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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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光年-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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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外的盛大雨势,几乎盖过了杜宽雅所说的话,富四海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杜宽雅。
  “你说什么?”
  “他要正式让我认祖归宗。”坐在他们面前的杜宽雅,语气平淡地诉说着来得突然的转变,“上个月,我大哥在黑帮火并时被汽车炸弹炸死了,我二哥虽然是活了下来,但他的双脚废了,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
  不说话的伍嫣,缓慢地别过脸,将目光放在窗外的雨势上,不去看此时杜宽雅通知离别期限来临时的模样。然而,事前全然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富四海,则在震愕过后,面色铁青地站起身。
  “开什么玩笑……”他才刚办完一场母亲的葬礼而已,连让他平抚伤心的时间都不给,就急急忙忙的要他回去美国投入另一个战场?他的父亲有必要这么吝于给点人性吗?明明不要他时就把他丢得远远的,对他们母子俩从不闻问,等到另两个可利用的儿子死了,才想到还有他这一个备用品在?他老爸究竟是把他当成畜生还是工具?
  杜宽雅平静地继续说着,“我爸已把我改列为他的正式接班人,他在芝加哥那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现在就只等我过去。”
  气炸的富四海一拳重捶在床畔的木柜上。
  “他就不能等到你高中或是大学毕业吗?”一个才十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是去那边学怎么杀人还是放火吗?
  “不能。”
  富四海更是火上心头烧地怒瞪着他,“你一定得照他的话去做?”
  “对。”
  “对你个头!”富四海使劲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客气地朝他放声大喝,“你干嘛像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一样?去拒绝他、反抗他啊!何必蠢得听他的话回去什么芝加哥送死?你是认为你的命够大不会也被炸死,还是你想当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因为那个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为我的安危着想。”杜宽雅抬起头来,以坦诚的目光笔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思绪敏捷的富四海登时倒抽了口气,抖索着手,不得不放开他。
  “难道说……”
  他点点头,“我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很可能将会有危险,因此我需要他的保护,还有,我不想波及你们,更不想把你们也卷进我的家事来。”听他父亲的手下说,敌对的另一大黑帮,已经打听清楚他这个第三顺位者目前身在何处了,为了断绝他父亲最后的一点希望,想必那些有心人士应该也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不想接受又不由得不接受的情绪,在富四海的心房里奋力地左右拉扯着,过了许久后,他拚命握紧了拳头,不甘地哽着嗓问。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啊。
  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窗外拦不住的大雨,狠狠地在富四海的胸臆间冲刷着,尤其是这般看着杜宽雅那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富四海头一回深切地体认到,站在大人世界的角落里,他们终究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猛然回过头,转身朝门外冲出去。
  第5章(2)
  “四海!”
  当房门被使劲地甩上后,一直都不出声的伍嫣,走至窗边看着外头的雨势将花园里她所种植的花苗,都打压得垂首丧气、奄奄一息。她在窗上轻轻呵了口气,扬指在染了雾气的玻璃窗上画出一个个圈圈。
  “你真的要当黑道大哥啊?都斯文成这样了,到了美国后你会不会吃亏呀?”
  “小嫣……”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又听不出她真正的心情,杜宽雅有些焦躁地走至她的身后。
  她背对着他再向他叮咛,“去了那边后,要是被欺负的话,要记得狠下心加倍欺负回去知道吗?”
  “小嫣,你看着我―  ”他两手握住她细瘦的两臂想将她转过来。
  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后,伍嫣深深地看着他,想要将他的眉眼、他的轮廓都牢牢刻印在心底一样。“你会回来吗?”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来还能去哪?”杜宽雅将他那双好看的剑眉皱得死紧,“等我把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后,我一定会回来。”在他们都那么清楚他的家庭关系后,为什么他们会认为他会不回来这里?
  都解决了后?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天的来临,也已经做好日后的打算了?
  “不会忘了我,也不会忘了四海?”神情明显放松许多的她,习惯性地歪着头问。
  “不会的。”
  一如往常的笑意停在她的面上,“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伍嫣拉过他的右手,以小指紧紧勾住他的小指。
  “我们约定好,我们就只是因为一点小小的外来因素,所以必须得分开两地生活而已。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都不要牵挂着对方、都要好好的继续生活,而你在处理完你的私事后,你要回家,你要回到这里来,好吗?”
  杜宽雅怔怔地张大了眼,从没想过,也对这一天早就做好准备的她,是用这种心情来面对将来不知道会有多少年的离别。
  “你……愿意等我?”
  他还以为……以为他这一走,就再也不能与她在一起了,尤其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敢奢望,她会愿意浪费青春等待着他回到她身边。
  “傻瓜,不用等的啊。”她好笑地拍拍状似有些不敢相信的他,“因为时间到了,你就会回家了不是吗?”既然她有把握他早晚都会回来,那又何必等呢?
  他沙哑地应着,“嗯……”
  “那么,一言为定?”她将大拇指用力盖在他的拇指上,爽朗地盖下了一个属于两人的诺言,也许下了一个不会改变的誓约。
  “一言为定。”他摊开了掌心与她十指交握,再将它放在他的心房上。
  倾身往前靠在杜宽雅的怀里后,伍嫣侧耳聆听着她早已听惯的心跳声,并闭上眼,感觉着他那一再落在她脸上的细吻,品尝着眷恋的余味,也咀嚼着现实的尖锐。
  富四海曾对她说过,她很单纯,就像个单细胞生物一样,坦率和不会想太多是她的优点,现在想起来,其实无知有无知的幸福,但也有很多后悔。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让光阴倒回过去一点点,在她还能多爱、多疼惜杜宽雅时,能再多给他一些,好让他能够囤积着这一份温暖,再次转身回到那个冷冰冰的无情世界里。
  早知道,她就该在以往放学回家的路上,再多偷亲他几下,因为她知道,每次只要她笑咪咪地偷袭他,他的心情就会晴朗得像是五月的蓝天一样;她该常常在他蹲在花园里除草时,自他背后多扑抱上去几次的,因为每次那样对他撒娇,他就会高兴得背着她转圈圈大笑……
  啊,他们好像也很久没在道场里跳华尔兹了,早知道她就……早知道……
  以往她一直天真的以为,她的人生可以永远都无忧单纯的,她手中所拥有的,就将会是永远,可是从前的她并不明白,永远是条任性妄为的河川,总是随着岁月和命运,轻易地就擅自改变河道,就如同,杜宽雅他那从一生下来起,就总是被他人所左右的不自由人生。
  不知何时开始流泪的她,在发现泪水已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脸颊时,她闭上眼,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杜宽雅宽大的背部,代替或许早就不知该怎么流泪的他放声哭出来。
  “不要哭……”杜宽雅不舍地搂着哭得难以自抑的她,“不要这样哭……”
  埋藏在他胸坎里的哭声,显得有些支离破碎,“你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受伤……不可以出事,一定要回来……”
  “我答应你,全都答应你……”他频频颔首,不住地安抚着她,“还记得吗?我说过会写信给你的,只要我能写,我会日日都写,我会让你知道我近况,我会让你知道我就在你身边。”
  “你一定要写……”
  他低首亲吻着她的发丝,“会的,一有空就写。”
  伍嫣紧抓住他背后的衬衫,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指尖早就埋陷在他的背里。
  这辈子,她头一次这么努力地想要挽留住什么,但她知道,不管她再如何将他抱紧,她还是挽不回当年那个在阳光下折纸飞机的少年,她得让那些全都成为一段段的记忆,她得试着去习惯,日后,在没有了他在身旁的寂寞。
  “早点回家……”
  “嗯。”
  “早点回家……”
  一直蹲坐在门外的富四海,紧抵靠着门板,不语地聆听着窗外愈来愈大的雨声,以及房里伍嫣愈来愈小的哭声,许久之后,他哽咽地把脸埋进早就被他泪水滴湿的膝盖里。
  离开的那一天,当杜宽雅踏出家门,坐上父亲派人特意来接他的车时,伍嫣没有去送他,富四海也没有;他们选择把自己关在各自的房里,拉上了窗帘,不去目送他离开的背影。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唯有自天际纷落而下的蒙蒙雨丝,悦耳地滴落在花园里盛开的花朵上,冷清地见证着这场无声的别离。
  但花园里的花儿们并不知道的是,在天色将明之前,他们三人一直都静静地躺在杜家阁楼的那张大床上,紧牵着手,一整晚不合眼地听着一张又一张富四海带来的老式黑胶唱片。
  在女伶悦耳的吟唱声中,他们不语地回顾着这两年多来的种种,并在心底告诉着自己,人生是一场场丰富的盛宴,既会有入席参与就会有短暂的离席,因此明日的他并不是离开,他只是被迫必须赶赴另一场不太受人欢迎的筵席而已,等到曲终人散后,他就回到他们的这张家庭餐桌上,继续与他们一块儿品尝,他们那虽是平淡,却无比温馨的家庭料理。
  在杜宽雅上机前,窗外犹在下着细细的春雨,在他下了机来到久违的故乡芝加哥后,已替换上了即使到了初春,也依旧下个不停的冷冽飞雪。
  与杜宽雅想象中的不同,在乘车来到了市郊时,他并没有被送至小时候与母亲一块儿住过的那幢公寓,反而被送到了一座占地颇大的私人宅邸。
  听坐在前头的司机说,这座在父亲眼中可称得上是座冷宫的宅邸,里头住着的,有着几个月前被汽车炸弹给炸断了两条腿的二哥尼尔森,与另一个他从未听说过,也是与他同父异母的年幼小弟艾伦。
  站在大门前仰首看着这座宏伟的私宅,杜宽雅冷冷地挑高了一双墨眉。哼,不愧是这城里第一大黑帮的第二把交椅,就连专门用来流放亲生子女的冷宫,他那个在人前爱讲门面的老爸,也盖得挺有那么回事似的。
  本身没带什么东西的他,在管家的迎接下步入了宅中,再上楼来到了日后将属于他专用的楼层,当他站在廊上看着那十来间摆明了像是浪费用的空房时,隐约地,他听见了那些打从他进门起,就一直在暗处里探看的下人们,躲藏在楼梯间窃窃私语“什么正式继承人?不就又是个情妇的孩子而已?”
  对于这类他早已习惯的冷语,杜宽雅并没把它给放在心上,就在他转身想走开时,一抹瘦弱的纤细身影,飞快地闪至走廊角落的阴暗处。
  在来这的路上,他听那个多话的司机说过,他那个名叫艾伦的弟弟,今年就快满十岁了,但可能是长期遭受在性格上有些扭曲的二哥尼尔森虐待的关系,与同龄的孩子相比,艾伦不但明显的发育不良,他就连话也都说不好,尤其是自前几个月尼尔森刻意辞退长年来照顾艾伦的华人保母后,从小就只会说中文的艾伦,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话了……
  抛下了走在前头,仍絮絮叨叨介绍着廊上每一间房功用的管家后,杜宽雅转身朝廊底的角落处走去,在绕过了弯角处时,他错愕地停下了脚步,无言地看着怕生的艾伦,正躲在墙角蜷缩着身子紧抱着两膝,像是想要将自己隐藏到不会被人看见的暗处般。有着一张美丽娃娃脸的艾伦,原本该是金色耀眼的发丝,在阴暗的光线下看来,已纠结成一团团拆解不开的发结;过于苍白的脸颊,看起来就像是病态性的毫无血色;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足的关系,他的四肢也瘦弱得好像花园里枯萎的花枝般,而让杜宽雅最难以移开目光的是,那些在艾伦脖子上、两耳旁,以及衣物不能遮掩处所暴露出来的淤青。
  那个往后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尼尔森……他对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都做了些什么?
  努力压抑下心火的杜宽雅,脱去了犹沾着雪水的外套,走至艾伦的不远处蹲下,缓缓地对他绽开一抹微笑,而后试着用不会吓到他的温柔声调向他介绍。
  “艾伦,我是哥哥喔。”
  忽然听见了好阵子都没再听到的熟悉语言后,艾伦缓慢地抬起头来,犹挂着泪水的蓝色眼瞳蓦地张大。
  杜宽雅朝他伸出手,“过来,你不必再害怕了,我会保护你的。”
  可能是因长年来都身处在这个冰冷环境里,所以无法相信他人的缘故,艾伦始终缩着身子蹲在原地动也未动,眼中盛满了恐惧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静静看着艾伦那一张过分漂亮的小脸蛋,杜宽雅在想,也许艾伦的妈妈,也曾像他的母亲一样,都是个美丽且害怕寂寞的人吧,可不同的是,在他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尚陪伴在他的身旁,可艾伦的呢?怎么在艾伦的身边,都没有人伸出手来保护他让他安全的长大?
  眼前流着泪的这个孩子,会不会像当年的他一样,时常在夜里向上天祈祷着,能够有个人来拯救他的孤独?他是不是,也渴望着能够有个人敞开了胸怀,送给他满满的温暖,就像伍嫣和富四海所对他做过的一样?
  “不要怕,有我在,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即使手臂已经酸麻到一个极点了,始终都没有放下手臂的杜宽雅,不放弃地继续对他敞开了双臂。
  等候了许久,当那一双怯怯的小手终于放进他的掌心里时,杜宽雅俯下身子拥抱住这个极度需要温暖和关怀的孩子,当他听到艾伦呜咽的哭声自他的胸口传来,汨汨不断的泪水也濡湿了他的上衣时,他爱怜地拍抚着艾伦颤抖的背脊。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保证。”
  三年后
  “咚!”狠狠撞上休息室门框的杜宽雅,在外头走廊上欲参加比赛的人们皆对他投以惊讶的目光,才想伸手摸摸他最近常撞疼的额头时,不料在下一刻,一阵布料的破裂声,随即又自他的手臂附近传来。
  坐在休息室里目睹他撞门又毁衣的举动后,艾伦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走上前仰头看着最近高大得好像有点过头的自家兄长。
  “哥哥,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他的青春期都已经过去了几年了?再长下去,他是不想弹琴改去打篮球吗?
  杜宽雅吃痛地抚着额,“好像是……”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体检时,他的身长似乎就快突破一百九十的大关。
  “这种事你要早点说啊!”很怕待会他上场时会穿件破衣闹出笑话来,艾伦急急忙忙地跑出休息室去找自家的管家叔叔,想办法替他弄件更大号的燕尾服来救急。望着那一溜烟就消失的背影,杜宽雅含笑地侧耳听着艾伦在廊上跑得又快又稳的脚步声。
  这三年来,在他细心的照顾下,原本瘦小的艾伦迅速成长茁壮,不但身高一下子就抽长了许多,艾伦也养成了和富四海一般爱吃甜食的坏习惯。除了身材方面的改变外,艾伦也不再像个不敢面对人群的小哑巴,一头金发蓝眼的他,中文溜得超诡异就算了,他还偷学了一点零零落落的台语,而只学了近三年的英文,现在则流畅得跟超市里卖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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