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并没有人因为他的平静而放下心来。他不看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宫婢太监,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可怜太医,只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剑尖上,血滴缓缓滴落在地。
那么轻微的像是滴水的声音——嘀哒嘀哒……却像是催命符一般,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太医砰咚一声倒地,惊吓过度而晕死了过去……
“十七,十七你不能再杀人了……”接到消息的司昱之急急冲了进来,浓重的血腥扑鼻而来,他的眉心皱得更紧,先前调派过来的太医此时变成了尚未僵硬的尸体,他们皆被司承傲一剑穿心而杀死,黏稠的鲜血依然不停往外流……
雅致的静梅园,赫然成了可怕的屠宰场!每个进来的人,都担心会横着出去——
他不敢相信这些人全是死于他之手,更不敢相信自己此时看见的这个面容冷酷、出手狠辣的人,就是一直纯良天真的近乎痴傻的十七……
没人相信,受伤的沈含玉会让他狂怒至此——他甚至将剑尖对准了他!他方才正在太医院中挑派医术高明的太医,听见惨无人色的小宫婢断断续续的诉说,不相信的赶紧跑了过来……却原来,是真的!
“他们——”他的眼顺着司昱之的视线望去,对他恶心欲呕的表情视而不见:“我讨厌听他们说无能为力、无力回天、听天由命……你也是来告诉我这句话的吗?”
他语气很轻,轻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倘若她死,我会让整个初云的人为她陪葬……”
司昱之已经惊得说不出一个字,他冲进太庙看到的司承傲,眼中尚有脆弱无助,可是现在,他眼中只剩浓重的化不开的绝望……那绝望,随着他吐出来的话语,愈发的强烈与清晰!
“十七,你冷静一点——”他试图安抚他,认为他只是吓坏了而心性大变:“她,她不会有事……”
“你说了算吗?”司承傲极缓慢的抬眸望着他。
“我说了算——”静谧的房间忽然响起第三道嗓音,那嗓淡淡的,天生便带着笑意般:“所以还请陛下收起你的长剑——我保证她不会有事!”
来人有一头耀眼银发,发带随意一束,松松散散的披散在背后,漂亮的颜色,每一丝每一缕都闪着熠熠生辉的光芒。他的面容却很年轻精致,淡淡笑容仿佛月光般皎洁。
“是你?!”司昱之与司承傲同时看向来人,他脱口而出的语气充满了惊讶,而司承傲仅是缓缓眯了眯双眼。
“是我!”来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颀长优美的身形顿住:“两位,许久不见了——”
“你,如果救不了她,我发誓,我一定会照杀不误,不管你是谁——”司承傲死水般沉寂的眸终于燃起了希望,语气也有了些微的波动!
来人笑容更深了些,瞥了眼他手中的长剑,察觉他的视线,司承傲想也没想松开了手,长剑“铿——”声砸在地上!
来人向软榻上的沈含玉走去,司承傲脚后跟一旋,跟在他身后走了上去。他不客气的转身阻止司承傲跟进的动作:“我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烦请两位等在外面!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就好——”
司承傲唇线抿成一条直线,缀点着迫人的冰寒,司昱之忙上前拉了他:“十七,她的伤势要紧,我们还是出去等吧!”
司承傲又看了眼软榻上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沈含玉,目光转回来,又落在银发人身上,唇瓣嚅动了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司昱之冲来人点点头:“一切就拜托你了——”
银发人长袖垂地,缓缓走近沈含玉,他并不急着动手替她疗伤止血,抖了衣袖,露出白皙精致的长指,长指耙梳着她的黑发:“你……可后悔了?”
昏迷的沈含玉自然无法给他答案,他也并不在意,舒缓的嗓醇厚柔和:“后悔了,我才能带你回去!你……早些后悔,可好?”
一盏茶后,司承傲再也忍耐不住,不管不顾的要往里面闯,银发人也正好结束手中的包扎工作,扭头瞧见司承傲焦急奔过来的样子,淡笑道:“陛下毋需担心——”
司承傲单膝着地,屏了呼吸曲指靠近沈含玉的鼻,压抑不了的抖颤不难看出他心中的紧张与害怕,直到一股温息淡淡拂过指节,非常非常的细微,非常非常的平稳,熨着他的肤。他瞠圆眸,眸心缓缓的,染上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湿润……
“她在呼吸,她没死,她没死……”他呐呐低语,从木然到逐渐咧嘴傻笑。但随即,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响雷般的响了起来!
许久以后,司承傲每每忆起那天的自己,都恼怒鄙视的恨不能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他就在银发人与司昱之面前,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伤心却又喜悦的好像心爱玩具被抢了后重又回到他手里的小孩子……
那样伤心,却又喜悦的很矛盾……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祭司怎会如此凑巧出现在我初云国?”屋子很静,只有棋子轻轻搁在棋盘上的喀喀声,伴随着偶尔一两句轻声漫语的交谈。
“这里不是琉毓国,十三皇子唤我冥凤就好——”银发男子清浅笑道,手执白棋落在一大片黑棋当中:“自公主出阁后,我便也离开琉毓国,四处游历,眼下碰巧到了初云国——这解释你信吗?”
手执黑棋的司昱之微皱了皱眉,不置可否:“那么……你打算在初云国呆多久呢?”
语音未落,黑子毫不迟疑的落在棋盘上,长指优雅缓慢的从棋盘上拈起被黑子围踞的白子:“棋行险招,也要看准时机才行——冥凤,你说是吗?”
“十三皇子说的极是——”瞬间被吃了一大片白子的琉毓国大祭司冥凤,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不满的神色:“在下初到初云国,呆多久尚未确定!”
司昱之抬眸望他怡然闲适的模样:“你知道她会出事,所以特地赶来的?”因此而及时的救了她的性命!且,她受伤的消息被他封锁,根本没机会流传出去!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到底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戒备森严的皇宫的?
这回换冥凤不置可否的耸耸肩,从容的将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十三皇子对今陛下失控的行径怎么看?”
司昱之闻言,执棋的手顿了顿,淡淡道:“王后遇刺受伤的事情让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因此行为有失偏颇,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冥凤以为还有其他吗?”
冥凤浅叹,笑吟吟的放下最后一粒棋子:“十三皇子,你输了——”
司承傲衣不解带的照顾沈含玉,换药喂药擦拭身子,完全不假他人之手,甚至不早朝不阅奏,引起了文武百官极大的不满,但他依然不管不顾,在沈含玉没醒来前,不离开静梅园一步!
司昱之第N次的踏进静梅园里,昔日的血腥景象早已不复存在,干净清新的空气里闻不到任何异味,他踏进内室,司承傲如往日般盘膝坐在榻边,目不转睛的望着沈含玉苍白安详的睡颜,好像瞧了这许多日也没瞧够似地,目不转睛的、旁若无人的!
有时瞧着瞧着,他会忽然失笑,伸手摸摸她的脸,或者亲亲她的唇,或者对她说着稚气无比的话……这样的司承傲,让人很难将几日前那个残忍暴戾的他联系在一起。
可,那些人却真真切切是他杀的……还有太庙里头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也是他的杰作吗?
朝中官员有一大半官员上呈了对新任国主行为不满的折子,甚至大肆渲染前些日子杀死太医的残戾行为,有意鼓舞本就躁动不已的、不满他登基的人的心。
甚至还有人暗指他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嫌疑,让他也变成了被人铲除的对象之一……
私底下动作频频的人,真的不少!他独自一人应付起来颇显吃力,但又不能放着不管。且不说他是自己的弟弟,若真要不管,只怕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陛下,王后今日好些了么?”他开口问,倘若他不开口,司承傲绝不会看他一眼或者与他说一句话——他所有感官知觉,都在榻上的那女子身上。
“高热已经退下了,她应该要醒过来了吧?”司承傲轻轻回道,说这话的同时,他忍不住又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没有前些日子触手的滚烫,他很开心的咧了满口白牙!
“你呀,又一晚整晚没睡吧?”他不仁苛责他,但又忍不住要说他两句:“十七,你好歹也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她还没醒过来,你就该倒下了……”
“不,我要等她醒,我要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他语气很轻,却无比的坚持!
知道再说不动他,司昱之无奈的摇摇头,退而求其次的规劝:“每日的早朝你至少去露下面好不好?”
司承傲终于缓缓转过头来,眉眼微沉,淡淡道:“朝堂上不是有你吗?”
“十七,这段日子你拒不见人,更不上朝,已经有人编撰说我将你软禁了起来,因此独掌朝政这样的流言……”司昱之很头痛的对他说,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十三哥,太庙行刺的主使查出来了吗?”司承傲打断他的话,只问他想知道的事情。
司昱之叹口气,摇摇头:“行刺那人当场毙命,根本不知从何查起……说到这个,十七,是你杀了那个人?”
司承傲的眼立刻又带了杀气,面露当日的嗜血:“倘若不是当时情急,我才不会让他死得那么轻易……剥皮,抽筋也不能解我心中之恨!他该庆幸,庆幸当场毙命!不过,他的主子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十七?!”一次是错觉,两次是他受了刺激,那么三次呢?他还能骗自己说,是他眼花吗?十七,他怎会有这样可怕的表情和心思?“倘若查处幕后主使之人,你打算如何?”
司承傲终于在眼尾唇角都添上了笑痕,但那笑容却无端的让司昱之想到了狰狞二字,他开口说话,轻的好似说着甜蜜的情话般:“凌迟,但不处死……我要他,亲眼看见他身上的肉是怎样一刀一刀被割下来的,旁边要放着油锅,煎炸好的肉可以喂父王养的那条猎犬……我要他,空留骨架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话犹未落,司昱之吐了——
“十三哥,你怕什么呢?我又不会这样对你……”他甜甜蜜蜜的笑,眸中却是结冰的冷然:“那个人,他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永远不会被我查出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掌
“即使那人,有可能是我们的兄弟?”司昱之承认,他被司承傲的说话吓得吐了真的很窝囊,但,怕寻常人听见他那样的话,脑海中再综合想象,也不会比他好上太多吧?
“兄弟?”司承傲冷嗤:“兄弟会做出要置我于死地的事情?那天倘若不是她将我护住,你认为,你还会有我这个兄弟吗?”
“十七?!”变太多了,他一时真的无法接受,十七居然会冷笑,居然会用狠毒的方式惩罚伤他的人,居然说起那么血腥的事情还能面不改色……
是因为那件事情而导致他心性大变,还是,原本的十七……就是这样的呢?他用纯真憨实的模样欺骗了每一个人……
不安一圈一圈扩散蔓延开来,心越来越沉,指尖也越来越冰凉。这个陌生的让人胆战心惊的人,浑身上下洋溢着绝情残虐的人,会不会才是十七本来的样子?
司昱之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软榻上那仍在昏迷中的女子身上,她知道吗?
沈含玉醒过来时,已经是被刺的第六天了,感觉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瞬间还无法适应睁眼视物,她闭眼好半晌才又睁开,昏迷前的模糊朦胧消失后,她看到一张脸,一张放大的,就在自己眼前的脸!
英俊却难掩疲惫的面容,掩覆在黑眸上的扇形长睫下,眼窝深陷,唇上冒出一圈青色的胡渣子,不显邋遢,反带着沧桑的成熟感。他沉静无声,呼吸平缓规律!
她唇畔噙着笑,想伸手摸摸他变的瘦削的脸庞,刚一动,便扯到背上的伤口,忍不住痛呼出声。柳眉刚皱起,眼前熟睡的那张脸蓦然醒转,他趴伏在床头的动作定住没动,那双漆黑的眸微瞠,好似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用力眨眨眼睛。
动作很孩子气,她笑,一笑又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痛扭曲了她的脸,狠狠倒抽一口冷气,好半天不敢呼吸!
司承傲缓缓抬起头,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喜极而泣,有的只是缓缓伸手,握住她原本想要抚摸他面颊的手,唇边微笑绽开,眸子弯弯,唇儿弯弯,定定与她互视:“含玉,睡得可好?”
她看看他,又转眸看看他交握着与她十指紧扣的手,学他的模样,弯眸勾唇:“嗯,睡得极好——能活着看见你,真好!”
他凑上唇,浅吻她带笑的唇角,细细低喃:“我才是最庆幸的那一个人……”
“傻瓜,你这样守了我多久?”她心疼他疲累的模样,任他轻啄她依然苍白的嫩唇:“你不会一直这样守着我吧?”
“我要你不管什么时候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小彩不是云碧不是任何人,只是我……”所以就算罗箫跳脚吼叫,就算曲笙趁他不备将他劈昏——昏也要昏倒在她旁边!
“你呀……真让人放心不下……”她努力回应他带着克制的浅吻,知道他怕吻的太深入而弄痛她的伤口,贴心的小举动让她连责备都带着无尽的甜蜜。
他将满足的喟叹哺喂进她的嘴里:“幸好……你没事……”
司承傲为他倒水之际,沈含玉才注意到自己趴卧着,背部犹如被点了一把火,正准备将她烧成灰似地,完全清醒后,那疼痛更甚了。
她的脑袋面向床的外侧,想转动脖子跟随司承傲的动作来转移背部疼痛的注意力,一动才发现,脖子好像生了锈的废铁一般,嘎吱嘎吱发出锈铁一般的可怕声音:“啊啊啊啊……痛死了痛死了……”
再也忍不住哀嚎出声,司承傲飞奔回榻边,急声问道:“哪里痛?背上的伤口痛了吗?我立刻宣太医来……”
“我脖子痛啦!该不会我脖子也挨了一刀吧?”她紧闭双眼,强忍着眼里因疼痛而险险被逼出来的眼泪,不让它们满溢出来惹他心慌。
一只大手忽然落在她僵硬的颈子上,帮她揉捏僵硬的肌肉,力度拿捏的刚刚合适,她忍不住轻吟出声:“……好舒服……如果,再上一点,更好……”那边酸酸涨涨的,按一按一定很舒服!
大手如她所愿的移上去一点,她咧嘴忍痛又满意喟叹:“承傲,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大手顿了顿,接着继续揉按她纤细的颈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她没听见他的低叹:“我又睡了好久吗?”
“嗯,加上我登基前的两天,你总共睡去了八天……”司承傲淡笑道,眉眼漾着许久不曾有过的甜蜜喜悦。长指不放过任何一处僵硬,将她僵硬的颈子按透透后才收回手。
沈含玉动了动脖子,沉重与疼痛褪尽,竟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与放松:“想不到我这么能睡呢!你一定担心得不得了吧?”
他将水杯递到她唇边,顺手将滑下来的秀发拨到另一侧,不让它们挡了她的脸:“开始很担心,后来就不担心了……”
沈含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清水,有些干涩的喉被水润开,她轻咳一声,又喝了一大口才疑惑的看向他的脸:“为什么?”
“因为你昏过去之前曾答应过我,不会像母妃与四哥一样对我……我相信你,所以后来便不担心了!”他的眸干干净净的,清晰映着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的苍白容貌。
“真乖!”她忍不住夸他,但不能摸摸他的脑袋,实在很遗憾!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遗憾,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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