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啦?路华将因吃一顿好吃的便善待我?不可能的。不过我向来听话,还是打了电话,在姨丈书房里。
“喂,奇章,你找那位?”
好运!是路华先拿起话筒。
“路先生,是我。”我心跳得好快。
“哦,爱丽丝,你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扭伤而已,很快好的。”
“你是怎么出车祸的,又闯红灯是不是?”他真会猜。
“我……没有,也没跟人相撞,不算车祸。”
他嘀咕:“我怀疑!”
“什么?你曾经说过……就是昨天吧,你自己说有不满要大声说出来,不要嘀嘀咕咕的。”我跟谁借的胆?
“很好,我喜欢你的坦白,再说你的口气柔和,不咄咄逼人,教人容易接受。唉,愈扯愈远了,你有什么事吗?这是你头一次打电话找我吧,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对,姨妈要我谢谢你的好意。”
“不客气。爱丽丝,说出主题吧!”他真厉害!
“明晚你来我家晚餐是不是?”
“你家人的好意,你不喜欢?”
唉,由不得我作主,何论喜恶?
“没有,这是姨丈的事,而将由姨妈下厨,她要我问你有那样菜不吃的吗?比如宗教因素或其他……”
“通通没有。”
“有特别喜欢的吗?”
他沈默一下。
“一时之间想不起来。随便做做就行了,不用太麻烦,反正我己领教过你的手艺,相信你姨妈也差不到那儿去。”
“嘻,你会吓一跳,我姨妈才了不起呢!”
“名师出高徒。”
我哈哈笑。他也真会捧人。
“还有事吗?”他问。我迟疑。
“可不可以约法三章?”
路华轻哼一声。
“说上正题了。说吧,你在担心什么?”
“你不可以向我家人提我的事哦!”我请求。
“哪件事可提,哪件事不可提,你说明白。”
“你和樊小姐的事不可提,要不然咱们交易取消,我也不帮你打扫家里了。”
“原来你担心这个,放心,”他奸笑。“我还没有那么卑鄙,何况说出来对我没有好处。”
“你必须说话算话,不能骗人。”我钉住他。
他口气一变。“我给你的印象这么坏吗?”
“没办法,你总是占上风,现在又是我老板了。”
“我要挂电话了,再见!”他的口气好怪。
我锾缓放下话筒,一颗心也落实些。接下来打给凡凡,程春野刁难著不肯叫人,彷佛怀疑我和凡凡将共谋盗走他的设计图,很不客气的说:
“我不欢迎不相干的人主动打电话来。”
“程先生,我只要跟凡凡讲几句话就好,请她来我家吃饭也不行吗?你不太讲理哦!”我好脾气的说。
“你是服装界的人吗?如果不是的话,就少来打扰她,她需要有用的朋友,能够帮助她的朋友,你行吗?”
我兴起一阵排山倒海似的失落感。他干嘛这样瞧不起人?我好歹兼了二份差事,就因为都不是重要的工作,他便认定我不配和他的学生交好?
才挂了电话,走出书房,凡凡就出现在我面前,我笨笨的说:
“你怎么来了?”
“昨天遇见你大哥,他跟我说你受伤了,正好给我一个藉口溜班啊。”她又提一袋零食来,推著我往房里钻。“从事自由业有个好处,就是时间自由些。”
我不急著吃零食,先把方才程先生的话复述出来,凡凡冲著我鬼叫:
“你知道他是那种人,不要理他就好了。”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还不是工作、爱情两不得意,”凡凡很快的说。“上次他卖几张设计图给一家成衣厂,结果衣服做出来销路不好,给他的打击不小,他一直盼望打响知舟度,好早日拥有自己的公司,像香奈儿之类的。”
“我在杂志上看过香奈儿的服装,很简单大方的。”
“对对对,”凡凡跟嗯夹心饼。“可是一个选没汀响名号的设计师必须光使人有年目一新的感觉,才容易在消费者心坎上印上‘程春野’三个字。”
“可是,凡凡,奇装异服很难引起共鸣呀。”
“只要造成流行,就不是奇装异服。”
“追求流行已经落伍了,如今是讲究个人风格的时代,你没看杂志在写吗?”我一口一片巧克力,乾脆俐落。
她哼哼。
“我没你悠闲。”
“这种巧克力薄片真好吃!”我同意她的看法。
“说说你受伤的事。”
我很乐意,也不隐瞒丝毫,说到“正义使者”出现的时候,凡凡不信的间:“蝙蝠侠吗?”等我说出是唐冬远时,她不响了。
“怎么样?”我得意的说:“他很棒吧!”
凡凡竟然没有钦佩的样子。
“有钱又有闲的人,当然可以见义勇为。”
“你到底怎么了嘛,凡凡。”
“嫉妒有钱人,我现在很嫉妒有钱人。”她重复著说。
“为什么?”
“程先生的爸爸发出最后通牒,在程先生三十五岁之前如果没闻下名号,不能自立的话,他也不再支助儿子,甚至不分财产给程先生,因为这些年来程先生向家里要了很多钱,其他兄弟早已在不满他乱花钱了。”
我计算著,房租、生活费、设计所需费用、薪水……一笔天文数字!
“也难怪。”我说。
“你根本不了解程先生的痛苦,”她对著我发泄。“他一直那么努力,只是他太前进了,那些厂商都不能了解他的前卫作品,不肯长期支助,他真是太可怜了,众叛亲离,如今只剩下我支持他了;”
我目瞪口呆。凡凡在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刚才叫我别理程春野发神经的话,如今自己却说起这种话来。
“对不起,爱丽丝,”她抱歉。“这些天我陪程先生不断接触厂商,饱尝碰壁的滋味,心里就好气那些有钱人,为什么不试一试?为什么不尝试就否认程先生的才能?如果我有干万财产,我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你烦恼?”我天真的说:“为什么?你只是跟著他学,以前不是说过学不到什么吗?何不乘机改行?”
她双眼冒火的蹬著我。
“你当我简凡凡是那种人?在程先生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离开他,他将心灰意冷,就此断送设计天才也说不定。我要留下来帮他度过难关。”
“没薪水也不在乎?”
“不在乎。”她义无反顾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她真是简凡凡,不是狐仙变出来骗我的?
“凡凡,”我好佩服。“我真没想到你追求女权的另一面是如此讲义气,而且是对一个神经质的大男人。”
她叹气。
“相处久了,觉得他可怜,一个得不到赏识的天才。”
“从前你不喜欢他呢!”
“是啊,是啊,人总会改变的。”
“没想到你也会多愁善感,真不像新女性。”
她挥手。“女强人这名辞也落伍了啦!”
。
我微笑。“你一向嚷嚷做人要讲究实际,结果事到临头,自己却乱了。老说要离开程先生,现在反而护著他。凡凡,你没有发现自己很矛盾吗?”
她撇撇嘴。
“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不会有矛盾的时候。”她是在说我吗?“人本来就是感情的动物嘛,感情是复杂的,喜、恶端在一念之间,就像今天我得罪你,你很讨厌我,过了明天,你想到我的好处,还会恨我吗?”
我拍手。
“好棒的演讲!”
“爱丽丝!”她笑思。“你老是长不大的样子。”
“少胡说,我有二份工作哦!”
“哼,你没看小说写的:一个人不曾经历大悲、大喜、大难,是不足以成为一个成熟的人。现在,我看尽商人丑陋的一面,明白人世间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我帮程先生的同时,也将今自己成为一个成熟的人。”
我便了眼。
“人生在世真的要经过那么多苦难吗?”
“想成为大人物,就必须这样。”她骂定的说。
“我周围没存大人物,我不知道。”
“唉,我不服你对牛挥琴了,”她真不客气。“我今天是来问你以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
“有一次你跟我说,你大伯在开成衣厂,有没有?”
“对啊,还代理法国高级服装,暑假时信实在那儿打工,回来选带几件衬衫、洋装给我呢!”我掩不住得意。
我爸爸没有兄弟,所谓“大伯”是信介哥他们的大伯,从小跟著叫惯了,虽然彼此没有血缘开系,蔡大伯也不比姨丈亲切,但男人威严不表示他就是坏人。
凡凡急急从皮包翻出小册子和原子笔。
“公司名号、地址、电话,快告诉我。”
“做什么?”
“这是我和程先生最后一个希望了。”她企盼著我。
“凡凡,别傻了,你和程先生要去找厂商前,应该先搜集资料,没其所好才能够成功。程先生的设计图我以前看过,我知道不行。我大伯最讨厌奇装异服,他的成衣厂大都生产高级服饰,中价位,适合二十岁至五十岁的人选购。你要不要看看他送我的衣服?”
我打开衣树,捡出一件苹果录的洋装,三件衬衫,分别是白色、粉红、淡蓝,一条蓝色格子裙,一条碎摺复古裙子,还有一件冬季的红外套。都是这二年前后送我的,大伯妈没有女儿,对我比较大方。
“一般人都是穿这种衣服,有的人讲究精致、昂贵的好料子,有的人随便一点,但都不出‘大方、协调’的原则。程先生所钟意的前卫服饰,我在服装杂志上看过更怪异的呢,可是那都用在表演场合,吸引人而己,厂商不会买。”我没有说服人的大道理,只好将大伯、大妈或那个人在谈论服装时说过的零星记忆搬出来。
“对对对,”凡凡兴奋的说:“我就是想替程先生找一家赞助厂商,办一场服装秀,打响知名度,什么都好办。”
“程先生的主意?”
“我的主意,但是他也不反对。”
“程先生不是有个有钱的爸爸,为什么不找自己人?”
“唉唉,如果几年前还可行,现在别想了。”
“办一场服装秀要多少钱?”
“少说要几百万吧!”凡凡算计著。
我咋舌。
“吓死人!我大伯可不是大企业的大老板,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帮助一位设计师。换了你,你肯吗?”
“又不要他一个人出钱,他可以联合其他厂商共同举办啊!”
“你真疯了,凡凡。”
“爱丽丝,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急,明年程先生就三十五了,他要断了经济来源,能不拚吗?”
“怎么你在替他急呢?”
“他女朋友同他闹翻了,只剩我啦!”
听起来真教人同情,但我总觉得凡凡在白费工夫。大伯一向兢兢业业,二个儿子念完五专,全叫回来帮忙,大妈相夫教子之外,还帮著做生意,听说代理外国服饰就是她出的主省,因为成衣厂的生意愈来愈难做,必须另辟财路,可知她的能干,那里肯为名不经传的设计师冒这么大的风险。
“爱丽丝!”
“我要问问姨妈,我只记住自己家的地址、电话。”
下楼问了敏柔姨妈,她倒很热心,马上打电话过去问,回答是:到明年秋天的图样已经有了,办服装秀则无能为力,他们顶多登报纸广告而已。
“落伍!落伍!”凡凡叫道:“在国外,厂商赞助设计师均十分热心,因为因此更能够提高他们的地位。反观国内,还在封闭自守,一年难得出现一场大型服装秀,难怪国人争相购买外国名牌的衣服,使本国设计师失去地位。”
我和姨妈均无言以对,这些是我们不熟悉的。
凡凡还是要了住址跟电话。不愿死心的样子。我问她明晚来不来吃晚餐,她说:
“看看吧,我的行程不定,要到明天才知道。”
我苦笑。凡凡在改变,我感觉得出来,她变得对服装界、对程春野热心,以前她只是口说要做一番事业,如今真的付诸执行。她总有一天会飞上枝头吧!
路华进门时我便嗅出他今天工作顺利,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他穿著咖啡色系的衬衫、西裤,乾净、清爽。我早发现他特别偏爱咖啡色系的衣服,再来便是灰、白、黑等无色系,他身上极难得看到醒目的彩色。
他把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交给我,温和的说:
“爱丽丝,祝你早日康复!”
我惊喜。
“谢谢!你太好了。”
他微笑。将一竹蓝水果送给姨妈,我看得出姨妈很高兴他的有心,忙请他坐、姨丈还没回来,只有我陪客人。
“果然我没看错。”我神秘的笑。
“什么?”
我拍拍精美的礼盒,忍不住好笑。“凡凡说你很硬,我却知道你也有体贴的一面,现在我安心了,你一定可以很快找到对象。”
“你这么急著要我结婚吗?”
“你结了婚,才能消除我欢疚之情。”
他轻松的说:“你不是说要替我作媒吗?”那语气像在开玩笑。
我无奈的摇头。
“本来我是属意凡凡,她是很坚强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较不显失色,可是现在她一心事业,恐怕不行咄。”
他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
“爱丽丝,你一向都这么老实吗?直言不讳。”
他在笑我吗?
“老实不好吗?”
“很好,”他双管抱胸。“只是在我从事的工作里,很难得遇上一个老实人,客户来委托,大都只提对自己有利的事,攻击对方的缺失,所以我一向不习惯太容易相信别人,人真的会撒谎,而且不惜一切,只为了自保。”
我好奇。“那你为什么会从事这一行?”
“很多原因促使我加人这一行。”他沈吟著说,“念书的时候和星座一起修过一门心理学,也常去法律系旁听,也许就这样慢慢产生兴趣……”
门铃响,我跑去开门,信介哥一人回来,王掌珍没跟著来,我松了一口气,把二个大男生凑在一起,溜进餐厅帮姨妈布置碗筷。
“姨丈怎么还没回来?”
“我也在奇怪,该不会帐目不对,要重新查帐。”
“要不要打电话问一问?”
“不用,你姨丈有事会打回来。”
“姨丈不能回来吃晚饭的话,那杰夫也不行了。”
“我没有准备他的份。”
“姨妈!”我放肆的大笑。
“我希望你嫁得好一点,”她很认真。“比你姨丈差的我都不答应。”
“杰夫不差劲。”我说真心话。
“他只是挑选条件好的女孩,不见得真心爱你。”
“爱情不也讲究条件吗?”
姨妈停下手边的工作,深沈的看著我。
“爱丽丝,我看著你长大,很明白你的性情。杰夫不是不好,但他不能保护你一辈子,这是妈的感觉。”
“你疼我,我知道,反正我还不想结婚,现在认定谁都没用,大哥、二哥都不急,我急什么?”
“你有好对象,就要把握,别管你两个哥哥,知道吗?”
“好好好。”我息事宁人。
“指望信介、信良,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唉!”
我窃笑。大哥、二哥听了只怕很不是滋味。
姨丈到最后都没能赶上晚餐,不出姨妈所料,帐目上多了一百八十元的记录,那多出来的钱是那儿来,搞得整家银行翻天覆地。
不过有大哥和路华陪著吃饭,并不显寂寞。我以左手吃饭很不自在,所幸自始至终路华未曾表现出取笑之意。
六菜二汤,均是姨妈的拿手菜,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