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将苍耳倒进放在一边的石槽里,搬了个凳子坐下,推着圆形的磨盘把草药磨成粉,余光瞥见月熙百无聊赖地做在桌边打瞌睡,开口道:“厨房里还有一篮赤苏,帮我拿出来。”
“皇上驾到!”
季公公的嗓音又细又高,从皇后帐子的方向远远地传了过来,洛伊的动作停了一下,看见月熙朝门的方向跑过去,透过门缝往外望。
“皇上。”皇后连忙起身,皇上快走几步将皇后按回了床上,皱着眉头说:“你躺着就好。”
他在桌边坐下,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帐子里忙碌的丫鬟,沉声问道:“南霜怎么不在?”
“她哥哥刚好来附近办事,臣妾就放她回去了。”皇后垂着眼,轻声说。
“嗯。”皇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斟酌了片刻,才问:“朕听说你将洛姑娘禁足了?”
“是。”皇后把玩着手帕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被皇上敏锐地捕捉到了。
“为什么?”
“她犯了一点小错,臣妾就叫她回去反思,皇上不用担心,臣妾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皇后朝皇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既然是小错,就不要计较了,朕看她的医术比这太医院的御医来得都好。”
“娘娘,徐太医到了。”东露匆匆走进来,朝皇上行了个礼,凑在皇后耳边说道。
“请他进来。”
“皇后不舒服?”皇上的脸色沉了下来:“既然不舒服,还把随侍的大夫禁足,皇后未免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说话间,徐太医已经进了皇后的帐子,看见皇上,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
皇上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生气,道:“起来吧。”
皇后床前的帘子被放了下来,只留了一只手露在外面,徐太医从随身的药箱里抽出一根丝线,请东露帮忙系到皇后的手腕上,闭上眼,一只手搭在丝线上,另一只手抚着胡子,脸上露出莫测的神情。
片刻之后,他将丝线收了回来,脸上已然堆满了笑意,跪在皇上面前,垂着头说:“恭喜皇上,皇后有喜了。”
帘子里传来一阵轻响。
皇上愣住了,片刻之后发出笑了起来:“当真是喜脉?”
“回皇上,的确是喜脉。”
皇上敛去了脸上的笑意,眼里却还漾着明显的欣喜:“你退下吧。”
徐太医轻轻出了帐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东露将皇后床边的帘子掀了起来,领着一干侍女自觉退到账外。
寝帐里,皇上握着皇后的手,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了许多:“这可是好事,不如趁此机会,解除了洛姑娘的禁足令,让她来帮你调理一下吧?朕知道你们相处的不错,你也消消气,别再使小性子了。”
皇后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皇上,臣妾觉得若是这样轻易就放她出来了,她一定记不住这回的过错,再说了,徐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也是数一数二的,还专攻妇科,让他来帮臣妾调理,不也正好吗?况且,臣妾听说洛姑娘医术虽好,却只愿治疑难杂症,她恐怕不会好好照顾臣妾的,莫非皇上宁愿相信一个民间的小大夫,也不愿相信自己亲自选进来的御医吗?”
皇上的神色变幻了许久,终于才露出一个笑容,说:“既然你不愿意,朕听你的就是,只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庆祝一下,你已是皇后,品阶不能再升了,明日朕在围场那边设一个晚宴,请洛姑娘出来透个气,等宴会结束再请人将她送回去,如何?”
皇后虽不乐意,却拒绝不了,只好靠在皇上怀里说道:“那便遂了皇上的意吧!”
皇上轻笑一声,转头吩咐东露说:“明晚扶着皇后去围场那边透透气,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仔细坐下病根。”
“是。”东露毕恭毕敬地说着,将皇上送出了寝帐。
“皇上走了吗?”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皇后才悠悠地开口。
见东露点头,她扶着床沿坐起来,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娘娘,您要做什么?让奴婢来吧!”
皇后喘了两口气,说:“扶本宫到桌边坐下。”她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东露,怒道:“愣着做什么?!快点!”
“是!”东露拗不过皇后,只好将她扶到八仙桌旁坐下。
“去寻纸笔来。”
片刻之后,东露将东西取回来,站在一边帮皇后研墨。
皇后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写完之后,她又细细看了一遍,吹了声口哨,片刻之后,从窗口飞进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她将写好的小纸条塞进乌鸦脚上绑的竹筒里,摸了摸它的头,低声道:“天黑了,正好,你知道该送到哪里吗?”
乌鸦啄了啄她的手,又扑棱着翅膀飞出去。
皇后看着乌鸦飞出去,神色瞬间放松下来,伏在桌子上,脸色有些苍白:“东露,扶我回去吧。”
她闭着眼躺在床上,心里乱成一团,这一招虽然危险,却值得一试,否则……皇后露出一个苦笑,若他希望如此,自己遂了他的意便是。
“东露。”
“奴婢在。”
“明天去请南霜回来,晚上的宴会,让她陪本宫去。”
门口发出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月熙凑到门边去看,惊呼一声,道:“姑娘,守在外面的侍卫都撤走了。”
洛伊已经磨完了苍耳粉,正在将赤苏一片片洗净,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紧接着,季公公领着十几个小太监,挤满了洛伊的帐子。
“洛姑娘,这几日辛苦你了。”季公公堆着笑,在脸上挤出一层层的褶子,让月熙想起了前几日吃过的包子,站在一边,脸色憋得通红。
“什么事?”洛伊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走到季公公身边。
“明晚皇上要在围场外的看台边办一场晚宴,正好又临近新年,请洛姑娘过去坐坐。”
他说着,挥了挥手,身后的一群小太监瞬间将洛伊和月熙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个木质的托盘。
“洛姑娘,皇上说了,大过年的,总穿白衣服不吉利,请您明日穿着这身衣服赴宴。”
整整十个托盘,上面全是皇上赏的衣服,是亮眼的玫红色,洛伊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季公公似乎猜到了洛伊的心思,笑道:“姑娘可是嫌这衣服太张扬了?只是颜色亮了些,皇上说了,既然是过年,穿的鲜亮些也喜庆。”
皇上赏的衣服,洛伊总不能再让季公公抬回去,只好收下,谢过了皇上。
月熙送季公公出去,走到门口时,悄悄塞了一片金叶子给他,轻声问:“公公可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办晚宴?”
季公公用牙咬了咬那片金叶子,将它揣进怀里,眉开眼笑地说:“也难怪你们不知道,是皇后说的不要声张,但告诉你们也无妨,娘娘有喜了。”
“奴婢先替我们姑娘恭喜娘娘了!”月熙也笑道,“季公公可知是谁来帮娘娘保胎?”
“太医院的徐太医,咱家听说是皇后亲自选的人。”季公公说完,朝月熙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说:“皇上还在等咱家回去,先走了。”
月熙笑着送季公公离开,转身回到帐子里时,又唧唧喳喳的八卦起来:“姑娘,听说是因为皇后有喜了,才办的晚宴。皇后还亲自挑了太医院的徐太医帮她保胎。”说完,她又叹了一声,觉得有些不公:“为什么不请我们姑娘来呢?明明……”
“这是好事。”洛伊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打断了月熙的话,手里的动作没停,心思却飘远了:有喜?可自己前两天给皇后诊脉的时候,根本没有摸到什么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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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中毒
洛伊心不在焉地盯着台下的舞女,大殿正中央,伶人们端着笑,在厅中挥舞着水袖,一切的奢华都与往年无异,只是此时,众人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宴席上。
时不时有妃嫔的目光转到皇后的身上,连坐在距皇后不远处的洛伊都能感受到无数道火辣辣的视线,她们嫉妒不了皇后,就将这眼神化作了嘲笑,落在洛伊身上。
面前摆了个酒杯,她却连碰都没有碰,只是闻些酒香都让她觉得头脑发晕,幸好她被皇后禁足的消息这两天传得有些远,许多嫔妃巴不得看皇后的笑话,也鲜少有人来敬酒。
她低声吩咐月熙帮她倒一杯茶,润润嗓子,正打算借口离席,却听到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过来:“皇上,洛姑娘这几个月来随侍在皇后身边,甚得宠爱,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不如让她来演个节目,算作是送给娘娘的礼物了,如何?”
那人在说到“甚得宠爱”时,若有若无地瞥了洛伊一眼,眼中透着星星点点的嘲笑。
洛伊垂下眼,听到皇上的声音:“也好,朕今日高兴,就听你的吧!”
一瞬间,不少目光都落在了洛伊身上,她今日这一身玫红色的装束着实惹人眼球,她看到了皇上的目光,然后叹了口气,低声吩咐月熙帮她把琴抱上来。
她缓步走到正对着看台的位置,席地而坐,玫红色的裙摆铺了满地,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宫里的尔虞我诈,她终究还是避不过。
洛伊能感受得到,这数十道目光里,有半数都在等着看热闹。
她手指微动,拂过琴弦,一道泠泠的琴音顺着风飘进众人的耳朵里。
月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姑娘,她没想到看起来整日只知道埋头研究医书的洛伊,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洛伊感觉她的正前方,一道目光正带着压迫感落在自己身上。
起初琴音不大,宛若清晨的鸟鸣,只觉入耳有说不出的妙处,渐渐地,那琴音越来越高,似有破天之势,却不刺耳,不禁让人暗暗叫绝;几番回转之下,琴音似又低了起来,渐渐听不见了,众人不觉屏息凝神,生怕错漏了一个音符。
一曲终了,场内有片刻的寂静,还是皇上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了。
洛伊垂头谢过皇上,抱着琴退到一边,不知这掌声里,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朕倒是不知道,洛姑娘还有这样一手好琴技。”皇上的眼神里透出莫测的光,“季安!”
“奴才在!”
“等回宫后,将听音阁里那架古琴赏给洛姑娘吧!”
“嗻!”季安微微一躬身,顿了顿,轻声道:“皇上,土司府使者前来贺岁。”
“嗯,传!”皇上揉揉眉心,叹了口气道。
“嗻。传土司府使者觐见!”
伴着公公尖细的嗓音,一身着青绿色长衫,眉眼略有些上挑的男人走进来,按照祁国的礼仪向北唐庆行了个大礼。
洛伊在席间打量着出使的使者,见他外表并非可靠之人,有些奇怪,暗自留了个心眼。
“大理土司使者路桀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并献上锡伯地区出产的雕象昆仑玉宝瓶一尊。”出人意料,这男人的声音浑厚,给人一种安全感,若单论声音,也着实是外交的不二人选,只是这声音让她觉得有些耳熟。
“赐座。”皇上打量着路桀,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臣今日来,还带了大理特产的松茸。”他说着,将一个镶金的盒子奉上。
皇上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交给季安,说:“既然如此,便吩咐御膳房将这松茸做出来,让众位爱妃尝尝。”
“嗻!”季公公捧着盒子,快步出了会场。
夜宴还在继续,大理土司府的使者正好坐在洛伊旁边,用一种带着兴味的目光盯着她的脸。
月熙看见洛伊没有反应,帮她狠狠地瞪了回去,那使者一愣,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将目光收了回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季公公端上几只小陶盅,香气弥漫了整个会场。
季公公将其中一盅交到南霜手里,南霜将汤盅放在皇后面前,揭开盖子,轻轻退后。
皇上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汤,亲自喂给了皇后,却见皇后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他及时扶住了倒下的皇后,脸色大变,高声道:“洛伊!”
“臣妾……不想让她……”皇后咳了两声,秀气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北唐庆浑身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洛伊!”
“民女在。”洛伊早就注意到了皇后的变化,却过不去,纵然皇后为了一点小事就将自己禁足,洛伊还是很欣赏皇后本人的,她和月熙两人将皇后扶了下去。
在场的嫔妃大臣看到这种状况,纷纷将自己面前的汤盅推开,一脸后怕的表情。
“皇上,”徐太医上前一步,举起手里的银针,道:“只有皇后的汤里被人下了毒。”
皇上的眼里闪着怒火,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南霜,怒道:“来人,将她带下去,打入天牢!”
南霜颤抖起来,抬起头看着皇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辩解道:“皇上,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干的……”
皇上一声冷哼,看着季安,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寒冰:“还不快去!”
洛伊将皇后扶到床上,月熙已经匆匆取来了药匣,她刚把箱中的鹿皮小包拿出来,床上的人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
皇后的指尖白的有些透明,虚弱地笑着,看着她摇了摇头:“不要治了。”
毒气侵蚀着皇后的生命和体力,洛伊轻易就挣脱了抓着自己的手,来不及避嫌,用针扎破了自己的手指。
她的血就是解药,能解这世上大多数的毒。
这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十岁那年,她随着师兄上山采药,遇到一只小兔子,被困在了淬了毒的捕兽夹里,已经奄奄一息。
她将小兔子救了出来,手指却不小心被草叶割破。
那小兔子似乎是为了感恩,舔了舔她的手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竟恢复了生机。
师兄知道后,只嘱咐她不要再让旁人知道,因此她看病时,从来都不让别人留在屋子里,至于连师兄都要轰出去,实在是嫌他吵。
坊间传言她只看疑难杂症,其实并不准确,这半年来,经她手的病人,全是中了毒的,她扎破手指,再施以针灸,用这种方法救了许多人。
她在山上时,偶尔也用自己的血研究研究解药,有一次被师兄骗着喝了一口米酒,然后发现血里的药性消失了,那个碰巧来求她医治的病人也因此过世,所幸这药性第二天就恢复了,只是自此之后,她再也不碰任何的酒类。
洛伊以为这事,整整一个礼拜没理苏焰,苏焰也自知理亏,一年都没敢逗她。
皇后见自己的手被洛伊挣脱,也再提不起力气抓她,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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