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落尽光年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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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落尽光年伤-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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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却在梦中对她说:“昔草,我们要走了。你们也要离开这个家的。”

  她惊醒。却发现妈妈悲伤地坐在床前,她的娃娃们全部不见了。

  妈妈对她说:“昔草,我们要搬家了。爸爸的公司破产了。”

  等到第二次入睡,昔草已经是在一间潮湿简陋的屋子里。这是她们的新家。二三十平方米大。三个人挤在一起,连窗口的阳光都是奢侈的。

  入夜了,周围便幽暗至极。昏黄的灯光一点点地飘散,飘碎,打在墙上,勉强地将影子拼合完整。

  昔草坐在床上,想睡又不敢睡。继父还没回来,妈妈坐在门槛上等着他。昔草迷迷糊糊地看见妈妈漂泊在灯光中的背影,忽然抹起一阵悲凉。妈妈多么可怜啊!先后跟了两个男人,幸福都在一夜间化为乌有。

  直到夜很深了,继父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妈妈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倒在地。

  他骂妈妈克夫,克死了原来的丈夫,现在又克得他一穷二白。

  妈妈没有反驳,泪水自眼角断下,哗哗哗。

  继父又抄起椅子,越来越疯了,昔草看见一张熟悉的温柔的脸此时竟骇人地扭曲起来,她感觉到一种恐怖,狠狠地鞭痛她的皮肤。她的睡意全消了,害怕地抱着枕头躲在墙角。

  她多想去救妈妈。可继父那恐怖的眼神吓坏了她,她根本不敢动,缩成一团,越缩越紧,她想缩成一只坚硬的蜗牛,躲在牢固的壳里,便不再畏惧任何人,任何魔鬼。

  很久之后,昔草仍记得那天夜晚。

  一想到那一夜,她就不由自主地抱成一团,像只蜗牛那样入睡。

  之后的时间,她竟完全成了一只蜗牛。

  继父一发酒疯,她就迅速地躲到墙角,她明知道这种蜗牛的姿势毫无帮助。她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男人的拳打脚踢。

  但她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妈妈再也不用遭受男人的毒打了。

  “你妈妈呢?”经年问。

  刚喝下的一杯热茶,他觉得暖了一些,身上的雨水也被稍微蒸发掉了。他盯着昔草,她眼里的忧伤,似乎又弄湿了他。

  昔草顿了顿,说:“我妈妈她逃了。她在小时候离开了。”

  那个女人终于忍受不住酗酒男人的毒打,于是在某一天,把女儿带到公园里,陪她荡秋千,买她喜欢吃的冰激凌。直到黄昏降临了,女人才依依不舍地拿起行李包,走向了夕阳的尽头……

  “你妈妈,还会回来吗?”经年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会!”昔草笃定地点点头,“我妈妈说过,她会回来接我的!”

  “那么,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他这样问,昔草却摇了摇头。

  经年有些惊讶,“难道这些年来,你妈妈都没有和你联系过吗?”

  昔草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但她很快接着说:“不过,妈妈说过的,她会回来接我!”

  她的眼睛突然那么明亮,光从眸子里透出来。

  经年对她笑了笑。

  “嗯。你妈妈会回来接你的!”

  听到他的认同,昔草也愉悦地笑了。

  两人之间,仿佛盛开了一个春天,烂漫的,一朵一朵的花。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好大的雷。

  是雨又下大了吗?

  不是。外面的雨分明停了,路过的行人都收起了湿漉漉的伞。

  经年望着门口,完整的呼吸突然被碾碎似的,溃不成军。

  他看见酗酒的男人刚从外面回来,凶恶的脸挤成一团。经年吓得一阵寒战掠过身体。刚才的雷,是男人摔破了酒瓶的巨响。那只酒瓶,就硬生生地摔向昔草,在她的脚边碎开。其中有一块,狠狠咬住了她的脚踝。

  流出来的血,明晃晃地闪耀着。

  “死女仔!敢在我的铺子里谈情说爱?!看我不打死你!”

  男人抄起了扫把,冲向昔草。经年再也看不下去,挡在前面。

  “不关她的事!我们没有谈情说爱!我只是进来避雨而已!”

  “我操你娘!小兔崽子,想学人英雄救美是吧?我成全你!”

  经年没想到,男人真居然把怒气全发泄到他的身上。

  男人举着那把脏兮兮的扫把,气势汹汹。经年感觉到一场漫天的恐怖,盖过头顶。他本能地抬起手,去阻挡男人那疯狂的攻击。扫把打在身上,疼得他几乎大叫出来。他终于体验到昔草平时所受到的毒打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那时候,耳朵里纠缠着男人的咆哮和昔草的哭喊。

  经年被打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只是隐隐约约地看到修车铺外面围观了许多路人。有些甚至是他认识的同学。他们站着,手指抬起来,嘴巴弯起来,很嘲讽地跟旁边的人说:

  “哟!那男生我认识!经常考年级第一名呢!”

  那些话,比男人的毒打更有力,生生地刺痛了他的身体内部。

  昔草抱着他都哭了起来。

  “你快逃呀!你怎么不逃?!你快逃呀!求求你啦!”

  听到她这么说,男人打得更凶了。另一半的虐打,由她承受了去。

  经年把她推到后面,接收那全部的伤痛。她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

  “你快逃呀!你快逃呀!”

  很奇怪,经年从未遇见昔草哭得如此伤心。于是,他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保护了一个可怜的少女。他没有逃,从头到尾地,等到男人把扫帚也打断。

  男人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边。

  “死靓仔!快给我滚!下次别让我看到你!”

  经年满身伤痛地回头看了看昔草一眼。他清晰看见她身上那一串串的悲伤和落寞,它们始终跟随着眼泪的那段晃动,久久不肯落下来。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冲动。他想拉起少女的手,疯狂地跑出这家修车铺,离开这个可恶的男人。

  一直,从潮湿的雨季,走到,有彩虹的地方。

  他觉得这种冲动多么不可思议,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他才十七岁,竟然要学言情小说里泛滥的情节,和女孩一起去私奔。假如这是一部台湾偶像剧,他应该是王子式的男孩,又帅又有钱,可以开一辆炫酷的跑车,载他的女孩,跑到穷乡僻壤‘隐居’。

  小说终归只是小说,偶像剧始终只是一群人追着看的白日梦。他算不上帅,又不有钱,他更没有跑车,只有一辆用了不久的单车。更重要的,他清楚知道,昔草不会跟他走。而他,又凭什么带走她呢?

  他有女朋友了。那个叫莫莫的女生,虽然又狡猾又令人不屑,可她毕竟是他的女朋友。

  经年最终决定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

  经年就看见了,天空淡去了阴霾。雨后的阳光擦着城市褐色屋顶的边缘落下来,未蒸发的水汽慢镜头般浮动在光线里。

  不知谁导演了这场戏。

  逐渐明亮起来的镜头中,那个叫莫莫的女生站在围观的人群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十七岁,很多人已经想不起自己那年做了什么。

  很多人就这样平凡无灿烂地挥霍掉自己的十七岁了。长大以后,有人问起那年的事情。当事人可能只记得:“哎,我也不记得干过什么了。反正,整天在学习吧?”

  那么,十八岁呢?

  学习。

  十九岁呢?

  学习。

  之前的十五岁,再之前的十四岁……这些年呢?

  我们的回答千篇一律,甚至会以悲怆的语气作结束语:

  “天啊,为什么我记起来的事情就只有学习?”

  为什么没有做过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为什么没有留下令人喝彩抑或扼腕的记忆?为什么没有爱得死去活来,惦挂着一个喜欢的人儿?

  经年想,如果有人问同样的问题,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他十七岁那年,遇到了两个少女。一个惹人怜爱,一个被人唾弃。

  他和那个被人唾弃的女孩走在一起。

  那个女孩十七岁的时候,她不读书了。她做***的妈妈遇害之后,她失去了经济来源。便没有再去学校,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浪费。妈妈留给她的,只有一间很老很老的屋子。老得可以用作鬼片场景了。

  经年去过那里。第一次的时候,他听到莫莫退学之后,特地跑去看她。

  她打开门,让他进了那间阴森森的屋子。墙和地板都很潮湿,尘埃在空气肆虐。

  他给她带来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蛋挞。她坐在沙发上就狼吞虎咽吃起来,似灾难中的饥民。

  他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头发蓬乱,眼神恍惚,口红和指甲油的颜色都很淡。她的面容呈现出久睡之后的失水、干燥,下巴出现婴儿肥的赘肉。

  忽然,经年就由眼前的女孩联想起了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女人的那张脸竟渐渐从记忆深处浮上来,最后,无比凶猛地吞噬了他。

  多么相似的两母女,她们同样颓靡,同样低俗,同样潮湿。

  等莫莫吃光所有的蛋挞,懒懒地打了一个嗝,然后用手指抹去嘴角的碎屑。经年更加觉得她已经被十七岁的青春背叛,她长大了,和世间所有庸俗的女人一样。

  屋子陷入一片寂静的幽暗中。

  他问她,以后怎么打算?

  她说,决定去打工,养活自己。

  好像再也没有话说了。他与她之间,只有沉默在延绵。

  她打开了电视机,看了一会儿又说,你以后不要来看我了。

  他涌起疑惑的眼神。

  她将话补充完整:这里不适合你。而且……我知道,你喜欢上了别人。

  他赶紧否认。移情别恋,似乎是他所不能承受的背叛之罪。可她却笑了笑,说,没关系,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没有错。我和你在一起,本来就是个错配吧。

  他再次否认:没有的事!我喜欢的是你,仍然是你。

  她忽然激动起来,眼光拧紧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你真的还喜欢我?就算有人要打我,你也会挡在我的前面?

  他一愣。他忽然意识到她还在介意那天在修车铺看见的事情。她看见自己的男朋友勇敢地保护了一个可怜的女孩。虽然那时她面无表情,可是,她的心一定一层一层地漫着撕裂的痛。

  莫莫紧张地抓住经年的手。一双小手抓住一双大手。那么用力,想把所有的骨头都捕捉似的。她迫切地盯着他,重复问道:你会吗?

  会吧?他慢慢将这个疑问消化,才点点头。会的!

  他越点越大力,仿佛想把身体里唯一的虚伪也磕出去。

  会的。

  听到这个答案,莫莫终于笑了。

  有时候,一些真心话需要血的证明。

  之后,经年知道莫莫去打工了。才十七岁,没学历,做的都是一些低薪水的苦工。报童,清洁工,肯德基服务员……每一份工作对她来说都太辛苦。她不停地换工作,一日三餐才勉强解决,她说她讨厌这种生活,她身处在她以前一直讨厌的社会底层。

  可是谁不想赚大钱呢?十七岁最常见的白日梦,就是有一个有钱的老爸老妈,一座城堡似的别墅。十七岁能构造出很多美好的梦,那些梦,再过几年便会醒了。

  长大了的年轻人,迷茫地站在街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城市一道道繁复的方向。经年唯一能做的,就是每个周末请莫莫下一次馆子。

  她总是不客气地放怀豪吃。她说她每天都只能吃最便宜的快餐,两素一荤。她总叫小工给多点饭菜,然后她就看到快餐店的老板娘瞥过来鄙视的目光。

  那种像打量乞丐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她,肢解了她,她几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在别人的蔑视中毫无自尊地生存。

  她认为,金钱是别人衡量你的唯一标准。不管你做什么,只要有钱,你就是大爷!

  经年不认同她这种想法。他劝说她要安安分分地找一份工作。

  莫莫就故意岔开话题。

  她说:“你说过,有事会保护我的。你要记得哦。”

  她似乎很在意这个承诺,并且不止一遍地提醒他。经年有些苦笑不得,却还是点了点头。

  夜暗下来。

  城市的光线像被掏空了,只剩下无边的,静谧的,汹涌的,黑。

  经年和莫莫沿着有光的地方走。路灯凝成一团又一团,宛如沉浮在黑海上的寂寞的花朵。

  行人很少。寂静的夜晚,最细小的动静也被突兀地放大好几倍。

  到处都是她的声音似的。

  经年沉默着,任由莫莫不停地夸奖刚才在饭馆吃的那一顿多么美味,跟她买的快餐简直有天壤之别。实际上,经年并不觉得那个饭馆的菜肴有多好吃。普通得不得了。

  只不过一个人饥饿久了,吃什么都香。所以,只是被自己的感官给欺骗了。

  莫莫见他不作声,忽然提及一个敏感的话题。

  “那个女孩,修车铺的……”

  那一霎,喉咙突然收紧了。呼吸断成两段,一段退回去,一段逃出来。

  他还是不作声,认真地听见莫莫说起那个女孩的故事。

  别人的故事,她竟然了解得如此清楚。莫莫说起昔草的身世,就像在说自己,她说昔草跟着妈妈一起改嫁给酗酒的男人。那男人原先很有钱,可是破产了,沦落到修车为生。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莫莫的声音就充满了一种仇意的快感。谁都是这样,喜欢看见有钱人哪天折堕了,喜欢看见比自己过得好过得幸福的人也有落魄的一天。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活得最好最幸福的那个人。

  故事继续在补充完整。甚至还有经年从未听说过的情节。

  I

  莫莫说,那个女孩有个很喜欢的男孩子。她一直在等他回来接她。

  “不对吧?”经年终于忍不住说出声,“昔草等的是她妈妈才对。她说过,她妈妈会回来接她。”

  “是的。”莫莫看着他,很怪地笑,像是用饵成功地钓着了他。她说:“昔草是在等她妈妈。不过,她也在等那个男生。这就是她为什么没有离开修车铺的缘故。”

  他不甘心。“说不定,她是因为等妈妈,所以才没有离开的。”

  不一定是因为那个男生呀。

  莫莫保持着笑容,黑夜中她愉悦得像一团明亮的火。

  “你以为她妈妈还会回来吗?我想,这一点她自己也清楚。那个做母亲的,这些年来音信全无,要是回来接她,早就回来了。所以,她才会在十四岁那年试图逃走。”

  “她试过逃走?”

  “没错,可是很快便被男人捉了回来。那男人把她关在屋里好久。直到那个男生出现。”

  “那个男生?”

  路灯似乎都乱了。没有光的方向,经年不知自己将走到哪里。他也不想管,心思全然被莫莫的故事吸引。

  他在想,这故事会不会是她故意编出来的呢?捏造出一个虚无的人物,所谓的男生根本不存在。莫莫这样做只是想让他明白昔草已经心有所属,企图设置一个陌生人,挡在两人之间。倘若果真如此,那莫莫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经年注视着走在身旁的莫莫,心情忽然变得很矛盾。他有时认为她肯定很喜欢自己。可他又不能确定。毕竟莫莫出了名的朝思暮楚,他于她而言,或许毫无重量。她很快能找到另一个男孩来取代自己的地位。

  “嗯。”她继续说,同时把他带离了街道。“那个男生是个流浪的吉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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