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焰愣了一下，他知道师父不是爱热闹的性子，逢年过节，连个鞭炮都不放，现在竟举办这样大场面的聚会，着实有些奇怪。
但他脸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冲着酒馆老板感激地笑笑，叹道：“幸亏我们回来得早，否则怕是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傍晚的时候，洛伊回了住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筐，筐上盖了一层白布。苏焰问她买了什么，她却不答，兀自当着苏焰的面关上了房门。
第二日清晨，四人往山上走去。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面前出现一条蜿蜒的土路，只有三步宽。
苏焰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转头对身后的两人说：“跟紧我！”
洛伊已经快走了几步消失在小路尽头，唐离注视着面前的小径，了然一笑：“原来如此，没想到岳大夫还会奇门遁甲之术。”
苏焰点点头：“不过耍了些小伎俩而已。”倒不是苏焰看不起岳离天的奇门遁甲术，师父第一次给他展示这个时，他也惊讶了许久，直夸师父厉害，师父却说这些不过是小伎俩。
他一面走着，一面仔细观察林中的树，师父从前隐居在山上，一条小路走到底就能看到他的住处，是以往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师父嫌烦，闭关三个月之后，在山门处设了几道机关，只告诉了自己的两个徒弟，来人在山里绕了一圈，就又被送往山下，怎么寻都寻不到岳离天的住处，带来的干粮也吃完了，无奈之下只好离开。
苏焰的步子小心翼翼的，他倏地拐进树丛，唐瑾朝着苏焰转身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白桦林，林子里根本没有人迹。
他跟在苏焰后面转了个弯，面前骤然出现了一道石阶，石阶狭窄悠长，有一半都隐在白茫茫的雾里。
苏焰正在石阶上等他们。
“往上走就到了，但眼前这道石阶的第777阶要记得跳过去。”
许多人都过了第一关，猛的看见通天的石阶，欣喜之余，却忘了要注意这里也可能有机关，踏上第777级台阶的瞬间就被送到了山下。
石阶一共999阶，越往上走越冷，三人在石阶的尽头遇到了洛伊，她手里提着那个小竹篮，上面仍然罩着白布。
山顶的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踝，虽有雾气，却还能隐约看见不远处立着三排木屋。
洛伊和师兄刚走了两步，其中一间木屋的门开了，里面晃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人，蓄着一把络腮胡，灰白的长发垂到腰，散着，乱蓬蓬地纠缠在一起，手上捧着一个葫芦，走路时葫芦里传出水声，他一面走，周身飘来一阵酒香。
“师父。”苏焰垂下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洛伊也站在一边垂着头，却没说话。
岳离天将两人上下打量了几遍，冷哼一声，用酒壶敲了敲苏焰的头，声音有些沙哑：“你小子，偷了为师一壶酒，当为师不知道是不是？”
苏焰干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这是他尴尬时的习惯。
“那是为了救师妹……”
岳离天一个眼神瞪了过来，粗声粗气地说：“你还狡辩？！”
唐离和唐瑾睁大眼看着苏焰低着头对眼前人认错道：“师父，是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他说着，递上昨晚在酒馆里打的烧酒，笑着说：“这是在申叔那里打的酒，虽然没有师父自己酿得好喝，您老人家也凑合一下，就当是赔礼了。”
岳离天冷哼一声，放过了苏焰，慢慢踱到洛伊面前。
正站在洛伊身后的唐瑾眼尖地发现在岳离天停下脚步的瞬间，洛伊的后背有一瞬的僵硬。
岳离天沉默了片刻，厉声道：“知错了吗？！”
“知道了。”洛伊垂头轻声道。
“为师在下山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皇室扯上关系……”
三道目光同时落在洛伊身上，带着不同的意味，她却没有动，仍是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
苏焰从不知道师父对师妹还有过这样的嘱咐，不禁有些惊诧，忘了自己还在受罚，不自觉抬起头，接着就感觉到师父的酒壶敲到了自己头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岳离天盯着洛伊看了许久，才移开目光，挥挥手，道：“苏焰面壁五日，洛伊……”他顿了顿，“下山半年，连封信都不来，又不遵师训，面壁七日！不能踏出房间，明白了吗？”
“是！”两人齐声答道，显得出奇乖巧。
岳离天将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后，在唐离身上停了许久，声音里有点点叹息的意味：“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唐离忙抱拳道：“小生谢岳大夫救命之恩，一直想来拜访，却腾不出时间，洛姑娘又因为在下受了这么大的罪，实在抱歉。”
岳离天的神色有些异样，片刻之后，才无力地摆摆手：“你这样说，老夫反倒不好怪你了。罢了罢了，既然洛洛没事，你便也不要再计较了。”他的目光动了动，落在唐瑾身上，带着浓浓的审视。
“这是幼弟唐瑾，素来与苏公子交好。”
岳离天点点头，道：“山上的地方不大，你们就在南面的房间里挤一挤吧。过两日山上还有聚会，恐怕会有些吵。”
唐离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道：“无妨。”
洛伊回了房间，打开后门，后面是一块十步见方的药圃，她绕过药圃，走进后面的树林，找了一块空地，拨开表面的积雪，蹲下挖了个坑，才想起自己身边连半点月熙的东西都没有，她闭上眼思索了片刻，抽出怀中的小刀，一缕断发落在土坑中。
洛伊将土坑填满，又进房间寻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冰，刻下月熙的名字和生辰，立在土坑上当做墓碑。
她的屋后草药多，难免有需要用到冰才能长成的，所以并不难寻。长白山顶常年积雪，也不必担心冰会化。
她望着那个别致的墓碑出神，这样别致的一个墓，离自己的住处又近，想必月熙也会喜欢吧？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太阳升到了头顶，才掀开身边的竹筐，里面赫然是香烛烧纸一类的东西。
洛伊沉默着将篮中的东西烧完，想了想，将篮子也烧给了月熙装东西，她身边的积雪化了一片，露出黑色的土地。
最后一丝火苗也熄灭了，洛伊叹了口气，扶着树站起来，跺了跺脚，转过身，面前站了一个人。
是唐瑾。他笑看着洛伊，眼中神色却有些复杂，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月姑娘若是知道你这样在意她，一定会开心的。”
洛伊垂头不语。
唐瑾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道：“我早猜到你出宫时不会带着这个，便擅作主张帮你拿来了。”
洛伊迟疑着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正是过年时唐瑾给她的那副画像。
唐瑾见她接过画像，眼中露出笑意，道：“岳大夫说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叫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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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楚笙
扎根在天池旁边的那株月见草开花了。
洛伊经师父提醒，才想起来。几年前她无意间路过天池时，那朵月见草只长了个小花苞，她以前从没见过月见草，还蹲在地上研究了好久。
这株月见草长了十年才开花，药用价值很高，又传说能解百毒，金贵得很，虽处在岳离天的保护下，也难免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岳离天怕总有人鬼鬼祟祟上山来偷，搅了他清修，索性以这株月见草为筹码，召集江湖上众人，举办一场杏林聚会，若是谁在聚会上的比赛中夺冠，便将月见草送给他。
“长了十年的月见草，想必珍贵得很吧？岳大夫怎么舍得送出去？”唐离望着岳离天，温言问道。
苏焰笑笑，夹了一块烧鸡，说：“师父那里，想要多少年的月见草没有，怎会在意区区这一株？”
话刚说完，头顶被人轻轻打了一下，苏焰苦着脸，余光瞥见师父慢慢将不离手的酒壶收了回去，厉声道：“就你多话！”
这一招祸水东引用的当真不错。
除了洛伊师兄妹之外的两人都笑着望向岳离天。
洛伊先几人一步吃完饭，将自己的碗收拾好，飘然离去，即使在山上，她也蒙着面纱，以防万一会有人看到自己的脸。
山上雾气重，她又是一袭白衣，愈发空灵飘逸。那三人盯着洛伊的身影看了许久，才缓缓将目光收回来。
洛伊想去看看天池旁的那株月见草。
她穿过药圃，往东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眼前的雾气越发浓重，她便知道，要到了。
这地方很少有人来，即便是她和师兄，也鲜少踏足，因为师父一早就将这里列为禁地，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绝对不能进入。但她小的时候偶尔也会跟师兄偷偷跑来玩，始终没被师父发现过，两人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洛伊等雾气散了一些，向前走了几步，终于能看到天池的边缘。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顺着池边寻找那株月见草，池中的寒气渗了上来，洛伊的指尖变得冰凉。
她感觉自己走了小半圈，猛地停住脚步，雾气太重，她看不清楚，险些就踩在了盛开的月见草上，月见草的周围散发着柔和的莹白色光芒。
洛伊池边结了一层冰，洛伊一时没有站稳，“噗通”一声跌进水里，一瞬间，刺骨的池水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冻成了冰，一股寒意从骨头里向外发散，身上所有的力气突然就弃她而去了，她差一点松开撑在岸边的手。
“姑娘？你没事吧？”
有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但因为雾气太重，有些不清晰。过了半晌，洛伊才隐隐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蹲在自己面前，将手递给自己，朱红的袖口将将垂到水面。
洛伊浑身湿透，只看对方的手便知道来人是个男子，她有些犹豫，不想让人拽上去，但自己又没有力气，内心挣扎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整座山上唯一的女子，无奈之下，只好慢慢将手递了过去。
“你不许看我！”洛伊知道山上雾气重，基本看不清人，但他们两人现在离得这样近，自己身上又湿了，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姑娘放心，在下不是那样的人。”男子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笑意，洛伊只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男子说完，用力一提，将洛伊带上岸，然后便背过身去。
洛伊只能看到一片红色的影子。
她坐在原地，用内力将身上的衣服烘干，听到那男子开口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的声线很柔和，但又比女子的声音多了份低沉，说话时像指尖滑过羽毛的感觉，让人十分舒服。
洛伊盯着那红色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没见过。”
男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是吗？是在下认错了，只是在下听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洛伊身上的衣服干透了，她整了整裙角，站起身来，对这个突然闯入的男子印象稍稍好了一些，道：“可以了，你转过来吧。”
她走到一棵远离天池的树下，背靠着树坐好。
男子跟了过来，毫不见外地在她身边坐下。
直到对方走近，洛伊才看清那男子的样子。
朱红的绸子长袍，领子一直开到胸口，右边锁骨上的紫色蝴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是你？”洛伊有些诧异，不由得低声问道。
“在下想起来了，你莫非是上次在马车里的那位姑娘？”男子微微一笑，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
洛伊顺着他的锁骨往上看，看到男子脸的瞬间，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前的这张脸，眼角微微上挑，眸子很亮，从眼睛到嘴巴都显得十分秀气。
那一瞬间，洛伊竟找不出比“美人”更适合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张男女莫辩的脸。
她开始怀疑刚刚说话的人到底是谁，等在对方的喉咙上看到喉结之后，才勉强承认眼前的确实是个男人。
男子被洛伊这样打量，却也不尴尬，只是抱着双臂坐在地上，嘴角微微勾起，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带着一股异样的韵味。
“实在抱歉，竟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姓楚，单名一个笙字。”
洛伊听到那男子的名字，身子微微一晃。
楚笙似乎不愿提这个话题，简单地说：“家父喜欢吹笙。”他迟疑了一下，苦笑着继续说道：“那日是在下唐突了，若是惊到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实不相瞒，自从我到了弱冠之年，家母就开始请人帮我说亲事，粗略算下来，这几年也说过了几十门，可女方一听在下的名字，无论如何都不肯嫁过来。”
洛伊莫名地觉得想笑，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听楚笙继续开口道：“家母近日终于成功帮我说成了一门亲事，可女方非说要在成亲之前去游历江湖，若是我能在成亲前找到她，她便嫁给我。我从没见过那位姑娘，只听她隔着珠帘与我说过几句话，因此那日听着姑娘的声音略有些耳熟，便想看看姑娘是不是在下要找的人。”
洛伊摇摇头，道：“无妨。”
她休息够了，往住处走去，熟料楚笙也跟了上来。
见洛伊望过来，楚笙微微一笑，道：“听说近日岳大夫要办一场聚会，我也想来看看。”
“你会医术？”洛伊微微有些惊讶。
楚笙摇摇头，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只是来看看热闹罢了，在下虽是出来找人的，偶尔也想偷个懒。”
洛伊无奈，又想不出理由拒绝他，只好由他跟着。
苏焰坐在房间外面的摇椅上晒太阳，听见脚步声，抬头望洛伊那边瞥了一眼，放下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问：“你又从哪里捡了个姑娘回来？”
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怪异的氛围，苏焰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洛伊身后的人，待到将目光落在他的锁骨上时，才眨了眨眼，诧异地问：“你又来做什么？就这么想看我妹妹的脸吗？我不是说过了，我们是双胞胎，你想看她，我让你看就是了，离我妹妹远一点。”
楚笙慌忙摆手，说：“苏公子误会了。”
“那你怎么从我妹妹的住处那边过来了？”苏焰警惕地问。
楚笙将头发拨到耳朵后面，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变化，跟苏焰做了个自我介绍，看这苏焰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才微微有些尴尬地解释了自己来意，语气里透了点无奈：“山上雾太大，我走了一半就有些迷路了。”
苏焰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正色道：“我们兄妹俩原就不是什么记仇的人，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好再怪你，那位姑娘说让你找她，总要有个线索吧？你跟我说说，我回来的时候，兴许见过。”
楚笙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是了，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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