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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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不起-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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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丽的姑娘千千万呀 

  只有你最操蛋 

  你是天上飞得黑老鸹呀 

  你是地下爬得癞哈蟆 

  哎呀呀,我的宝贝呀…… 

  爬犁说话就到了跟前,郭明达高声说: “喂,亚森老板,葡萄酸不酸哪?” 

  “葡萄?哪里有葡萄?”亚森从爬犁上翻身坐起。

  阿丽亚颔首答道:“大叔,就没觉出来嘛,你唱得歌儿把人的牙都酸掉了。” 

  亚森这才明白了郭明达的意思,他从爬犁上跳下来,两眼滴溜溜地盯住阿丽亚,说:“嘿!我这是歌酸心更酸哪,啧啧……阿丽亚妹子,打扮这么漂亮,这是要去谁家相亲吧?”

  “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带什么稀罕东西回来了?有香胰子和雪花膏没有?”阿丽亚生怕亚森胡绉八扯,就赶紧岔开话头。 

  “唉!如今这买卖是没法做了,就这点破玩意,还是人家主任看着我这张老脸,从库房里偷偷拿出来的老底子呢。不过,你要的雪花膏倒是有。美丽的姑娘千千万呀,只有你最可爱……”

  这个亚森是个维吾尔族人,他独自一人在霍牧经营着一间杂货铺。南来北往的牧民路过此地,都会在他的铺子里逗留片刻,或趴在柜台边上,要几杯散酒解解馋,或用狐狸皮,旱獭皮、灵芝、鹿茸啥的,淘换些花布、茶叶、皮靴、盐等生活必需品。平时天各一方,见个面实在不容易,这一见面,彼此间免不了嘘寒问暖、神侃胡聊。于是,亚森的店铺自然就成了各路消息的集散地。 

  亚森的老家,在一个叫楼兰的地方,听说几百年前,那里也是个人如潮、驼如海、商铺如云的热闹去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楼兰叫风沙掩埋了,留给后人一个又一个的谜。背井离乡的亚森,听说金微山上有黄金,便随着一个驼队一路来到了北疆。 

  乌图布拉克盛产黄金,自古就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的盛誉。这里金子虽多,可靠淘金发财的却没几个,你道是为什么?这一来呢,金子埋在地底下,不是谁想挖就能挖到的,要是随便哪个都能挖到,那就该叫土坷拉了,这二来呢,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即便你真得淘上个十两八两的,十有*也躲不过兵匪们的搜刮盘剥。 

  亚森是个例外,他肯吃苦、心眼多,天生是个做买卖的料,一对绿豆眼一眨一个鬼点子。起先,他给一个叫刘麻子的赶大车,辛辛苦苦攒下几个钱后,便一心想着进金沟发财。掏金你得会看矿脉,要不穷忙活半天,你或许连个金沫子也挖不着。你说这个亚森有多鬼,他先是花重金请了个瘫痪在床的老金客。有人嘲笑说:“你狗日的,想金子想疯了,弄个瘫子当财神供呢。”亚森一笑置之,他心里说了,哼!总有让你们傻眼的一天。老金客还真有点绝活,不管到了哪里,只要尝尝水,摸摸沙子或石头 ,就能断定这里有没有金脉。亚森抬着瘫老汉,在深山老林里转悠到第十七天上,他们来到一条山沟,老汉指指干涸的河床,一口气连说了三个“挖”字。也该着亚森发财,没出三年,他就成了当地有名的金客,出入金局局长的家就跟进自己家一样便当。买地、置房子自不在话下,别的先不说,光他老婆的手上,就戴着十个明晃晃的金溜子,一个指头上戴一个,谁让人家富得流油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亚森家后来遭了土匪,老婆抢走了,金子抢走了,房子也一把火让土匪烧了。胡大保佑,他只拣下自己一条小命。后来,亚森流落到霍牧,就像一粒种子落在了地里,他再就没有挪过窝。 

  几头乳牛甩着尾巴驱赶着蚊蝇,贪婪地啃着溪边的青草。旱獭从洞穴里掏出的一堆堆新土,遍布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

第一章(19)
辞别了亚森,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不觉就到了中午,当马儿喘着粗气爬上了大坂时,阿丽亚突然兴奋地跳下马背,惊呼起来:“快看哪,这就是有名的蘑菇滩,跟你们北京的天安门广场差不多吧?” 

  “嗬!”郭明达闻声望过去,眼前的景色果然如天堂一般壮美,只见一片绿草如毯的开阔地上,遍地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穿行其间。在开阔地的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松林,一片苍茫之中,唯有一棵周身焦黑的枯树傲然挺立,仿佛在诉说一段悲凉的历史。路边几棵合抱不交的大树,枝杈长长地伸到地面,几只拖着大尾巴的松鼠,悠闲地在树枝上腾挪跳跃。 

  草地东面有一块突起的高地,高地中央矗立着一个圆头、圆脸、圆眼睛,狮鼻硕大而凸出,左手端一个酒杯,右手执一把长剑,神色庄重而威严的巨大石人。 

  郭明达不止一次听桑斯拜说起过,几百年前,在这块广袤的草原上,曾生活着乌孙、塞人、乃蛮等族群,他们在这里牧牛放马、抵御外侵、饮酒高歌、繁衍生息,过着并不富足,但却宁静的生活。为了感念上苍的厚爱,人们怀着一颗恭敬而虔诚的心,在这里树立起这个石人,作为庇佑草原子民的守护神。 

  凝视着巨大的石人,让人仿佛步入了令人荡气回肠的岁月长河,又好像在翻阅一部厚重的时代画卷。星移斗转,沧桑巨变,牧人们一代一代,在这里流徙融合,生生不息,成就了多少横刀立马的英雄伟业,叙写了多少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呀。那个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抒写的“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的诗句,或许就是在这里琢磨出来的呢。 

  沿着山谷一路往北,临近黄昏时分,总算看到了几顶白色毡房。牧狗们听到马蹄声,大老远就汪汪地迎了上去。 

  阿斯哈尔从毡房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一手拽住马缰,一手把郭明达扶下马背,兴奋异常地说:“国民党,我的好兄弟,你总算来了。” 

  “黑哥哥,加克斯(哈萨克语:好)吗?”郭明达随口绉了一句刚学会的哈语。他渐渐发觉自个儿搞笑的本事也并不逊色。 

  “加克斯,加克斯。” 阿斯哈尔有点疑惑,这个过去连一口酒都不敢喝的傻小子,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一下如此老到了呢。 

  库尔逊塔贴从帐篷里出来,笑咪咪地冲着两位客人不住地招手。三只牧狗兴奋地摇起尾巴围拢上来,家里来了客人,不就有骨头啃了嘛。 

  郭明达按照哈萨克礼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塞进塔贴的围裙兜里,小不点儿们见状一拥而上,塔贴一只手捂住裙兜,另一只手摸出一粒糖,打发走一个,然后再掏出一粒,又打发一个,孩子们得了糖果,欢天喜地地散开了。塔贴这才腾出空来,拉着郭明达的手说:“我的孩子,是胡大让你来到草原的嘛,谢天谢地,要不是你呀,我老婆子恐怕活不到今天。” 

  阿丽亚抢先一步,说:“塔贴,郭大夫是汉族人,人家汉族信阿弥陀佛。” 

  “噢?那、那准是胡大和那个叫什么阿弥的商量好的呗。”老太太随机应变的一句话,把大家伙都逗乐了。她自己也甚为得意地捂住干瘪的双颊咝咝地笑。 

  阿斯哈尔的毡房,搭在山谷开阔的平地上,毡房的围毡是一水儿的白毡子,显得十分洁净,圆型的木栅栏上挂满了做工精巧的花毡,花花绿绿的被褥齐齐整整地码成一堵墙,挂在毡房中央的镜框里,毛主席穿一身军装,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挥手致意,老人家面色红润,神态安详。毡房的右边摆着一张挂着粉红色围帐的木床,一看便知,那是小俩口的安乐窝了。毡房跟前有一眼清泉,泉水咕嘟咕嘟地往外涌,泉水形成一条小溪,弯弯曲曲流向开阔的草滩。 

  约莫一碗茶的功夫,小鬼头阿莱就驮一只白身子黄头的羊羔回来。羊羔四蹄乱蹬,大尾巴忽悠忽悠的。阿斯哈尔挽起袖口,像摆弄一只小鸡似的,把羊羔的四蹄捆在一起,羊头朝东,默默念叨几句,大意是感谢胡大赐于我们食物。哈萨克人信奉依斯兰教,他们从不吃没有放血的牲畜,认为不放血的畜肉不洁静。 

  消息如风。 

  不一会儿,临近的牧户就都知道阿斯哈尔家来了客人。眨眼之间,毡房外就栓了十几匹马。郭明达俨然成了主人,他忙不及跌地挨着个问好、握手。 

  一壶奶茶还没喝完,主妇就端着冒了尖的圆盘子上来了。郭明达耸耸鼻翼,不动声色地咽下几口口水。阿莱肩上搭条毛巾,一手端个盆子,一手提个水壶,依次让客人们洗了手。 

  饭前的祷告开始了。阿斯哈尔说声:“额明!”人们全都伸出双手,将手心向上,面色也随之庄重起来。接下来该是主客念祷文,郭明达一点也不含糊,他开口便说:“祝愿我们的牧场年年都有好收成,祝我们的生活年年幸福美满,祝塔贴健康长寿,祝我们的小巴特尔茁壮成长。” 

  众人同声附和:“阿拉哈克布尔!”并双手抚一下自己的脸。 

  庄重而简短的仪式结束后。阿斯哈尔簸笈般的大手抓过羊头,先把羊的右耳削下递给阿丽亚,又从羊脸颊上削下一片肉,双手递给郭明达。 羊耳朵要给年纪最小的客人吃,而羊脸颊上的那块肉,主人必须得敬献给最尊贵的客人。

  哈萨克人吃肉有不少规矩,什么样的人来作客,上什么部位的肉,那都是有讲究的。如果不懂其中的礼数,一不留神,你把招待女婿的脊骨端上来,那客人一定会不高兴的,要是再遇上个气性大的,人家准保会拂手而去,给你一个难堪。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在烈酒的作用下,毡房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歌手依曼拜的冬布拉,宛如一股清泉流淌起来。   

  在“黑走马”(一种哈萨克民间舞蹈)悠扬的曲调中,男女老幼闻声而动,即便是盘腿坐着的,也自觉不自觉地抖动起肩膀。五大三粗的阿斯哈尔,跳起舞来却舒展而大方,扭到酣畅淋漓时,他竟双膝跪在地上,夸张地耸动着双肩,一会儿低低地伏下身体,脸几乎贴到了地面,一会儿又仰面朝天,后背都挨着了鞋底。人们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更多的目光则集中在了阿丽亚身上,只见姑娘身轻如燕,舞姿里充满迷人的柔美,她不时地模仿着挤牛奶、擀毡子、骑马的各种动作,丰满的胸脯一颤一颤的,活像怀里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郭明达跟前,把手抚在前胸,郭明达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饶了我吧,我可来不了这个。” 

  “哎!大小伙子家,别扭扭捏捏的,人家阿丽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请的。”阿斯哈尔嚷嚷着,一把将郭明达推进了人群。无奈之下,郭明达只好狗熊掰棒子似的扭起来。 

  夜深了,人们仍意犹未尽。而多喝了几杯的郭明达,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在嘈杂的歌舞声中,他倚在马鞍子上闭上了眼睛。他从心里羡慕这些草原人,他们虽不富足,却慷慨好客;他们从没有抱怨、也没有奢望,清纯的就像霍牧湖水。

第二章(1)
在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上,一群身穿草绿色军装的红卫兵,伴随着激昂而狂躁的节奏,正在表演着一个什么集体舞,他们手里挥舞着毛主席语录,时而挥拳跺脚、时而瞪眼甩头,完全进入了一种亢奋状态。 

  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台下的观众却是稀稀拉拉,婆姨们三五成群站在空场上,嘴里牙胶(松树的树胶)发出啪啪的声响,聊到开心处,还时不时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几个混在人群里玩羊拐的秃小子,不知为何发生了争执,他们全不在意这是在什么场合,连哭带喊地满场追逐。坐在前排的何虎成,显然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他腾地从前排站起来,溅着满嘴的唾沫星子低声呵斥起来。 

  一个醉汉偏也来凑热闹,他歪歪斜斜地挤上前来,手中的马鞭一甩,就把一副“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的横幅标语,抽了个稀里哗啦。醉汉似乎还不甘心,他踮起脚尖就往舞台上爬。 

  “滚!你给我滚,妈的,跑到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来了。”何虎成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疾步走到前面,扳住醉汉的肩膀往后猛地一拉,醉汉便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下。人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在浮土里一滚,醉汉简直成了一个泥猴,他坐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哟,对不起,是、是大肚何书记呀,失敬失敬。” 

  “妈的,你叫我什么?” 

  “哎哟,瞧我这张臭嘴,您好呀,何、何书记,不对,何副书记。”醉汉伸出巴掌在自己脸上比划几下,看来他不过是在借酒撒疯。 

  “你再不滚,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抓起来?好呀好呀,那就快抓起来吧,我正愁没地方吃饭呢。”醉汉爬起来,用脑袋抵住何虎成的大肚子,像一头抵架的老牛,使劲地往前拱。何虎成虽说体态臃肿,但动作倒十分麻利,他抽身往旁一闪,醉汉就一个马趴倒在了地下。 

  “噢!噢!打架了,打架了。”孩子们拍着巴掌一齐嚷嚷起来。 

  一时间,台下的动静倒比台上的动静大了许多。眼看好端端的一台大戏,就这样让醉汉给搅和了。 

  一个穿将军呢大衣的小伙子看不下去了,他气鼓鼓地跳下舞台,发起牢骚来:“什么呀?这都是什么呀?我们大老远地跑来演出,你们就这个态度呀,简直是对牛弹琴,不演了,卸台,走走走!” 

  何虎成急得是百爪挠心,红卫兵小将们是来宣传*的,如果在你这里演不下去,那这可是一桩政治事件,直接关乎着自己的仕途。他赶紧凑过去赔不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黄队长,我们这里是牧区,农牧民觉悟都不高,你就多担待吧,小将们远道而来,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吧,这样,今天我宰几只羊,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将军呢早已饥肠辘辘了,听何虎成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那就不好意思了,大肚何书记了,哈哈哈……哎!听说你一顿能吃一只羊羔,是真的吗?” 

  “听他们在那里胡咧咧。” 

  “看看这将军肚吧,也难怪都叫你大肚何呢。”将军呢拍拍何虎成的肚子。 

  “你也耍笑我是不是。走走,都累了一天了,喂脑袋去。” 

  曲终人散,偌大的空场上,只剩下醉汉和一条缺半拉耳朵的黄狗。 

  这个醉汉名叫阿勒腾别克,在霍牧这个地界上,他是一个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的主儿。其实原先他不是这副德行。那时侯,小伙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发,是牧场有名的驯马手。放马的活儿虽说辛苦点,可挣得工分多,又有好马骑,而且是高兴骑哪匹就骑哪匹,比当个队长还牛气呢。所以,牧马人到了哪里,自然受到姑娘们的格外青睐,就跟时下的粉丝儿们追捧偶像差不离。这么一来,这小子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有一回,为了追一只黄羊,他楞是把马的肺都跑炸了,这一下可不得了了,那可是集体的财产,你当闹着玩呢。事后照价赔偿不说,还因此丢了饭碗。 

  人要是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阿勒腾别克三十大几了,才从外乡找了个媳妇。小俩口恩恩爱爱,过了几天美满日子。可好景不长,媳妇由于难产,死在了转场途中。打那以后,他就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天不吃饭可以,可要不喝上几口,手抖得就跟筛糠似的。 

  亚森的商铺,是他每天必要光顾的地方,每每蹭上几口猫尿,他便骑上老马,领着缺半拉耳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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