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开拓了人们的视野，也吓住了国人。发达国家的生活品质让普通人羡慕，发达国家的工业水平则让官员们惊诧。对于尚未完成机械化的中国来说，已经达到机械化工业顶峰的美国人，简直像是一尊无法逾越的山岭。 抽油机尽管只是工业一角，但能超过美国公司的水平，仍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测试员仍然不断的将数字送上来：最大悬点载荷51。06（127％），最小悬点载荷33。559（110％），减速箱额定扭矩65KN（108％）…… 随着数据一条条的出来，现场沸腾了，只有杜利军脸黑黑的。 很快，相关领导转回北石化的会议厅，在门关上的刹那，里面就吵翻了天。 只听胜利油田来的甘传贵阵阵吼叫：“我们胜利油田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们津石总厂用，门都没有。” 随后，大约有人劝说的缘故，会议厅内的声音又小了。 再过一会，则是杜利军的暴怒声：“交流变频电驱动钻机？你想的倒好？我不如自己攻关造个三驴头……专利？我看是自私自利才对！山头，又搞小集体那套？” 对津石总厂这样的企业来说，采油机械是最基本的设备，不管赚钱不赚钱，那都必须得有。否则根本没办法为油田做系统服务。如果不能做系统服务，那他们的钻机、井下设备等等，也都难拿订单了。 如果石油部否决他们的引进要求，苏城开发的双驴头抽油机就是他们的第一目标。 这也多亏他在胜利油田，以副部级的特大型企业对地厅级的部委大厂，优势极大。津石总厂有求于胜利油田的话，非得大出血才行。而且，石油部一定会压着他们大出血。因为胜利油田没有帮忙的义务，而部委又担心津石总厂的生产能力减弱。 一会儿，又听到马部长拍桌子，他的口音很有特色，冲着杜利军就骂：“你们津石总厂今年要是敢给我掉链子，我就拆了你们！” 同样是副部级，部委的副部级和胜利油田的副部级对杜利军是全然不同的。 会议室门开了。 领导们鱼贯而出。 甘传贵和颜悦色的向苏城比了一个翘起大拇指的手势。以他的身份，若非心情极好，绝不会这么做的 小胖屁颠颠的跟在苏城背后，抓耳挠腮的憋出了一句赞美的话：“师父，你牛，你真牛，你就是牛……” 他激动的掰着手指头脚指头算，这要是收专利费，得到的钱可以买多少头牛啊！ 苏城笑的颇为谦虚，其实心里也是一千万头草泥马在狂奔。每年数千台的订单，少则五年，多则10年，总计数万台的订单，涉及数十亿元的资金……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这个年代，他要是开口哪怕要一块钱的专利费，都很难继续混了。上级是绝不会给一名国企官员或个体户数万元奖励的，尽管他可能节省了数千万美元，创造了数亿美元的价值，但那又如何。 在小胖的夸奖，领导的注视，杜利军的带着红血丝的眼刀子下，苏城笑的越发淳朴谦虚，一副我是老实人，我很低调，我很爱国奉献的模样。 倒是一边的金发帅哥法瑞尔看苏城像是同志见同志一样，这个中国人真是愚蠢的过份，这要是他发明的，他还不得捞一大笔钱，想到这个，他忽然没有那么沮丧了，中国人貌似都没有申请国际专利的习惯，如果他能……这样想着法瑞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意味深长的看着苏城。 苏城露出一口白牙回了一个笑容，像羊一样美好。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大领导
过了会儿，伍主任笑的像是花骨朵似的，来到苏城面前，小声道：“津石总厂压箱底的‘交流变频电驱动钻机’归咱了。” 这东西获得国家技术成果奖才几年时间，无论经济价值还是开发成本都很高。若是放在国外，购买三个双驴头抽油机都够了。可惜，这里是国内，杜利军既不能金钱挂帅，也不能躺在功劳簿上要好处。 弱势交换，就是这么不公平。 想到杜厂长的郁闷心情，苏城笑了一下，问：“还有吗？” “这都不满足？你和老甘真像。嘿，以后啊，他们津石总厂，就是咱们胜利油田石油机械厂的配件厂了。咱们生产双驴头采油机的成品，他们生产配套的零件，成品优先划拨3成给他们进行销售配套，不许单卖，嘿嘿。”伍宏是忍不住的笑。 苏城啧啧有声。如此一来，就等于胜利油田卡住了津石总厂的脖子，光是每年的应收款，杜厂长就得低头求人无数次。这年月，做成品可比做零件的牛太多了。 如果不是有石油部这个婆婆，杜厂长估计宁愿赔死，也不会同意这种条件。 小胖在旁羡慕道：“师父，你们这个活，做的太带劲了。不像部委，死气沉沉的，没意思。” “真让你下基层，你就不愿意了。”苏城笑着摆摆手。 “您真别说，指不定哪天，我就下海了。”小胖昂起下巴。 “哦？你真要是下海，倒是可以来胜利油田试试水。”苏城随口说了一句。 小胖眼睛都亮了，这还是第一次，没被劝说三思而行。 他低头思量道：“那我要是下海去了胜利油田，做什么？” “当然是做石油相关的业务。跑运输，打井，最赚钱的还是承包废油田。”苏城说的，正是这个时代最赚钱的几项私人能做的业务。 小胖学历低，凭着家里的关系，现在倒能在部委内坚持下去。但是，中央藏龙卧虎，一味的混资历，终究不美，反而不如经商来的舒服。 作为干部子弟，小胖清楚自己的极限，听苏城说的煞有介事，不由问道：“跑运输我知道，打井和承包废油田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组一个工程队打井，到油田去揽活，打多少口井，赚多少钱。如果能自己买设备的话，利润很不错，就是辛苦了些。”苏城耸耸肩，接着又道：“承包废油田是胜利油田的特色了。你知道，那里的油田特别散，东一块西一块的。几十年开采下来，一些老油田，日产量不足2吨，那就算是废油田了。胜利油田自己开采不划算，于是承包给私人小老板。这里面猫腻比较多，承包价不同，利润自然不同。当然，最赚钱的还是废油田变成肥油田，那就和中奖差不多了。” “怎么能变成肥油田？”小胖听的口水直流。 苏城笑着摇头，道：“这是考验眼光的事。你要是不懂，就还是规规矩矩的赚差价。” 小胖眼神却很毒，立即问道：“师父你懂，是吗？” 苏城嘿嘿直笑，不吭声。他其实也不懂，但多少记得一些，实际上，由于油在地下，谁都看不见，所谓的废油田只能根据产量来判断，稠油、隔断等等，都有可能造成错误的判断……各种一夜暴富的故事，随着废油田承包的扩大，几乎每个月都在上演。 在小胖眼里，自家师父连电脑都懂，区区废油田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这并非一件小事，他考虑着，却没有马上说话。 第二天，就是“新长征突击手”的表彰大会了。 苏城拾掇一番，刚从房间里出来，就见小胖背着包裹，笑的眼睛都木有，耍着那妩媚的眯缝眼，憨憨的说：“师父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边去。”苏城挥开了他。 小胖连忙追上，道：“师父，我想好了，我要下海承包废油田。我准备一万两千块，赔光了算我的，要是赚了，您六成，我四成。” “你和家里人商量过了？”苏城停下了步子。1987年的一万两千块钱，等于小胖10年工资了，不论是哪里来的钱，这份决心不可谓不大。 小胖满不在乎的道：“我告诉他们要停薪留职做生意，去山*东。他们同意了。” 苏城微微点头，道：“承包废油田不是简单的做生意，光有钱不行，还得有关系。你回去和家里人说明后，再来找我吧。” 楼下。 伍宏早就等急了，见到苏城，匆忙检查了一下他的装束，就道：“一会，共青团中央会派车来接我们，首站是人民大会堂，参加表彰大会。午饭后，国务院所属的20多个部委主要领导同志，会分别邀请数百名全国新长征突击手代表举行对口座谈，要注意纪律。” 王允激动的浑身颤抖，勉强笑道：“真的是人民大会堂啊。” 苏城突然忍不住笑了。人民大会堂，他可是参观过多次了。 没多久，一辆60年代的苏联伏尔加驶至，也就是在北*京，才能动辄遇到如此古典的产品。即使以1987年的眼光来看，这辆行驶了20万公里的老家伙，也是够破烂了。 伍宏陪到了人民大会堂外，自觉下车，又递给苏城一张请帖，道：“这是你明天的任务，我也是刚收到。” 苏城“哦”了一声接过来，一面随着大流入内，一面阅读这只有一面的黄色纸片： 全国新长征突击手（队）报告会请（苏城）同志在国谊宾馆礼堂做报告，内容：一、资本主义世界技术发展；二、社会主义的技术发展；三、我国的技术发展与改革。届时请出席。 末尾是时间和地点：国谊宾馆原名国务院一招（西直门外文兴东街一号）。 看到这张纸片，苏城才有了类似王允的情绪。国务院第一招待所，这才是有趣的地方。 不过，作报告就不那么有趣了。 王允突然使劲扯了扯苏城，哑声道：“快找座位。” 他的模样，却是严肃的紧。 苏城只好收起纸片，循着名字，坐在大厅的一角，周围立刻有人来搭讪，很快与王允料到了一起。原来，坐在跟前的，都是各地石油煤炭系统的。 这也是80年代中后期，全国新长征突击活动的一个特点，团中央及各级地方团委开展突击活动的范围重点集中在建筑行业、石油煤炭系统、工交系统和农村中的青年绿化工程等。毫不意外，这些系统的青年，也就更容易得到这项荣誉。 直到表彰大会开始，突击手们才意犹未尽的坐回位置上。 一排领导，开始在主席台上讲话。 苏城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苏城突然被王允推醒。后者悄声道：“快到你受表彰了。今天台上有大领导，你注意一点。” 苏城抬头去看，离自己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又等了五六分钟，他才随着油田代表团，走上主席台。因为人数很多，领导们都是集体授奖，即使如此，王允等人也是激动不已。 苏城按照次序，一路走过主席台，刚从某位普通型领导手中接过奖状，主席台中央的大领导却特意走了过来。 老人慈眉善目，微笑着拍了拍苏城的肩膀，说：不错！有闯劲！继续努力。 ……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去机械厂
从人民大会堂出来，就见一排公交车等着，侧面用白底红字写着“石油部”，“煤炭部”，“卫生部”等名称。 这些是送他们去对口部委座谈的车。 苏城正要上车，后面匆匆跑来一个年轻人，喘着气笑：“苏科长吧？我们给您准备了专车。” “专车？” “方便一点。您跟我来。”年轻人很快将他领到一辆皇冠车跟前。 就是再过10年，皇冠车仍然是相当好的公务用车。苏城疑惑的坐上去，司机就启动了汽车。 到了石油部，刘司长并未出面，但包括部长在内的5位领导，始终都保持着热情的笑容，令苏城有如沐春风之感，曾经在部委见过的排场和脾气，那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到了国谊宾馆，苏城同志再次感受到了亲切友好的接待。 负责的经理不管其他人，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前前后后的奔波，又是安排饭菜，又是安排酒水，最后还给他开了一间极欧美风格的豪华套间，让他休息后再做报告。 作为国务院第一招待所，这间豪华套间是绝对的豪华，光是300多平米的建筑面积就堪称第一。这可是1987年的中国，四层的小洋楼就敢占好几亩地，300平方米的建筑价值超过后世2000平方米，相比之下，那些百多平米就妄称总统套房的，简直弱爆了。 这样的房间绝不可能是人人都有的正常安排。苏城想起这两天诸人奇怪的变化，休息了一会，就找来经理，问：“谁安排我住这个房间的？” “共青团的刘书记。” “哦？为什么？”苏城确定自己不认识什么刘书记。 经理呵呵一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苏城微微颔首，将来到北京的事情，从头到尾给过了一遍，最后聚焦在昨天遇见的那位老人身上。 终于，搜遍记忆，让他想起了一个名字：苏振国！ 苏城不由苦笑两声，自己除了一个便宜老爹，竟然还有一个便宜爷爷。 这便宜爷爷，倒真是位高权重，慈眉善目。 但是，苏城目前丝毫没有想借力的想法。说到底，他的身份只不过是个私生子，有点成绩被拍拍肩膀就抖起来，那就是个笑话了。 如果只为了生活舒适，以他目前的状况，搞金融比滴血认亲要好的多。 中国的高官再舒服，还不是要朝九晚五，喝酒赔笑，又哪有国外的亿万富翁活的舒坦，除了猴山中做大王的快感之外，生活质量差着三五个档次。若非如此，那些高干子弟又为何纷纷跑到国外定居生活。 无非是受不了官场中的劳心劳力。 苏城同样无意于官场。 他看不出表情的站起来，出门，前往报告厅。 经理跟在后面，却是一阵子忐忑。 苏城意料之中的，被安排在了第二位做报告。 比起第一个报告人，他的关注度并不会有所降低，紧张感则会大大减弱。另一方面，有了第一个人做基准，他的报告水准也容易得到体现。 主办方的一番苦心，仅仅因为苏振国拍了拍肩膀，这让苏城也苦笑不已。 不过，他并没有利用这个机会的意思，随便做了报告，转身就走，却让苏刑好一阵疑惑。 后者跟在苏城身后两天了，整日里想的就是如何阻止他和老头子见面。 没想到，苏城做完报告，直接就奔火车站去了，直到火车离开，都没有再下车。 苏刑愣愣的站在月台上，暗想：这货莫非是傻的？ 摇摇头，他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 冬季的东*营，萧索又充满活力。 小胖抖着衣服，从绿皮车里钻出来，又像是伺候老佛爷似的，接住苏城，点头哈腰的道：“师父，您慢点走。” 苏城瞪了他一眼，将手给甩开了。 小胖也不恼，一路小跑的跟上，笑呵呵的问：“师父，咱们啥时候去承包那废油田啊。” “再等两日。”苏城对小胖的积极也很无奈。不过，他心里也有隐隐的激动。 回到办公室，没怎么收拾清楚呢，就有林永贵的秘书来请人：“苏科，林书记正等着您呢。” 于是，苏城又在一办公室人的羡慕中，溜出了房间。 林永贵的办公室外，照例都有等着汇报工作的官员。苏城稍等了一会，就插队进去，笑问：“林书记。” “来了。”林永贵给桌上的文件写了几个字，再合上它，笑道：“小苏啊，你这次出去，可是放了一颗好大的卫星。” 苏城装着不明白，“啊”的一声。 林永贵顿时笑了，摆摆手，道：“你说说看，石油部给咱们一年5000台，总共2万台的采油机任务，这要怎么完成。” 苏城嘘的一声，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儿，您要是真担心做不完，分给津石总厂一些好了，那杜利军一定趴下感谢您。” “你小子，地厅级干部也能编排了。”林永贵的口吻亲切了许多，却道：“我们几个老头子商量了一下，干脆，就把你送到机械厂去吧。主管生产的副厂长，级别暂时不变，一定要保质保量的完成部委任务！” 苏城这次是真愣住了。胜利油田机械厂的技术水平一般，规模却是不小，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