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叹了口气,苏子诚紧盯着山下,半晌,长长舒了口气笑道:“不堪一击!”
说完,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天黑前就能进楚州了,这一带,”苏子诚指着绵延十几里的战场笑道:“让张大先带人掩埋清理,夺下楚州,韩城就安稳了。”
李小幺凝神想了想问道:“万一吴地从泗县、宿州一带过来?”
“我已经调汝城守将姚明广驻守在韩城西南一线,姚明广是大哥带出来的大将,有他守着,大可放心,汝城至淮阳一线重兵聚集,若吴军真自西南袭击韩城,正好绞杀之!”苏子诚抬手往下轻轻划了下。
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看着苏子诚低低的问道:“北平……空了?南越和梁地边线……?”
“嗯,”苏子诚赞赏的看了李小幺一眼,一边笑一边低声说道:“都是空的,咱们得速战速决,还得赶紧稳住淮南路,放心,当年灭北宁和梁地时,也是这样。”
“不是说北平雄兵百万?”李小幺突然意识到什么。
苏子诚满不在乎的低声道:“兵者,诡道也,咱们穷,就是有雄兵百万,也养不起。”
李小幺抬手按着额头,她知道什么号称百万雄师多半不靠谱,可不靠谱到这份上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苏子诚愉快的伸手拖着李小幺,脚步轻快的一路跳下山,在半山处上了马,往楚州方向转移。
一路上,被黑骑绞散的吴地散兵游勇三五十个成群结队,四下狂奔乱逃。
苏子诚要了弓箭,越过众护卫,冲到前头一路射杀。
李小幺不敢紧跟,落在队伍中间仓惶四顾。
明珠焦虑无比,紧紧护在苏子诚身边,南宁赶到李小幺身边叫道:“姑娘!劝劝爷,不能冲到前头!大爷知道,小的们就别活了。”
李小幺苦恼的看着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的苏子诚,冲南宁点了点头。
南宁猛抽了一鞭李小幺的马,带着她往前疾冲过去,明珠忙闪到旁边护卫着,高声叫着苏子诚。
苏子诚回头看向疾冲过来的李小幺,收了弓箭,疑惑的看着她。
李小幺喘着粗气叫道:“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
苏子诚将手里的弓递给东平,扫了眼明珠和紧跟在李小幺后面的南宁,勒着马和李小幺一起退到队伍中间。
队伍行进的速度稍稍慢了些,李小幺看着苏子诚道:“这样把人当动物猎杀,看着难受!”
苏子诚挑着眉毛,盯着她看了片刻,转过头嘀咕道:“妇人之仁!”
一行人疾奔了一个多时辰,在一处开阔的林地停下来,明珠带人四下警戒,东平取出了干粮。
李小幺心里满满的都是恶心,哪里吃得下东西,只抱着水袋喝了几口水。
淡月从挂在马上的袋子里取了几包点心出来,铺到李小幺面前劝道:“姑娘多少得吃点,不然哪有力气。”
李小幺看着淡月,呼了口气,挑拣了块白生生的莲茸糕出来慢慢咬了两口,将手里的糕点托到苏子诚面前。
苏子诚伸手掂了块吃了,看着李小幺笑道:“我头一回杀人,是大哥带我去的,一刀下去,血溅进嘴里,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小时候身子又弱,回来就病了一场,大哥还担心得不行,怕我是个上不了战场的!”苏子诚愉快的大笑起来。
李小幺恶心的咧着嘴,将咬了一半的莲茸糕塞给淡月,看着苏子诚低低的说道:“真可怕!”
“后来就没事了,攻打北宁的时候,我带了支千人队偷袭樊城,结果中了埋伏,一千人最后只杀出来不到十个人,这事明珠知道,个个都杀成了血人,真跟从血里捞出来一样。”苏子诚愉快的回忆着往事。
李小幺听的眉头蹙成了一团,苏子诚又掂了块莲茸糕,边吃边笑道:“我都杀懵了,只顾盯着大营方向跑,后来大哥带人救了我回去,回去就罚我跪了一夜,连衣服都不让换,第二天早上,血跟碎肉都干在头发里,泡了一个多时辰才洗干净。”
“怎么还罚你?”李小幺一边恶心一边问道。
苏子诚愉快的笑着:“是我偷跑去偷袭的,大哥不知道,本来想立个大功给大哥看,结果中了埋伏。”
李小幺叹了口气,看着苏子诚问道:“你那么要干净,杀人那么脏的事,怎么不嫌恶心呢?”
苏子诚咬着莲茸糕,奇怪的看着李小幺反问:“杀人怎么脏了?打仗都是这样,这个不叫脏!”
李小幺无语的看着苏子诚,半晌突然叹气道:“看来你的神仙日子里一定得有仗打才行!”
苏子诚怔了怔,连连点着头。
李小幺看着他接着道:“一定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苏子诚高挑着眉毛笑起来:“又不是打架,兵之道无常法,也没有百战百胜之人,先把这一仗打好再说。”
李小幺歪头看着他,苏子诚仿佛想起什么,呆了片刻正要说话,东平几步跑过来笑着禀报道:“爷,楚州已经攻下来了。”
苏子诚眉毛顿时飞起又落下,看着李小幺笑道:“我让人护送你进城,路上慢些走,傍晚前进城最好,就是有巷战肯定也了结了。”
“你去哪里?”李小幺吓得一把拉着苏子诚的衣袖,惶恐的问道。
这样的修罗地狱,紧跟着他才最安全!
苏子诚意外的低头看着李小幺紧紧抓着他衣袖的两只手,呆了片刻,才解释道:“我想去扬州城外看看,这会儿过去最好,扬州城还没得到这边的信儿,我快去快回,上半夜就能赶回来,你放心。”
李小幺纠结无比的看着苏子诚,她不是不放心他,她是不放心她自己,这手,松吧,舍不得,不松吧……好象有点说不过去。
苏子诚怔怔的看着李小幺的手松一松再紧一紧,就是不肯松开,呆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我先送你进城,去扬州回头再说,也不急,打下楚州也得休整休整,先稳一稳,太急了也不行。”
李小幺长长松了口气,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嘀咕道:“王爷英明。”
李小幺被苏子诚看的浑身不自在,胡乱找着话题:“楚州空了?这么快就打下来了?”
“嗯,史国柱是个蠢货,虎翼军五千人,一半迎敌,另一半驱着史国柱和几百亲兵往楚州逃,看来这个蠢货真逃回楚州了,有他叫开城门,取楚州还不是易如反掌!”苏子诚轻松的笑着解释道。
李小幺怔了半天,失笑道:“他怎么敢回楚州?这也太……”李小幺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苏子诚站起来,伸手拉起李小幺笑道:“走,咱们赶进楚州看看去,这打仗最怕溃败,兵败如山倒,这一倒又最易昏头,我头一回带兵迎敌,被人冲乱了侧翼,当时就懵了,就想往回跑。这史国柱没经过大战,自诩儒将,恐怕连人都没亲手杀过,这一败自然是要往家里逃,走吧,到楚州看看去。”
两人上了马,苏子诚安安生生的跑在队伍中间,这一路过去,迎面遇到七八支千人队交令领令。
吴地的溃军倒很少遇到了,还没到晡时,一行人就到了楚州城外。
离楚州城三四里路,苏子诚勒住马,远远望着城头上迎风飘展的黑底北平皇旗和绣着巨大’梁’字的大旗,满意的点了点头,抖动缰绳刚走了几步,一团黑骑直冲着过来,散在小厮和护卫外围,拱卫着苏子诚,进了城。
城门口,李小幺转头打量着看起来几乎没什么打斗痕迹的城门,和城门内外钉子般钉着的黑衣兵士,轻轻松了口气,看来,楚州损伤并不象想象中那么重。
进了城门,城里处处青烟袅袅,李小幺心里一沉,走了几十步转了弯,李小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还闪着火星、冒着青烟的崭新废墟。废墟间仓惶恐惧的人影时隐时现。
李小幺心里紧成一团,急转头看着拱卫在周围的虎翼军将领,象苏子诚说的那样,血凝在他们脸上脖子间,黑衣黑甲上看不出血渍,只看起来湿漉漉的。
李小幺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不能怪他们,若再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也许他们就活不到现在了。
李小幺转头看向苏子诚,低声问道:“我的人什么时候能进楚州?这城里……这天热成这样,越快越好。”
苏子诚忙看向东平,东平答道:“午前就启程了,前半夜肯定能赶到。”
李小幺’嗯’了一声,苏子诚扭头看着四周:“让南宁带几个人过去帮你,也不急,你别累着。”
李小幺呼了口气,看向南宁吩咐道:“去知州衙门看看,把活着的官吏衙役统统找过来。”
南宁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小厮,问了路,往楚州衙门奔去。
第二百七一章 遗珠
旁边的虎翼军统领拱手禀道:“爷、五爷,史国柱和知州吴承善现都看押在制置使衙门,知州衙门烧了大半,不大好用了。”
苏子诚‘嗯’了一声,李小幺笑着点了下头。
一行人直奔制置使衙门,衙门后就是史国柱的住处。
史国柱家眷并没有跟来楚州,府里只有两个妾侍随过来侍候起居,这会儿早就被关押起来了。
东平带着人赶紧进府清理打扫各处。
苏子诚和李小幺在衙门口下了马,苏子诚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先见见这两人?”
李小幺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衙门,片刻功夫,几个黑衣卫拎着史国柱和楚州知州吴承善扔到大堂上。
李小幺仔细打量着两人,史国柱四十岁左右,身形微胖,面容白净文气,留着两三寸长的胡须,一件鸦青长衫,青布包头,除了捆绳子的地方,衣服皱得厉害,旁的,竟是一派干净整齐。
李小幺看的无语,这史国柱倒真是儒将的厉害。
吴承善站在史国柱旁边,鄙夷的瞄着他,往旁边挪了一点点,又挪了一点点。
李小幺满眼兴致的看着他,也是四十岁左右,穿着件本白竹布长衫,人显得过于干瘦了些,头发花白,用一根乌木簪绾着,脸上皱纹深刻,目光清而厉,看着就是一幅清官相。
苏子诚从北庆手里接过折扇摇着,悠悠闲闲的看着李小幺打量两人。
李小幺细细看了一遍,转回头,看向苏子诚。
苏子诚努了努嘴,示意她问。
李小幺笑着垂眼示意知道了,越过史国柱,看着吴承善笑道:“吴大人请坐。”
小厮立即送了只凳子过去。
吴承善用眼角瞥了李小幺一眼,背着手缓缓侧过身子,昂然望着屋梁。
苏子诚挪了挪坐舒服了,一脸兴致的看着吴承善,等着看热闹。
李小幺并不在意,一面看着淡月沏了茶上来,一边笑道:“楚州城的情形,吴大人可知道?”
吴承善昂着头一言不发,李小幺也不管他,自顾自接着道:“看来你是不知道了,我跟你说说吧,从北门进来,处处青烟,沿街房屋十有二三烧塌毁损,照看到的估算,这楚州城内百姓,受难户数十之三四。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救济百姓,施药放粮,安顿无家可归之民,这楚州城共有多少户?”李小幺看着吴承善问道。
吴承善喉咙动了动,紧紧抿着嘴,还是一言不发。
李小幺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不知道,有史将军这样的驱将士送死将军,有你这样的三不知知州,只可怜楚州百姓!眼看着楚州百姓被你等禄蠹祸害,以至如此苦难,我们王爷怎么忍心不千里奔波,救民于倒悬?”
吴承善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李小幺呵骂道:“小人!”
“小人还知道救济百姓,你还不如小人!”李小幺不客气的接道:“我已经让人去寻这楚州小吏和衙役诸人,等他们来了,你跟他们回去知州衙门,赶紧清查受灾人户,你看看外面,眼看着要下雨了,得把人安顿好,特别是老弱幼病伤者,还有各处水井,也要着人看护好……”
李小幺紧盯着吴承善,悠悠然然、一句接一句的吩咐着。
吴承善气的脸色由红变青再转白,指着李小幺的手指抖个不停。
李小幺接过淡月递过的茶,慢慢抿了两口,看着吴承善道:“听说你是清官,出了名的爱民如子。这爱民,其实要看怎么个爱法,一种么,如父母子女之爱,只要民好,名和利都可以放到一边,宁可毁身也要为民,百年后,可被百姓奉为神明。
一种么,举着爱民的旗子,其实都是为了给自己谋名谋利,为了自己的名和利,不惜驱民赴死,不顾死伤,只为成全自己,谋得生前一时之名,以名再谋官谋利,身后被人唾弃鄙夷,吴大人,你是哪一种?”
吴承善气的浑身颤抖,一口气呛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又看看吴承善,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他也不打算说话,李小幺弯眼笑着看着吴承善,慢慢品着茶,仿佛不准备再多说。
不大会儿,南宁禀报了进来,这会儿功夫,只寻到主薄和四个衙役,其余的还在寻。
李小幺点头,看着吴承善淡然吩咐道:“你跟南宁过去,天也不早了,今夜就辛苦些,把百姓安顿好了再歇着,赶紧去吧。”
吴承善脸色青灰,呆呆的看着李小幺,突然拎起长衫往外冲去。
史国柱看着吴承善直奔出去,回过头,一脸紧张的看看李小幺,又看看苏子诚,李小幺却仿佛大堂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看着苏子诚叹息道:“这吴承善让人佩服,可惜了!”
苏子诚挥挥手,几个黑衣卫上前将史国柱拖下去,苏子诚看着史国柱被拖出了门,才转头看着李小幺奇怪道:“他不是降了?”
“他是准备死了!要留清名,可惜!不能死在咱们手里!你放了他吧!”李小幺心思转的飞快,跳跃的说道。
苏子诚怔了下,立时反应过来,问了句:“放他去哪里好?扬州?还是?”
李小幺一边叹着气,一边将手往西边指了指。
苏子诚拍着折扇笑道:“我也是这么想!”
李小幺站起来,看着苏子诚笑道:“我去知州衙门看看去,你忙你的吧。”
苏子诚点头答应,吩咐明珠带着护卫送李小幺去知州衙门,自己带着几个小厮赶着布防,清理各处隐患去了。
李小幺直忙到半夜,韩城三人中,周善齐留驻韩城,其余两人,和今天一早赶过来的其它五六个七八品官吏汇到一起,连奔了五六个时辰,总算在子时前后赶到了楚州城外,被守城兵士用吊筐一个个吊上去,赶进城里就开始忙碌起来。
李小幺睡了一两个时辰,起来一直忙到午后,苏子诚才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回来,沐浴换了衣服转过来,见李小幺寻来泥水作、木器作等几家行头,正安排修建知州衙门和各处损毁房屋的事,站在旁边等她吩咐完,才笑着问道:“你从前不是一户给多少银子的?怎么这次改修房子了?”
“楚州府不比韩城,韩城地方小,损伤有限,那倒了屋子的人家拿了银子,请几个工匠,旁的活请亲戚邻居帮帮忙,自己就能张罗,修完屋子还能余些银钱。
这里不一样,这会儿有银子也请不到人,打成这样,谁敢出来?
你看看,这城里商铺家家关门闭户,只好咱们出面找这些行头过来修房子,一来他们出面,不怕请不出工匠,二来,让他们出面寻那些商人买各式要用的东西,不管开不开门,都能买得到。
唉!我给了比行价多两成的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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