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能怪张求仕狂妄自大。在实际生活中,巡视员、副巡视员一般由即将退休的厅长、副厅长改任或升任,或者照顾快退休的资深处长,升任为副巡视员。目的是过渡一下,为适应退休生活做准备。处级干部则有些不同,副处长要升任处长,一般要经过调研员这个门槛,直接提拔的比较少。因此,张求仕自认为,在办公室他和关主任是平级的,就像省长和省政协主席一样。无奈办公室没有政协这样的组织,只好委屈自己、放低身段,排在关主任之后。主任不在,他自然要当仁不让,肩负起领导的重任,摆出领导的架子。
但张求仕并不听从关主任的吩咐,冲着门口说了句:“啰嗦!来来来,咱们喝酒。”
在张求仕的带领下,大家喝得热火朝天,尽兴而散。
第三章 下乡检查
武威终于等来了和一把手徐明理厅长见面的机会。
这几年搞生态建设,上马了好些林业建设工程。其中退耕还林二期工程是国家重点林业工程;农田林网改造和城乡绿化是省重点建设工程,并被省政府列为向全省人民承诺办好的十件大事之一。厅长自然十分重视,亲自挂帅抓这事。
但竟然有人胆大包天,虎口夺食、狮口拔毛,采取虚报多领,甚至无中生有等方法,骗取工程款。接到举报,厅里派人重新核查验收。他们竟然买通核查人员,核查结果自然和以前的一样。
有忠义之士实在看不下去,冒着危险,通过各种渠道把情况反映到了厅长那儿。厅长十分震怒,下令彻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予以严惩。
厅长办公会议决定:各处室抽调一名政治觉悟高、工作能力强的副处级以上干部,和业务部门组成十五个复查小组。一个小组负责一个省辖市,严格认真进行复查,把真实情况报告厅党组。
办公室也要出一个人。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费力不讨好,自然没人愿意去,但其他人都有不去的理由。女同志下去不方便,首先排除在外;剩下的男人都有自己分管的一摊工作,离不开,一旦离开地球就不转了。只有武威像个闲人,没有分管什么事,像办公室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但他也不想去,他对关主任说:“我不符合条件。厅里要求副处级以上干部,我才是个主任科员。”
主任说:“谁说你不是处级干部?副团都干了四五年了。虽说现在是主任科员,不是还享受副处待遇吗?政治待遇并没降低呀!你就不要推辞了,就这么定了。”
原来自己还享受着副处的待遇,虽然是在干活的时候。武威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便责无旁贷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复查组临行前,厅长亲自接见了全体人员,并发表了重要讲话,阐明了道理,交代了任务,明确了纪律,提出了要求。厅长强调,这不光是一项工作任务,也是一项政治任务。同志们不仅要对厅党组负责,也要对自己的政治前途负责。大家明白厅长的意思。
徐厅长之所以下这么大的决心,动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来彻查这件事,是有很重要的原因的。一方面是职责所在,另一方面是他迫切需要在生态建设方面出点成绩。
农林厅分管全省农业和林业。作为一个农业大省,按理说农业是大头。农业是一个古老的行业,如今已经发展到了相当高的水平,要想在短期内搞出点名堂却很难。就像一个运动员,水平已经发挥到极限,要想把成绩哪怕稍微提高一点点也是极其艰难的。厅长深知这一点。
而林业则不同,虽然也是古老的行业,而今却枯木逢春,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全球气候变暖、生态环境恶化,林业的作用被人们重新认识。更重要的是,中央提出了建设生态文明的任务,要求在全社会牢固树立生态文明的理念。各省闻风而动,规划并实施了一系列林业生态工程建设。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做一番文章还是大有可为的。
从个人来说,徐厅长迫切需要一份漂亮的政绩。他在厅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六七年,早过了一个任期。但他年纪并不大,刚刚五十出头,还不到颐养天年的时候。他不想在此养老送终,想搏一搏、冲一冲,也许就能搏出个似锦前程、开辟出一片新天地。即便升不上去,平调到省辖市任市委书记也行。
徐明理曾经是全省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之一,四十出头便出任省辖市市长,被誉为少壮派的代表,前途不可限量。也许是少年得志,也许是年轻气盛,他和市委书记的关系并不协调,两人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
市委书记白克明是一位老同志,比徐明理年长一轮,都是属虎的,原来任市长,徐明理接他的班。白书记在发展经济、经营城市上有自己的一套理念,并已施行多年,成效明显。徐明理当了市长之后,不愿走别人的老路,为别人做嫁衣,他要另起炉灶,重新描绘大好河山。有人要抛弃自己的那套法宝,白书记自然不高兴,觉得这个年轻人太自大、太急功近利。两人从此有了心结。加上后来在人事任用等许多方面的对立和不和谐,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终于到了一山难容二虎的地步。结果,徐明理的市长任期还没干满一届,省委决定调整市委班子,他和当时的农林厅厅长吴大勇对调。现在,吴大勇已经当了好几年的书记了,下一步很有希望进省委班子。
厅里知道徐明理这段经历的人都说,厅长把到手的副省这只肥鸭放飞了。因为,除了省发改委、公安厅这样的要害部门的一把手,其他厅局长要想直接升副省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还没有这样的先例。省辖市书记就不一样了,当然除了“被双规”的,最不济也能到省政协当个副主席。所以,厅长想干一番业绩的迫切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带着光荣的使命,武威率领复查小组全体人员乘坐一辆中巴车直奔洹水市。他们复查组共有六员大将,除组长武威外,还有副组长规划院的工程师老肖、造林处的罗军、规划院技术员小赵和小方、司机小侯。洹水市是此次复查的重点,举报信雪片一般飞到厅里,众人皆知。武威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心理准备。
很快到了洹水市。汽车刚驶出高速路口,武威便看见了等候的洹水市农林局领导。六七个人,四台车,比轻车简从的复查组排场多了。武威并不认识他们,因为上班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认识各路诸侯,还是司机小侯提醒他的。
车靠边停下。武威下了车,在老肖的介绍下,和迎上来的局长们握手寒暄。因为搞工程,老肖经常在下面跑,和他们都认识。听了老肖的介绍,武威知道,整个市农林局领导班子几乎是倾巢出动了,可见他们对复查这件事多么重视。他明白,凭自己小小的、而且还是冒充的副处级干部身份,是享受不起这种高规格的待遇的。况且,此次复查,厅里并没要求市局协助,所有人员和器材都是厅里抽调的。这其中必有缘由。此地不宜久留,武威暗自决定改变行程。
打定主意,武威对洹水市农林局长林爱民说:“林局长,我们今天要赶到洹源县,就不打扰你们了。”洹水市因洹水得名。顾名思义,洹源县就是洹水的源头,是洹水市最偏僻的一个县,地处山区,不通高速,路不好走,得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达。那里是退耕还林二期工程的主要实施地之一。
林局长热情挽留,说马上就到中午了,吃了饭再走,不耽误的,其实还不到十一点。武威不松口,坚持要走。局长一看留不住,便想派一位副局长一同前往协助工作,也被武威谢绝了。局长好像有些不高兴,不再说什么。
告别了市农林局的领导,武威他们并没有马上走,在城里转了一圈,看看到了饭点,便找了个饭店饱餐一顿。一边吃饭,老肖一边问武威:“头,我们今天真的去洹源?”
武威抬头冲他狡猾地笑了笑,反问道:“你说呢?”
老肖一下明白了,说:“我说呢,计划去洹东的,怎么改成去洹源了?原来是虚晃一枪。洹源农林局那帮小子肯定要把我们骂死了,在公路上白冻了一天,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见那帮倒霉鬼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饭后上车出发,很快便到了洹东县。路上果然没有迎接的队伍,武威一行悄悄进了县城,也不去县农林局,找了个宾馆安顿下来。
见时间尚早,武威和老肖商量,趁没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找个点看看真实情况怎样。老肖没说什么。武威便叫技术员小赵拿来计划书和工程图,把工程图摊开在床上,然后从计划书中挑选一个退耕还林项目。项目在一个叫大荒坡的地方。大家商定了路线,带上定位仪和测量工具便上车出发了。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武威下车一看,一片荒坡秃岭,秋收后的坡地上偶尔点缀着一两棵树或者几丛灌木,没有一点植树造林留下的蛛丝马迹,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大荒坡。这可是重点林业工程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叫小赵和小方再对照图纸核查一下,别弄错了。自己也翻开计划书仔细看了看,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两年前这里就该种上了树。如果按计划种了树,现在虽然还没成林,但也不至于如此荒凉;如果没种树,哪工程款花到哪儿去了呢?
武威想起了一个笑话。有一位小学美术老师布置学生画画。一个孩子光顾了玩,没有画,看见别人兴高采烈地交作业,生怕老师批评,心里甚是着急。突然,他灵机一动,拿出一张白纸,在一角写上“牛吃草图”几个字,然后署上自己的大名,高高兴兴交给了老师。老师一看,问他:“你画的什么呀?”答:“牛吃草呀。”“草呢?”“被牛吃了。”“牛呢?”“吃完草走了。”老师无语,终于被画坛神童惊呆了。
武威没想到农林系统竟然也有这样的天才——可能是当年的神童长大了。更让人震惊的是,这样的工程竟然通过了核查验收!施工造假不可怕,可怕的是督查、验收的单位视而不见,甚至一同造假。武威想,如果问负责这项工程的人树呢?不知他们会怎样回答。
武威愤愤地说:“真是一群蛀虫!祸国殃民。”一旁的老肖没哼声,他见得太多了,有些麻木。
正在这时,武威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并不熟悉。他摁了一下接听键,“喂”了一声,手机里立即传来了一个热情的声音:“老武呀,我是洹水市农林局的林爱民。你们在哪儿?洹源县的同志没接到你们,很着急,担心出什么意外。”原来是洹水市农林局的林局长。
果然如老肖所料,洹水市把他们的行踪告诉了洹源县。洹源农林局接到市里的电话,十分重视。为了显得隆重一点,局长还把分管副县长请来 ,一起到县界迎接。等了一下午,连人影也没见着。根据市里说的出发时间推算,复查组早就应该到了。生怕发生什么意外,赶紧向市农林局打电话汇报。
林局长接到洹源县的报告,想了想,突然明白自己被武威这小子耍了,很是生气;但又怕真出什么乱子,只得强忍怒火,打电话到厅里查到武威的手机号,立即拨了过来。
武威心里产生一种被跟踪的感觉,有些不快。手机的发明真是人类自由史上的一大不幸,人们从此被一根根无形的绳索牢牢系着,不管你跑多远,只要愿意,总能找到你。他冷淡地说:“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们很好,没什么事。请林局长跟洹源县的同志说一声,我们临时有点事,今天就不去洹源了。”对方还来不及说话,他便挂了。
旁边老肖的手机马上响了起来,他“嗯嗯啊啊”地答应了几句,然后捂着手机对武威说:“林局长问我们在哪儿。”
武威知道瞒不住,便说:“告诉他。”
老肖告诉了对方地点,并没有挂掉电话,又说了好半天闲话。
从老肖的表情和片言只语中,武威也能猜到林局长大概说了些什么。他对老肖说:“看来我们这次要得罪人了。”随即吩咐罗军、小赵和小方,抓紧时间测量、照相、录像,作好记录。武威还去找了几个放羊的老农了解情况,知道这儿好几年都没种过树,连以前种的都被砍光了。
回到洹东县城的住地,县农林局的几位领导早在此恭候。老肖显然是认识他们的,和为首的那个高高大大的中年人握了握手,然后给他们介绍了武威。中年人握住武威的手,不等老肖介绍,自报家门说:“朱大勇,县农林局局长。领导就叫我小朱吧。”他的年纪看上去比武威还要大,竟然让武威叫他小朱,可见其脸皮之厚非一般人能比。
朱局长扭头对身后的人说:“怎么能让省厅领导住这种地方呢!等会儿帮领导们搬到鸿洲大酒店。”众人称诺。他回头又对武威说:“这儿条件太差了。那边好一点,但跟省里比还是太简陋。”
武威赶忙说:“这儿就好,这儿就好。不必搬来搬去的,太麻烦。”态度十分坚决。
朱局长豪爽地说:“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不麻烦县里的同志了,我们在宾馆里吃一点就行。跑了一天,大家都很累,需要早点休息。”武威不想和他们掺和在一起,推辞道。
“那哪儿行!已经安排好了。再说我们也想沾领导的一点光,领导说是不是?”朱局长依然谦虚地说。
武威看了看老肖,征求他的意见。
老肖说:“县里同志一片好意,吃个工作餐也没啥。我看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别拂了老朱的面子。”
武威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强调吃工作餐,简简单单的就好。
朱局长生怕武威不肯去,见有了转机,赶紧说:“对对对,就是工作餐。”
大家上车,跟着朱局长他们到了一个酒店。果然是预定好的,包间里早有人等候。武威心想,看来今天的工作餐是吃不成了。
一进门,朱局长便抢先向众人介绍武威:“这位是省厅林业重点工程复查组组长武主任,专门负责我们洹水市。”这家伙一张嘴就给武威封了一顶官帽。武威也没法纠正,只好任他胡说。然后,他又给武威介绍众人说:“这位是我们李县长。听说省厅领导来了,专门宴请大家。李县长很忙的!”
位于最前面的李县长双手握住武威的手,很有节奏地摇了摇,朗声说道:“同志们辛苦了!欢迎武组长和同志们来我县检查指导工作。”那口气仿佛部队首长阅兵时高呼口号一般。李县长四十来岁的样子,个不高,胖胖的,头发向后梳着,很有些大官的派头。
武威连声说:“哪里哪里,谢谢领导。”
随后,朱局长又指着李县长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说:“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分管农林水的袁县长。”武威说了几句“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恭维话。
介绍完毕,李县长以主人的身份请大家入席。按照职务的高低,众人依次坐下。李县长的左右两边分别是武威和老肖,武威的另一边是袁县长。
李县长客气地问武威喝什么酒,武威说不喝了吧。“那哪行!无酒不成席。茅台、五粮液,你们省厅领导经常喝,不稀罕。就尝尝我们本地名酒汉宫春吧,要是好喝就让朱局长给省厅领导准备一点,到省城帮我们宣传宣传怎么样?据说,每天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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