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对过了几十对,方侍郎骑在马上,陪着个四十岁左右、气度容颜都极好的中年人进了城门。
李小幺远远打量着中年人,隐隐约约有点林先生的样子,看来这就是林先生的叔父林丞相了。
后面又是几十对禁军跟着进来,沿着街道,急缓有度的往紫藤居方向去了。
李小幺心不在焉的喝着粥,心里默默算着时辰。
这种两国之仪,大家什么时辰进城,什么时辰到哪里,什么时辰会面,都是定好了的,这边林丞相进了城,北门,北平国的那位大爷必定也是这个时辰进了城。
紫藤居门口,北平国二皇子苏子诚头发高绾在白银冠内,外面一件银白缂丝面银狐斗篷,行动间露出里面的淡黄缂丝紧袖长衫,和腰间的羊脂玉带,浑身上下清冷冷纤尘不染,长身直立,正微笑着和一身紫袍的林丞相见礼。
林丞相满脸笑容,极客气的拱手让着苏子诚,落后半步,一起步入了紫藤居。
吕丰兴致勃勃的躲在梁先生内室角落里,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忙给袁大帅灌了解药,看他半睁着浑浊的眼睛,神情萎靡不堪,实在是没精神到了极点,人蜷缩委在地上,一动不动。
吕丰踢了两脚,袁大帅身子跟着晃了晃,还是一动不动,吕丰想了想,悄悄抽出匕首,狠狠的插在了袁大帅大腿上。
袁大帅眼睛圆瞪,一声惨叫,眼看着吕丰拔出匕首,匕首尖上的血流成了线,扬着匕首仿佛又要刺下来,只吓得一跃而起,狂叫着夺门而逃。
吕丰纵身后跃,奔着早就走熟的路,疾奔而出。
苏子诚正和林丞相客客气气的相让着进了门,迎面就看到袁大帅面容扭曲,惨叫着从梁先生院子里疯狂奔出,赤条条不着一线,一条腿上满是鲜血,舞着双手,浑身散发着恶臭,直把负责护卫的众人惊愕到魂魄飘散。
陈大帅拔剑挡在了苏子诚和林丞相前面。
苏子诚阴着脸,挥手屏退了陈大帅,转头看向梁先生。
梁先生愕然半张着嘴,傻子一样看着从自己院子里奔出来的疯子。
林丞相凝神看着赤的血人,恍惚觉得有些眼熟,拧着眉头,顺着苏子诚的视线也转头看向还是愕然中的梁先生。
方侍郎站在院门口,探头往里张望,眼风扫过苏子诚和梁先生,停在了林丞相身上,严府尹站在最后,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护卫上前扭住袁大帅,按在了地上,旁边一个护卫解下自己的斗篷胡乱裹在袁大帅身上,免得他赤身露体惊扰了贵人们。
旁边侍立的管事看着袁大帅,只恨的牙根痒,忙了两夜一天,好不容易将紫藤居打扫干净了,这会儿让一个疯子搅的臭气熏天、满地脏血!
袁大帅冻饿伤惊恐,诸般俱全,在护卫们的狠扭重打下,一口气堵在喉咙间,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林丞相满脸狐疑的紧走几步上前,示意护卫掠起袁大帅披散满脸的头发,惊愕的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转头看向方侍郎:“你看看,这不是……这是不是袁大帅?!”
方侍郎急忙上前仔细看了,一脸的又是怜悯又是恶心还有说不出什么表情,转头看向林丞相,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袁大帅,原以为他为国捐躯了,竟然……受了这样的大难。”
方侍郎一边说着,一边上下瞄着梁先生。
梁先生瞬间就明白了,抬头盯着方侍郎,又猛转头看向在后面拼命掂脚探头的严府尹。
正要说话,苏子诚看着陈大帅冷冷的吩咐:“去,帮着郑城府衙彻查郑城,掠了袁大帅的贼人必定没有走远,快去!”
林丞相立即反应过来,忙转过头,厉声吩咐随行的文将军:“你也去,别让贼人走脱了!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这份居心可诛!”
文将军抱拳重诺,转身奔出来,带了随行的护卫,和陈大帅一左一右,满城搜查嫌疑人犯去了。
城门口,吕丰脸色微微泛着潮红,摆出一幅慢条斯理的模样出现在街角,李小幺急忙站起来,摸了三个大钱付了帐,径直出了城门,往笔架山方向去。
出城两三里,吕丰追上李小幺,还没说话,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小幺被他笑得心情愉快而飞扬。
紫藤居,方侍郎让长随抬了袁大帅到自己居处,叫了大夫进来,一通诊治洗刷。
院子里的管事带着众仆从,急急忙忙的重新又抬水洗刷了院子,各处燃起香饼,好驱散那股浓浓的异味。
这突然出现的袁大帅如同一只小苍蝇,虽然把大家恶心够怆,可到底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并不影响吴国和北平两国的深厚情义。
方侍郎和梁先生原来达成的协议,照样顺顺利利的签了字画了押,苏子诚和林丞相照样亲热的如同一家人。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两家拱手告别,一往东一往南,各自回了大营。
跟着去北平军大营的,还有被强行请过去说话的孙掌柜和宋师爷,以及紫藤居众伙计、短工,包括李宗贵。
林丞相面无表情的听了严府尹急到口吃的禀报,眼皮也没抬:“二皇子跟我说了,那紫藤居竟然是你那个师爷的产业!你难道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也难辞其咎!回去先想想请罪折子怎么写吧!”
一句话把严府尹惊傻在当地,方侍郎伸手拍了拍严府尹,同情的低声说道:“这郑城是你治下之处,那师爷总也是你的人……唉,出了这样的事,一个失察总是脱不掉的,好了,回去好好写折子去吧。”
严府尹喉结滚动,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来,那个紫藤居,这个失察,这郑城,这事,唉,这倒霉催的!
第五十八章 被赶
第二天天刚亮,宋师爷等人满眼血丝的回到城里。
宋师爷去府衙收拾东西,和严府尹陪罪请辞。
孙掌柜和众伙计回去紫藤居收拾东西,准备各奔东西。
这紫藤居,被那个二皇子以高出三成的价强行买了下来,还包括李宗贵的那个小院。
几个伙计各自回了家,李宗贵收拾了东西,和孙掌柜低声商量了,怕北平那边有人盯着,准备先绕到唐县再回山上,两人商量定了,背着包袱一起去府衙寻宋师爷话别。
宋师爷正和严府尹一起说着话,严府尹哭丧着脸,招手叫了孙掌柜进去,长叹一声苦恼万千:“咱们也算是一起共过患难的,等我一天吧,我这府尹也被革了。明天咱们一起启程,我回太平府待罪去,孙掌柜打算去哪里?”
孙掌柜一脸苦恼无着:“哪想过这个,我们东家又不在,唉!”
“我看你干脆跟我去太平府吧,老宋说你们二爷如今在太平府读书准备应考呢?就去太平府吧,再开家茶坊,要不开家分茶铺子也行,你有手艺,又会经营,指定做的好!”
严府尹诚恳的劝道,宋师爷也跟着劝孙掌柜。
孙掌柜含含糊糊,没答应也没不答应,看着宋师爷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去哪儿都行,总是听我们东家的意思,老宋真要回乡了?”
“回家!这一场事让人心寒,你说说,若是一个不巧,我这命可就没了,儿子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几眼!算了算了,回家!不求富贵,就图个团圆安生吧。”
宋师爷伤感万分,几个人被他说的感慨万千,对坐唏嘘不已。
第二天,一行四人,宋师爷的那个老仆,战乱中早就没了踪影。严府尹如今也只剩了孤身一人。
就这么四个人,找遍郑城,最后还是求到梁先生那里,求了两匹大青走骡过来,四个人轮流坐一阵走一阵,出南门,往唐县方向赶去。
出了城门没走多远,遇到了几拨也不知道是要进城还是出城的走卒贩夫,一路搭着伴说着话,走了几里路,到了岔路口,也就分开了。
孙掌柜和李宗贵心情轻松的继续往唐县赶路。
那路上偶遇的走卒贩夫,兜了个圈子,上了笔架山,李小幺得了禀报,赶紧和李宗梁说了,和吕丰、魏水生一起,启程赶往唐县。
郑城紫藤居,梁先生带着人一处一处仔细清查。
那个袁大帅从他屋里跑出来,害的他被二皇子训斥的抬不起头。
这中间到底是谁的手脚?必和这紫藤居脱不开干系。
严府尹?不会,他看人一向极准,那个严府尹没那份脑子,也没这份胆子。方侍郎?不象,这事与他有害无益,那是个没好处绝不出手的人,更不会自拆墙脚。那个师爷?掌柜?好象都不象,还把人脱光了,怎么看,都有几分胡闹在里头,到底是谁?
让梁先生苦恼无比的李小幺和吕丰已经赶到了唐县,唐县远比郑城繁华许多,几家脚店相当舒适气派。
孙掌柜四个人投宿在城里最好的脚店里,李小幺等人住进了对面的脚店。
几个人绕了十**个弯,聚到魏水生房里。
李宗贵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孙掌柜低低的说着经过,“……盘问了一天一夜,没动刑,倒也算客气,就是一遍一遍的问,能问出什么来?拿走的那些,又没有知情人。
后来那个管事来了,说是二皇子吩咐的,照着咱们买房的价,加了三成,给的见票即兑的银票子,把紫藤居,连同那个小院,一起买下来了。说是给梁先生常住。
梁先生跟我说,这郑城往后也没什么生意好做了,让我到别的地方开铺子做生意去,问我愿不愿意去北平,说我要是想去北平,他就写封信给我落户,我说不想去,想去唐县或是太平府看看。他也没说啥,又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分给那些伙计,就打发我们回了城,只是,限着时候要我们收拾东西搬走。”
吕丰听着听着,突然肩膀耸动,闷声大笑起来,直笑的连椅子带人倒在地上,又不敢放声,只闷了个满脸通红!
李小幺恼怒异常的狠盯着他,她知道他笑什么,他笑她没赶走别人,倒被人家赶出了郑城。
李小幺气的呼了好几口粗气,干脆不看他也不理他,只看着孙掌柜问道:“严府尹和宋师爷有什么打算?”
“严府尹得回太平府待罪去,打不打算的也由不得他,哪有什么想法?老宋准备回家养老了。”孙掌柜轻轻叹了口气,十分伤感,这么久的相处,加上一起经了这场大难,他和宋师爷、严府尹情分很厚了。
“嗯,”李小幺低头想了半晌,抬头看向魏水生商量:“水生哥,说起来宋师爷这事,是受咱们牵连,他家里好象也不宽裕,我想多给他些银子,好歹不让他晚年衣食无着,你说呢?”
“嗯,你看着办吧。”魏水生点头赞成。
“你手里总共有多少银子?”李小幺看向孙掌柜。
孙掌柜忙将旁边的包袱拿过来,推给李小幺:“房子统共卖了五百八十两银子,给了宋师爷一百三十两,铺子里的流水一共一百四十三两,都在这里。”
李小幺低头盘算了片刻,将包袱又推到孙掌柜面前交待:“再添七两银子,凑够六百两,明天都给宋师爷拿着。”
李小幺说着,转身取过自己拿来的包袱,打开取了几块小金饼子出来。
吕丰心痛的盯着李小幺手里的金饼子,这几块金饼子从前都是他的东西。
“这是四十两,你带上,明天你和严府尹一起去太平府,找间合适的铺面,太平府茶坊不好开,就开间小分茶铺子吧,还叫紫藤居,不拘挣多少钱,别的都别管,先立住脚步再说,等过了年,我打发赵五哥过去帮你。”李小幺细心交待。
孙掌柜愣了,看向魏水生,魏水生冲他点了下头。
孙掌柜还有几分回不过神,“是……五爷想的长远,我知道了,您放心。”
说着,接过金饼子收进包袱里,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去了。
李宗贵没再跟过去,照原本的说法,到了唐县,他也该投奔亲戚去了。
“现在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好法子?啊?再去郑城,可是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的喽!”吕丰看着李小幺,幸灾乐祸的拍着腿笑。
李小幺手指顶着下巴,斜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挪了挪,正对着他,慢吞吞道:“你那个人情,我现在就要,我想知道北平和吴国到底做了什么交易,限你三天。”
吕丰一双眼睛顿时瞪圆了,点着李小幺,张着嘴说不出话。
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看着魏水生,正要说话,魏水生一脸的哭笑不得,抬手弹了下李小幺的额头,“别作弄他,这让他怎么打听的到!”
李小幺笑眯眯不答话,只盯着吕丰,吕丰顾了半天左右,见李小幺就是不吐口,只好摊着手,一脸尴尬的笑,“小五,换一个吧?”
“那……唉,好吧。你是上清门大侠,从前我一向高看你,你这人情么,自然也值钱的很。既然这点小事都办不了,看来以前是我看错了。你这人情么,也就那么回事,这人情就那么回事么,这人,自然吧,也就……那么回事。唉,看来我还得费心多给你找点活干,才能抵得出那一千两黄金,这人不值钱,只好多干活,有什么法子呢。”
李小幺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魏水生一口茶呛进喉咙,一边捂着嘴闷声咳,看看李小幺,再看看吕丰。算了,他还是别说话了,吕丰这个爱惹事挑事看热闹不怕台子高的主儿,有小幺压着,也能太平些。
李宗贵笑得说不出话,用力拍着吕丰,以表达自己那份深切的同情。
吕丰怒目李小幺,错着牙,捶着桌子,恨恨不已,“不换了,就这个!我看你这样的丫头以后谁敢娶?!让你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有哥哥有嫁妆,嫁不出去,往后就买几个回来好了,不过象你这种成事不足的就算了,中看不中用!”李小幺胳膊抱在胸前,撇着嘴一脸不屑的斜瞄着吕丰。
魏水生这回真咳起来了,抬手重重拍在李小幺的头上,又急又恼的训斥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这,这……”魏水生说不下去了,转头看到笑的倒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李宗贵,火气更大了,“你还笑!别笑了,明天一早,你去找家书肆,买几本女四书、女论、女书回来,让小幺好好学学!”
吕丰看着缩着脖子,闷声不敢响的李小幺,想出言讥笑两句,可一想自己刚接的活,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有求着这丫头的地方,算了,忍一忍,先忍一会儿。
“小五,你说的这个,你说,咱们到哪里打听最方便?”过了一会儿,吕丰蹭到李小幺旁边,小意讨好的看着李小幺,客气无比。
第五十九章 灾荒
李小幺斜着他,答的倒是认真仔细,“这事,知道的最清楚的,不过四个人,北平国那个梁先生和他们二皇子,吴国的方侍郎和林丞相,他们四个,随便问谁都成。”
吕丰被李小幺的话堵的胸口痛,闷的说不出话。
魏水生帮了吕丰一句,“小幺,你要有法子,就提点提点他,别难为他了。”
李小幺看着吕丰,嘴角往下扯了扯,“水生哥替你说话了,好吧,你给我倒杯茶。”
吕丰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
李小幺瞄着他一只手托着杯子,没接,吕丰咽了口口水,不情不愿的又抬起一只手,双手捧了,李小幺这才接过茶,抿了几口,悠悠闲闲道:“方侍郎和人家谈妥了,林丞相才来,来做什么的?这种事,必定有文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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