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斯堡有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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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堡有雾-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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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买两辆。他妈的,我非死在他们手里不可。想到这儿,郝秉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几天,单位里接连传达了几个文件,通告了好几个银行内部高官应为贪污受贿被“双规”甚至逮捕的案例,让郝秉祥坐卧不安,背若芒刺。刘翠枝和郝维这母子俩能顺利到美国,是得到了华裔富商黄先生的帮助,而这位富商肯帮助他,是因为在几次投资招标的商业活动中,在郝秉祥的关照下,击退多个竞争对手而捞到了巨额利润。而且现在郝秉祥还在为他的一个项目运作,否则黄先生哪里肯为刘翠枝郝维跑前跑后为马首是瞻。这是投桃报李。我怎么办?那母子俩已经在美国了,看来我也要作准备了。郝秉祥这样想着。
  郝秉祥挂断电话,睡意全无。看看床头的闹钟,刚凌晨三四点钟。望着窗外,漆黑一团,秋日的雨“滴滴答答”敲打着窗户玻璃。郝秉祥心中感到一丝凉意,他掀开被子,披着绒睡衣,赤脚走在厚厚柔软的纯羊毛地毯上,慢步来到窗前。他迷茫地凝视这窗外的夜色,突然从玻璃的萤黄色灯光反光里,看到了自己。
  郝秉祥已年近花甲,霜染两鬓,眼角和嘴角布满或深或浅的皱纹,眼睛也花了,看书读报的时候要戴老花镜。原来消瘦的身材早因不断的豪华宴席山珍海味的催化而膨胀,肚子也大了,脖子又短又粗。他年轻的时候虽然谈不上英俊,可也是个脸上透着精明强干阳刚之气的伶俐小伙子。眼睛不大鼻子高挺,下巴翘翘的,上边的肉分成左右两个小肉丘。这个当年曾被一个年轻女孩子戏称为“ 美国影帝派克的下巴”的下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风光不在,只剩松弛的皮肤叠成的几道肉褶儿。
  郝秉祥对着玻璃反光中自己的下巴凝视了一会儿,就度步来到书房,把写字台上的笔筒“哗啦”一下翻倒过来,大大小小的钢笔圆珠笔滚落一桌子,有的落到地毯上。在笔堆中间,出现了一把精美的小钥匙。郝秉祥攥着小钥匙要打开写字台桌面下的一个小抽屉上的暗锁。激动的心情使郝秉祥的手有些颤抖,好几次小钥匙都没对准钥匙孔。好不容易打开抽屉,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使劲抖了抖,从里边掉出一小段红绒线绳。郝秉祥双手哆嗦着把红绒线绳攥在手里,端详着,两行热泪顺着苍老的面颊流下来,溅落到写字台上。
  郝秉祥,之所以迟迟不肯外逃,不是因为钱还没捞够,而是因为他有一件未了的心事。他在想一个人,想找到这个人。伴随窗外雨滴在玻璃上飞溅开来的清脆的响声,他的思绪也随之飘忽,又飘回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天,仿佛又看到一个女子站在门外痛苦无助,在冰冷的雨中一点点昏倒下去。 那种思念,愧疚,就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痕,每时每刻都在郝秉祥的心头隐隐作痛。
  甄彤,彤彤,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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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斯堡有雾 第三章(1)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初春。人们还没有脱去冬装,树枝上刚长出小小的芽苞,靠墙角背阴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些积雪,向阳的地方融化的雪和裸露的黄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潭一潭的烂泥。虽然天比以前长了一点,可是太阳好像懒洋洋的,总爱躲在云层后边,偶尔露出一个小脸,也是很吝惜的把一点点温暖投向大地。
  这天上午,郝秉祥正在办公室里办公。
  那时的郝秉祥,刚过三十岁,瘦高的身材,瘦长的脸盘儿,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鼻子挺直。这些都不算什么,他脸上长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个非常有男子气的下巴:向前略微翘起不说,下巴上的肉还分成两个小丘,小丘之间一道细沟。一个中国人,长了一副美国影帝派克的下巴。
  郝秉祥虽然出身于北江市一个普通工人家庭,高中毕业时正值“*”中,和许多人一样下乡劳动,到离家好几千里地的一个小山村做了插队知青。可是农活干了没几年,就成功地把乡党委书记的女儿娶到手,之后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民办教师,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正当他踌躇满志地想让老岳父推荐他作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时,突然平地一声雷,一九七七年,关闭了多年的大学校门重新打开,停顿了很多年的大学录取考试又恢复了。郝秉祥凭着他的老高中生功底和灵光的头脑,一举鲤鱼跃龙门,在录取率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情况下,考上了某名牌大学的经济系。毕业后如愿以偿地被分配到让很多人向往的通华银行。这个单位,从无论从知名度,待遇,个人发展空间等等诸多方面来说,都会让人羡慕得红了眼。
  郝秉祥在农村那几年,能早早从整天抡锄头刨地的苦力活计里解脱出来,顺利地当上民办教师,又入党,因为他郝秉祥有本事不假,可主要原因是倚仗他岳父一家在当地的势力。乡党委书记,那是什么?别看官衔儿不大,权力可不小,能攀上这样一门亲,做乡党委书记的乘龙快婿,可看出郝秉祥的心计和手段。郝秉祥也有自己的优势:有文化,模样顺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郝秉祥是城里人。那年月,穷乡僻壤里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方圆几十里地都没出去过,看见城里来的,比起刚改革开放时中国人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佬还新鲜。家人从城里寄来的糖果点心,烟酒茶叶,和一封封情书,敲开了乡党委书记家的大门,也打动了人家闺女的芳心。
  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干呢?郝秉祥后来无数次懊恼自己当年的选择,无数次坐在办公室里或家里,一边抽烟,一边挠着头皮问自己。当年以为一辈子就那样了,在乡下回不来了。能不干农活而去当民办教师,从民办教师又有可能被提拔上去当个小官,这是多少人梦想的生活,哪一条不得靠着老岳父的势力?虽然有他自己的才智,可是比他有才智的人多了去了,没了“上边”的帮衬,也还是干农活,能进工厂当个钳工铸工什么的就要念“阿弥陀佛”烧高香了。那有像他这般春风得意的?可谁知道后来又有上大学这回事儿呢?要是不结婚,忍几年,靠我自己的本事考大学,也能出人头地。郝秉祥心想。
  刚上大学时以及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郝秉祥不是没动过离婚的心。那时候,眼瞧着同学里有“一蹬脚蹬板儿,马上变心眼儿”的,一进大学校门,就忙着把土得掉渣儿的农村配偶甩了换新的,再看看校园里一个个烫头发,穿裙子,高跟鞋“卡卡”响的女同学,郝秉祥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放假回自己父母家的时候还好说,一回他和老婆还在山区的小家就一脑门子气,不知哪儿来的无名火儿,看什么什么不顺眼,看什么想摔什么砸什么。夏天天热,他在院子里黄瓜架下看书,老婆怀着及其崇拜的心情给他扇扇子。不扇则已,这一扇,可不得了。郝秉祥能瞪起牛眼扯着嗓子冲老婆吼:“一边呆着去!我别给我捣乱!”把老婆吓得仓惶而逃。光吼还不算完,郝秉祥还能抄起手边的茶杯冲已经转身开跑的老婆的脚后跟砸下去。老婆不是看不出郝秉祥那点小心眼儿,可从来也不吵不闹,任凭郝秉祥使性子,因为她自认为有个短处在丈夫手里攥着。 。 想看书来

威廉斯堡有雾 第三章(2)
要是真的离婚,郝秉祥不是没有正当理由:老婆不能生育。当初刚结婚一年多的时候见老婆的肚子老是没动静,两人到医院做检查,查来查去,是老婆的毛病。为了这事儿,医院跑了不少,医生看了挺多,中药西药偏方秘方试了上百,可老婆的肚子就是不见鼓。两家的老人没少着急,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
  郝秉祥的工作所在地是通华银行的一家分行,位于北江市中心的一座二层小楼里,一层是客户存取款的营业厅,二层是行政办公区。工作后一切顺利。那时节,一个科班出身的正规大学本科毕业的大学生,在单位里是凤毛麟角,加上郝秉祥有几年社会工作经验,有心计,会来事儿,领导一个眼神,他马上就能心领神会,同事谁家里有点儿事,他能帮着替替班儿,故而在单位里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他正忙着填报表,就听一阵轻微地敲门声。
  “谁呀?请讲。”郝秉祥头也不抬地继续忙他手里的工作。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阵风吹进屋子,郝秉祥桌子上的纸在“哗哗”地翻动。
  “什么事儿?”郝秉祥一边问一边抬起头,可是那个“事”还没从他嘴里出来,他就愣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清纯亮丽的年轻女孩子,也就二十一、二岁,高高瘦瘦的,大大的眼睛,面孔不知是因为贫血还是营养不良,有些过于苍白。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皮筋系在脑后,没有系围巾,耳朵和两颊都冻得红通通的。上身穿一件破旧的半长棉衣,袖口和下摆有几处已经磨烂了,露出里边的棉絮。下身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在当时的北江已经很少有人穿的俗称“棉窝”的黑色灯芯绒面的棉鞋,是最便宜的那种。
  郝秉祥愣愣的看着这个女孩子。女孩子有点手足无措。片刻,她举起手里的一封信问郝秉祥:“您是郝秉祥郝老师吗?”
  “是呀,我是郝秉祥。”郝秉祥好像被来人的话唤醒了似的。
  “这是我的介绍信,我叫甄彤,我是来见习的。”女孩子怯生生的说。
  郝秉祥起身过去接过信一看,只见信上写着:通华银行有关负责同志,兹介绍我校学生甄彤到贵处见习。下边是学校落款和公章。介绍信后还附着一张公文纸。郝秉祥一看,是他们分行头头武行长的批示:请找信贷处郝秉祥。郝秉祥看完信和字条,对门口的甄彤指着一张椅子说:“你先坐。”他随手给武行长打了电话:“武行长,我是郝秉祥。我这有个大学生来见习,是您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电话里传出武行长瓮声瓮气的声音:“咱们这儿每年都要来两拨儿见习的大学生,这回本来轮到老李,可是老李有事请了两个礼拜假,你能不能担待一下?人家在你手底下见习两个礼拜,你可要把人家看好了。”
  “没问题,您放心吧。”
  郝秉祥和武行长通话的时候,甄彤也在暗中打量郝秉祥。
  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就是按步就班地见习银行里的业务,郝秉祥带着甄彤熟悉信贷,审计等各种服务项目流程,熟悉一些操作规程,填表格,作报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在见习快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彻底改变了甄彤的命运。
  甄彤有个从她月经初潮时就有的毛病:痛经。每次来月经的时候都会痛得死去活来。痛到什么程度呢?会浑身冰凉,会昏倒,不省人事,有时要连续昏睡一两天。有人说这毛病是遗传来的,也有人说是受惊吓后精神因素导致的。不过有很多女性在生了小孩子以后这种症状就大为减轻甚至消失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威廉斯堡有雾 第三章(3)
这天,郝秉祥和甄彤正在办公室里填写报表,郝秉祥一边忙着整理东西,一边对坐在对面的甄彤说:“小甄,帮我看看文件柜里还有表格纸吗,拿两张过来。”
  “哎。”甄彤答应一声,站起来刚一转身,就是一个趔趄,继而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撑住旁边的桌子,上牙紧咬住下嘴唇,面部表情很是痛苦,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郝秉祥急忙跑过来,扶住甄彤。可是,此时的甄彤已经脸色惨白,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当甄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郝秉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凝视着自己。
  “你醒了?吓死我了。想吃点什么?”郝秉祥说话轻声细语的。甄彤无力地摇摇头。
  “你好好躺着,别动,我给你买点吃的去。”郝秉祥出去了。一个护士进来给甄彤量体温。
  “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一天一夜。你男朋友对你真好,陪了你一天一夜没合眼。是他把你背进医院的。”
  听着护士的絮叨,甄彤就觉得心里“忽悠”一下:这是不是自己一直要找的那个人?苦难的童年,充满暴力的家庭,命运多舛的母亲,和垃圾一样让人厌恶的继父使得甄彤对保护、对安全、对温暖、对爱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不同于校园里曾给过她各种暗示的大男孩,郝秉祥,是个成熟的男人,举手投足间,言谈话语中,时时透出一个成熟男人的稳重,机智和果敢。
  不一会儿,郝秉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儿走进病房,护士出去了,病房里就他们两个。郝秉祥一勺一勺地喂甄彤吃豆腐脑儿,吃着吃着,就看见两颗晶莹的泪滴沿着甄彤光滑的面颊滚落下来,继而是哽咽,后来就是把脸扭向一侧,头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一个在多灾多难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饱受恐惧欺凌的少女,面对一个把她背进医院,看护她一天一夜,给她喂水喂饭的男人,她的感动感激之情是剧烈的,她的哭是情不自禁,发自内心的。甄彤的泪水里有多少委屈,多少渴望,又有多少依赖,她觉得终于有一个肩膀可以靠一靠,自己那颗满是伤痕的心可以歇一歇。
  甄彤的家在西北的一个小县城,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再嫁,继父是个脾气暴燥的酒鬼,只要喝多了,就打母亲打她,她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郝秉祥和甄彤就这么相爱了。甄彤爱得那么全情投入。郝秉祥在刚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手足无措,毕竟是有家室的人,虽然在遇到甄彤前也无数次动过离婚再娶的念头,可是始终没有付诸行动,没敢越雷池一步。而现在,面对甄彤的赤诚热烈,他真的动心了,他接受了甄彤的爱情,回报给甄彤的是同样热烈的爱情,不搀杂任何功利 色彩的,纯洁的,他以前也从没经历过的爱情。可是,他一直没告诉甄彤,他已经结婚了,这也是郝秉祥内心痛苦挣扎的地方,他想离婚的念头由来已久,并非由甄 彤而起,如果现在告诉甄彤,他又怕失去这牵动心神的爱情,如果错过了,恐怕今生今世再也找不着了。这种痛苦,有时把他折磨得恨不能一掌击碎马路上的高楼 大厦,把街上的汽车攥在手里捏成面团。办公室没人的时候他会发疯似的把桌子椅子踹的“咚咚”响。
  郝秉祥确信,甄彤对他的婚姻情况也不是没怀疑过。甄彤无数次第追问他: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可每次问起来,他都说是上山下乡耽误了。她也问过:为什么老是不让我见你父母呢?不让我公开地到单位找你?什么房子小,身体不好,领导正准备提拔他,要注意影响等等,这些都不是令人信服的理由。怀疑归怀疑,郝秉祥知道,甄彤不想失去这段感情,在世上活了那么久,除了在妈妈那里得到过一点点艰难的爱,郝秉祥是给她爱最多的人。和郝秉祥在一起,甄彤觉得安全,温暖,有依靠,有受到保护的感觉。和郝秉祥恋爱后,甄彤才有了去饭馆吃饭的体验,才开始时常有新衣服穿,知道了什么是口红眼影,有时周末还能吃西餐喝咖啡,甄彤觉得很幸福,很甜蜜。她无条件地相信郝秉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许诺,听从他的每一个安排,甄彤把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郝秉祥。
  刺眼的太阳光从窗户玻璃射进屋里,正好照在郝秉祥的脸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书房写字台前的皮椅上睡着了。他眯起眼,透过窗户,看着混沌的天空,树杈,屋脊,以及屋脊上的茅草,一切是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昨晚的回忆竟然让他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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