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尽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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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尽梨花-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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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直到紧接着,怀里的小宝又叫了一声,韵柳这才确信自己并不是听错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第一次听见小孩子叫自己妈妈,那是一种很难说得清楚的感觉。韵柳觉得那稚嫩的一声就像是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的在她的心上捏了一下子。

    一旁的张启良突兀的听见自己儿子叫韵柳妈妈,他也很意外。小宝母亲在小宝刚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走了,如今小宝已经快五岁了,除了偶尔在睡梦中会喊着要妈妈,张启良真的已经有三年没再听过儿子叫过谁妈妈了。这一时间心里头涌上来的感觉,有欣喜,有感慨,更有一份无法言表的感动,——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给自己的。

    张启良忽然走近去,用他有力的臂膀一把将韵柳和小宝一起搂进了自己宽阔的胸怀里。他深深搂着他们,一面分明的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就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为珍贵的珍宝。

    韵柳还没能从刚才小宝那一声妈妈中完全返过神来,这突来的一幕更让她无力招架,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思绪乱的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分明的感觉到他的一只手紧紧就搂在自己的腰上,她却浑身僵硬不堪。艰难的抬起眼睛,她有些躲闪不定的目光去看张启良。他却并不在看她,他在跟小宝说话:

    “小宝乖乖听话跟着妈妈,等爸爸回来后,爸爸要听小宝唱妈妈教的童谣。”说着,他一低脸,在小宝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韵柳看着眼前这一幕,一种温柔的气息扑面袭来,轻轻摇曳着她的心旌——这个外表坚毅的男人在此时此刻是那样的温柔可亲,他不再是什么军长,只是一个顾家的男人,一个慈爱的父亲,或许还是一个……一个可以让妻子依靠的丈夫。他们这样紧紧搂在一起,真得就像是一家人,他有力的臂膀围筑成的怀抱就是他们可以委身的家。……

    韵柳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触,但现在这一切真得让她重拾了多少年来所缺失的家的感觉。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张启良已经侧过了脸来,他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把脸凑上来。韵柳知道他是要吻自己,但是她却无法躲避的开,不知怎么的,脖颈僵硬的厉害,一动也动不了。只有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感觉到自己冰凉的脸颊上被他的嘴深深印上了一抹温热。

    “我会回来接你们回家的。”他在她耳边说,他温热的脸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感觉得到他的胡渣生疼的戳着她细嫩的肌肤。

    “等着我。”他最后说,一面像下定了决心似的猛然松开了自己的臂膀,放开了他们。

    看着韵柳带着小宝上了车,他替他们把车门关上了。车子随即从他眼前缓缓驶走了。

    韵柳从车窗里回望着久久伫立在那里的张启良的身影,心里陡然生出了无限的牵挂与不舍。

    他最后说的那两句话久久回旋在她耳边,——

    “我会回来接你们回家的。……等着我。”



………【下篇 三十五、生死相惜】………

    蓉欣离开了张府,按照韵柳给的地址,找到了华清。而韵柳却和张家人一起被南京政府软禁在了一个未知的地方。即使知道了他们被软禁的地方,也没有人可能接触到他们。这一次,韵柳真的是将自己的生死和一个男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寒夜里,一个巡视的士兵从一扇玻璃窗前走过,一面侧过脸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房间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床边,一个年轻妈妈正在哄孩子睡觉。

    房间里,那个士兵眼中的年轻妈妈正是林韵柳。她轻轻拍着,轻轻拍着,慢慢停了下来,手静静的搁在被子上,她看着小宝熟睡中的脸。又是一天过去了。韵柳心里忍不住一缕叹息,她轻轻从床边站起了身,一面伸手去捻灭床边柜子上的台灯,手刚碰到灯线,却忽然听见床上的小宝喃喃叫了一声什么。韵柳转回脸,看向小宝,小男孩依然还在睡着,是在说梦话,小嘴微微动了动,又喃喃叫了一声。

    这一次,韵柳听清了,他叫的是爸爸。他是不是梦见他爸爸了呢?……一想起那个男人,突然之间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牢牢抓住了韵柳的心。……她又在床边轻轻坐了下去,在灯下,她一动不动呆呆看着小男孩那张稚嫩的脸。良久,她才深深的叹出了一口气,收回心神,伸手过去捻过了灯。这次韵柳没有起身。依然还坐在床边,转过脸去,透过紧闭地玻璃窗子,看着窗外。

    院子里,一棵落尽了叶子的花树枯藤似的枝子在寒风里摇摆着。一轮月牙儿,斜斜的悬在天上,在漆黑的夜幕上,放出一道冷光。

    冬天的夜是死寂的。夏天有蛙鸣。秋天有秋虫低吟,唯独冬天,寒冷冻结了一切生息。

    虽然已经快立春了,天气还是这样冷,张启良这次去的又是北方,这样地寒夜里,此时此刻,他不知道会在做什么。他那里的夜应该不会是这样静寂吧……

    一个巡逻的士兵,背着枪的黑剪影忽然从窗前晃了过去。韵柳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凉手猛然摸了一下。

    zZz。com她中断了思绪,立即起身,走过去,把窗帘放了下来。转过身。她把手捂在心口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想把那种浓浓的恐惧与担忧统统从心里推出去。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觉得很难办到。因为。让她担忧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她从来都不害怕自己会死。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慢慢朝床走去。轻轻在小宝身边坐着。她听着孩子熟睡中咻咻地鼻息声。

    现在的她才意识到先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牵无挂,也因此才无所畏惧。可是如今不同了,她心里生出了放不下地牵念,也开始体会着从未有过的恐惧与忐忑。她担心眼前这个孩子,也担心那个远在北方的孩子的父亲,虽然她有些分不请自己为什么会为张启良担心,或许,只是不希望孩子失去了他的父亲——她怀念起那天张启良那个宽展地怀抱了,尤其像现在,当她感到恐惧害怕地时候。

    当时,他把她和小宝一起搂进他怀里,那种安全、踏实,真地让她怀念了。她开始明白小孩子为什么总想要爸爸或者妈妈抱他们了,因为父母的怀抱就是孩子觉得在这世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躲进那个怀抱,就躲避开了一切让他们不安地威胁。韵柳终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脆弱,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就和一个孩子一样,很想要有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让自己委身——乱世里,什么都不可靠,再大的房子随时都可能被别人侵占去,或者被炸成一堆废墟。或许,乱世里,家的概念只是一个可靠的男人用他那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围筑成的一个温暖的怀抱,包拢着他的妻子儿女。……

    另一间房间里忽然传来了张老太太的咳嗽声,打断了韵柳的思绪。她不放心,就走去看看。走到房门外,韵柳看见从门缝里泄出来的灯光,她知道房间里的老太太大概是醒了。推门进去的时候,果然看见老太太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床头柜子上的台灯开着。

    张老太太大概快近六十岁了,即使这样的年纪也并不难看,这时候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她的坐姿也很正,头发也丝毫不乱,说话也向来说一句是一句。3Z…小…说…网人老了,高贵端庄的气质却没老。

    “小宝睡了?”老太太看见推门进来的韵柳,就问她。

    “睡了。”韵柳应了一声。“您怎么起来了?”她紧随问道。

    “上了年纪了,睡不了多长时间了。”老太太轻轻叹着道,说完,她忽然却是停了一下,抬起眼睛定定的去瞅了韵柳一眼。“来,坐过来,陪我说说话。”老太太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让韵柳坐到她身边去。

    等到韵柳在床边坐了下去,老太太却并不开口,只是就着灯光细细的端详着韵柳。韵柳被她瞧的低垂下了眼睛,耳边却忽然听见老太太问她:

    “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虽然老太太的语气很平和,韵柳的心却还是咯噔了一下。她没有作声。

    “你也用不着瞒我了,我其实早已经看出来了。”老太太接着说,“那天你来我们府里,我虽没有亲眼见到你,不过从佣人嘴里却听说了,说是府里来了一个和蓉欣长得很像的小姐。这些天相处下来,我知道你就该是那位小姐了,”她缓缓摇了摇头,“并不是蓉欣。”

    “我并不是有意想瞒您地。”韵柳低下了脸。道。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老太太却道,“这次你能陪着我们一起受难,不管你是冲着谁,你也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姑娘。”

    “如果我猜得没错,启良他也应该是知情的吧。那天,我见他看你的眼神就很不一样。”老太太歇了歇,轻轻叹了一声,“虽然你和蓉欣长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不过,他对你和蓉欣却是天差地别的态度。让他娶蓉欣,是我主张地。不过,他娶蓉欣更像是为了敷衍我这个做妈的,从来就没把蓉欣真当成他的妻子来对待。”

    老太太忽然伸手去拉起了韵柳的手,“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就很不一样。”说到这里,老太太忽然笑了笑,又道:“说起来。他们那父子俩还真是一条心。小宝那孩子,蓉欣照顾了他那么长时间,从没听过他叫蓉欣一声妈,现在整日听他叫你妈。倒很是心甘情愿的。”

    韵柳一直低着脸,默不作声,她的心就像是被结成了一颗蚕茧,千丝万缕的蚕丝把她的心密密层层的包裹了起来,撕扯不开。有些透不过气。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问你。”停了一会儿。老太太忽然把韵柳地手紧握了握。韵柳却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揪起来一些,她知道今晚老太太不会平白无故和自己说这么一席话。

    “要是我们张家这次真能过得了这道坎,”老太太终是问出了那一句。“你会继续留在我们张家,给小宝做妈妈吗?”

    韵柳怎能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留在张家给小宝做妈妈不就是嫁给张启良,由现在的替身变成真正地张太太么?……像是心上长着的一个水泡终于被挑破了,虽然下意识里她一直在回避着去想这个问题,但其实它一直就存在那里了,越是逃避不敢去碰,它也越是磨着你。

    但是,那种难堪的折磨却并没有就此消失,因为这仅仅还只是一个开始,挑破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她没忘记新南还在上海等着她,没忘记她答应过新南以后会陪着他,会给他一个家。新南为她付出了太多,他对她的情意,是她最不愿辜负的——她地心上像是长满了水泡,都是她不堪触碰地,那可以预知地一袭疼痛在等着她。

    “去睡吧,其实,现在说这些还太早,”见韵柳一直不作声,老太太心里也有了个大概,“毕竟,还不知道启良在北边到底怎么样了?”老人深叹了一声。

    “他说过,他会回来接我们回家的。”韵柳想安慰老人,却不知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

    老太太微微笑了笑,眼睛深处却含着几分辛酸。

    “他这次能不能安然回来谁也说不准,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老太太说到这里,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有一层阴影蒙上了她地脸,使她的脸忽然间苍老下去许多,“我的儿子我心里最清楚,即使他不要自己的命,也会来保全我们的。”

    直到从老太太房间里出来,韵柳还在想着老太太那最后一句话,那句话就像是一只手把韵柳的心紧抓着。的确,如果真的战败,他是不可能做降将的,因为他们还在南京政府的手里。那也只有一死了,殊死顽抗,以身殉国,这是他唯一的选择,至少保全了他们。

    这是很显然意见的道理,是她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因为不敢。韵柳忽然间想起了那天张启良眼眸里凝结的深思了,他一定事先就想到这一层了。

    韵柳觉得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是凉的,她拖着无力的两条腿,缓缓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过客厅的时候,她忽然一转脸,怔怔朝通往院子的那两扇紧闭着的玻璃门望着。随即,她转步径直走了过去。

    一站在玻璃门前,立即能感觉到屋外那冰冻的寒意丝丝缕缕从玻璃上反透过来。韵柳全然忘记了冷,她久久站在那里,透过玻璃门,微微抬脸,望着北边的方向。

    “你说过你会回来,你一定不能食言。”凝望着北方,韵柳在心里深深说了一句。

    远处房屋的屋脊、屋顶在夜幕下成了重重叠叠深色的剪影,除此之外,也只能望得见高耸入天的冬天的树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里摇摆着。再怎么看,她也望不见北方的风雪,听不到遥远那片天空下的枪炮声……

    韵柳的心里猛然翻腾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浓烈的情绪,使她想哭。她难过,因为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的害怕,即使之前自己两次面临生死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她更有些莫名的恨,恨那个让她这样无助脆弱的男人,恨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她还想骂他一句自私霸道,现在他若在她面前,她甚至恨不能狠狠咬他一口;可是,……她还是担心他,真的担心他。

    天上,一轮月牙儿斜斜的歪在那里,月的微光映亮了她湿漉漉的脸。



………【下篇 三十六、归来】………

    这所园子水波浪式起伏的围墙外,有几棵树,像是杉树,不过叶子都落尽了,树梢后面露出来一轮红红的落日。

    一片苍茫中,唯独那一块脂红给人一点温热的印象,只是却抵不过此刻这暮霭中慢慢像冷水一样漫上来的清冷。……眼看着,又是一天就要过去了。

    “太太,把衣服给我吧。”一个佣人走过来,打断了韵柳的思绪。韵柳正在帮佣人收晾晒的衣服,手腕上还搭着一件刚收下的衣服。望见那轮正往下的落日,她这一出神,佣人倒已经把衣服都收完了。

    韵柳就把自己手上那件衣服也转手递给了那个佣人。她转过身,正往屋子里走去,远远有一个军官沿着屋门外长长的过廊疾步朝这边走来了。

    “张太太,”那名军官看见正要回屋去的韵柳,他一面叫了她一声。

    韵柳刚站住脚,转身朝他看去,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记得这个军官,那天去张府接他们来的就是这个人带的一队兵,不过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倒没怎么再见过他。

    “张太太,今晚你和老夫人要是不想再在这园子住下去,现在就可以回府去了。”随即就听这人很温和谦恭的对她说道,“接你们回去的车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外面侯着。”韵柳怔了一怔,似乎突然之间不能完全明白过来他话里地意思。

    “难道……”她很快返过神来。一面一手去捂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感觉到自己这些日子来像是死寂过去的心再次鲜活的跳动了起来。一转念间,她的心却又立即灰凉了下去一半,——可是,究竟是他得胜回来了,还是他……他已经……韵柳竭力顿住了那个不堪的念头,不敢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那他……”她显得有些犹疑的去问那个军官,却又欲言又止。她深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怎么样了?”她竭力让自己镇定。声音却还止不住微微有些发颤。

    “太太是想问张军长吧,”那军官看着韵柳又是喜又是忧的神情,笑了一笑,道,“军长他现在总司令部,汇报这次作战情况。”

    韵柳听了之后,低下了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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