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窝在车里,守着红泥小炉,其余几个人轮流上车歇着,在大雪中艰难的继续前行。
已经是十一月底,临近腊月,这样的大雪天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一行人倒也轻松。
路上,李宗贵碰巧打了只傻乎乎的狍子,几个人那天晚上竟然还寻到了间破祠堂。
李二槐给老青驴找了处背风的角落卧着,喂了渗了豆饼的干草料,李宗梁提着枪,到周围巡查了一遍。李宗贵兴致勃勃的烤着狍子肉,魏水生架起铁锅,煮着米粥,李小幺缩在火堆旁,烤着火等吃。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烤着火,说了好一会儿话,算着行程,再有个十几天就能进到南越境内了,只觉得心里越发的轻松愉快。
歇了一夜,第二天,雪虽说小了不少,可还是飘洒飞舞停不下来,路上积了一尺多厚的雪,几乎看不到路在哪里。
几个人吃了早饭,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破祠堂,赶着车上路。
路上果然已经走过了几拨行人,踩出了脚印、车印,几个人顺着脚印、车印,一路往郑城方向赶去。
中午没能找到歇脚的地方,几个人除了停下来喂了几次老青驴,干脆不再歇脚,从午后一直走到傍晚时分,一路上几乎没再看到过人。
临近傍晚,雪渐渐停了,远处通红的圆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半边脸,冷漠的窥着世间。
前面不远,一辆车侧翻在路边沟里,一只车轮子留在路中间。
车子旁边,一个中年长工模样的人束手无策的围着车子转着圈,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戴着皮帽子,穿着厚厚的棉长袍,站在路中间的车轮子上,牵着匹大青走骡,脸冻的通红,焦急的看着中年长工和倒在沟里的车子。
魏水生和李宗梁停住,车子也跟着顿住,李小幺急忙从车里伸出头,顺着李宗梁的目光看向前面。
李宗梁示意李宗贵牵着老青驴,自己和魏水生、李二槐走了过去,李小幺急忙穿上鞋子,跳下车,跟上去看热闹。
围着车子乱转的中年长工长舒了一口气,急忙奔着三人过来,站在车轮上的男孩子也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了起来。
李宗梁和中年长工客气了几句,和魏水生一起围着倒在沟里的车子看了一圈,几个人先把车上五只箱子抬到路上,看着车子,也是束手无策,那车的车轴从正中断开,这车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用了。
四人一起用力将车子抬回路上,放在路边不碍事的地方。
中年长工难为的看着路上堆着的那五个又大又沉的箱子,瞄着李宗贵牵着的驴和车子,陪着笑商量:“几位小哥,这位是我们家少爷,我们东家就住在前面村子里,几位小哥,您看,能不能搭您的车子,送一送,我们东家必定厚谢几位,我们东家是读书人,从前也做过官的。再说这天也晚了,几位小哥也正好到我们村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再上路。”
李小幺跟在魏水生后面,听了中年长工的话,心里苦笑不已。
你们东家若是个大字不识的土老财,也许还能送送,又是识字又做过官的人家可去不得,做官的人都看邸报,这画影辑拿的事,邸抄上肯定有,说不定正好看过他们的画影图,正好认得,他们这一群逃犯,岂不是送上门了!
李小幺拉了拉李宗梁,低低道:“大哥,咱们还得赶路呢,哪有空给他们送箱子,他家,可是读书识字,当过官的,家里人肯定一会儿就找过来了,咱们走吧。”
魏水生皱着眉头,拉着李宗梁往后退了几步,扫了眼一脸哀求的中年长工和满眼期待的小男孩,语调犹豫,“虽说……可小幺说的也对,就是帮,也得小心点,最好别去他们村,他们是官家。”
“不是不帮,是没法帮!”李小幺急忙紧跟了一句。
李二槐袖着手,浑不在意的听着大家的商量,他不操这样的心,反正他听大哥的。
李宗梁转头看着地平线上残余的几缕落日余晖,又转头扫过四周的空旷寂静,和不远处黑森森的山脉林地,低着头思量了片刻,抬头看着魏水生,低声道:“不能不帮,昨晚上咱们就听了一夜的狼嚎,有几只都冲到祠堂边上了,这边离山里更近,只怕一落黑就有狼群猛兽出入,这是关着人命的事,不能不帮。”
“大哥等等!”李小幺眯着眼睛瞄着远处村子里的缕缕炊烟,踩着积雪往前紧走了几步,看着中年长工问道:“你们东家是不是就住在那边村子里?走过去也就小半个时辰?”
“是是是,就是那里,走走就到!近得很,就走走就到!”长工带着惊喜,急忙答道。
李小幺抿嘴笑着,转身回来,拉着李宗梁,低声说道:“大哥你听到了吧,他们走走就回去了,不过念着东西罢了,咱们不能为了替他们护那几箱东西,把自己搭进去!”
第二十章 明理的先生
李小幺看着眉头紧拧的李宗梁,伸手拉上李二槐:“二槐哥,走,咱们跟他说去!”
魏水生看着李宗梁,没有说话。
李二槐跟着李小幺,走到中年长工和小男孩面前,李小幺看着长工,眯眼笑道:“你们家那么近,走走就到了,再说你们还有这么好一头大青骡,赶紧骑着骡子回去吧,这东西先放这里,又没人偷。就算有人偷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保全了人才最要紧。你们少爷总比这几箱东西要紧吧,我们有急事,正着急赶路,帮你们抬这半天车车,已经耽误时辰了,可帮不了你们太多!”
说完,不等中年长工答话,拉着李二槐就往回走。
站在车轮上的小男孩叫了起来:“不行!这箱子里全是书,一本也不能丢!人死了书也不能丢,这是父亲说的,保财叔回去叫人,我在这里看着!”
李小幺恼怒的呼了几口粗气,转回身,叉着腰,指着小男孩正要训斥,李宗梁从后面拉住了她,“小幺,这法子不行,从这里走到那个村子,至少小半个时辰。这雪又深,就是骑骡子也走不快。
你看看,这天已经快黑了,他们一老一小,哪怕遇到一只狼,都对付不了。算了,别多说了,赶紧把箱子抬到咱们车上,送他们回去,爹说过,这做人有做人的规矩,见死不救的事不能做!二槐,赶紧,去抬箱子!”
李二槐干脆的答应一声,招手示意李宗贵把车子拉过来,自己几步奔过去,和中年长工一起抬起箱子。
李小幺气得简直要跳起脚来,可看着一脸严肃的李宗梁,到底没敢跳起来,双手抱在胸前,气哼哼的大声嘀咕:“咱们那头老驴,老成那样,哪里拉得动这少爷的几大箱子书!”
“没事没事,用这头大青走骡,可不能累着这位小哥的驴!”中年长工陪着一脸笑,急忙乐哈哈的接话。
李小幺斜了他一个白眼,趟着雪挪到魏水生身边,拉了拉他,魏水生忙放下箱子,跟着李小幺退到车子后边,李小幺瞄着长工和小男孩,低低道:“这送过去,今晚就只好在他们家歇下。咱们要是坚持要走,必定令人生疑,再说,这附近也没地方好去。等会儿进了村子,得留心记好进村出村的路,嗯,最好,把那个奶娃娃扣在咱们手里。”
李小幺示意小男孩,魏水生低头看着李小幺,轻轻揉了揉李小幺的头,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苦意,低声道:“幺妹想得太多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没那么坏,你放心。再说,这里离南越不远,穷乡僻壤的,哪能那么巧,碰到户人家,就能认出咱们?退一万步,真要是碰到恩将仇报的恶人,有几个哥哥呢,大不了杀一条血路出来,你放心。”
魏水生顿了顿,声调里透着浓浓的伤感,接着道:“要不是师父心善,哪有我们兄弟,幺妹,人不能见死不救。”
李小幺被魏水生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能垂着眼帘点头。
装好箱子换好走骡,刚走了没几步,天就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长工高举着气死风灯,在前头引路,李宗贵牵着老青驴紧跟其后,李二槐牵着大青走骡拉着车,李小幺和小男孩坐在车上,扭着头互不理睬,李宗梁和魏水生从车上抽出长枪,提在手里,一左一右跟在车旁,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一路上,除了捅死了几条狼,倒没再遇到别的猛兽,算是平平安安的进了村。
一进村,李小幺就泛上来了一肚皮的狐疑,眼珠转了半转,伸手捅了捅小男孩,大声问道:“你真是少爷?你这么晚还没到家,家里人就不担心?也不让人出来找找你?难道算准了你要遇到我们,会保着你回家啊?”
魏水生脚下一顿,警惕的看着四周,凝神等着小男孩的回答。
没等小男孩说话,前头长工有些不自在的笑着接过了话:“家里不知道少爷今天回来,我今天一早赶到城里接少爷,老爷吩咐今天不要赶着回来,明天吃了早饭再动身,到家也就是未正前后,是少爷急着要赶回来,都怪我,也想着赶紧回来,就应下了,这要不是遇到你们几位贵人,就成了这几只狼嘴里的血食了……哎!长发!长发!是我!少爷回来了!”
中年长工看见不远处一个提着灯笼的年青人过来,急忙挥着手扬声大叫,长发提着灯笼跑过来,举起来照了照,急忙转身往门口高挂着大红灯笼的大院子奔去,一边奔一边高叫:“老爷,太太,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几个长工涌出来,卸了门槛,车子进了院子。
院子四周挂着大红灯笼,将阔大的院子照得温暖通明。
李小幺跳下车子,紧挨魏水生站着,小男孩冲李小幺示威般抬了抬下巴,大声指挥着众长工从车子里往下搬箱子,用力展示自己的少爷身份。
月亮门内一片脚步声,几支灯笼从内院疾行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中等个,面容安祥的中年男子步子虽急,却不显慌张的走进院子,伸手拉起长揖见礼的儿子。
中年长工迎着中年男子,连连长揖连谢罪带介绍:“老爷,都是小的糊涂,光想着今天能赶回来,偏路上车轴断了,要不是这几位壮士送少爷回来,小的和少爷差点……喂了狼,都是小的糊涂!”
“没事就好,下去歇着吧。”中年男子温言打发了中年长工,转过身,带着儿子走到李宗梁等人面前,抱拳拱手致谢:“多谢几位壮士,鄙姓范,范大立,请问几位壮士贵姓?”
“范先生有礼,不敢当,免贵姓木,这是四个弟弟……”
李宗梁和范先生一来一往,拱手客气了几句,你恭我让的进了前院客厅。
不大会儿,几个长工送了热水、热茶、热饭、热菜和一大壶烫在滚水里的白酒进来。
范先生热情的招呼五人,李小幺看着紧盯着酒壶,垂涎欲滴的李二槐,抬起脚,狠狠的踩在了李二槐脚上,李二槐咧了咧嘴,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盯着酒壶。
李宗梁推开酒壶客气道:“多谢先生好意,父亲有教导,出门在外不能饮酒,父命不敢违。”
范先生倒不坚持,笑呵呵的示意长工收了酒壶,招呼五人吃饭吃菜。
李小幺满腹心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范先生的话语和神情上,吃了个食不知味。
李宗梁、魏水生怀着警惕,一边吃一边和范先生说着话,李宗贵瞄着李小幺和魏水生,也跟着警觉的支起了耳朵,只有李二槐,没心没肺的吃了个痛快淋漓!
吃了饭,范先生将五人安置在外院最靠外的三间客房里。
客房内早就生好了暖炉,烧得三间屋里温暖如春,暖窠里备着茶水,床上铺着干净松软的被褥。
李宗梁谢了范先生,送他离了客房回去,闪在门内,隔着门缝看着他进了内院,才转身低声吩咐:“不能轻心,咱们还是一替一个时辰守着。”
“嗯,还是老规矩,大哥守头一岗,然后是我。”魏水生答道,李二槐打了个饱嗝,不停的点头:“我听大哥的。”
李小幺挑了最外面的床,打着呵欠爬进被窝,片刻功夫就睡着了,这守夜没她的事,再说,这会儿她再操心也没用了,要有事就是打架的事,打架有大哥他们呢。
一夜平安,第二天,第一缕曙光刚刚透出天际,李宗梁和李二槐已经出了门,牵了老青驴出来,收拾整顿车子,准备启程上路。
李小幺打着呵欠,艰难的爬出暖和舒适无比的被窝,穿了长袄,将暖炉里的热水倒出来漱了口,洗了手脸,最后一个出了客房门。
范先生已经进到院子里,带着几个长工,送了热粥、馒头、素包、肉包和几碟子拌了香油的咸菜过来,招呼李宗梁等人吃了饭。一个长工牵了昨天那头铁青大走骡出来,范先生笑容温和,指着走骡,“这头骡子给你们用吧,好歹比那头老驴强些,自这里往南越的路不好走,有了这头健壮些的骡子,路上也能便当许多。”
李宗梁呆住了,片刻反应过来,急忙摆着手推辞:“先生太客气了,这可不行,这头走骡,少说也值七八十两银子,无论如何不敢收!”
范先生目光扫过远处忙碌着的长工,带着丝丝明了的笑,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唉,带上吧,再往前就是郑城,虽说很快就能进南越地界,可这越是快到了,就越容易出事。这头健骡,跑起来不比马慢多少,真有点什么事,也许还能顶点用,我家里虽不济,一头骡子还是送得起的。几位都是心善有福之人,也算我跟各位留份交情,以后咱们再见面时,说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了!”
李宗梁又惊又怔,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赶紧转头看向魏水生等人,李二槐和李宗贵,正四只眼睛盯在铁青大走骡身上,看的移不开眼,魏水生看着李宗梁,迟疑不定:“这是范先生的好意……”
第二十一章 此寇非寇
李小幺仿佛刚认识一般看着范先生,他认出了他们……肯定是昨天一到就认出来了,她居然没看出来,这老先生心机挺深么,让他们住在离门口最近,最方便逃跑的地方,是要安他们的心……
聪明人!
“大哥,收下吧,这是先生一片好意。”李小幺先看了眼魏水生。
魏水生冲李宗梁点了点头。
“那好。”李宗梁冲着范先生抱拳长揖到底,“先生好意,我兄弟就不多推辞了,日后若再有相见之日,若有机会,必定厚报先生今日之馈赠。”
“这就对了。”范先生舒了口气,笑起来。
长工又拿了馒头,十几斤熟咸肉,几大包咸菜,喂骡子的豆饼,直装了几乎一车,又让人取了两张狼皮过来,“昨天几位壮士打的那几头狼,我让人剥好了皮,可现鞘是来不及了,家里现只有这两张狼皮,余下四张,就算偏了我了!”
“先生客气了,就这两张也不必!”李宗梁急忙推辞,可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两张鞘好的狼皮,铺到了车子里。
几个人收拾停当,辞了范先生出来。
李二槐兴奋的挽上铁青走骡,从李宗贵手里抢过牵着,李小幺坐在车上,和老青驴挥手告别,出了村子,一路往郑城方向赶去。
有了这头极其健壮神俊的大青骡,大家总算敢放开胆子坐到车上歇着了,除了李小幺,其余四人轮流牵着骡子赶路。
又走了**天,一边走一边打听,离郑城只有两三天路程了,几个人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更不敢大意,远远绕开那些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连片军营,挑着偏僻的路往郑城赶。
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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