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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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2-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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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传销团伙控制了,难以脱身。

  天气一天天寒冷,眼看着就要到元旦了,而每年元旦时分,寸头就会早早回家,揣着捡拾破烂换来的钱,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给孩子们置办新衣服,等待过春节。而今年,他的钱都被传销团伙拿走了,他两手空空,现在,他只想从这里逃脱,早早回家。

  家是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我也想赶快逃走,我想回到报社。现在,我还没有和报社签合同,而签订了合同,就表示我在此后的一年里,就是报社的人了。从事这个工作两年来,我第一次就要签合同了,我也终于找到了组织。

  然而,我依然无法脱身。

  有一天,我悄悄对寸头说:“我想跑出去,你呢?”

  我看到寸头的眼睛发亮,他用粗糙的手掌握着我的手说:“带上我。”他的双手激动得一直在颤抖。

  我说:“你以后就跟上我,我们找到机会就一起跑。”

  从宿舍跑出去,是绝对没有可能的。而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外面趁机逃脱。离开这幢楼房越远,越容易逃脱。

  然而,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最好的机会就是月会,而月会刚刚召开,我不想再等到下一次月会。

  我给大志说:“我打过几次的那个电话,现在估计没问题了,应该会接受我的邀约。”

  大志要带着我去七楼打电话,我故意说:“一直用一个电话打,他会不会怀疑我?”

  大志喊道:“你还想到大街上打电话?想都别想。”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后来,我听一个同伙说过,有人就是趁在大街上打电话逃脱了。传销团伙此后就加强了戒备。

  在七楼,我又用免提拨通了主任的电话。我邀约他一起来这里创业,我说:“我们的事业蒸蒸日上,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这是大志写在纸片上的话。

  主任说:“我近日就会打电话找你,带上合伙做生意的几万元。我现在看到了《史记》的最后一章‘孙膑列传’。”

  放下电话,我面无表情,大志笑逐颜开,他相信了主任的话。

  《史记》的最后一章不是“孙膑列传”,而且《史记》里只有《孙子吴起列传》,没有“孙膑列传”。我想,主任告诉我的应该是,让我仿效孙膑,装聋卖傻,从这里逃出去,然后报案。

  孙膑被庞涓囚禁在魏国时,庞涓剜掉了他的膝盖骨,让他成为废人。孙膑偷偷见到了齐国使者,坐在装满柴草的车子偷运到了齐国,成为齐国大将,又用了一连串的计策,将庞涓万箭穿心。

  第二天,机会来了。大志要组织人员参加学习会。这次,听说是一个刚刚会见了美国总统布什的经理要来给大家讲课。所有的传销分子热情澎湃,激动得泪花闪烁。

  我觉得这是一个逃跑的大好时机,我对寸头说:“跟着我,长个眼色。”寸头紧张得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午,这三十多人的队伍走出了陈旧阴暗的居民楼,向城市中心的一座礼堂走去,那里,就是“与美国总统布什亲切交谈”的传销经理要讲课的地方。传销团伙里的每个人,都想摸一摸那个布什总统摸过的手掌。这是多少年才能修来的福分啊。

  队伍走到了一条巷子口,我看到巷子曲曲弯弯,一眼望不到头,觉得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便拉了身边的寸头一下,然后发足奔向小巷的方向。

  我感到寸头就跑在我的身后,我还感到队伍愣了一下,大志喊道:“追!”就有无数的人追上来。

  我顺着小巷跑着,小巷的地砖残破不堪,好几次差点绊倒我。寸头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我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我还听见大志在身后愈来愈近的喊声:“抓小偷啊,抓小偷。”

  我气急败坏,抓起地上一块半截砖砸向跑在最前面的大志,大志距离我只有十几米远,他一闪身,躲开了。趁他躲闪的时间,我和寸头又跑出了几米,和他们的距离拉开了。

  小巷的侧面又有一条巷子,这条巷子更加狭窄。巷子里有一家商店,商店门口有一个灶膛,灶膛里燃烧着两根胳膊粗的木棒。跑到了商店门口,我对寸头说:“快打110”,然后从灶膛里抽出了两根木棒,一手拿一根。木棒有一米多长,顶端喷涂着熊熊燃烧的火苗。我挥舞着木棒,呀呀叫着,抡向后面追赶的传销分子。寸头拨打电话,幸好这家商店有公用电话。店主是一个中年女子,他看到店门口的这种场景,吓坏了,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一名传销分子想冲向打电话的寸头,我站在商店门口,抡起木棒砸在他的身上,他笔挺的西装立即燃烧起来。他用手扑打着火苗,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说:“谁敢过来,老子就烧死他。”

  传销分子们吓住了。

  大志说:“何必这样呢?大家朋友一场,何必伤了和气?你想走,我们让你走,把你的东西也拿走。”

  我知道这些家伙坏透了,他们软硬兼施,什么阴谋勾当都能使出来。如果听信他们的话,你就上当了,你就会被他们带回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我说:“等警察过来,我们一起过去。”

  大志说:“叫警察干什么?管警察什么事?”

  我看到他明显变得惊慌。

  木柴的火焰快要熄灭了,可是警察还没有来,我心中暗暗着急,但是外表装得很镇静。这难捱的几分钟,在警察没有来到的这几分钟,就是心理战,谁先退步,谁就输了。

  大志依然在苦口婆心,张浩也在谆谆教诲,追来的都是男子,女子可能都在原地等候。

  我一言不发。寸头从商店里找到了一把菜刀,握在手中,倒也显得威风凛凛。

  终于,警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大志领着传销分子纷纷奔逃,形同鸟兽。

  两名警察从110面包车上走下来,询问了我们的情况,然后将我和寸头带到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我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然后说自己是记者,是打入传销团伙里的卧底,一名警察友好地对我说:“我们是同行,干一样的事情。”

  警察询问那个传销窝点的地址,我们都说不上来,传销头子从来不会告诉手下他们活动的地点,而那幢破旧的楼房好像也没有见到门牌号什么的,但是我和寸头都认识路径。警察说,明天凌晨让我们带路,端掉那个传销窝点。

  当时,我们身无分文,一名警察给了我们100元钱。那位警察身材很高,浓眉大眼,英气勃勃,我现在都能记得。

  那天晚上,我和寸头先在距离派出所不远的一家小饭店里大吃了一顿,什么辣椒炒肉,什么土豆丝,什么西红柿鸡蛋,点了好几个菜,还吃了好几碗米饭,最后,碟子里连一根菜丝也找不到。我们拍着滚圆滚圆的肚子,幸福地打着饱嗝,感觉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也不过如此。

  小城市消费很低,吃了这么一大盘菜,花了不到30元钱。

  然后,我们就在饭店旁边找到一家旅社,告诉老板说,五点钟叫醒我们。

  我们关起房门,躺在床上,伸展四肢,舒服得像漂流在水面上,无限轻松,无限惬意。寸头拉动沉重的沙发,堵在门后,我笑着说:“这里距离派出所两步路,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来的。”

  然后,打开电视,看着屏幕上彩色的画面,突然感到生活原来这么美好。我们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贪婪地看着那些炫目美丽的画面,唿吸声几乎都停止了。我们已经与外界隔离得太久太久,我们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看得很专心,连广告也不放过。

  后来,寸头说:“快要过年了,我要回家了。”

  我想,我也快要回到报社了,回到家了。

  第二天凌晨,我们带着警察来到了那幢陈旧的居民楼里。

  那时候天还没有亮,警察拍打着七楼和八楼的防盗门,我听到里面一片混乱,八楼的灯光亮了一下,又匆忙熄灭了。警察喝令他们开门,但是没有人答应。

  后来,来了开锁师傅,两层楼房的防盗门和木门才被打开了。这个传销窝点的30多人无一漏网。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警察会来,此前也有人跑出去了,但都相安无事。他们想着,这一次警察也不会来。

  但是,警察来了,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我要回了报社给的2800元钱和自己200多元的生活费,寸头也要回了自己的钱。几个传销头领被抓起来,而其余的人都遣散了。

  听那位浓眉大眼的警察说,他们在搜查房间时,看到被褥下有一本《连锁销售实用资料》,还有很多零钱、护身符等等小东西小玩意,他们判断这里可能隐藏着身份更为特别的人,经过排查,居然找到了一名网上逃犯,这名网上逃犯是名独脚大盗,他在这个传销团伙里技痒难耐,见什么偷什么,居然连我藏在衣服下摆里的小册子也偷走了。几个月前,网上逃犯东窗事发,就金盆洗手,也幻想着通过传销发财。

  然而,很多传销分子中毒已深,他们遣散后,也不愿回家,还会互相联络,再次组织传销。对此,执法部门也无可奈何。

  我在很多天后,曾经就传销的事情咨询过一名律师,他解释说:在以往的司法实践中,可以根据实施传销行为的不同情况,分别按照非法经营罪、诈骗罪、集资诈骗罪等罪名来追究传销头子的刑事责任。但是,这些定罪牵扯到非法所得,而要准确找到非法所得,非常困难,因为传销团伙中毒很深,他们会有意包庇传销头子,少说或不说自己的“投资”金额,所以,在无法达到一定的标准时,就无法对传销投资进行定罪。这个标准一般是五万元。

  2009年,刑法修正案“组织领导传销罪”出台后,将有组织、有领导进行传销活动的行为定为有罪,并不需要等到其有非法所得。但是,由于“组织领导传销罪”没有一个具体的追诉标准,形成怎样的等级层次,发展到多少人,才可以定位“组织领导传销罪”?刑法中没有具体的规定和解释。

  即使到现在,想给传销定罪,难!

  而对于那些中毒极深的传销分子,更难以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抓了,也只能放;放了,他们继续加入传销团伙,就只能继续抓。

  整治传销,任重道远。

  【暗访黑医窝点】

  从传销窝点回到报社的那天,报社正在进行机构调整。采访部被分成了好几个部门,除原来的时政新闻部、社会新闻部、热线新闻部等部门之外,还增设了深度报道部和一个记者站。这个记者站的工作地点在一座沿海城市。也是从那年开始,这张报纸开始了大肆扩张,今天,它已经覆盖了这个省份的多个主要城市,甚至还包括省外一些主要城市。

  我们这批见习记者中,留下的全部转正。事实证明了,这批留下来的记者都实力超常,多年后,他们都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媒体老总,或者享誉业界的顶尖高手。

  那天黄昏,我和主任相约来到江边。

  夜晚的江边一如既往地幽静,时而会有穿着运动衣衫的人跑过,矫健的步履显得很自信。还有打太极拳的老人,一招一式显得优裕自如。江风阵阵吹来,让人感到有点寒冷。江面上还有游船驶过,七彩灯光装点在船舷边,闪烁不定,如在梦境。

  几个月前,我们也曾经在江边散步,我们对着江面大声唿喊:“要留下来,留下来。”现在,我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们轻松地走在江边的石板小径上,感觉幸福又惬意。此后,我们终于能够在这座城市里,在这个全国知名的报社工作了。

  主任说:“当初,我把你从北方带到了南方,却让你遭遇了失业,我一直心存愧疚。我没有想到今天还能和你在一起做同事,我们这是缘分啊。”

  我也感慨地说:“以前听到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是,我没有任何感觉。现在想想,真是这样,人生有很多的不可预知,有很多的机缘巧合,”

  主任望着江水对岸一家家亮灯的窗口,脸上带着憧憬和羡慕的神情,他说:“我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要让我的孩子出生在这座繁华的南方大都市,要买一套房子,装饰豪华,还要买一辆车子,20万元以上的,周末的时候,我们就开着车子去郊外旅游。”

  我说:“我也要成为这座城市的居民,要在这座城市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主任说:“再过几个月,估计到明年初夏,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我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到主任满脸都是陶醉和得意,我说:“太好了,真羡慕你啊。”

  主任说:“你也快点找个人啊,其实婚姻是非常快的,认识几个月,双方都满意,就可以结婚。爱情和婚姻讲求的是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这就成了。”

  我笑着说:“那你的绿豆是怎么对上的?讲讲。”

  主任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在一次旅游的时候认识的……”突然他明白过来了,转头佯怒道:“你小子骂谁?”

  我哈哈笑着跑开了。

  那天夜晚,我发誓要赶紧找自己那个能够对上眼的人,没想到找得很难很难。

  我们这几个转正的见习记者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去深度报道部,一个是去沿海城市的记者站。

  本来,按照成绩排名,我会留在深度报道部,而主任则被安排去记者站。我看到主任心事重重,我想到他的妻子怀孕了,需要人照顾,我就主动要求和他调换。

  我喜欢南方这些沿海小城市,海天一色,白帆点点,椰树摇曳,云淡风轻。这些小城市很人文,很温馨,很浪漫。

  我记得当初离开省会城市,去那座海边城市工作的时候,站长和主任一起送我登上火车,站长拍着我的肩膀说,他的家乡就在那座小城市,让我不管有什么事情都找他,“那里没有老子摆不平的。”

  很多年后,我还能感觉到,我对那座海边城市充满了无限怀恋。我甚至在想,等到我老了,我慵懒地坐在阳台上,亚热带的温暖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我的身上,我听着很多年前的音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我会回忆起这座海边城市,它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那些年,那些非常优美而感伤的音乐,陪伴着我度过了那段浪漫幸福时光,以至于多年后,我只要一听到这些歌曲熟悉的旋律,我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那都是些老歌,已经被生活在现代的耳朵渐渐遗忘。

  每一首歌曲都代表着一段青春岁月。当你再一次听到那首老歌,你又会回到那段青春岁月中,你心中最柔软的感觉被轻轻撩拨,那段岁月中的忧伤、幸福、欢乐、烦恼、憧憬、迷惘……又会一直涌上心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悄然漫上,溢出了眼眶……

  那些歌曲是《黄昏》、《雪人》、《约定》、《味道》、《记事本》、《独角戏》、《永远到底有多远》、《眼光总在风雨后》……这些歌曲现在已经湮没在了时光的帷幕之后,已经很少有人再会提起。

  那座海边城市有一条古老的街道,街道两边是一家家鳞次栉比的服装专卖店,街道上铺着青石板,显得异常古朴。街道上每隔几十米就会有一棵棕榈树,阔大的叶片像扇子一样,在辽阔碧蓝的天空中缓慢摇曳。

  我经常会走在这条古老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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