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出了你们这档子事儿,是……”乔理眼神里闪烁了一下,“唉,算了,跟你们说这个没意思……你们下车吧。”
乔谦山态度强硬,坚持要扣着我的手一块儿进到别墅里。
我看见乔理又恢复了那个面无表情的神态,目光在我们的手上停留片刻后,不做任何表态地锁好车门离开了。
进到乔家别墅里时,老保姆已经把满满的一桌家宴操办好了。乔太太脸色却并不见得怎么好,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上首;小宝有点儿紧张地坐在她母亲旁边,一看到我就拼命使眼色,大意是叫我多说点儿甜言蜜语什么的。
“乔,乔太太好。”我依然不敢叫妈,小心翼翼地拣了个中性词汇招呼了一句。
“诶。大山带他去洗个手,然后就都坐着吧,菜都做好了。”她竭力温和地点点头说。
我看这气氛还不算是太凝重,心里稍微放松一点儿;又跟着乔谦山乖乖去洗手间洗了手,这才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这时候我看到保姆给个人面前都已经盛好了米饭,唯独乔太太跟前摆的是一碗白粥。
乔太太垂眉摸了摸筷子,慢慢环视我们一眼,终于还是开了口:
“本来这个事儿,不应该由我来表态,毕竟你们爸爸才是一家之主。”她说着轻瞥乔理一眼,“可是他让我来说。”
小宝下意识地把手放在我大腿上,我不由偷偷掐了她一把。刚掐完左腿,右腿上乔谦山的手又放上来了;我又去掐那边儿,心说你们兄妹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怎么的。
乔太太低头搅着她的白粥:“小宝跟陆路结婚的事儿,拖了这么两三个月了,我们一天不表态,你们也一天不离婚,铁了心跟我们耗下去……可是,我们哪儿耗得过你们呢。”
妈,我可没跟您耗。小宝急着撒娇。
“行了,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打算,你们主意大着呢。”乔太太拍拍她的手,“今儿叫陆路过来吃饭,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老了,对你们那个同性恋的事情也不了解,我们也看不到多长的以后……你们要是愿意呢,也可以这么过下去,好歹这事儿就算我们能接受,外面总有那么多人是不能接受的。你们真喜欢呢,就,也能要个孩子……”
乔太太说到这里,忽而眼圈儿一红,眼睛里就有眼泪泛起来。
哎,妈,妈!小宝手忙脚乱地去抽纸:哎哟妈,您哭什么呀……
“……没,我是说,你们也能要个孩子,你们本来不也就这么打算的么,我呢……我就怕我是看不到了,我……”乔太太说着说着又哽咽了。
“妈,这是好事儿啊,您怎么了?”乔谦山看这情形不对也跟着凑上去问。
“别急,你慢慢儿说。”乔理轻声安抚着她。
“哎,我知道。”乔太太稳稳神,把一缕头发挽到耳朵后面去,“本来我也是想不明白的,可是,现在我真不知道我还有几天了,我就想,能高高兴兴看着你们都好好儿活着就好……”
妈,您瞎说什么呢。
“不是的。”乔太太慢慢看向乔谦山,嘴唇有点儿颤动,“我现在是胃癌中期,明天入院,下个礼拜做胃切手术。”
36 新生
“今天的天气多好呀。”
乔太太做胃切手术的前一天,我爸妈也从凫州开车过来了,非要来看乔太太一眼。我一边安顿他们一边说妈你们这时候过来干什么呀,我妈一个爆栗就打过来说你还好意思说呢,正月十五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么胡搞要是真把人家乔妈妈气出什么毛病来,你就作孽吧你!
我说不是的,乔太太她在春节前就发现胃部有癌变了,只不过一直瞒着我们没说。
“你不知道癌细胞的扩散跟心情好坏有很大关系啊?”我爸也跟着骂我,“一定是被你们几个孩子给气的!”
我自知理亏,讪讪地收声。
乔谦山开着车过来接我爸妈去医院——本来没他的事儿,他自己非要来露个脸。我说怎么呀你来见公婆?他说去你的,我管我。
我爸绷着脸上车,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睛却不停地偷瞄着乔谦山。我妈倒是嘴碎:“哎呀大山你这个孩子真是的,明明是我们来看乔太太,却还要麻烦你过来接我们,这哪儿成呢——陆路,你自己没车嘛?干什么要麻烦人家大山?”
我厚着脸皮说那这不是人家大山想过来孝敬一下二老么。
乔谦山登时扶着方向盘瞪了我一眼。
“那是人家大山有礼貌,不像你。”我爸在后座上哼哼了一声儿。
是是是,我没礼貌。
我偷偷瞄乔谦山一眼:我爸挺喜欢你呢。我用嘴型说道。
乔谦山还是白我一眼,目不斜视地开车去了。
第二天乔太太的手术,先是乔理给主刀一助二助还有麻醉师都塞了红包,然后乔谦山不放心又自己出钱再塞了一遍;小宝说你们怎么能光给医生塞红包呢,立马又奔去给洗手护士器械护士红包了个遍;最后乔谦山指使我再去给主刀买烟和酒,那主刀医生都快不好意思了,说没你们这样儿的,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儿切,能留的就留,术中也一定尽量防止术后粘连,你们家属这边就别老是送东西过来了。
手术时乔家两兄妹一直守在手术室外面等,我跟雅姐来来回回地在旁边转悠着当后勤部队。最后乔谦山都忍不住数落我了,说行了行了陆路你别老跟苍蝇似地在那儿晃来晃去,静一静行不行啊,眼睛都快被你晃出毛病来了。
我讪讪坐下,雅姐同情地过来拍拍我,说别往心里去,刚刚小宝也这么吼我来着。
我说我知道,这俩人紧张着呢。
几个小时后乔太太昏睡着被推出来;主刀说腹腔打开后临时决定只切三分之一胃,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主要是看恢复情况。
乔谦山跟小宝都稍稍松了口气,胡撸一把脸就跟到病房里去了。
乔太太两三天以后才清醒过来,小宝又哭又笑的,乔太太颤颤巍巍说行了,这不我还没死呢么。乔谦山说妈,你怎么第一句就是这么不吉利的话。乔太太慈眉善目看着榻前的我们三个晚辈,问说你们一直守着?小宝说可不是嘛我们仨轮流守你几天几夜,你看陆路嘴上都撩起水泡了。
乔太太缓缓看我一眼,半晌说一句,陆路是个好孩子。
医生观察说癌细胞没有再扩散的迹象,现阶段只需要好好调理好好观察。
乔太太躺了一个多月没有恶化的迹象,六月初出院,只在乔家的别墅里设了家庭病房。出院时医生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专门强调说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经常有什么事情乐呵着,癌细胞指数才有可能慢慢降回临界值。
安顿好了小宝就跟我嘀咕,说你知道现在能有什么事儿让我妈乐呵嘛。
我说我怎么知道。
小宝说笨哪,我们要个孩子吧。
啊?我倒是吓了一跳,说这合适么。
从扯证到现在也差不多八九个月了,怎么不合适了?之前你不是也一直都赞成生个孩子一起养的么。小宝看我一眼:要吧,你要是不乐意养我跟雅姐养也行啊,我们俩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谁不愿意养了。内什么我这不是怕你妈反而不高兴么。
我妈怎么会不高兴,我是她闺女,她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小宝撇撇嘴:住院的时候就跟我念叨好几次了,然后现在每次一遇到电视上有小孩儿的镜头就得多看两眼。
我说成啊,那我跟你哥商量一下。
小宝不禁白我一眼:这种事儿你不是应该先跟你爸妈商量的么,陆路你个妻管严。
呸。
我跟乔谦山一提这事儿,他马上就跟我嚷嚷开了:什么意思啊陆路,你跟小宝生孩子跑来征求我的意见,像话么这个?
不是不是。我黏住他:这不是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么。
去你的。他瞪我一眼,想了想说,这孩子生下来可不得了,小宝都还是个孩子呢,我简直不敢想象她当妈的样子。
嗯,那让她生下来过继给你,咱们俩一块儿养。我嘿嘿笑着搂住他。
真那样她又该跟我急了。乔谦山靠在我怀里,声音软软的:嗯,那生一个吧,让老人家高兴高兴,我也挺想看看的;你想,有一个小人儿身体里同时流着小宝跟你的血,两个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多神奇啊。
干嘛,那可是我儿子,回头你别自己爱上了。
呿,你个不正经的。
我把孩子的事儿跟我爸妈说了,剩下的事儿就是择个日子去医院。小宝那阵儿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儿就是跑到厕所去用试纸测排卵期,到了应该排卵那几天试纸上却一直显示是弱阳;小宝都要暴躁了,说陆路你说我是不是要绝经了啊为什么这个月一直一直都不排卵啊。
我说什么绝经不绝经的,你才几岁啊,别神神叨叨的;我看你就是太紧张了,别那么在意啊,放轻松放轻松。
小宝嚷嚷着说我放很松啊这几天连性生活都没有过!
我说你嚷嚷什么,说不定就是没有性生活卵泡才不肯出来,要不你今儿晚上跟雅姐来一下,说不定明天马上就排了。
小宝焦躁地数落了我几句,好像不排卵是我的错,气呼呼地把电话给挂了。
乔谦山说怎么了你又把小宝气着了?
我一脸委屈,说小宝这个月一直不排卵,这可不怨我。
小宝真正排卵那天是个礼拜一,大清早的我正在工地上呢,小宝几乎是尖叫着给我打电话:“陆路!两条大红线!强阳性!我排了我排了!”
我立马说好我中午就陪你去医院。
“什么中午,现在就去!我已经在准备出门了!”小宝强硬地下命令。
什么?我现在还在工地上呢,有这么急嘛。
“去你的!排卵高峰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就开始排的?过了怎么办?你赶紧给我过来!”小宝连珠带炮地跟我嚷嚷,咔嚓一下挂了电话。
得,我郁闷地揣好电话,跟工地上的人说我们家有急事儿需要赶回去。
什么事儿呀?乙方的人关心了一句。
……我老婆急着生孩子。我扔下一句,蹬蹬蹬就走了。
到了医院居然乔谦山和雅姐也在,我凑过去说诶你过来干什么。
乔谦山风风火火把我推进医生办公室:废什么话一会儿排卵期过了怎么办,赶紧进去。
这对兄妹再次在我面前证明了基因的强大性。
医生递给我一个形状猥琐的小量杯,指了指对面的小房间说里面有些成人杂志什么的,你要是需要,我们还可以提供有声影像。
小宝戳着我:去去去赶紧去。
医生怕我紧张,笑眯眯就踱出去了。我斜睨乔谦山一眼:要不要参与一下制造过程?
乔谦山很不好意思地白我一眼。
我不正经地笑了一下,刷一下就硬把乔谦山拉到那个□的小房间里面去了。
乔谦山梗着脖子说你讨不讨厌啊小宝还在外面呢。我说你废什么话,一会儿排卵期过了怎么办。一句话还没说完,刷一下就把他的衣服扣子给解开了。
配合一下啊这可是为了你外甥。
呸。
我不理他,□着就亲了上去。
“哥你在里面儿叫的声音可大了。”小宝白乔谦山一眼,“我在走廊上都能听见。”
瞎说。
真的。
凭什么就一定是我叫的?
行了吧就你那一脸被上过的表情。
去你的,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给我。”雅姐向我伸出手,我乖乖把一杯子温热的浊白色液体递给她。
“啧,看不出来你挺强啊,一次就这么多。”雅姐看了过后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那是,不信你还可以问小宝她哥。”
乔谦山火辣辣瞪我一眼,不说话了。
雅姐把量杯交给医生,医生让小宝在躺椅上保持双腿高举的姿势十五分钟,很迅速地完成了人工受精。
“就完了?”我很惊讶地问小宝。
“还要看能不能着床呢,这几天少运动注意饮食。”小宝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不过还好,医生说你精子活力蛮高。”
“必须高,我多猛啊。”
乔谦山不由又瞪了我一眼。
雅姐下去开车出来接小宝;从医生办公室到医院停车场的这一路上,小宝左手勾着乔谦山,右手搭在我胳膊上,像一个清末出行的皇太后。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好像那里面已经孕育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还没那么快呢。我忍不住提醒她。
就不兴我提前酝酿一下情绪啊?小宝瞪我一眼,轻轻抚着肚子说:宝宝啊,这个是你爸爸,这个是你舅舅,这俩混蛋扔下你妈自己搅基去了。
我靠你这什么胎教啊。我不满意地俯下身去,说宝宝你别听你妈的,你妈自己才扔下你不管跟别的姑娘跑了呢。
像话么你们俩。乔谦山敲了下我的脑袋,一本正经说宝宝你多好啊,两个爹两个妈,知道以后有多少人围着你转嘛。
小宝说诶这个胎教好,哥你再多说几句。
乔谦山说我不说了,糖衣炮弹要少用。
你哥就那么几句,再多他说不出来了。
放屁。
讨厌,谁准你在我儿子跟前骂脏话了?
哪儿那么快啊。还有陆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脏话趁这几天赶紧骂完,从今往后数十八年呢,你那德行憋得住么。
小宝捂着肚子说那我得离你远点儿。
我几步把她追回来,乔谦山又挤眉弄眼地把我们俩扯开,三个即将为人父母的人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朝着大楼外面走。
走出门诊大楼时我被突然而来的天光刺激了一下,几乎快睁不开眼睛。
小宝仰着脖子看看天,任由阳光均均匀匀洒在我们三个人身上。
“今天的天气多好呀。”
《全文完》