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亚却越发不能谅解秦重下的险棋。这样的家庭,这样饱经生活打击的人,秦重还敢将秦悦羚交付。
在肖亚的思想中,一个经历重大挫折打击的人,代表的是转变和执着加倍的麻烦。在秦重的思想中,却是认为无意之间秦悦羚欠丁澈的越来越多。老人年岁越增,越发感觉冥冥中有似乎有天定运数,如果欠下的债不还清,总有一天会爆发得难以控制。
这一老一小本来都是深思熟虑型的人,却因为年纪、阅历和信仰的差异,对同一件事情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丁澈要求的婚姻,果然不单纯,肖亚到了现在终于可以肯定。
“秦爷爷,我无法理解。”
面对肖亚的直接,和隐约压抑着的谴责,秦重神情疲惫:“不光是要补偿丁家,还了那八年的债。而是四丫头这些年……越发的冷静克制,像个没脾气人似的。”
肖亚隐约明白老人的想法了。
“她性子是温婉没错,从小你们就一起长大,也不见得她没有调皮玩耍过出格的事情吧?谨言慎行、品行端良,何尝又不是一种伪装。我和她爸妈都以为,是因为初初恋爱就遇上了那小孩横死,打击过大,她还执着于那份感情不愿走出来,倒也一直不想去逼她。
她住院那半年多,我们几个是担足了心。
所以想,她要是忘不掉……也就随着她,总有一天,情啊爱啊也会放淡……”
老人有些伤感,自家的孩子他了解得很:“没想过,根本不是因为放不开爱情,而是遇上了那样丑陋的事……”
肖亚没有说话,那个假期,是他亲自帮秦悦羚处理住进疗养院的事情。他见过那时在发狂与悲痛还有压抑之间挣扎的她,看着她从开始的狂乱慢慢收敛,在亲人面前强颜欢笑,在人后多半是面无表情仿佛失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放不开的不是失了身子,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一时的错误判断,而让一个年轻的生命消逝。
她忘不掉的,是自己亲手杀了人。
不管肖亚怎么看待这件事,秦悦羚还是无法按他引导的去想,她有着自己的执着。
章55
开始的时候肖亚常常去陪伴秦悦羚,大多时候她是沉默的。可是偶尔憋不过去,还是会抓着他的手哭喊,说她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想过要杀了江皓。她后悔,真的后悔,如果不是她当时晕了头冲进去踢破江皓和叶妙之间的事,就不会发生那场悲剧,她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基本集中在入院前段时间,每当情绪终于忍不住失控的时候。
也只有一个肖亚,能看到她的失控。就连对疗养院里贴身照养的护士,负责心理治疗的医生,她也是挂着沉静的笑容,以完全无波的眼神相对。乖巧,顺服,虚弱,那段时间在外人面前,只是感觉她失了人气。
像个精巧的娃娃。
虽然秦悦羚一次也没有问过替她承罪的人,可是肖亚也知道这件事一样在她心内造成了极大的阴影。用另一个人的自由来换了她的名声和自由,她只能自欺欺人般选择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连问也不敢问,想也不能去想的事情。
小时候到少女时期的秦悦羚,虽然沉静乖巧,但也会偶尔给秦楚出出坏主意,还会顶着无辜的脸和肖亚几人一同干些轻微出格的事。
这十年,她却成了几乎不能容忍自己犯错的个性,特别是不能允许经由她而影响秦家门声的举措。
一丝一毫也不允许。
所以,肖亚没有问就已经懂了,秦重这步险棋,赌得很深。
丁澈当年肯定是对秦悦羚有很深的感情,才会用自己的人生去替她承罪。而现在,看过他俩相处的人,看到他对她的眼神,也能明白他对她的感情依旧热烈。
秦重赌秦悦羚能让一个爱她的人放弃怨气,那是美好的愿想。
秦重赌丁澈能够让秦悦羚完全走出当年的阴影,不再执着于自己一个错误毁了两个人的人生,这是大胆而成功率极低的奢望。
只有丁澈放弃了怨,得到幸福,她才能走出去,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
“韩家大小子已经不在了,这个结如果他有扎一道,那就麻烦了。”秦重知道自己孙女的个性,如果不是有了怀疑,断然也不会去查丁家的家人。从她在日本回来后替丁澈做担保就知道,她这次本来已经全心全意去信任的。
“或者,秦爷爷可以问问秦二。”肖亚沉着地建议,这个结他也有责任,于情于理,都该帮秦重去解。
“二小子?”
“嗯,”肖亚点头:“当年秦二和韩蓄走得很近,这事其实也不难理解,秦二虽然任性,但从小最疼小羚。”肖亚在暗示秦重,如果韩蓄是利用小羚的事逼秦二去帮他做事,就能说得通为什么他会成为秦家最叛逆的子孙。
当然,这些事都不便挑明。
秦冉的情感更为复杂,别人看不清楚,肖亚这么多年从旁观察,多少也了然于心。
有些事,估计到死那一天也不能明说。
“唔,”秦重略一沉吟,转了话题:“听说你未婚妻那边有亲人住院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肖亚顺着他的意思:“嗯,丈母娘身体有些小恙,动了手术后已经基本稳定了。苹果和我商量过,过几天等人出院了,就合计筹办下婚礼的事,替老人家冲个喜。”
“辛苦你了,你是个好孩子,那女孩能找到你这样一个丈夫,也是福气。”话里听不出深意,似是替秦悦羚可惜他们的无缘,又像是在由衷地赞叹。
肖亚整晚略嫌清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是我的福气才对,苹果很好,而且还替我生了一个好儿子。”
老人家或许不会懂他此时的心情,经过这么多年,他已经懂得了幸福就在指间,但需要自己牢牢地抓住。在外人眼中,苹果只是一个小家碧玉型的乖女孩,配上肖亚,的确是一种高攀。
只有肖亚自己明白,起初因为她的外貌和内心起了不屑,也算是有了关注,他的心已经算不得是平静。后来她死缠烂打、故做坚强、伏低做小、乖巧柔顺,的确也让他尝到了不一样的柔软和产生了些许迷乱。到后来两人分开,她没有漫骂纠缠,那份心碎心伤仍然坚持的模样,更是刻在了他的心上。
所以才会有了重逢后的不甘,一个这么爱自己的人,怎么能够说不爱就不爱。
动了心,一切就偏离了冷静的轨迹,知道越多看得越多,越是心折。
如果没有苹果,他仍然会是十年前冷酷地面对丁澈抵罪,仍然觉得他是自愿无需歉疚的冷心人。
所以他只是留下了联系方式,找人疏通减刑,就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现在因为苹果,因为内心已经有了情感明白了爱情是什么,他才会在不认同秦重的做法之下,仍然陪他们一起赌这一场。
爱情,很玄妙。
想到这里,肖亚突然浮生一个念头,或许丁澈和秦悦羚最后也能完满,当年的丁澈的傻,和苹果的傻是不是也有些异曲同工?
只是苹果痴而不执,丁澈更多的是一种走火入魔般的执念。
肖亚回到家时苹果已经睡了,肖亚是先到儿子的房间看了一圈,再回的房间,动作很轻可是房门一开还未开灯,苹果就已经睡眼惺忪地揉着眼支起身:“开灯,别又撞着……”
肖亚常有很晚才回家的日子,向来怕吵醒她都不会开房灯,有一次因此撞上了床脚。自此后苹果总是半睡半醒地等着,只要能清醒就会提醒他开灯。
他怕吵着她,她也怕再撞疼了他。
顺着她开了灯,让她继续睡去,肖亚快速地洗漱完毕,上床搂着未婚妻,心里却思如潮涌、感慨良多。
已经有一个未能获得幸福的肖雅了,难道他还要眼睁睁看着视同亲妹般的秦悦羚也陷进这种局面吗?
是插手,还是顺其发展?
能让肖亚踌蹰再三的事情不多,这也算一件了。
第二天秦重把秦冉叫回家里,直截了当地问,关于丁澈这个人,关于秦悦羚的婚姻,他到底知道多少。
“爷爷,我不知道您问的是什么。”秦冉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他最尊敬也最惧怕的老人,神情严肃中带着点最近挥之不散的阴郁感,却仍自强硬着装傻。
秦重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直视孙子的眼睛:“二小子你还来给我耍浑?如果你不是知道丁澈对四丫头别有目的,你为什么往死里反对他们的婚事?还给我跪在外头绝食,你当我眼瞎了脑子也不清楚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话也讲得很慢很柔,里面的威胁力以及带给秦冉的压力却分毫未少。
秦冉的脑子有片刻发晕,冷汗慢慢在颈后凝聚。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怀疑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丁澈果然用秦悦羚十年前的秘密,来交换了秦重的同意。
那个混蛋!
“还不说!”秦重看他的样子,有股气缓缓从胸腔升起,老人重重地从鼻端哼了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量呼喝。
秦冉一咬牙:“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不知道爷爷您指的是什么。”
为了秦悦羚的尊严,秦冉可以忍耐和做到什么地步,秦重是无法了解的。在秦冉的心里,十年前的事他完全不愿意想起,也不希望有人提及,更不打算让别人从他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每一次将往事重提,都会对秦悦羚造成狠厉的伤害。
“十年前韩蓄那小子到底是用什么控制了你?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不知您指什么,以前跟着韩蓄混,是我自甘堕落……”
“你到底想瞒到啥时候?”
“没有,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情。”
秦重气得头脑隐隐涨痛,五个孙子当中,秦冉不是最聪明最乖巧的,可却是最固执的。他不肯说的事,不管怎么样逼他也是白费力气。
想起肖亚说的话,这个二孙的确从小对孙女最没辙,虽然甚少接触,但对她的疼爱和维护的确不输和她一起成长的小五。抚了抚隐隐作疼的额,秦重决定怀柔,引秦冉自己心甘情愿地说出来。
“丁澈那小子心里的确还存了事,估计最近动了念,四丫头查觉了,昨天拜托了人偷偷去查他家里的人。这事瞒不住了,二小子,当年丁家的人一口咬定四丫头负了他们,说来人找过咱们家却被欺骗打发了,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秦冉本来低垂倔犟的脑袋愕然抬头,当年丁家父母出事,丁家是来过人,可是这事本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又关秦悦羚什么事?
看到秦冉的神情,秦重知道肖亚猜得不错,果然这里面秦冉是有插过手。
秦重问:“你是不是见过丁澈的姐姐丁洋?”
秦冉没有回答,他在回想。的确8年多前是有一个年轻妇女找上门,一脸的仇视泼辣劲头,嚷着要找秦悦羚。那是丁澈的亲姐,叫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大院是什么地方哪能随便来个找人的都能进来,特别是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找麻烦的人,当时警卫打电话通知秦家,是秦冉出去见的人。
对方口口声声骂着秦悦羚不要脸,骗她弟弟坐牢,秦冉怕影响不好,半哄半威胁着如果她再这样吵闹,就找警察来抓走她。
当时那妇女连门口的军警和警察都分不清楚,看到那些制服带枪的军装警卫,信了他。
她嘴里还是不干不净骂个不停,但不敢再靠近大院门口。他将她带到一个比较僻静的饭店,因为心里底气虚,只想着尽快打发掉她。当时她说家里人出了事要用钱,他就让她三天后再来这个饭店门口等他。
当时他还是大学生,韩蓄那时又没在国内,他把多年存下来的红包钱、零用钱和家人给他念书的学费都凑了一起,再把心一横偷光了家里和爷爷家里能找到的所有现金……
总算凑出十万元,不敢用常用的户头,还拿同学的身份证开了户,然后开了现金支票给她。
虽然后来为了不让她再来找麻烦,是有对大院门前的警卫说过,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如果她再来,尽管赶走不用再通知家里……可是钱的确是给过,那怎么能说是欺骗打发呢?还见死不救?
秦冉一脸迷惘细细地想,秦重也就由着他慢慢地等。
一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一个仔细地观察,半晌书房里安静得连屋外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章56
“混小子,你还不明白这事会有什么后果吗?”秦重很无力,他把秦冉叫来前就已经顺着记录,找到当年门口值勤的警卫兵。幸好那人还留在军中,已经是一个基层干部没有复元归家。
据警卫兵回忆,当年是有一个乡下妇女来过,口口声声喊骂耍泼,秦家出来处理的,正是这位秦家二少爷。
人是秦冉拉走的。
可现在,把话都挑得这么明了,这二小子果然够二,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
不同于肖亚的冷静理智,这次秦重老爷子对上自家孙儿时却是无功而返。他那叫一个气啊,可是他必竟不是肖家那火爆老头儿,做不出来用拐杖往狠里抡的架势,硬着威胁秦冉却是有过叛家不归的前科,不见得会有多大的用途。
其实长辈对上小辈,无法就只有几道板斧可用:1、权势压人,你小子还得倚仗家里的,就给我乖乖听话;2、晓之以情理,期望对方思路清晰思想纯正,懂得你的一片苦心;3、责任孝义,小辈尊重且尊敬长辈,自动自发出于关心不舍得让长辈动气,从而顺从服软。
现在的秦冉呢,是个自己开诊所的牙医,秦家就算家世显赫,他从多年前就已经极少再去沾光滔份。
情和理,他又似乎有着和其他孙儿不同的怪异,要不怎么个个懂事,他偏走上了这么多年的半歪不正的路子,跟着韩蓄那个魔幛混了去。
秦重现在唯一可以仗赖的,就只有秦冉对自己的尊重和长久积压下来的惧敬,可这次偏偏也失了灵。
秦冉离开后,秦重自个儿在书房里闷了半天。
秦家最疼秦冉的人,不是他的父母而是秦重的老伴,这第二个孙子自打十年前叛逆不招家人待见后,秦奶奶一直盼着孙儿能有天归悟秦重和家人能对他另眼相看。这天秦冉在书房里呆了老半天,最后又自个儿走了,秦重连出来露个影儿都没有,秦奶奶心里闹嘀咕了。
这爷孙俩,莫不是又犟上了?
末了等秦重从书房里出来,仍然是显得心事重重,却在她关心地迎上询问时,眼光复杂、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来,孩子当中,二小子倒是个真真信得过的好汉子。”
不管今天秦冉再混,那份对堂妹的维护和坚忍,还是让秦重感触良多。
当年偷钱,叛逆,混世……如果的确是因为那件事而不得不受制,也难为他了。
“丁澈!”拳头带着些微的风声,伴着后到的一声低吼,本来十拿九稳的一拳,却还是险险地从后擦脸而过,落了空。
丁澈刚送完秦悦羚上班,走到自己的车边,虽然低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可是身体的本能还是发挥到了极致。一侧身避过落空的拳头,再手一抬格挡住对方因为拳头出空而横扫过来的动作。
手在挡住的瞬间迅速抓住对方,一看,那张怒气朝天的脸,可不是秦二秦冉。
原本斯文俊秀的书生脸已经被恨意和怒火扭曲,连眼镜也随着咬牙切齿的动作而微颤。
丁澈想不出又哪里得罪他了,虽然说本来两人就互相不待见、看不对眼,可是近期又没发生什么过不去的大事,值得秦冉跑来秦悦羚公司楼下伏他吗?
左右迅速张望了两下,丁澈确认现在诺大的停车场内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