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方赶紧搂住杜绯燕。“冷静,不要气,深呼吸,来,深呼吸。医生说了你不能气的喔,生气会伤害肝脏。我说她太不懂事,情绪管理很差欸。你是病人啊,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你吼吧,何况你还是长辈,真是。”
林甄恩在家里痛哭一夜,第二天请假,也没去上班。她忽然觉得人生没意思,浑身软绵绵,失去动力。
她怪谁?怪姑姑?怪谨明?可是想到最后,一直执迷的人是自己,所以很呕,因为数算到最后,谁也没责任要为她的伤心买单。
她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眼睛红肿,嘴唇干裂,才一天就憔悴得像老好几岁。她苦笑,几岁了,还因为失恋哭得像少女。
是啊,从少女时代起,就像向日葵那样一心一意向着杜谨明生长。不管多么努力向着有他在的地方,他却始终看不到她的真心。
她在他心底真的一点地位都没有吗?现在她请病假,谨明知道了会有什么感觉?会担心她吗?假如因为这个打击,她选择自杀,谨明会后悔失去她吗?会意识到他其实很重视她、很需要她吗?
这些混乱的想法,让林甄恩更鄙视自己,居然连自杀都想出来了,疯了。
铃——
杜谨明打电话来。
林甄恩看着手机,紧张地深呼吸几次,接起电话。
他说:“我听说你请病假,你还好吗?”
所以,其实他还是在乎她的。林甄恩燃起一线希望。“是重感冒。”
“喔,好好休息——”
欸?不来看她吗?林甄恩假装咳嗽。
杜谨明听见了,说:“对了,有空收一下信件,广告商把新的文案寄给我了,听说他们一直在等你的回复。你看过后和对方讨论,把结果跟我报告。”
林甄恩脸绿了,咳嗽半天,他关心的只有公事?
“我很难受。”她哽咽,泪水直流。
“看医生了吗?不舒服就赶快去看医生……吴秘书催我开会了,我去忙了。保重。”
就这样?这就是他的关心?很明显,她的死活,杜谨明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这位工作伙伴在工作上的事情,私领域上,林甄恩对他来讲不重要。是这样吗?
林甄恩本来很伤心,这会儿却是一股恼火。想她痴心多年,默默守候,关怀杜谨明,爱护杜谨明,却得到这种待遇。
而那个女人是谁?原来这阵子谨明失常的举措,都是因为恋爱了,因为那个女人。那是个什么样厉害的女人?轻易就掳走他的心?!那女人是谁?
“这个周末,杜谨明不加班,因为汪树樱也不工作,”巧遇“周休二日,这是他们约会的好日子。他们约好今天一起布置套房,以后汪树樱就能住进来了。杜谨明事先已经答应不干涉她的布置方式,可是没想到她做起事来,很武断。
“一些家具我已经都先物色好了,今天下午就会送来。”没经过他批示,汪树樱擅自作主。“费用在这里,你付。”账单交给他,这是原本就谈好的条件。
杜谨明好奇地看着发票。“你都买了什么东西啊?不是太贵,但质量怎样?”
“这你不用管。”汪树樱说。
然后,整天,他看汪树樱在小套房里忙得团团转。
她按着在本子里事先画好的草图,给地毯铺上鹅黄织毯,掩盖住冰冷的磁砖。
晚上,她把床边立灯的白灯泡换成黄色省电灯泡。
她说:“家里的灯要黄色的才会温暖,白色很冷。”这是她的主张。
“白色看东西比较清楚。”这是杜谨明的主张。
“看那么清楚干么?瞧——”换上黄灯泡后,她把脸凑近灯泡下。“黄灯,人看起来皮肤会比较好喔,好像扑了粉——”
“原来你是怕我嫌弃你的皮肤。”
“嗟。”懒得跟他辩,自大狂。
经过汪树樱一整天的整顿,小套房有了一套色彩缤纷花朵图案的布沙发,杜谨明对这沙发频频摇头叹气,这不是他的TONE调。电视机也买了,饭锅也买了,还有汪树樱带来的锅碗瓢盆青菜萝卜各色食材。
晚上她要做饭,她还带来一盆植物——“左手香”,放在阳台养着。
杜谨明站在堆满物品的小套房,他发表心得。“啧,马上把这里变得寸步难行,你们女人花样真多。”
“不觉得这里温暖多了吗?这才有人气,才像家。”
汪树樱穿上围裙,待在右前方的厨房区,料理晚餐。
杜谨明说:“煮完饭又要洗碗不麻烦吗?我们外面吃好了。”他饿了,没耐性等。
“不行,烹饪是我的强项,我只要让你吃惯我煮的饭菜,哈哈哈。”汪树樱拿着锅铲仰天长笑。“三个月后,估计你就会跪地,抱着我的大腿哭喊‘不要走’……”
看她唱作俱佳,杜谨明哈哈大笑,坐在沙发,腿上摊着财经杂志,觑着那臭屁的身影。
“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他分析给她听。“吃饭这种事,只要皮包的钱够,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的?”
“这你就不懂了,”汪树樱利落的剁切萝卜,一边跟身后的他抬杠。“山珍海味比不过家常小菜,外面餐厅的食物就是少了一味。就好像妈妈做的私房菜,常是外地的游子最想念的味道。你妈的拿手菜是什么?”
她问杜谨明,但迟迟没听他回话。
汪树樱回身,看着他。“我问你妈最常做什么菜?”
他翻着杂志。“不知道,我是意外怀的孩子。”他淡淡地说道:“听说我妈生了我以后,交给我奶奶,就没有再回来看我。当时她很年轻,好像才十九岁,我爸正在服兵役,本来他们约定好,等我爸退伍后就要补办婚礼,不过我妈没等我爸,严格来说——”他笑着,“我爸被我妈兵变了。”他抬起头,直视汪树樱的眼睛。“所以说——爱情,就是这么不可靠。”
汪树樱看着他,后悔自己鲁莽的提问,可是他表现得很无所谓,彷佛一点都不在意妈妈的事。她知道他自大自尊心又很强,也不会希罕她安慰,所以她尽管心里是心疼他的,但也装出一副没什么的态度。
汪树樱转过身子,洗米,装进饭锅。“那你爸爸呢?他会煮饭吗?”
“我爸退伍后忙着创业哪有时间做饭?奶奶身体不好,又爱喝酒,家里都是吃外面的饭菜。后来我爸开商务旅馆,我常在旅馆餐厅吃。真要说有谁煮饭给我吃的话,我姑姑倒是煮过几次,我的姑姑是个很天才的女人,很可爱,不过后来她也没那些时间做饭菜给我吃了,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些饭菜的味道了。”严格说起来,姑姑反而比较像他的母亲。
杜谨明看汪树樱忙着做饭的背影,可能是没有面对面,和她聊私事竟然很轻松。平日,他讨厌人家问私事,可是汪树樱问,他也很自然地回答。他感觉到这种气氛,让他很放松很舒服。看着女人为他张罗晚餐,她站立的地方,好像变成粉红粉红,梦幻温馨的园地。
他喜欢这么跟她聊天,以后每天都可以这样吗?这念头让他欢喜。这才发现平日里,他的嘴除了谈公事,就是吃那些应付吃下去的餐点,要不就是折腾人的商业上应酬的饭局。现在,他的嘴巴肯定快乐多了,除了常拿来亲吻她,还会讲这些无关公事的闲话。
汪树樱拍蒜头的时候,又问身后的杜谨明。“这样听起来喔,你跟你姑姑感情应该很好吧?感觉你聊到她的时候口气特别温柔喔。”被她发现了。
一提到姑姑,杜谨明脸上有了笑容。“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很有艺术天分,以前还是画家。思想开放前卫,能力好,又风趣,是我们家的开心果——”可是,他的笑容隐去。
他忽然发现,姑姑跟汪树樱有些地方很像,她们俩都是热情温暖不爱计较得失的人,对人热诚,做事随兴。他在树樱的身上,感受到姑姑曾给的温暖。是因为这样,所以特别钟情汪树樱?面对她时也特别放松。杜谨明忍不住又说了许多姑姑的事给汪树樱听。
“我们旅馆大厅的画都是出自姑姑的双手,可惜她后来接管精英旅馆,没继续往艺术界发展,不然她一定会成为很棒的画家。”
“现在都不画了吗?”
“现在……”杜谨明沉默了会儿,他那像花朵枯萎般急速憔悴下去的姑姑啊,想到她的病,杜谨明很心痛。医生说只剩半年,但他不愿意面对。
“怎么了?”汪树樱转身,看杜谨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抬起脸,悲伤的看着汪树樱。“我姑姑……因为生了点病,现在都在休养。不过我已经请人在旅馆内打造画室,等她病好了就能继续创作。”他相信奇迹。
“是很严重的病吗?”
“不严重,只需要好好休养。”他说谎,好像这样姑姑就会一直留在身边。
汪树樱继续张罗饭菜。“既然这样喔,你应该要学着做饭菜,生病的人最想吃到的就是家常菜了。我车祸的时候在医院躺好久,最受不了医院的伙食,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吃到妈妈做的菜,好吃的饭菜简直是最棒的药了,让你在吃到美味的食物时感觉到活着还是挺不错的,所以产生一股斗志,决心打败病魔,为了吃,活下去。哈哈,你要学做菜啦。”
“我都有让餐厅准备最营养的饭菜给她吃。”
“餐厅做的,跟自己亲手煮的不一样的。餐厅大厨师做的菜有一种匠气,这个……很难形容。很花俏的菜,很漂亮、很精致,但就是少了一味。”汪树樱深吸口气,热油锅,准备大展身手。“反正我会让你知道家常菜的厉害。”
她熟练地操弄锅铲,把食材抛得老高,又迅速翻炒,让杜谨明看得目不转睛,真厉害啊。
汪树樱用心烹饪菜肴,她心疼杜谨明没妈妈照顾,于是在心里,她打定主意,在这三个月时间里,她要为这可怜的男人做很多很多美味的家常菜,宠宠他孤独寂寞的肚子,弥补他没有母亲的童年。
第2章(2)
稍后——
汪树樱把家常菜一道道端上茶几,荷包蛋、清炒豆苗、排骨汤、汆烫的五花肉,很平常的菜色,没有一道是功夫菜。
杜谨明看了,大笑。“就这样?三个月后,我就为这些菜,抱着你大腿哭着说‘不要走’?”
汪树樱帮他盛饭。“就是这种越平常的菜,越让游子想念家里,让在外面工作的男人下班后急着回家。越简单的东西,越需要功夫。”
汪树樱坐下,把碗交给他,好认真地介绍——
“你以为荷包蛋煎得这么刚好很容易吗?青菜炒得这样绿很容易吗?三层肉烫得这样油亮滑嫩很容易吗?我告诉你,这是——唉——”汪树樱捂住肚子,往外跑。
杜谨明追过去。“怎么了?去哪?”
汪树樱急着穿鞋。“我回去店里上一下厕所,你先吃——”
“干么回去上?”杜谨明拦下她。“这里有厕所啊!”
汪树樱想挣脱他的手。“我要回去上啦!”
杜谨明偏抓着她不放,笑看她困窘的样子。“唉呀,我不会笑你的,不要害羞,门关起来什么都听不到——”
“厚,你不要闹了,肚子好痛,放手啦。”汪树樱跑了。
“卡片带着。”杜谨明只来得及把大楼磁卡塞给她。见她逃得急,他感到好笑。“别扭什么啊?”亏她刚刚还那么神气。
杜谨明坐下吃饭。
很恐怖,一碗接着一碗吃,他停不下来。她做的菜下了药吗?也太好吃了吧?米饭煮得又Q又香,青菜脆嫩爽口,三层肉带着微咸,很下饭。荷包蛋尝起来嫩又滑,太美味了,每道菜都跟米饭很配,精英商旅也有聘请名厨负责餐厅料理,可是——杜谨明震惊,没有一道菜像汪树樱做得这样下饭。
“这就是家常菜?”杜谨明惊讶着,每一盘菜都被他吃个精光。他总是吃很少,可是今晚饭锅里的白饭被他一个人吃到剩一点。
实在吃太撑了,等到停手,已经撑到动不了,躺平,在地毯休息,完全动不了,肚子太胀了。他开始想象抱着汪树樱大腿哭喊“不要走”的画面,笑了起来,然后恍惚地看着天花板。
好饱,饱到眼神呆呆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吃太撑了。
汪树樱一路奔回店里,幸好套房离店里很近。真是,要她在这么小的套房上厕所,太尴尬了,他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欸,还是用餐的时候欸,死也不要啦!
上完厕所,汪树樱很苦恼地走回大楼。她一路唉声叹气,觉得好糗。怎么偏偏肚子痛呢?形象全毁,待会一定会被他狠狠取笑。她拿磁卡,打开房门,呆住——
地毯上,那个男人呈大字形躺着呼呼大睡。
她跑过去,被现场状况吓死了。
这……这全是他吃的吗?盘子里的菜都被吃光光了,打开饭锅,只剩不到半碗。
“他是猪吗?!”
汪树樱哈哈笑,走回去,看着杜谨明睡得不省人事。
刚刚说啥?说什么就这几样家常菜?瞧瞧现在吃到太撑,躺在地板呼呼睡的是谁?她蹲在一旁看着他,双手托着脸,笑咪咪,眼里尽是对他的宠爱。
“臭屁的孔雀——变成猪了——哈哈。”
结果汪树樱盛了最后的半碗饭,把残存的几片菜叶跟菜汤,就着饭吃掉。真是感人啊真感人,汪树樱自嘲地想,她忙着张罗晚餐,结果是吃他剩下的饭菜,这家伙也太爽了?
以前听妈妈说,她最高兴的就是大家把她煮的东西吃光光。现在,汪树樱也尝到这种满足感,就是这种感受?把心爱的人喂饱,看着空空的盘子饭锅,感觉真开心啊。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宠杜谨明了?
这一切三个月后都会结束。
不能太认真,要随缘,好玩就好,开心就好,可是——
汪树樱看着杜谨明的睡容,心头酸酸的。她真可以忘记这个男人?继续她的人生?放弃做家常菜给他吃的冲动,放弃看他把菜吃光光的这种感动?还有忘掉看着他睡脸这么满足的感受?
杜谨明在凌晨三点多醒来。
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他很震惊,从没像这样吃饱就昏睡过去。他一向很自律,什么事都会安排得井然有序,很有节制。可是今晚他失去自制力,吃撑肚子,还在地毯上睡。醒来时,他发觉身上盖着被子,转身,床上睡着汪树樱。
他站起来,走到床边,凝视床上的女人。这种感觉,很不真实。
他在床沿坐下,研究汪树樱的睡姿。他笑了,这女人竟然抓着一件枣红色、陈旧的儿童外套,有些地方还脱了线。这是她睡觉的必备物品吗?真孩子气。杜谨明眼神温柔,胸腔涨满奇异感受,一种想呵护她疼爱她的冲动。
他伸手,抚摸她的额头、她的发,她有着自然鬈的头发,软软卷卷地缠住他手指,撩起刺激兴奋的感受。
唉。杜谨明叹息。这样看着她,很折磨。她躺在白雪似的被褥间,虾状的侧睡,穿着黄色毛衣,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她像块甜润的蛋糕,性感、诱人。他看着,身体宛如着火,焦灼起来。按捺住汹涌的欲望,他去洗澡,想让脑子清醒点。
他不得不思考实际面的问题,既然大家三个月后就要分手,他不该碰这个女人。他已经偷走她的初吻,难道连她的身体也要占有吗?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卑鄙。
可是,难道是吃了她那些家常菜的缘故,他的肚子被说服了?看着起雾的镜子,他头一回认真考虑起来,也许,三个月的赌期太短,也许,该赌上一生?
清晨的公园里,寒风刺骨,假日的早上七点,这时候人们都还躲在被窝里逃避寒意,汪树樱却被杜谨明拉来公园。她蹲在跑道旁草坡上,看着杜谨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