍看了看,早晨送来的的那三只天鹅不见了踪影,空空的笼舍里只有几根凌乱的羽毛,这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想。苏主任的虎骨酒,大概也是这里的老虎骨头泡制的吧。
武威突然觉得救护中心的工作与医生颇为相似。有人认为医生是治病救人的,也有人认为医生是谋财害命的。兴许,在别人眼里,他们这些专职的动物保护工作者也是这样的。
下午,武威正在网上关心天下大事,苏主任端着茶杯走了进来。他扔给主任一支烟,自己也叼上一支。
苏主任在沙发上坐下,点着烟吸了一口说:“老武呀,天鹅的事你可能误会了。那几只天鹅伤势太重,没法救治了。饲养场的李主任问我怎样处理, 我想扔掉也是浪费,况且是受伤死的,也没什么禽流感之类的病,所以让食堂炖了,也算是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咱们单位不比厅机关,经费十分有限,能节约一点是一点。你别误会了,以为我们经常宰杀野生动物,天天吃天鹅肉呢!”
“苏主任,你才是误会我了呢。我是真的不吃长毛的动物,鸡鸭鹅肉都不吃,并不是单单不吃天鹅肉。我知道,那几只天鹅伤得很重,反正也救不活,杀了给大家改善伙食也算是物尽其用,可以理解。我并没有其他想法,苏主任多虑了。”武威言不由衷地说。心想,你骗鬼去吧,那几只天鹅翅膀受了点伤就会死?哪这儿的兽医肯定是庸医。
“老武,你说的不对。那几只天鹅可不是宰杀的,是自然死亡的。这可不能随便乱说啊!哈哈哈!”苏主任笑着纠正道。
后来,武威发现,只要有人送来野生保护动物,第二天食堂的菜就会丰盛很多。这段时间经常鸡鸭鹅肉不断,也不知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又是红烧又是清炖,香气扑鼻,令人产生条件反射,忍不住流哈喇子。但他没有口福,只能看着别人大吃大嚼,自己偷偷咽口水。
其实在吃这方面,他保持着国人的优良传统。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汽车,水中游的除了轮船,其他的都吃,并无什么禁忌。只因上次良心发现,由笼中的鸟兽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免同病相怜,才不忍下箸的。为了掩饰自己的想法,便撒谎说不吃飞禽。此后,他在食堂就餐再也不敢点这些菜,以免被人识破。
武威的良苦用心并没有得到好报。他发现,那几个家伙聚餐的时候经常背着他,总是偷偷摸摸的从食堂后门溜进他们专用的单间,好像贼一样。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但又无可奈何。
救护中心收养的鸟儿不知是因为数量太多,还是生命力太顽强,终究没有全部成为盘中餐。这些劫后余生的鸟儿终于盼来了希望、盼来了自由——爱鸟周到了。
每年四月的第三周是本省的爱鸟周。为了宣传爱护鸟类、保护自然这一主题,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照例要举行一系列宣传活动,其中最重要的是爱心放飞,就是把那些收养的鸟儿放归大自然。
今年的爱心放飞活动如期在洹水湿地保护区举行。作为主办单位,救护中心全体人员忙碌起来,尤其是宣传科。为了制造声势、扩大宣传效果,他们又是刷标语、印刷宣传资料、筹备仪式,还邀请了许多媒体记者和有关部门的领导。武威在救护中心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闲人,本没有他的事,但受党教育多年,不好意思光领工资不干活,也跑前跑后地帮忙。
放飞仪式举行的那一天,来了许多人,还有农林厅的领导,十分热闹。武威挎着照相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负责照相了。突然,他眼前一亮,在镜头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杜大凤,这个害他被贬到救护中心的罪魁祸首。杜大凤满面春风站在领导身边,正捧着一只鸟儿准备放飞。看上去气色很好,依旧风采照人,丝毫没有深宫怨妇的憔悴和忧郁。
武威赶紧按下快门,一连拍了好几张,把鸟儿飞向空中、飞向自由的精彩画面定格在相机里。
杜大凤也看见了武威。放飞了手中的鸟儿,她走到武威面前招呼道:“武处长,好久不见了,还好吧?”
“还行。”武威本想拍完照就走开,见她朝自己走过来,也不好在大庭广众面前做得太过分,让她难堪,于是淡淡地说。
杜大凤身着白色紧身衫,外面套着一件红色短风衣,没系衣扣;下着蓝色牛仔裤;头发高高挽起,好像古代的仕女;把传统和现代巧妙地统一起来,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听说你调到救护中心了,是吗?”杜大凤问。
“嗯。春节后调来的,已经快三个月了。”武威看了看空中飞翔的鸟儿说。他不敢看杜大凤的眼睛,害怕看到同情和怜悯。那是给予弱小者的恩赐,他不需要。
“为什么呢?”
“这你得问厅领导,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领导让在哪儿干就在那儿干呗,我有什么办法。”武威说。心想,你难道不知道原因?要不是为了你和那老东西的好事,我何至于落到眼前这般境地?
“你怎么样?”武威本想问她和那老家伙关系怎样,又不知如何表达,只好客套地说。
“能怎样?还那样呗,马马虎虎。”杜大凤说。
“不会吧?我看你气色很好,比以前更漂亮了。”武威望了杜大凤一眼,一本正经地说。
“你真会说笑话。老太婆了,还谈什么漂亮不漂亮,只要上街不影响市容就阿弥陀佛了。”大凤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美美滋滋,脸上的笑容也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她和徐明理早已和好如初。杜大凤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当了二奶,对大奶并没有产生“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对徐明理的要求也不高。虽然想过与他结婚,但基本上是属于做白日梦那一种,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所以并没付诸行动。前些时候之所以闹情绪,只是因为觉得徐明理冷落了她,冷落了她的儿子。
徐明理是个聪明人,对付女人经验丰富、办法多多,搞清了原因之后,没费什么劲就令她回心转意了。现在两人比当初还要好,徐明理一周起码在她那儿住两个晚上。
“才三十多岁就敢说老?你没听说女人四十一枝花吗?你顶多算是花骨朵,好日子还长着呢!”好久没和女人打情骂俏了,武威突然来了兴致。这段时间过得太平淡,连生活的乐趣都没有了。
“乱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句话?”大凤笑着问道。
“怎么没有?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花。”武威信口胡说道。
“胡扯。”
两人说笑着,其乐融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在亚龙湾的沙滩上一样。
中午,救护中心设宴款待厅领导和媒体记者。
饭后,武威带杜大凤参观了救护中心和自己的办公室。
“没想到,你们这儿环境这么好,条件也好,真让人羡慕。”杜大凤坐在武威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喝水一边说。
“那是,动物住的地方环境不好能行吗!你要愿意也可以调来嘛,我第一个表示欢迎。”武威说。
“我才不愿和动物住在一块呢。”大凤笑着说,然后问:“你真的愿意待在这儿,不想回厅里了?”
“我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关键是领导怎么想。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待在这儿又能上哪儿呢?”武威无奈地说,神情一下黯淡了许多。
“办法是想出来的,只要愿意想,总归是会有办法的。”大凤看他那沮丧的样子,又好笑又不忍心。
“哪你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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