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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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屋-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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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妈。”

  “嗯。”

  “我要去捶死刘福祥。”

  “什么?你讲什么?”

  “桂贞是他害死的,不筑路就不会有今天,大家都这么讲。那路差不多要筑进坑门来了,爹爹坑就犯事啦。爸,这口气我出给刘福祥看看!”

  “人都死了,还出什么气?”

  刘椿古像是没听见他老爸这话似的,一头钻进他自己房间里,坐在床边苦思冥想地盯着棉被上的血迹。屋子里此刻是这般空荡。他的眼睛在熟悉的东西上面来回地移动着。与谢桂贞共枕的日子消失了,而昨日与今日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天,一样的地。

  他站了起来。窗外是一个多么好的傍晚,轻微的晚霞来到爹爹坑,爽朗地闪耀着,赐给周围所有的一切以快乐。他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他感到自己的四肢在不断膨胀,见到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以为沾上了谢桂贞的血。人去屋寥,他的影子显得很疲乏。他无言地在房间里四处张望,屋里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但找不回以往的感觉。

  苍郁的山林眨着疲累的眼睛。

  仿佛看见墙上有个影子在移动,他顿时转过身来,没有看到什么,是他自己的身影投在那里。

  他看着他那身影,直到房门外走来一阵脚步声时,他才转了一下头。是他老母亲端进一碗吃的东西,黑暗中看不明是什么。

  “吃吧,椿古,她走了就让她走吧,想开些。你还年轻,有了钱不愁找不到女人。吃吧,吃了就睡。这被子要拿开。”

  她放下碗筷抱起沾血的被子出了。

  他没有去动那碗筷。这时刻,他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个奇怪的念头,它一直在纠缠里着他:要找刘福祥算帐。是他把爹爹坑的灾殃降临在我身上,是他给我家带来了凶狠的恶魔!他得死!

  他抓了一把斧头,迈开步,急速地往爹爹坑村外的工地而去。他脸上直淌着汗,浑身的毛孔在响亮地窜动,跳跃。

  重重叠叠的山岭喘息着,伸展着长长的四肢,如新婚之夜初尝香甜的女子。树木柔和地躺在山岭的怀里,像一个吃奶的婴孩,紧紧抓着母亲丰满温暖的*。

  树林之上的天空散飞着淡淡的彩霞般的光辉。没有鸟声,蛙声响彻峡谷。

  苔藓从滑滑的石壁上、潮湿的林丛中飘出山泉那般的甘味,挟着春天的南风向他扑来,而他不顾及它们,捏在手里的那把斧头透着白色的光芒。

  小溪缓缓流畅,闪动着钻石一样的眼睛。

  黑暗中的野花晃着*的腰肢。

  白色的斧头飘到了爹爹坑外筑路工地的营地上。

  “刘福祥出来!刘福祥出来!刘福祥出来!”

  “谁?你是谁?谁呀?”

  “你的爷!喊刘福祥出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爷!”

  “揍他!”

  ……

  “啊——啊——!”一个人倒下去了,砍去了头颅,脖子喷着血花。

  “啊——啊——!”又一个人倒下去,丢了脑盖。

  “谁还要顶死来的!谁还要顶死来的?”

  刘椿古两下砍下两个前来堵他去路的小伙子。这时从营棚里闻声赶出很多人,都畏缩地躲着他。

  “刘福祥哪里去了?”

  “他不在,他去……乡政府没回来。”

  “那你们队长呢?”

  “队长也……也去了。”

  刘椿古一听,发狂地狼那样嚎叫着挥起斧头。那斧头不是白色的了,是鲜红鲜红的,已经染满血水。

  “你们统统给我出来,给我滚!滚出这块地方,你们这些野种!野卵屎!滚!滚!你们再要筑下去我一个个砍净!一毛不溜!滚!”

  营棚里睡着的人们急忙地穿了衣服走出来。刘椿古搜出衣兜里的打火机燃着了一只棚子内的床帐。那床帐立即燃烧起来,棚子一会便升腾起气势汹汹的大火。有一个人忽然冲过去抱住他,企图夺下他手中的斧头。刘椿古奋力一挣把那人甩在地下,劈了两斧,劈在那人腰背上,那人哼叫两声就没再哼了,血染湿了腰背。那人翻滚了一会,停止了呼吸。刘椿古钻进一个个棚里燃着火……

  营地上的夜空红丹丹的,猛烈的火焰向天空游去,工人们的脸映得烧熟了的铁皮一样红。他们悻悻地退立在营地旁,每一个人都如树墩钉在那里,你看他,我看你,谁也不敢再次去制止刘椿古,或将他压倒地下,或将他捆起来。

  火柱中间浮着大块大块的灰烬,像蝴蝶翩翩地飞落在他们的肩上、脸上、头上,痒痒的。痒得他们的手脚颤抖着,如被刘椿古的那把斧头砍着。他们咬牙切齿地望着前面营地上那刘椿古的身影,他还在那里奔着,把火点到别的棚子里去。

  刘德凤拼命地跑到他们那棚子里去撸出棉被之类的东西,从刘椿古看不见的地方钻入了旁边的林子里。她想走得离营地远一些免得万一……走过一片林子,她听到了林里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在往这边急急传来。刘德凤停住脚听着。

  “白雪林,你等等!”

  “快!青青,营地不知出什么事啦,烧起这么大的火!快,快呀,青青!”

  “白雪林,我们别让人看见了,我们分开走吧,分两个地方走。”

  刘德凤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睛,她明白了这一切。但刘德凤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泄露这一隐私的。

  白雪林和刘青青的身影从她旁边跳过去。

  刘德凤惊诧了一会,他们的脚步声早已消失了。

  白雪平和刘青青这天晚上趁着刘福祥和工程队长去了乡政府,两人在一个树林草窝里爽快了一回……那猎犬般敏感的矮仔看着他们进了树林,蹑手蹑脚跟了过去,跟了半天没跟着,现在还在树林里打圈寻觅着。矮仔以为白雪林和刘青青肯定是跑远了,于是就凭着自己的感觉摸到了深深的林子里去。这时候,他爬得累极了,回头往营地那边一看,营地上出现一片火光。营地里到底有了什么事情呢?好,好啦!就到这里吧,不想捞那便宜了,回去吧!白雪林刘青青这回高明多了……

  矮仔回到营地时一看,两只脚软坐在地上。他吓懵了,不知道营地上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从低暗的角落里蹭出来,落魂失魂的人们不知道他离开过这营地,白雪林这时候在那里与人们同样木头木脑,望着营地上仍闪着火星的灰烬。刘青青在被刘椿古砍倒的三具尸体旁怵怵的盯着。她在想些什么呢?

  刘椿古走了,已经进了爹爹坑。

  67

  他踏进家门时天都差不多要亮了。他看见他家里聚着刘天金、刘继仁、刘竹茂等一些人。他爸妈见他回来了惊心地拍着快要停息的胸脯。“椿古,你干什么去了?”

  刘天金盯了一眼刘椿古手里的斧头,呼吸紧张:“我们到处找你,你去了哪里?”

  “去砍刘福祥的脑壳没砍着!”

  大家吓了一大跳。刘椿古接着粗气地骂了起来:“刘福祥非死不可!我要拿他的头祭祖宗!他跑到乡政府去了,不在那里!我烧了那些孙子的窝!一个不留!”

  “你斧头上有血?”他爸刹地呐喊起来。

  “我砍了几个孙子!”

  “死了?”

  “死了!”

  刘椿古爸妈骇然失声。

  刘天金、刘继仁和刘竹茂他们慌恐地一时静了下来。

  片刻,刘天金说:“大家都不要怕,椿古,你明天开始躲进山里去,免得被人家带出去,一定要藏起来,二宝大叔会帮我们想办法的,不要怕,一定不要怕。”

  刘继仁低低地对刘天金说:“二宝大叔说过了呀,出了人命不好办……”

  “是啊,是这样说过。”

  刘竹茂附和地咕了一句。

  “一到棘手的时候就想起脑壳来了?”

  “我吗,老兄?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

  刘继仁有点不服气。

  刘竹茂做作地打了个咳嗽。

  “不是说你一个人。”刘天金喋喋不休地嚷着。“我是提醒大家。嗯,好,好,非常好,现在就能看出大家的心。椿古是没错的,没错的,是刘福祥他们有罪,是他触犯了爹爹坑的风水。桂贞的死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此。椿古是因为太激动了才这样干,也干得对,干得对,为爹爹坑的人出了一口气!为桂贞伸了冤!但椿古这样干了,这是要脑壳的事,我们要把椿古藏起来,保护起来,否则椿古就得吃‘老虎豆’,哪个愿意看着兄弟遭枪毙?哪个愿意?”

  刘天金的那双眼珠要蹦出来似的,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孔上来了。大都被窒息似地停止了呼吸。刘椿古被刘天金这番话感动了,热泪盈眶。

  刘椿古爸妈坐在椅子里硬梆梆的没了知觉。

  刘椿古也是在这瞬间清醒了。他似乎立即感到胸脯上裂开了黑黑的淌血的几个弹孔。

  “爸……妈……”

  刘椿古跪下爸妈的脚边。

  夜风从屋栋上唏唏啦啦吹过。依照刘天金的要求,刘椿古天一亮就跑进了爹爹坑的山旮旯里。这天上午,县公安局的四个人赶进了爹爹坑来捉拿刘椿古,他们得知刘椿古逃了,只好对刘椿古爸妈做开导工作。

  “叫你儿子回来吧,政府会从宽处理的,要逃也逃不了,抗拒从严。两位老人家晓得这个道理啵?”

  刘椿古爸妈泪流满面。

  “我儿子会判死刑吗?会枪毙吗?”

  刘椿古老母亲说:“求求当头的原谅我的儿子吧!不要枪毙啊……”

  “我们不是当头的,是执行任务的,要是我们当了头一定原谅你儿子。去吧,叫你儿子回来,越快越好。”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要是不判死刑,不枪毙,我们一定去叫,去叫他回来……”刘椿古那老母亲泣不成声地哀求着。

  “去吧,老人家,你们知道你们儿子在哪个地方,去叫他回来。我们不会把他怎么样,跟我们出去就行了。”

  有个人嚷道:“别怕,不会判死刑,也不会枪毙的,放心。”

  “好啊,好啊,不会判死刑,不枪毙就好,我们就去喊他回来,你们在这里等着……”

  刘椿古爸妈跪下来向他们磕了磕头,然后就出门往山上去了。

  歪歪倒倒的丛林小径蜿蜒交错。

  泉声淙淙。

  树在喘息。

  巍巍的山峰凸凸地耸向天空。进了树林,头顶的天空看不见,枯朽的陈木躺在地上,表面完好,脚踏上去却是一堆酥泥。枯枝烂叶铺得厚厚的,脖子粗的青藤缠绕着石岩和树背,仿佛是一个打着呵欠的老人。一片萧瑟,神秘莫测。所有的树木呈现出一种难以辩别的沉色,树叶都是一个无异的模样。阳光照射不进来,冷油油的。

  68

  挖机、推土机从他们身边爬过,往山外慢腾腾的哧哧而去。

  刘福祥盯着远去的工程队工人和空荡的工地,神情显得比病人还要惧怕。他握紧的拳头似乎在撕裂着什么。血往头顶涌,要溅出来的感觉。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有什么东西堵塞着他的胸膛。

  挖机、推土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工程队长莫名地望了望远近的山影,默然地陷入了沉思。

  陈春林、郭大平、刘青青在旁边闷着。刘德凤单独坐在一个地方。

  几十米远的山道上边,一连排着三座凸起的小土坵,那是前几天夜里叫刘椿古劈死的那三个人的坟地。坟边插满了翠绿的树枝和花朵。

  陈春林深深地吸了口气。

  刘福祥还在那里望着什么。

  “陈书记,刘主任,我们走了。福祥,不,刘主任,如果我们再不这样决定,我们的工程队很快就会垮了,损失太大。”

  “你们提前要走,这不是你们的过错,你们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们要走,是我们爹爹坑的人迫着的。”刘福祥直声直气地对工程队长说。刘福祥这时感到有一群老鹰在围着他的遗体啄食。他感到了疼痛。他的遗体没有腐烂,还有鲜血。这条路哪年哪月才能筑进爹爹坑去?。

  陈春林一言不吭,心情很复杂。

  “只要我刘福祥活着,我就要把路筑进去,改变爹爹坑的现状。”

  “福祥,难啊,前两天县委书记给我来了个电话。”

  “什么电话?”

  “昨天本想告诉你,又怕刺伤你,现在不得不要告诉你,刘二宝很关心这件事,特意托县委书记转告我。”陈春林说这话时逐句逐句停顿了一下。

  “说个底。”

  “这条路不能筑。县委书记的意思也就是刘二宝的意思。”

  “放他的屁。”刘福祥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样的家伙还当着市委书记?还能高高在上?你看看他,平时露面一本正经,表情歉恭严肃,一双手总是捂在肚脐边上,点头哈腰。他这是哪里学来的?还不是从上学来的?这种动作已经在炎黄大地形成了一个程式,这是最丑陋、最虚伪、最见不得阳光的下意识动作。只要仕途中人,上上下下不都是这一个样吗?当今社会的‘病’都酝酿在这个动作中。” 

  “你不能消沉。”

  “我不消沉。难以改变的现实让我感到悲哀。”

  初春的天空净无纤云,空际明朗,阳光熹和,山野里开放着的花簇,有节奏地袭来浓厚的芬芳。树叶的寒栗和泉流的鸣咽,交融在一起。陈年的苔藓、土层里的树根的味道,无形地缭绕着,飘腾着。

  这天以后,刘福祥觉察到自己衰老了,他那壮实的身躯显得异常的乏力,思维也像四肢一样越来越麻木起来。工程队走了……路没人筑下去……他有点心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心里仿佛燃烧起了一团烈火,在烧着,烧着。夜里,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这一切,无法入眠,夜幕的沉寂使他心焦,脑子里有一群黄蜂似地嗡嗡作响。

  69

  刘椿古在他爸妈唠唠叨叨的劝说下回到家,押出山外过了两个月后,爹爹坑的人隐隐约约背着刘椿古爸妈在传说:刘椿古要判死刑。

  刘天金吓坏了,那一日流了整天的汗。那汗冰冷的。

  “二宝大叔真的没办法吗?照理讲,他是有门路的,不会让椿古这样下场……”他对刘继仁和刘竹茂咕噜道。

  刘继仁树墩一样在楞神。

  刘竹茂说:“鬼晓得是怎么搞的。你不是给二宝大叔发去几个短信吆?还没回?”

  “一个短信也没回,大概是见阎王去了!”刘天金在恐惧的气氛里发泄地道。他掏出手机欲把它砸在地上,被刘继仁阻止了。

  “想不定的,他或许正在找路子帮椿古避难,没空闲给我们发短信。”

  刘天金点点脑袋,肯定刘竹茂这话有理。

  第三天上午,刘椿古爸妈却收到了一张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通知书,通知书上写明:刘椿古经省高级人民法院审核批准,即将判决。通知规定,罪犯家属在判决前夕允许探望。

  刘天金瘫倒在屋里藤椅上,不住地瑟瑟颤抖。凭直觉,他预感到刘椿古会判处死刑。

  果然,据内部可靠消息,刘椿古将被判处死刑。这消息很快在爹爹坑传开了。

  这天晚上异样的黑暗,爹爹坑笼罩着灵柩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纱幕。爹爹坑的人们想像着刘椿古那灰白灰白毫无血色的脸孔,那脸孔不断地痉挛抽搐,变成一张张奇形百态的魔鬼的脸孔,张牙舞爪,仿佛就要骤然向他们凶恶地扑过来,压到他们身上。他们还把门栓扣得死死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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