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走得一身干净!”
此刻,一派沉寂的厅堂里,秀芬的声音尖利的像是一把剃刀,刮得头皮喀喇喇的响,这里是在刮着韵柳的心。……
她能走得干净吗?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大半的身子、大半的灵魂都已经深陷在这里了……韵柳的心忽然像是被猛揪了一下。
那一种苍凉的悲戚、绝望的悲凉忽然浓浓的朝韵柳的心侵袭而来……
“我的确不该连累你们。”韵柳低低的喃喃自语道,她的身子也陡然一阵虚软下去,“乱世里,谁不明哲保身?你们实在犯不着为了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种下祸端。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吧。”
“亲事先不论,现在把林四小姐送回去,的确不合适。”一直默然坐在右侧那一溜椅子的首位上的思泽这时候忽然低沉的开了口,道:
“当初把她强弄进府,我们已经是对不起她。现在闹到了这种局面,又要送她回去,等于是对她又多了一重迫害。”
韵柳实在难得听见这么一句体己的话,一阵阵酸楚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转念之间,她的心却是忽然深深一阵颤动——
随即,但见她的眼眸中却有一抹狠决凛然掠过。
几乎是出于报复的一种心态冷冷的主宰着她——
………【五、红尘,滚滚不息(下)】………
“你们要是定要把我送回去,那我也就只有一死。林家,我是决不会再回去的。——不过,……”
说到这里,韵柳沉沉停顿住了,冷寂的脸上有一份深透着寒意的决然。
“你们放心,我是决不会死在你们肖家的。”随即再开口时,声音更是冷了几分,她低声道,“即使死,我也会出了你们肖府的大门……”
林韵柳的话音落后,厅堂上,静默就像是嗖嗖的寒意慢慢浸透进来,或是震惊愕然,或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出言来反驳,堂上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唉!”却是肖老太太忽然沉叹了一口气。她见韵柳神色冷定,倒真是有几分抱着必死之心的模样了。
“我看,要不就留她下来,让老三收在房里吧,”肖老太太把脸转向隔桌坐着的肖老爷,低叹着道,“她和老三也的确是难得。”
肖老爷默不作声,凝重的脸沉沉紧绷着,目光深深瞅着韵柳,稍顷,却也是低低的那么叹了一声。难道真要逼她死?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吧。好在,老三也只是要纳她做妾,若是让这样一个女人做肖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那是绝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肖老太太瞅着肖老爷的神色,知道老爷是默许了。老太太于是便转过脸来,看向希源和韵柳,正待要开口——
“做妾可以。”这个时候,却听堂下的韵柳忽然淡淡的开了口。
淡漠似水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情绪,她的表情也有着一种反常的冷寂。
“不过,……”她说着,微微抬起了脸来,一派冷漠的目光却是低垂着,并不朝任何人看,神情中有一种决绝。就听她接着淡淡的启口道:
“不过,我决不给三爷做妾……”
话一出口,猛地,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左手上猝然一紧,——是希源的手,猛然用力攥紧了。
她的心深深一颤。此刻的韵柳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依然还在被他握着。
方才,她全身僵冷不堪,是那种全然感觉不到自己身体存在的僵冷;而她的手也完全僵冷在了他的手里,忘记了他的紧握,更已感觉不到丝毫他的暖度……
而此刻他再次的紧握竟像是一根尖刺狠狠戳醒了她已然麻木的心,疼痛也随之汹然袭来了……刹那之间,那阵阵难以遏制的浓浓的酸楚猛烈的涌了上来,重重侵袭着她早已不堪的心——她心中的那一份凄楚,他能知道吗?他能知道吗?!……
韵柳的嘴唇抑制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两行清泪不由控制直直的滚了出来,流过脸颊,顺着嘴角流入了唇中,满嘴、满心的苦涩滋味……
她能感觉到此刻他那一派冷硬的目光正灼灼盯着她,而她强忍着,决不去看他,不去看他,——她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只是,要是她此刻转脸去看,一定能看见他眼眸中那深深纠结的沉痛……那沉痛完全消融了他原本冷硬的目光,双眸中只剩一片黯淡,黯淡……
韵柳只是紧咬住嘴唇,苍白的脸寒若冰霜,眉宇间更有一抹无所顾忌的凄厉。她忽然歇斯底里的用力往外去抽出自己的手,从他紧攥的手里——那曾给过她安稳、踏实感觉的厚实的手。……
希源仿若一尊僵冷的石像一般,死死看着她,那眼神里有冷,有狠,更有难以言清的沉痛与凄然。任凭她如何的挣脱,他的手只是丝毫不予放松;她越是挣,他越是用力攥紧;只是他黯然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铁一般的冷硬……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忽然,韵柳猝然停了下来。她嘴边喘息不定,目光却是冷冷瞥了一眼他的手,心中一念动,暗暗深吸一口气,她一咬牙,俯身下去,朝他的手咬了下去——
却就在这瞬息之间,什么闪过了她的心头?
是那一夜的热吻?是那迷蒙的醉话?还是共历生死之后的那一句誓言: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希源的心猝然紧紧一揪,他的手随即募然一松,怔怔看着她的手,看着她手背上的咬痕——
那赫然印在她白皙手背之上的深深的红红的牙印……
她终是宁愿去伤害她自己……
疼,是手上的伤口疼,还是心在疼,韵柳分不清,只是忽然喘不过气来,窒息的厉害……
希源僵滞的松开了自己的手,缓缓放开了她那纤柔、冰凉的手,放开了……
只是,——
同时,他的心也像是一起空了,随着他放开的手……
韵柳被他猛然一松,身子一歪,‘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瘫坐在了下去。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撑在地上,垂着头,单薄的双肩因为重重的喘息而不止的颤动着,像是承受着风雨摧残的娇弱花枝。
一转眼,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她的心顿时疼得几欲窒息……一旁的希源只是那般僵冷的望着瘫在他身侧的她。他的身子僵硬的像是一块冷硬的铁,动也不动。
“林家四小姐,”肖老太太这时候就开了口,不解的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韵柳紧紧一闭眼,竭力将满腔的酸楚压进了心底。她默默在心中告诉自己:就这样结束吧,她不再欠他了。……她吃力的喘了几口气,勉强直起身子,跪在了地上。
“我原本进府来就是要给二爷做妾的,”她低声开了口,一面,她微微的抬起了脸来,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明显可见一道咬破的血痕,低垂的目光中却只剩一派冷定。
“这个虚名我也担了这许久了,也该做真了。……就当,”说到这里,她低低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当是……这中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没有发生过。……”
平定的声音出口后,身上却忽然像是有许多小蚂蚁在爬,咬着她的肉。……
而此话一出,满堂之上,包括思泽在内,无不感到震动。思泽眉头微微拧起,目光惊疑不定的直瞅着韵柳,脑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希源微微扬起脸,双目紧紧一闭,乌紫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硬线,一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缓解心口上那阵阵难耐的疼痛。
震惊之下,厅堂里一时间一片沉寂。
“你这个女人,是沾上了就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吗?”
静默之中,只见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秀芬,火气腾腾腾的往上窜,她怒冲冲的叫道:
“怎么这样的不要脸?!”
一面她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抬起手来,狠狠地甩下去,下死劲的给了韵柳两个耳光!
脸似乎是麻木了,觉不到丝毫的疼。只觉得自己的脸狠狠歪向了一边,又歪向另一边。……
终于虚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一只肩猝然碰触到地上,重重一杵,背上的伤口立即像是被撕裂开了一般剧烈疼痛起来。
韵柳却希望那疼痛来得更强烈一些,好掩盖住她心上那阵阵难堪的痛楚。……
后背上伤口处渗出的血立即浸透了她的衣服,在她白色的绣袍上印染出鲜红的一块,像是一朵开的极盛的蔷薇花。
只是,……她的心,却已经凋零了。
韵柳眼前忽然一黑,身子一软,她晕了过去。
像一朵花整个的萎谢了,凋落进了尘埃里。……
‘咚,咚,咚,’
突兀而起的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韵柳的思绪。
这时候,她还立在窗前,也不知道这样在夜风里已经站了多久,浑身冰凉的。
窗外碧蓝夜色弥漫。
“小姐,”隔门传来一个女佣的声音,道,“老爷让我来问问小姐你衣服换好了没有?”
韵柳竭力定了一下心神,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抹掉了脸上的斑斑泪痕——
这世上她可留恋的一切都已经舍她而去了,除了仇恨,她已经没有什么可放不下的了……
“我马上就下去。”她隔门定声道。
………【六、月光,沉睡心上】………
客室里,五星抱月的水晶吊灯煌煌的亮着。
韵柳站在二楼楼梯口处,默然望了一眼楼下客室里坐在沙发上谈着话的两个人——方承锦和秦潇席。收回目光,她脸上神情淡漠如水,举步走下楼去。
承锦探身去把手中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在他不经意的一抬脸之时,正看见韵柳下楼来了。
韵柳已经换上了一件月白色蝉翼纱旗袍,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她正款款走下楼来,像一缕白云悠然飘落下来——云落凡尘,大致是可以来形容此刻她那一身的气韵了。
之前的蓉欣在衣着上偏向鲜亮的色彩,而如今的韵柳衣着却是素净淡雅。而且现在的她从不配戴首饰。不过,珠光宝气,在她身上也似只有显出那世俗之气。她自有出水芙蓉一般的脱俗之韵。
潇席看见韵柳下楼来了,随即便站起了身,转身去静静的那般看着她,目光中难掩那一份痴恋。
而当那抹倩影最初没入方承锦眼中的那一刹那间,承锦却不知怎么就微微呆怔了一下,心神似有片刻的恍惚。——他的眼前依稀看到的像是另一个早已久远的温柔的身影,……这些年来,于孤寂中磨成的一颗坚实的心,在一刻,竟像是被温柔的抚摸了一下。
收回目光,低下脸来,承锦深沉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黯然。不知不觉间,女儿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举手投足间这般像她母亲了,而小慈竟也已经离开他十多年了……
方承锦低低的沉叹了一声,手上那根烟早已经熄灭了,而他全然忘记了,又在烟灰缸里轻捻了捻,才略显迟缓的收回了手来。
“老爷,有您的电话。”这时,一个佣人急急走了过来,弓着身子,低声向沙发上坐着的承锦道,“是王先生打来的。”
承锦默然向那佣人微点了一下头,随即便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好,你们两个年轻人谈吧,”他一面向韵柳和潇席道,一面移开步子,往楼上走去,道,“我去接个电话。”
他走到扶梯入口处时,韵柳也刚刚巧走下来,她主动的避到了一边,给方承锦让开了道。而一路不停步正要上楼去的承锦,在从她身旁擦身而过时,却不知怎么,他忽然停顿下了脚步,略显迟疑的,转身看向了韵柳,随即却见他抬手过去,用他那宽厚的手掌轻柔的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这般感触着她柔软的头发,他坚实的心也不由控制的柔软了下去。略低下脸去,方承锦深深的看了韵柳一眼。
韵柳只是低垂着眼,不敢和他对视,只看见他的胸口忽然明显的缓缓起伏了一下,听见他深深的吁出了一口气。韵柳是无法领会到方承锦此时此刻的心境的。
他看着她,看着他如今的‘女儿’,那眉眼之间的神韵恍若就是当年她的母亲小慈,这样看着她,就好像小慈又活过来,就在他的眼前一般。……一丝欣慰、满足油然生了出来,细细的流淌过他的心间,轻轻抚慰着他那颗苍凉、孤独许久许久的心。……然而,随之而来,却竟又是更深的荒凉的落寞。——这样想起小慈来,他的心里猛然间一派空落落的,无以填补,难以填补。
当承锦转身快步上楼去的时候,心底里已经只有深深的惘然滋味了。
当方承锦转身上楼之后,韵柳才转身,抬起脸,带着几分难解幽思,默然望着方承锦的背影。那一份父爱的暖意未免不让她觉得留恋,毕竟那是一份她从未感受过的暖意。
韵柳站在那里,默默不说话的时候,潇席就一直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眉梢眼角间自然流露出的那一份柔媚,更隐隐似有一份幽沉心事掩藏在眉宇之间。他很想知道那心事是什么。
他忽然发现和蓉欣认识了这么些年了,自己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去读懂她。可是,似乎是与之相应的,如今面前的她也越来越难以让人读懂她的心思。
“蓉欣,”他轻唤了她一声,朝她走了过去。韵柳回过了心神来,转过脸来,她看见潇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眼中难掩一抹冷漠掠过,她随即撇开目光,扭过身,缓步走向了玻璃门。她立在门旁,背对着屋里煌煌的灯光,朝屋外望着,让屋外的夜色披洒在她的脸上,淡化她眼眸中的寒意。
潇席在她身后,他不作声的看着她。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一幅品之不尽的画景。——夜风正轻轻撩动着她旗袍的下摆,露出她白皙纤瘦的脚裸。丝滑的风轻拂过她丝滑的衣服,越发勾勒出她曼妙的少女的曲线。
她这样站在夜风里,让人油然想起弱柳扶风。
“蓉欣,”还是潇席首先开口,“我看你又瘦了,”他轻声问她道,“是不是大学课业太繁重了?”
“嗯,”韵柳低低一声,缓缓道,“你也知道,之前我考大学的时候,就很是吃力,如今更是需要加倍用功了。既然上了大学,我并不想浪费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潇席默默点头称是。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含着笑问道,“那个洪爵士的公子还是对你穷追不舍吗?”
韵柳低下眼,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漠然道:“那种人,他一天得不到你,就一天对你感兴趣。”
她淡漠如水的口吻,让潇席不自禁的眉头微微一皱。他深深凝视着她立在门旁的单薄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有时候竟能在她的话语里感染到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
“今天的天黑的有些早。”韵柳望着门外的碧蓝夜色,忽然轻声开口道。
“是的,因为是阴雨天。”潇席也移步过来,站在了她的身旁,随她一同望着外面。
“雨已经停了,……”韵柳微微抬起脸,望着黑沉沉的天,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今晚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月亮?”
潇席的心忽的莫名微微一动,他转脸默然看着韵柳浸在夜色之中的侧影,夜色让她原本沉寂的脸更多了一层宁然。让人想起夜深人静之时,微风轻轻拂过池塘的水面,那几分轻柔,那几分沉静,不免让人醉心。
“喜欢看月亮吗?”他淡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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