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省长的公务员不是好公务员的- 第35部分

　　两人急忙说，谢谢厅长，谢谢厅长。然后，你看我，我看你，又都不说话了。按不成文的规矩，这种场合应该由级别最高的人来回答厅长的问题。老郑当过副处长，现在是调研员，正处级干部，自然应该由他回答厅。但老郑一心等着退休，早已清心寡欲，已经把这些事置身度外；另外，老同志都节俭惯了，舍不得花钱，一提花钱就心痛——即便花的不是他的钱，完全没有一点刺激消费、促进国民经济健康发展的观念。武威不好抢着回答，又担心老郑太保守，提的要求太低，看他的目的是想眉目传情，暗示他一下。

　　老郑看武威则有一点刮目相看的意味，心里赞扬道：这小子行啊，第一次见厅长就敢张口要钱，还打着老干部的旗号，假冒处长的话。他知道陈处长不爱活动，从来不进活动室，对老干部们的活动不管不问。要他为老干部谋点好处，那是不可能的。小武这人看来还不错，知道为大家争取点利益。

　　“小武，你分管活动室，你说吧。”老郑终于开腔了，却是对武威说的。他一辈子在机关混，别的不会，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明白武威给他使的眼色，于是把回答厅长的机会留给他。

　　“我也说不准，估计用不了多少钱。连装修带采购器材，简单一点，十来万就够了。这样吧，厅长，我回去调查一下，然后列个计划，下周报给您审批。”武威小心地说。他知道领导们喜欢准确严谨，尤其是在数字上，讨厌笼笼统统、含含糊糊的，认为那是工作不认真的表现。他可不想给厅长留下一个坏影响，不敢狮子大开口。唐僧肉是不能吃的，连想都不能想。想吃唐僧肉的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孙悟空一棍子打死，就是被他请来的神仙捉拿归案。

　　送走了厅长，已经快八点了，武威却并不急着回家。他像一只潜行的老虎一样，不动声色地巡视着自己的地盘，观察着猎物们的动向。老干部活动室有两个相通的大房间，外间摆放着乒乓球桌，角落里还有张破桌子，几把旧椅子，那是老干部们下棋打牌的地方。打球的和下棋的相互影响，都难以尽兴。里间锁着门，里面堆着几只旧沙发、旧桌子，算是仓库。看上去，活动室杂乱不堪，破破烂烂的，他以前都不愿意进。但因为厅长今天大驾光临，突然蓬荜生辉，好像成了圣地一样，就像释迦牟尼成佛时菩提树下那片荒地，少林寺的达摩祖师修炼时呆过的达摩洞一样。

　　看着这些破桌旧椅，武威觉得特别亲切，不时轻轻摸一把，就像抚摸自己喜欢的女人一样，心里特别舒畅，还有一种微醺的感觉，竟然产生了幻象。他仿佛看见自己坐在庄严的主席台上，正发表重要讲话；又看见自己出现在电视里，正和漂亮的女青年亲切交谈；还看见自己在官员的簇拥下，向欢迎的人群挥手；……武威预感到，这小小的活动室是他的福地，是他立地成佛的地方，是他东山再起的地方。

　　武威巡视完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情绪高昂，也不觉得饥饿，拿出纸笔，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偶尔抬头凝思，然后又俯身奋笔疾书。一直弄到十一点，他才离开办公室回家。

　　周一一上班，武威就向陈处长汇报装修老干部活动室的事，并把自己拟好的计划给他审阅。

　　陈处长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仔细看计划。武威的计划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装修，另一部分是器材采购。装修的标准、要求、效果，器材的规格、质量、价钱，都写得详细具体；单价多少，总额多少，开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可见是用了心的，考虑得很周到。

　　陈处长很满意，点头说：“行，就这样办吧。”然后提笔签上：“同意。请仇厅长审批。”并署上自己的大名。签完之后，他抬头对武威说：“小武，这事就由你负责吧。一定要保质保量干好，千万不要辜负厅长对咱们老干处的关心。”

　　“处长，你放心。我一定办好，让你满意，让厅长满意。”武威满怀信心地说。

　　接着，武威把报告送到厅长秘书办公室。厅长秘书早换人了，不是徐明理当厅长时的方秘书。当秘书就像买彩票，完全靠运气。运气好，跟的领导升官了，自己也跟着升。运气不好，跟的领导下台了，新任的领导一般是不会用的，常常给个闲职，打发到一边呆着。如果倒霉，跟的领导犯错误被撤职，那下场就惨了。所以，别看当秘书风光，要想混出个人模狗样也是不容易的。现在的厅长秘书是个年轻人，姓胡，也是办公室的老人，武威认识。

　　武威到了胡秘书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听见里面说请进之后，才推门进去。

　　胡秘书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一看是武威，热情地说：“哎呀，老武呀！稀客稀客，好久不见了。听说你调回来了，上班了吧？”

　　“已经上一星期的班了。你现在高升了，也开始官僚了。”武威扔给他一盒中华，跟他开玩笑说。

　　胡秘书接住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高升什么呀，为领导服务，为领导服务而已。”

　　扯了一会儿闲篇，两人才说到正题上。听武威说明了来意，胡秘书接过他的报告翻了翻，说：“你等着。我这就给厅长送过去。”说罢出了办公室。

　　武威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间办公室。他太熟悉这儿了，熟悉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他曾经天天光顾这里，甚至一天来好几次，和这儿的主人方秘书聊天，也一同研究执行徐明理交代的特殊任务。那时候，他自以为是徐明理的信赖的人，一心一意为他效劳，谁知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被一脚踢出了机关大院，发配到郊区的救护中心。一切好像都没变，文件柜、办公桌、沙发，好像还是以前的，连位置都没动。看着这些熟悉的物品，武威有一种物在人非的感觉，不禁感慨万千。

　　武威正在感慨的时候，胡秘书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老武，你来一下。厅长有事跟你说。”

　　武威连忙站起来，跟着胡秘书进了厅长办公室。

　　仇厅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武威写的那份报告，对他说：“坐吧。”武威规规矩矩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作出聆听厅长指示的姿态。

　　厅长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武威一一作了回答。厅长表态说：“报告我看了，很好，就按计划办。这是件好事，让老干部们有一个良好的活动环境。但好事一定要办好，不要让老干部有意见。”说罢把报告还给了武威。

　　“您放心，厅长。我一定把这项工作做好，让老同志满意，让领导放心。”武威表决心地说。

　　厅长点点头，好像很满意他的态度。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武威就告辞了。他觉得仇厅长很平易近人，丝毫没有一点架子，让人有一种亲切感。不像徐明理，总是不冷不热的，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他本想多聊聊，但又怕影响厅长办公。领导日理万机，日程都是安排好的，不能随便耽搁。

　　接下来，武威便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很快就开了工。不到一个月，大功告成，一个焕然一新的活动室呈现在大家面前。

　　武威的指导思想很明确：装修简洁明快，钱主要花在器材上。装修很简单，铺了木地板，刷了刷墙，重新装了灯（以前有些暗）、给窗户安装了窗帘，看上去宽敞明亮。

　　武威把活动室里间的仓库腾了出来，重新进行了规划。外面一间是专门用来打乒乓球的，中央摆放着崭新的乒乓球桌，靠窗是一溜沙发，旁边放了一台饮水机。此外再无其他东西，显得格外宽敞，打球时不再受空间的限制，可以尽情发挥。那张乒乓球台是名牌货，是国际乒联批准的比赛用品，可以用来进行国际比赛。里间则一分为二。一半是下棋打牌的地方，摆放着新买的棋牌桌，可以自动洗牌发牌。老干部们打麻将再也不用自己洗牌了，可以节省许多宝贵的时间，多打几把。另一半是健身锻炼的场地，健身机、跑步机一应俱全，全部是新的。

　　处里三位领导视察之后，很是满意，夸赞武威会办事。尤其是老郑，摸着那张球桌，就像摸着漂亮女人的手一样，迟迟不肯松开，嘴里连连说道：“好球桌，好球桌。”恨不得马上打两局。

　　老干部们看了之后更是喜不自禁。有人当即坐在棋牌桌边玩起来，有人在健身机、跑步机上试来试去。纷纷赞扬老干处总算是给老干部办了一件实事，夸奖武威能干，刚一来就解决了长期未能解决的问题。

　　武威赶紧纠正他们，说主意是陈处长出的，钱是邱厅长批的，他只不过是跑跑腿而已，不值得大家表扬。他知道，作为一名好公务员，不管取得什么样的成绩，首先要归功于组织，归功于领导，切不可贪功为己有，否则是没有好下场的。

　　武威的明智之举果然得到了回报。他发现陈处长突然对他好起来，经常表扬他。原来，有老干部当面赞扬陈处长领导有方，关心老同志，热心为老同志服务，为老同志办了一件大好事。陈处长虽然谦虚地说：“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我的职责。”心里却喜滋滋的。他本来对这事不管不问，没花过一点心思，却得到了老干部们的高度评价，怎么会不高兴呢？他觉得武威这人不错，会办事，对他产生了好感。

　　武威办这件事确实是一心一意的，没想过要从中捞取一点好处。他严把质量关，坚持一分价钱一分货，所有的物品都是货真价实的。不像有的人，总是借给公家采购的机会，和不法商家勾结，以次充好，从中吃回扣。他没收商家一分钱，没吃一顿饭。后来商家过意不去，送了他一副好球拍。他正准备练乒乓球，以前的球拍找不着了，刚好缺这东西，便笑纳了。

　　武威本想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仇厅长，邀请他来打球。但又觉得不妥，毕竟和厅长还没熟悉到这样随便的程度，不能为这样的小事打扰厅长。于是，他给胡秘书打了电话，请他转告厅长活动室整修好了，请厅长方便的时候来打球。胡秘书说厅长出差了，不在家，回来后一定负责转达。武威叮嘱他别忘了。这些人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前途，根本不会为别人考虑，不明白这事对他武威的重要意义。

　　趁此机会，武威开始练习乒乓球。打球和下棋一样，如果和臭棋篓子下，水平只会越来越差。只有敢于向高手挑战，才能不断进步。但许多人并不这样，他们习惯吃柿子拣软的捏，喜欢向水平不如自己的挑战，因为这样才有取胜的把握，才能享受胜利的快乐。就像美国打仗一样，总是挑选那些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国、穷国下手，像伊拉克、南联盟、阿富汗之类。

　　武威不一样，他喜欢挑战强者。只有战胜了强者，才能证明自己强大，获得的荣耀和快乐才会更多、更强烈。他不喜欢与弱者交手，觉得像戴着拳击手套打架一样，总是不过瘾。

　　武威把老郑锁定为对手。他觉得，要想成为仇厅长的球友，至少得达到老郑的水平才有资格。老郑虽然打不过仇厅长，但水平差得并不多，还属于旗鼓相当的范围。如果老郑再耐心一点，再年轻一点，也不是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最重要的是，只有达到老郑的水平，才能让厅长觉得过瘾，才会找他打球。

　　第一次和老郑打球，武威便尝到了向强者挑战的滋味。五比零，武威完败，而且每一局得分都没超过七分，最少的时候只得了一分，还是老郑失误送的。由于好些年没摸球拍了，一上场，武威觉得胳膊也僵了，步子也不灵了，浑身使不上劲，没有一点感觉，再加上不适应老郑的球路。没等他搞明白怎么回事，就稀里哗啦败下阵来。后来，他慢慢找到了一点感觉，渐渐地有了起色。虽然仍旧输球，但得分却逐步提高，有一局还得了七分。这大大鼓舞了他的士气，坚信再练一段时间一定能够战胜老郑。所以，他不仅没有灰心丧气，反而士气高涨、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打完球已是八点多钟了，武威请老郑喝酒。两人找了一家小店，点了几个小菜。酒却是好酒，是武威带来的，还是他当副处长的时候攒下的。这几年不当领导了，也没人给他送酒了，全靠吃老本。幸亏他精打细算、细水长流，除非办重要的事，一般不舍得拿出来，这才坚持到现在。但存货已经不多了，大有坐吃山空之势。今天一来高兴，二来有求于老郑，这才拿了一瓶出来。

　　武威斟上酒，对老郑说：“郑处长，我敬你一杯。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今后还请多多指点。”

　　“小武，你太客气了。咱们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老郑说。

　　两人举杯一碰，一饮而尽。几杯酒下去，两人说得越来越投机，好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样。其实他俩共事还不到两个月，也是第一次喝酒。老干处和其他处室不一样，公款吃喝的机会并不多，确实是农林厅的先进单位，也是真正的清水衙门。

　　老郑酒量显然不大，很快便有了醉意，絮絮叨叨向武威讲述他在农林厅三十多年的光辉历程，评点各路英雄好汉。他讲的许多领导武威并不认识，也没法插嘴，只好像小和尚念经一样，有口无心地听着。只是讲到徐明理的时候，他把耳朵竖了起来，想听听他是怎么评价的。

　　老郑说，徐明理是历任厅长中最差劲的一个，也是最胆大妄为的一个。他以为他干的那些事大家都不知道，任人唯亲、打击报复、贪污受贿、包养女人，没有什么事他不敢干。老干部们对他意见最大了，还有人到省纪委告他。别的不说，你看看他用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司机，要能力没能力，要水平没水平，连大学文凭都没有，就因为给他开车，一路高升，短短几年就当上了处长。农林厅多少人混了一辈子还混不上个正处待遇，大家能服气吗？

　　武威知道他说的是袁伟。袁伟虽然没读过正规大学，但能力还是有一点的，至少协调能力不比别人差。他觉得这样评价袁伟有失公允，但并没有为他辩护。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老郑说，当初大家背后议论你也比较多，都说你是徐明理一手安置的，是他的心腹。现在看来是误会了，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被发配到救护中心，也不会调到老干处，早就当上处长了。听说你得罪了徐明理才被免职的，你怎么得罪他的？

　　武威急忙否认。他不想再提起往事，也不想让大家知道他和徐明理的关系，毕竟那不是什么光辉事迹，需要大力宣传、广而告之。

　　吃罢饭，武威不放心老郑独自回家，要送他回去。老郑豪气万丈地说：“没事儿，今天高兴。这点酒不算什么，我没醉。你走吧。”但脚下不稳，已经像神仙一样凌波微步了。

　　武威坚持把他送到家门口，这才离去。

　　第二天，武威感到腰酸胳膊疼。他知道这是长期不锻炼的结果，仍然坚持练球。他迫切希望提高自己的球技，不愿耽搁、浪费任何一点时间，每天都拉着老郑练习，不时请教，像一个虚心好学的小学生。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乒乓球水平突飞猛进，已经恢复到当年的百分之六十左右。和老郑比赛，一般也能得七八分，偶尔也会赢一局两局。

　　一个周末的下午。下班之后，仇厅长来到了老干处活动室。他穿着运动服、运动鞋，还提着一个黑皮包，显然不是来检查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