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小幺一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小心的不时活动活动手脚,以免手脚过于麻木。
肚子里突然轻轻咕了一声,李小幺咽了口口水,她饿了。
李小幺摸索着从夹衣里揪了半块胡饼,慢慢咬着吃了两口,干干的胡饼嚼得她嘴巴发干,李小幺不敢再吃,又将胡饼塞了回去,若是吃了胡饼,又口渴了,那就更糟了,下去可就再也上不来了。
李小幺团在神像旁,饥渴焦虑中,竟然还打了个盹,睡了一小觉,一觉醒来,李小幺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小心的活动着已经麻木的手脚,伸手将斗篷挑起条缝,往外张望。
外面已经夕阳西下了,无数恐惧从李小幺心底一点点冒着泡吐出来,越吐越快,再在心里弥散开。
大哥他们是不是没跑出来,还是……没能跑到这里?
李小幺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连’呸’了七八声,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真是该’呸’,李小幺又’呸’了两口,闭着眼睛,默默祈祷,“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这是你们的地盘,求你们保佑大哥、水生哥、二槐哥、贵子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接到我,然后再保佑我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逃出去!以后等我发达了,我给你们老俩口重塑金身,再给你们盖个三进的院子住,嗯,再给你们塑一对金童玉女承欢膝下,千万要保佑保佑!大慈大悲……”
仿佛是土地公公听到了她的祈祷,外面,远远的,一阵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小幺一下子浑身绷紧了,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藏好自己,透过斗篷缝隙,往外张望。
很快,李宗梁在殿门外露出个头,李小幺激动的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一把甩开斗篷,扶着神像站起来大叫:“香灰!脚底下!大哥我在这里!”
李宗梁已经冲到殿门口,硬生生收住脚,斜身躲开那堆几乎漫过门槛的香灰,提着杆长枪闪进来,冲到神像前,稍稍转身,李小幺利落的跳到李宗梁背上,一只手提着包着胡饼的夹衣,一只手搂着李宗梁的脖子,李宗梁一只手托住李小幺,脚步几乎没停,奔着后门冲了出去。
还没等转过神像,后面就有一片脚步声紧了进来,李小幺急忙转头,正看到两三个官兵提着明晃晃的马刀,几只脚一起冲进松软的香灰堆里,顿时,香灰四散腾起,呛得几个人喘不过气,睁不开眼,赶紧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咳。
李宗梁得了这一眨眼的机会,已经背着李小幺冲出了土地庙。
刚冲出来没几步,魏水生也提着长枪,从土地庙右边往李宗梁狂奔过来,左边,李宗贵握着把刀在前,李二槐舞着根长棍断后,也疾追上来。
李小幺长长的松了口气,弯着眼睛,满脸的笑,加上自己,五个,一个没少!
五个人汇到一起,魏水生和李二槐断后,往土地庙后面那片树林狂奔。
几个人身后,土地庙里冲出一群浑身香灰的官兵,会合了紧追着魏水生和李二槐、李宗贵而来的几十个人,舞着马刀,紧盯追上来。
不远处,四五匹马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李宗梁背着李小幺,头一个冲进林子,魏水生三人紧跟在后面,也扎进了林子。
几十个官兵追到林子边上,站住了,聚在一处商量了几句,转身看着疾驰而来的骑乘,等着头领过来。
进了林子,几个人又跑出几十步远,李宗梁腿一软,急忙用长枪支住,李宗贵喘的几乎说不出话,“没……没追过来,歇歇。”
李宗梁长出了口气。将李小幺往上送了送。
“放我下来。”李小幺心疼大哥。
“不行。”李宗梁一口回绝,“你别说话,贵子看着动静。”
李宗贵嗯了一声,踩着根枯树根,伸长脖子看林子外看了看,看不到,跳下来,趴在地上,凝神听了片刻,“有马,五匹,到林子边了,停了。”
“不怕,这林子里跑不得马。”魏水生低声说了句。
林子外,那几匹马已经疾驰到林子边上,马高高扬起前蹄,兜了半个圈子,止住去势。昂然骑在马上的小头领挥着鞭子正要呵骂,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长箭破空声。
“不能多歇,赶紧走,咱们……”魏水生的话被这破空箭声打断,一张脸惊恐变了形,下意识的扑过去,用身子挡在李宗梁身后。
李二槐惊得半张着嘴,眼睛睁得溜圆,光呆不会动了,李宗贵耳朵乱动,指着林子外,张着嘴,却没能说出话。
那声音凄厉的破空箭,是从林子里飞出去的,长长的一枝雕翎箭,准确无误的钉进小头领喉咙,去势不减,血光四溅中,将小头领带落马下,那匹马受了惊,直竖起前蹄,嘶叫几声,掉头落荒狂逃。小头领一只脚拖在马蹬中,脑袋在地上不停弹起落下,被马拖出一条粗大惊人的血线。
林子外和林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又是几声箭响,骑在马上的四个官兵应声落马。
那箭,只只都是透喉而过。
呆站着的几十来个官兵总算反应了过来,哪里还顾不得其它,争先恐后的转身就逃,破空箭声又响了几下,从背后,将落在后面的几个惊恐官兵斜斜的钉在了地上。
李宗梁已经将李小幺放下来了,四个人浑身绷紧,紧张中透着惊恐,握着手里的兵器,盯着箭声响起的方位。
李宗梁正对着箭响起的方向,一只手紧握着长枪横在胸前,一边手推着李小幺,将她严严实实的掩在自己身后。
魏水生双手握着长枪,枪尖往前,紧靠着李宗梁,也挡在李小幺前面。魏水生盯着前方,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这箭要是射向自己,自己挡得住么?
李二槐紧挨在李宗梁另一边,重重咽了口口水,又咽了口口水,横拿着棍子,心里打鼓,这要是根熟铁棍,当要不偏,指定能挡得住这箭……
李宗贵手里握着刀,刀尖斜斜往下,半蹲在最前面,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挥刀就砍。
周围一片寂静,一只鸟飞过来,停在旁边的树上,跳了几下,响亮的’扑腾’着翅膀,又飞走了,李宗贵紧张的喉咙紧的仿佛声音都哑了,“象是走了。”
李二槐一口气松下来,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抬手抹着汗,“我滴个娘来,这是哪来的杀神!吓死我了。”
“少废话!赶紧走!这里不能久留!”李宗梁蹲下,背上李小幺,招呼了一句,就往前跑。
“等等,我去看看,看看箭。”魏水生低声说了句,李宗梁想了下,放下李小幺:“嗯,去看看,心里也能有个数。二槐和贵子守着幺妹。”
李宗梁和魏水生提着枪,跃到离林子最近的一具尸体旁,李宗梁握着枪警惕四周,魏水生蹲下,细细看了片刻,站起来,示意李宗梁好了。
第十五章 上墙头了
两个人疾奔回来,也不说话,李小幺将包着胡饼的衣服包塞给李宗贵,扑到了李宗梁背上,李宗贵和李二槐在前,魏水生断后,一行人朝着东边,疾奔而去。
满天星光灿烂时,几个人跑出了林子,站在旷野中,回头望着黑沉沉的树林,都长长吐了口气。
这一路上,除了趴在李宗梁背上呼呼大睡的李小幺,四个人个个提着心吊着胆,谁知道这林子有什么样的野兽,就算是野狗,真来上个十只八只的,这样的夜里,这样陌生的林子里,也是件极缠手的事!
李小幺对旷野几乎一无所知,她担心也没用,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呢。
四个人坐在林地边上,歇了片刻,喘过口气,接着赶路。
驿路肯定是不敢走的,连稍稍平整热闹点儿的路都不敢走,只拣最偏僻的小路,顺着星光的指引,一路奔往东方。
又疾走了一个多时辰,李宗贵满脸疲倦,看向李宗梁,低低商量道:“大哥,歇会儿吧,我累得受不住了。”
“嗯。”李宗梁答应一声,站住,回头叫李小幺:“幺妹,醒醒。”
“醒着呢。”李小幺头埋在李宗梁肩窝里答应了。
出林子那会儿,她就醒了。
魏水生跑上个小高岗,转身四顾,指着不远处一条小溪,“到那里歇歇吧,一来低洼背风,二来有水。”
四个人几步奔到溪边,李二槐扑通一声跌在地上,肚子里长长的叫了一声,李小幺弯着眼睛笑起来,指着他怀里抱着的夹衣:“二槐哥,衣服里头都是胡饼,出城的时候买的。”
李二槐大喜,话都顾不得说了,急忙扯开衣服找胡饼。
正在溪水边捧着水洗脸的魏水生回过头,话里透着笑,“还是小幺想的周到,我也饿的快受不住了。”
李二槐扯开夹衣,揪断麻绳,抽了只胡饼出来,正要一口咬下去,就想起来,嘿嘿笑着,将手里的胡饼递给了李宗梁:“大哥,给!好香的胡饼!你先吃!”
李宗梁刚洗了脸,抖了抖手上的水,接过胡饼,见李小幺冲他摆手,转手将胡饼递给了李宗贵。
李二槐又递了一个给李宗梁,魏水生也洗好回来了,甩着手上的水,笑着让李二槐:“你赶紧吃吧,我自己拿。”
“幺妹?”
“二槐哥赶紧吃吧,我渴死了,先喝些水再吃。”李小幺甩着手来回走着,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在溪边找又干净又能靠近溪水的地方。
李二槐拿起只胡饼,狠狠的一口咬下去,响亮的嚼了起来。
李小幺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蹲在溪水边,捧着落满星光的清澈溪水,一连喝了十几口,才觉得舒服多了。又撩着水细细洗了脸,这才回去,坐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慢悠悠甩干手上的手,揪了一小块胡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吃。
李二槐三口两口吞了一个胡饼,往前两步蹲到溪水边,俯下身子,将嘴凑到水面上连喝了十几口,回来又拿了一个胡饼,一边大口咬着,一边含糊的夸奖着李小幺,“幺妹真厉害,啥时候都忘不了这口吃的。”
李小幺白了他一眼,回夸了一句,“二槐哥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
“嗯,那倒也是!我真没忘这事,中午在营地里我就想着得揣上几个馒头,谁知道……”
李二槐打了个嗝,直着脖子顺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中午压根就没吃饱。
李宗梁仿佛想起了什么,咬着饼,转头看着魏水生,“那箭?”
魏水生咽了嘴里的饼,低声说道:“是铁骨利锥箭,是杀矢,都是正中喉咙,是个极狠的。”
“这人什么路数?象是帮着咱们的。”李宗贵转头看着李宗梁。
李宗梁拧着眉头,仔细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咱们哪认识这么厉害的箭手?看样子,身手也极好,除了箭声,咱们就没听到别的动静。”
“嗯,肯定身手极好,我也只听到一点声音,弓弦声响起的那棵树上,后来树叶响的有一点点急,象是人走的样子,那弓弦声也轻的出奇,不留神根本听不到,是个高人!”李宗贵判断道。
李小幺心里突然涌起股极怪异的感觉,忙转头看了看四周,低低的嘟嚷道:“让贵子哥说的怪吓人的,这么厉害的人,还好没难为咱们,要是个谋财害命的,岂不是糟了?!”
魏水生下意识的跟着李小幺转头看向四周,听李小幺说谋财害命,失笑出声,“小幺有多少大钱?能让这么个高手为了财害你命?”
李小幺嘿嘿笑着,咬着饼没有答话。
李宗梁吃完了饼,拍了拍手,仰起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星空:“差不多寅初前后了,歇一会儿吧,天亮了再赶路吧。”
几个人寻了个避风的地方,魏水生头一拨守着,余下几个人挤在一处,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魏水生站起来,来来回回的走动,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天刚蒙蒙亮,守最后一岗的李宗梁叫醒大家,几个人在溪边略洗了洗,一边吃着胡饼,一边继续往东方赶路。
李小幺没再让李宗梁背着,咬着饼跟着大家一处赶路。
这里离太平府不远,一路上,几个人不敢往有人的地方去,只拣着荒僻的小路走,李小幺体力太差,没走多远,就重新趴到了几个哥哥的背上。
又赶了一天路,天快黑时,赶到了一座小城外,李二槐远眺着城墙,咧嘴笑的合不拢,“咱们赶了这一天一夜,少说离太平府也有百十里了,晚上进城里歇一夜,热热乎乎吃顿饭,好好睡一觉!”
李宗梁和魏水生对视了一眼,魏水生蹲下,放下李小幺,李宗梁转头看向李二槐,声音轻松,透着丝丝喜悦:“还是小心点,我和水生先去看看动静,要是没啥事,明天一早,咱们就调头往池州城回去,咱们脚程快,不过赶个大半个月的路,就能回到池州城了。”
“还是我去吧。”李小幺站在地上跳了几下,活动着手脚,弯着眼睛笑道:“真有事,也是你们逃走这事,我去最合适。”
李宗梁犹豫了,看向魏水生,魏水生笑着点头。
“这话也是,那咱们再往前走走,离城门近些你再去,万一有什么事,咱们也能冲过去,就到那里,”李宗梁指着离城门不远,极小的一处林子:“先到那里,那里离城门近,小幺也别进城,到城门口看看就赶紧回来。”
“好!”李小幺声音清脆雀跃,几个人脚步轻快,很快就绕进林子,李小幺从背在李二槐身上的褡裢里,摸出自己的靛蓝荷包,贴身放好,笃笃悠悠的往城门走去。
天黑关城门,这是吴地的死规矩,这会儿,离关城门的时辰已经差不远了,外面,离城门还有些远的行人紧着脚步,急匆匆的往城里赶,万一差一步被关在城门外,这一夜可就难捱了,离城门近的,步子就笃悠起来,这个时候了,进了城,回家呢,时辰还早,办事吧,时辰又晚了,回家办事,就都不用着急了。
也有些紧赶着要出城的,步子十分急切匆忙,这个时辰出城,要么是极其紧要的事,要么就是耽误了辰光,总之都得赶紧才行。
紧挨在城门外摆摊的小摊贩们也都松泛下来,扬声说着闲话,慢慢收着东西,要结束这一天的生意了。
城门洞里,七八个闲人聚成一堆,看着墙上新出的告示。
李小幺走到城门不远,仰头看着城门上头的地名,这个地方叫和县,在长丰楼时好象听大刘说起过一回两回,后厨的小魏好象就是和县人,这里离太平府不远。
李小幺跟着人群进到城门洞,也跟着好奇的凑过去,仰头看向墙上的告示,墙上一并排帖着一张告示、四张画像。
李小幺重重的咽了口口水,那四张画像,有三张画的活灵活现,依次是李宗梁、李二槐和魏水生,只有李宗贵的那张画像看起来似是而非。
这是谁画的?不过几根线条,怎么能画得象成这样,传神成这样?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就是画得过于凶狠了,她的哥哥个个脾气温和,哪有这么凶!
“上头说的啥?”
李小幺身后,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问看门的老卒,老卒回头扫了眼墙上的告示,冲着画像抬了抬下巴:“那几个都是凶徒,手上有家伙事,杀了太平府的官兵,要是看见了,躲远着点。”
“可不能躲!这要是看见了,就有五两银子好挣!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能挣十两!要是躲了,可就把这银子给躲没了!”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挑夫,靠着担子歇着脚,仰头看着墙上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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