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别人说他什么才华洋溢,才高八斗都没用了,碰到这种女人,就是学富十车也没屁用!
“你可以起来吗?”他恢复了理智,冷着声音问她。
“当然不行!”她噘起嘴,忍不住对腿上及右臂阵阵传来的抽痛皱眉,她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说:都是你害的。
又是一阵煎熬,松吟努力再努力地深呼吸,确信自己退到了离晓恩够远的距离之后,他大吼一声,把脚底下那根结实的木头没命地一阵乱踢乱打,倾刻间绊倒晓恩的罪魁祸首只剩一地薄薄的碎屑。
他放弃,他真的放弃了,跟她辩驳,还不如叫他去死来得痛快!
晓恩不敢置信地瞪着地上那些木屑,她觉得自己好像全世界最笨的傻瓜一样!这死呆子、烂呆子,可恶!原来他这么剽悍!她才不怕他咧。王八蛋!她心里诅咒,嘴巴却因为痛楚而骂不出声。
晓恩突然感觉身子悬空,原来是松吟铁青着一张脸,打横地将她抱起,发泄完怒气后他便决定,不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她的骄纵和任性,早煽着他尚未全消的怒气,一并把他的怒火烧得更旺、更热!什么原则?什么清誉?他气死了!这姑娘一点儿都不像个女人,他干嘛还像个傻子忌讳那么多?
“你……”她还想推他,却被松吟臭臭的脸,外加一记白眼,火火地瞪回去。
“给我闭嘴!”他吼叫。
晓恩立刻噤声不语。
她开始鼻酸,觉得自己彻底被打败了!唉!尊严没有了,她的手和脚再也撑不下去,她的全身都在吱呀呼叫求救!
“你就这么讨厌我?恨不得把我赶走是不是?”她吞吞口水,不解喉头怎会有个难咽的硬块。
不知何时,她渐渐在乎起这个呆子的喜怒哀乐;甚至,不愿回山的理由之一也是为了他。她把松吟放在心头第一位,要不然听到他的吼叫,她为何这么难受?
还有那些越说越心虚的谎话,向来很以为做的她也胆怯了。有时那一句句谎言竟在梦里化为利箭,枝枝向她射来。天啊!一旦拆穿真相,松吟会怎么想她?
“我……”满腔火气无处发泄,松吟本待她一开口吵闹就骂回去,他不想再忍耐了,但是晓恩的口气好凄惨,怀里的她又这么轻盈,全然一副弱者的姿态,仿佛在控诉他抛弃了她!
有没有搞错?他才是最该叫苦连天的一方!
“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恼呀可恼!他的口气为何如此软弱不安?
眼看他们之间的情势又逆转了,松吟恨恨地在地上猛跺、猛踩,直希望能有根木头再让他劈两下。
将她放在马车上,松吟拿过灯笼探视一下她的伤势,那张尖牙利嘴倒成了一座拱桥,此刻正死命地哀号。老天!松吟探向她的肩膀,原本气呼呼的脸随即变得惨白。老天!怎么还会有力气骂他、戳他?她右边的那条胳臂松松地垂下,这一跌少说也骨折了。
他需要一个大夫来治疗晓恩的骨折,还有他的精神虚弱!但哪里有呢?他要好的大夫,哪里有医术高明的好大夫呢?
那一年失去斐贞的恐惧和无力感如海潮般一涌而上,理智告诉他这是小伤,但他就是忍不住全身颤抖。他要治好她!就算她再怎么尖嘴薄舌都没关系,他不要失去晓恩!该死!哪里有好大夫呢?松吟焦灼地想。
徐家驿馆!答案一出,前一秒的恐惧变成憎恨,松吟咬牙切齿地瞪着晓恩,忿怒地想:该死的徐家驿馆!很好,这小妮子他妈的全部都算好了。
“明天一早我就走,走得远远的,你就当没有认识我这个人……”她还在抽抽搐搐。
“你到底闭不闭嘴?再不闭嘴我会真的送你回去!”见到她的伤,松吟已快晕过去,而这女人还若无其事地废话半天!他恼得猛喷气,就跟车前那匹马一样。
“你干嘛……”这么凶!晓恩心念一动,咬住即将出口的骂人话。
他放下帘子,跳上前座,轮子快速地转动,辗过泥地,晓恩忙用未受伤的另一只手去捉住车边的木条。
咦……?她眨了眨眼,这条路的方向不正是通往驿馆的方向吗?
这一次她的眼泪真的流下来了。晓恩太激动了,她忘形地朝前自背后抱住了松吟,顾不得一汪的眼泪、鼻涕全喂了他的衣领。
“萧大哥,你真好!你真好!”她抽噎地哭叫。
动也不动的松吟仍紧握着缰绳,他是怎么了?当她这么抱着他,为何他心里涌起的不再是向女人泪水屈服的懊恼?也不再是对她无可奈何而丛生的愤怒?那种难以言喻的……欢喜。他狠狠截掉这么可笑的形容词,绝不是欢欣,这太荒唐!他停止去解释,只是想着该如何面对徐至圭那张讨人厌的脸。
是了!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替她疗伤,绝不是因为答应了徐至圭的要求。是的,一定是这样!松吟心一松,不是为了让她快乐,只是对她应尽的一分道义责任,任何一个有恻隐之心的士大夫都会这么做,他绝对绝对不会这么糊涂。
第六章
像在做梦一样,晓恩一辈子也没住过这么高雅的厢房,松吟冷着脸背着她进了驿馆,又为她召来了大夫。那大夫姓纪,单名一个“连”字,长得很是眉清目秀的一名年轻人,说话温润软语,半年前被徐至圭礼聘,一直待在他身边。
这三个人见面的情形是很戏剧化的。先是纪连进来的时候有些愕然地瞪了松吟好半晌,在为晓恩把脉的过程中,他又是一惊;虽然仍不时望向松吟,但注意力已放在晓恩身上。他在松吟和晓恩之间浏览了半天,才如没事般地继续探问晓恩的感觉。那时松吟忙着关心晓恩,倒没去注意他,直到纪连要动手接上晓恩的骨头,他才不太情愿地望向纪连;岂知这一看也把松吟看得既震惊又呆愣。坐在椅子上的晓恩则对面前两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地相互对看显得困惑又好奇。
“喂!喂!”一支小手插进松吟和纪连之间猛力地晃了晃。两人才如梦初醒,松吟仍盯着纪连不死心地一看又看,纪连则尴尬地频频掐着晓恩的脉搏。
“天……老爷!真像……太像了。”松吟失神地喃喃自语。
纪连则慌得低下头,苍白的脸颊竟飞上两片红晕。
晓恩醋意横生,这死呆子、烂呆子,连看一个男人都可以看到流口水,怎不教身为女儿家的她气煞?
“你有病哪?”她气呼呼地骂了一句,要不是一只手不能动,另一只手还给人抓着,她非吼他几句不可。
松吟惊觉失态,也脸红地垂下头。
“在下失礼了,纪……纪大夫可别见怪!”
“不……不会,能否请萧先生先行回避?我要替这位小哥接骨。”纪连干笑两声。
“呃……好!对不住,纪大夫,容在下问个问题,故中堂府卓文康卓大人与纪大夫可有关系?”
纪连抬起头,以一抹从容不迫的微笑坦然相向。“不,先生说笑了,想我纪连乃一介凡夫,怎会识得……像中堂大人这般高尚的人物?”
“说得也是,倒是在下唐突了。”松吟的眼神一暗,莹然烛火照耀下,隐约可见他眼眶中含有泪光,思及过去的种种,不禁令他黯然神伤,晓恩自纪连掌中抽回手,转而握住他。
“大哥……不!萧公子,不要伤心,你还有晓恩呢!”
好一句“你还有晓恩”,松吟竟被感动得无以复加,强整笑颜地拍拍她的手,再度望望纪连一眼。“我到外头去,有事叫我。”
弄好晓恩的伤,在徐至圭好奇却又不敢询问的眼光下,松吟扶着她跟徐府一名下人走进后院,绕过回廊,再穿越两个天井,才从西院上楼进了一间宽敞的房间。
待另一名下人备妥点心,恭恭敬敬地对他俩躬身作揖后,松吟顿觉松了口气。
折腾了一夜,松吟累惨了。一见到徐至圭,他的脸色便难看无比,也没忘记自己为何会住进这个让人百般不舒服的地方;即便是如此,那双替晓恩盖上棉被的大手却倾注了所有关怀。
“你好好睡觉,我到外头眯着。”他温柔地说。
“萧大哥。”在他出去前,晓恩面向墙,怯怯地叫了他一声。
“嗯?”他停下脚步。
“谢谢你。”她闭上眼,唇边有个很美的笑容。
“睡吧!”他拉开门,闻着对面花园传来的淡淡花香,绷紧的脸色放柔了。
一抹难以察觉的快乐正不自觉地在他心中涌起!
“纪大夫!纪大夫!”远远地,晓恩那清脆的嗓门就喊了过来。她一手用木板固定在胸前,走路还有点跛,一跳一跳地跑到纪连面前。
纪连对她投以暖暖一笑,扶着她,两人同在花园里慢慢走着。晓恩这才发现纪连与她一般高,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很不体面的事,但她可不想拿这点欺负人家;毕竟,能遇见一位态度温文可亲,行事又不拘繁文缛节的书生是很难得的。
“精神很好,看来你萧大哥不会担心了。”纪连停在一丛桂花前。
晓恩猛收住步伐,抬头看他。
“纪——大夫,你怎——”
“怎么知道你是女人?傻晓恩,我是个大夫呀!要不然我干嘛让你萧大哥避开,而且男人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是不会像你昨晚那样忸忸怩怩的。”他温暖的笑容中无一丝嘲弄,只有真诚的了解。“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你千万别担心!”
喔!她松了口气,加上对方也没问她为何要女扮男装,这种体谅让她不免对纪连的好感又加深一层。“你人真好。”
他点点头,把园中一朵清雅飘香的桂花细细折下,替她别到衣襟上。
“生得这般好模样,扮男孩太可惜啦!瞧,戴上花儿后,这不挺美的。”他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晓恩摸摸脸颊,有些臊红,她没被人这么称赞过。在卜山大伙儿都当她是宝,成天喳呼的全是要她乖乖听话,哪像她的丫环,美得让卜山的未婚汉子全打成一团。
“我长得很好看吗?”她傻傻地一笑。
“当然啦!要不然……”以萧松吟那木讷保守的脾气,才不会跟姑娘同行。纪连却没把这话说出口,他早肯定了松吟是在乎晓恩,只是——唉!男人对感情这种事,总是显得比较低能吧!
“纪大夫不会骗人的,谁能娶到晓恩,那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晓恩害羞地回了他一笑。
“纪大夫,有句话晓恩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吧!”
“为什么……你昨天要那样注视萧大哥?别否认,我都注意到了。”
“这……”纪连心思快转,连忙道:“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从没见过一个翰林。你难道不知道你萧大哥的才学、人品都是千万人中难得一见的?我听说他当年辅政时,还是一个响当当的好官呢!有幸能遇见他,我当然要多看几眼!”
“那……中堂府是怎么回事?”她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我就不清楚了。”纪连笑得有些牵强。“晓恩,你得多休息,就算帮我的忙,回房去吧!我一会儿再去看你。”
“好!”她心里头甜丝丝地,哪里知道纪连是有心要避开她。
等到松吟带着晓恩随着徐至圭和纪连等人浩浩荡荡地南下到杭州,约莫是七月下旬的事了。在此之前他托人带了封家书回去报平安,也答应徐至圭的晚宴;但却坚辞住进徐府。他和晓恩住进萧家早年在江南收购的第一栋大宅子,也是他当年刻苦进学的地方;同时,他也逼晓恩修书一封回卜此要她把这些在外游荡的日子好好对卜老虎交代清楚,并请卜老虎别挂心。想当然喽,晓恩是阳奉阴违。
拗不过晓恩的询问,松吟将往事一一道尽,当年他和宦官的党派之争、一手提携他的恩师之情、与斐贞的夫妻之义……晓恩一反常态地安静无声一陪着他在月色溶溶的水榭前坐了一晚。
她完全明白了松吟的为人,也对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
“对不起!我这么任性,强迫你欠了徐至圭的人情。”她咬着唇,很是懊恼。
“算了!我只是在想,八月十五那日,书肪上也会有贺斐意在,我想徐至圭的收场会很难看。”
“那软骨头会打你吗?”晓恩比较担心这点。
松吟并不以为意。“他要闹的话,我也不会还手的。”
“他敢!”晓恩跳起来,焦躁不安地乱走,一边握拳猛捶掌心。“只要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他动你一根寒毛的,要是他敢,本姑娘没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话,我就不姓卜。”
“恩恩。”松吟不赞同地瞪着她。“姑娘家不该这样!”
“你别担心,我说的是要他抄上五万遍的《道德经》。”
松吟眉头一松,随即咧开一张嘴笑。唉!晓恩哪晓恩,他真拿她没辙!
“这没什么好笑的,人家想保护你呀!”对他轻松的大笑,她很不以为然。
他摸摸她的头,仍是挂着笑,心头却暖洋洋的。
“你那天为什么跟纪大夫问及中堂府的事?真是的,拿那种痴呆眼光去瞧个男人,也不怕丑!”晓恩酸溜溜地说。
“三年前中堂府娶进一名新妇,她是大内前任御医的掌上明珠。有回我去拜见恩师,和她照过一次面,纪兄……唉!真是荒唐,纪兄是个男人,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和那位舒小姐容貌酷似;但这是不可能的。那夜大火,北京城内烈焰冲天,或者是我的歉疚太深,对恩师的遭遇竟帮不上半点儿忙,事后那舒小姐的尸首也被寻获,那天是我太过激动了。”他的神情落寞,无力地说:“也是因为那一场大火,让我从此绝意仕途。”说罢,他仰天一叹,眼泪差点儿落下,一百多口的人命,每每思及此,他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晓恩握着他的手,不忍再听下去,难怪候老头拼着人头落地的危险,也要带着浣浣逃走。在五年前,侯老头曾被朝廷任命为郢州(今湖北省)武凉县县令,浣浣被选入宫中封为才人;但侯老头不愿跟朝廷扯上任何关系,甘冒诛连九族的危险,带着浣浣逃进卜山。
“别说了,你早点歇着吧!明儿赶早,我带你去游湖。”
“你是说真的?”她眨眨眼,一层雾气蒙蒙飞上眼睛。
“你真这么喜欢江南?”他一直不信她离开家的理由,现在总算信了。那天在马车上,她激动地抱着他哭,他就该知道的。
“嗯!那些诗呀、词的,把西湖写得好美、好美,那苏老头写的什么‘西湖南北烟波阔,风里丝簧声韵咽’,还有什么‘半壕春水一城花”……唉呀!吟得令人悠然神往,也许你会笑我土,但我就是喜欢。“
他凝视着她,这一刻他多想拥她入怀,每当她绽出那纯真灿烂的笑容,总会揪出他内心最深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对她再也不是单纯的责任了;他爱上晓恩,爱上这样一个不知忧愁的小姑娘了。
西湖诗会一过,他还是会送她回去;然后,他会求卜老爹把晓恩许配给他。
在这灼灼热烈的注视下,晓恩的心又开始“碰碰”地大跳。
松吟用手轻轻一带,她的身子被拉进他安全平静的怀里。她贴着他,感觉到他暖烘烘的呼吸,晓恩暗自庆幸还好是背靠着他,没让他见着自己手脚瘫软,无力喘息的孬样!唉!这样靠着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从来没像今天晚上,到底她是怎么啦?
“你……干……什……么?我……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像……”她瞪着屋顶上梁,咽了口水,声音轻轻颤抖。
如果不是秋风太冷,就是他的拥抱太诡异。
松吟翘起嘴角,真喜欢她的坦白,真喜欢她连掩饰都不会的娇憨。“好像怎么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